第二十一章 · 四

即使到了六月,报纸依然大肆攻击;无视于报纸的持续攻讦,以及造成生活和治疗上的混乱,比利的状况十分稳定,而且也可以在签名之后走出病房,活动地区限于医院之内(不可进城)。郭医师对他的治疗继续进行。比利又开始作画了。现在,作家和郭医师都同意《老师》已有很大的改善,但记忆力已不再如同过去一般鲜明。

《老师》告诉作家,有一天,汤姆在拨弄无线通信设备时,听见自己大声说:“咦?我到底在做什么?没有执照随便广播是违法的。”然后,在未与汤姆互换角色的情况下,他又说:“这有什么关系?”

《老师》自己吓一大跳。他担心的是自己的态度,这让他相信这些人格──现在,《老师》已接受“人格”的说法,并且相信那不是“人”了──已经成了他的一部份。突然,这还是生平头一遭,在未经角色转换的情况下,他觉得自己像他们,这就是真正的融合,他已成了廿四个不同人格的整合体了,他既未变成罗宾汉,也未变成超人,而是一个非常普通、反社会、没有耐性却拥有智慧与才能的年轻人。

正如乔哈丁医师曾经说过的,融合后的比利,或许会远不如各个“人格”的总和。

大约就在此时,迪诺玛厌倦了上午专案主任一职,于是她的职务由另一位女同事潘华达接手,潘华达身材娇小,是个年轻的离婚女子;与新病患接触时,通常她都会显得很不安。“我一接到通知时,”她后来承认,“我这么想:这下可好了,光是看报纸上的报导,我早就被吓死了!我的意思是,他是个强暴犯,而且还有暴力倾向。”泛若不系之舟最好金龟换酒

她回想第一次见到比利时,是去年十二月他刚被转来雅典医院。他在交谊室里作画,她走进去与他聊天,竟发现自己抖得如此厉害,甚至掉到眼前的头发也在抖动。

她是当初那批不相信多重人格的一群。但经过几个月后,她已不再存有惧怕之心了。就像曾对医院其他妇女说过的一样,他告诉她,即使雷根出现也无须害怕,因为雷根从不伤害妇女或小孩。

现在,她与他相处得很好,常到他房间帮他检查,聊天也聊得很久。她发现她开始喜欢他了,并且相信他是被虐待的多重人格病患。她会出面为他辩护,以抵抗那些充满敌意的人。

潘华达第一次见到丹尼,丹尼躺在沙发上试着拔下椅子上的钉子。她问他为何要这么做。

“只是想把钉子拔掉。”丹尼的语气里充满了稚气。

“好了,别再拔了。你是谁?”

他笑了,而且更加用力的扯。“我是丹尼。”

“如果你不停止,我可要打你的手心了。”

他抬头望着她,最后还想拔。但是,当潘华达靠近时,他立刻停止了。

第二次遇到丹尼时,丹尼正将自己的衣服和一些日常用品丢进垃圾桶。

“你在做什么?”

“把东西丢掉。”

“为什么?”

“这些都不是我的,我不要。”

“立刻住手,丹尼,全拿回房里去。”

他走开了,东西还留在垃圾桶里。潘华达不得不帮他把东西取出来,放回他的房间。

她有好几次逮到丹尼乱丢衣服和香烟,也有好几次,其他工作人员将丹尼丢到窗外的东西捡回来。后来,比利会问是谁拿走了他的东西。

有一天,她带着十八个月大的侄女咪咪进入交谊室,比利已在那儿作画。当他弯身去看小女孩时,咪咪立刻后退哭了起来。比利露出悲伤的神情看着她,并说道:“你看过了报纸,是吗?”

潘华达望着他的风景画,“画得非常好,比利,你知道吗?我希望能拥有一幅你的画,我钱不多,但是如果你画一头鹿给我的话,只要小小一幅就行了,我会很愿意付钱的。)“我什么都画,”比利回道:“但首先我要为咪咪画一幅肖像画。”

比利开始画咪咪,而且也很高兴潘华达喜欢他的作品,她最平易近人了。他知道她已离婚,没小孩,目前住在距她父母家不远的拖车房里,微笑时脸上会有酒窝,还拥有一对深邃的明亮眼睛。

某日下午,比利在建筑物四周漫步时,想到了她。此时,她正好驾驶一辆全新的四轮驱动货车进来。

“哪天可以让我开开吧?”她才下车,比利便开玩笑似地说道。

“比利,不可能。”

他看到车上的天线和车后窗上的呼叫号码,“我不知道你也是火腿族咆!”

