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张自忠临死前英勇神武的事迹刊登在中国各大报刊,上海的申报也用大量篇幅详细记载,牛宝军拿着报纸,心中百感交集。

张自忠是他最崇敬的将军,没想到打日本罕有败绩的常胜将军之星却这样陨落了,作为情报行业的资深人员,他深深知道,在两军作战中情报的绝对重要性。如果,中国军队能够提前获悉日本军队的作战情报,能够破译他们的密码,会避免多少中华儿女血洒疆场啊?

他深知自己身上的重任,比起那些埋葬在荒山野岭的军人们,个人的得失又算得了什么呢?

军统的黑室正在日夜破译着敌人的密码,但是狡猾的日本人不断地用更复杂的密码来更替,每次大行动之前,他们往往都会启动新的密码,虽然黑室有所察觉,但破译密码需要大量的数据,因此,还没有等掌握新密码的规律被破译出来,日军的行动已经开始了。

委员长的住宅几次被轰炸,好在吉人天相,总是若有神助般地让委员长当时并不在现场。

牛宝军祈祷自己的战友们能多做出一点儿好的成绩,而自己也不能让战友失望,上不能愧对国家,下不能愧对百姓!

白玉梅跟着李家为一家人回到李家,一路上她都在想,自己送出的那个情报派上用场了吗?

白玉梅终于找到了和李家为谈话的机会。李太太多日辛苦,已经睡下了。李家为在自己的书房门口,对玉梅招招手。

“这样好吗?”玉梅有点忐忑。

“顾不了这么多了。”

这句话很有男人气概,曾经令玉梅那么鄙视、厌恶的李家为似乎越来越男人了。

“钥匙你先帮我保管着,是一些重要的文件。但是,恕我不能告诉你东西在哪里。”

“明白了,谢谢你的信任。”

“你多加小心。”

“你也是。”国家、民族永远应当凌驾于儿女情长之上,看到李家为严肃的样子,玉梅倒颇为欣赏。

“张自忠血洗汉奸骂名,也许,我也要如此了。”李家为脸色凝重。

“听说,他在火车上曾被学生堵住,后来躲在火车上的厕所里才算逃过学生的清算。这件事情对他的刺激很大,因此后来鏖战沙场,血染征袍。任何时候、任何派别都会尊重爱国勇敢的人。日本人要亡我国家,亡我民族,他更要亡我们每一个人,我们不能存一点苟安的心理!”

李家为陷入了沉思。

“临来上海前,我有个女朋友托我看看她的一个老师。”

“在什么单位工作?叫什么名字?”

“高二分院的一个庭长,叫郁华。”

“郁华?”李家为停顿了一下,“他已经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说来话长。76号的人真是狠毒啊。”

“李先生是读书人,绝对不会和他们同流合污的。”白玉梅的话令李家为汗颜。

“你知道原委的话,一定要告诉我,我也好转告他那个痴情的女学生。”

“这件事情去年闹得很大,老百姓送葬的队伍排得很长,只是你不在上海不知道罢了。”

“那你和我说说吧。”

“日军侵占上海后,国民党政府虽然退处重庆,但也在上海租界添设了一个高等法院——上海分庭,在上海形成‘三审制’,使租界民、刑案件就近迅速处理。但日本人希望夺取租界的司法行使权与审判权,但美、英、法政府只承认重庆国民政府,不承认南京政府,拒绝把租界中的法院交给他们。

“于是76号特工总部出面,给这几个法院的人员写了大批恐吓信,并用高官厚禄收买,但法院人员拒绝了种种威胁、利诱。后来,郁华接连受理两件特务暗杀案,被全国舆论界注目。威胁他的匿名电话昼夜不息,想使他推翻原判释放凶手,不过,他还是依照法律判了杀手死刑,丁默邨于是下令对郁华实施暗杀。去年11月23日,郁华早上去上班的时候,在家门口遭到数名凶徒乱射。”

“唉。”玉梅轻叹一声。接着,她开始环顾四周,仿佛在检查着什么。

“怎么了?”李家为不解。

玉梅又掀开地毯,仔细地观察着。

“暂时没有发现窃听设备,当心点比较好,连你的佣人们都要排查,说不定就有日本人安插的奸细。”

“这不会吧,他们都是贫苦出身,都是知根知底的。”

“贫苦出身的人能抵抗金钱的诱惑吗?”

“你是说被日本人后来收买?”

玉梅点点头。

“这我倒没想到。”李家为的脸拧成了一团。

“国家到了如此地步,除我等为其死,毫无其他办法。更相信,只要我等能本此决心,我们国家及我五千年历史之民族,决不致于亡于区区三岛倭奴之手。为国家、民族死之决心,海不清,石不烂,决不半点改变。”

“你在说什么,陈恳?”白玉兰看着伫立在窗前的陈恳。窗外是几竿竹子,院子虽说不大,但植于院内的竹子的清雅却令人浑然忘我、心境高洁。

“我在背诵张将军的遗书。”

“这样的死尤其叫人心酸。中国还要死多少人啊?每天,多少人在战火中死去!”

“我要你活着,玉兰。”陈恳深情地对玉兰说道。

“我们都活着,直到胜利的那一天,能等到吗?”玉兰满怀希冀,又隐含着担忧。

“日本鬼子不会猖狂多久的。这一天很快就会到了。”陈恳仿佛有着必胜的信心。

“这样的侵略战争耗竭了日本的国力,但他们又在中国获得新的资源。”玉兰不无遗憾道。

“所以,我们要破坏他们的这一计划。”陈恳坚定地说道。

“林华之前送来过情报,我已经及时送出,希望可以及时传递给国军方面,现在国共合作,我们共同的敌人就是日本人。”

“这你放心,据我所知,上级已经通过我们在那边的同志传递给国军了。最近,希特勒以闪电战袭击北欧,一举成功。这使日本深受刺激,想在中国战场也有一番作为。这次的枣宜战役,日军计划是先将襄河东岸国军部队包围歼灭于枣阳地区,尔后推进至襄河西岸,将国军主力部队歼灭于宜昌附近。”

“情报你看过了?”

“没有。是一号首长和我讲的。”

“听说张将军的遗体被国军抢回去了。这两天就要运抵重庆。”

5月18日上午,张自忠的忠骸抵达快活铺,三十三集团军将士痛哭相迎。将军的属下含泪查看了张将军伤势,发现全身共伤八处:除右肩、右腿的炮弹伤和腹部的刺刀伤外,左臂、左肋骨、右胸、右腹、右额各中一弹,颅脑塌陷变形,面目难以辨认,唯右腮的那颗黑痣仍清晰可见。然后前方医疗队将遗体重新擦洗,作药物处理,给张将军着马裤、呢军服,佩上将领章,穿高筒马靴,殓入楠木棺材。

5月21日晨,天空下着小雨,仿佛也在为将军的殉国而哭泣。六辆卡车从快活铺启程,护送张自忠灵柩前往重庆。沿途数万群众,挥泪跪拜