“没错!”她将车门关上,朝医院走去。

“你的呼名是什么?”他跟过去问她。

“杀鹿者。”

“女人取这种呼名很奇怪。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因为我喜欢猎鹿。”

比利停下脚步盯着她看。

“怎么回事?”

“你猎鹿?你杀生?”

她打量他的眼睛,“我二十岁时就射杀了第一头鹿,从那次之后我就一直打猎。上一季运气不太好,但我要告诉你,今年秋天一定会大丰收。我是为了鹿肉而猎鹿。我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别跟我争执。”

两人一起搭电梯上楼,比利进入自己的房间,撕碎为她画的鹿画。

1979年7月7日,《哥伦布市快报》用红框框围起了头条新闻,是由鲁罗伯撰写的。

强暴犯威廉.密里根将在数月后获释文中描述再过三、四个月,比利可能会成为正常人。依美国最高法院对联邦法律的解释,比利可能会被释放。该篇文章的结论如下:“他(司琴纳议员)预测,如果哥伦布市人发况比利在域内走动,比利将会有生命危险。”

读完这篇报导后,郭医师说:“我担心这篇报导可能会鼓动某些人打歪主意。”

比利告诉作家,他发现自己发生了不少变化。在无需转换成汤姆的情况下,他不必用钥匙就能开启上锁的门;在无需转换成雷根的情况下,他会骑摩托车,甚至可以像雷根一样骑陡坡,全身的肌肉灵活得就像雷根一样。

他也发现自己有反社会倾向,他受不了同室病患的干扰,甚至对工作人员也失去了耐心。他有一股强烈的欲·望,想拿一根六呎长一端带勾的铁棍往变电所走去。他知道何处有电流变压器,只要拉下它,就可以关掉电流。

他与自己争论,说不可以这么做。夜间如果没有路灯,很可能会发生意外。但是,他为什么会想这么做?然后,他记起有一天他母亲与米查正在吵架,由于无法忍受,于是汤姆便骑着脚踏车沿着春日街出去了。他骑到变电所,爬进去切断电流。汤姆知道,如果没电,人们会变得比较安静。父母必须停止争吵。三条街都停电了。当他回家时,只见一片漆黑,争吵也结束了。父母都坐在厨房里的烛光下喝咖啡。

这就是他为什么想再做一次的原因。比利从凯西那儿听说桃乐丝与戴摩争吵得很凶,于是笑着望向变压器。

他同时也怀疑自己似乎不太对劲,因为他对性没什么兴趣。他曾有过机会,其中两次是他周末度假在她妹妹家时,他曾与一位对他有兴趣的女孩住进汽车旅馆,但是两次都因为看到外面的警车而放弃。他认为自己是个有罪在身的小孩。

他继续研究自己的变化,发现自己拥有不同人格的特质,而且知道哪些人格的影响力减弱了。就有那么一次,他在乐器店中无意间敲打小鼓,颇惊讶于自己的才能,于是买下一套小鼓。亚伦习惯打鼓,但这个能力现在属于《老师》了;甚至比利U也会吹奏萨克斯风、弹钢琴。但是,只有打鼓最能让他放松自己。

当比利的治疗计划中再度包括外出休假的消息传出哥伦布市时,攻击郭医师的文章又开始出现了。俄亥俄州道德委员会接获指示调查郭医师,查看他是否有失职之处。有人控告郭医师秘密为比利写书,所以才给予比利特别权利。由于法律规定必须先有人提出告诉,委员会方可进行调查,因此该委员会便要求自己会内的律师提出控诉。

郭医师发现攻击四起,于是在疗程上做了修正,同时在1979年7月17日提出自辩书。

过去几个月有关威廉.密里根一案所造成的骚乱与争执,我认为已超过理智、合理及法律的界限……我做出的诊疗决定是经过慎思熟虑的结果,也是经过许多专家们共同支持的方案……我相信自己已遭受到了无谓的伤害,其中包括州议会议员以及令人怀疑的媒体报导……后来,经过多月的调查以及所费不赀的法律程序,证明了郭医师的行为完全没有任何误失。但是,在这段期间里,他发现必须花更多的时间与精力保护自己、名誉与家庭。他知道大众要的是什么,他当然可以监禁比利,藉以扫除任何外来的威胁,但他拒绝这是在议员及报纸的压力之下做成的决定;因为依照治疗进度,比利应与其他病患一样享有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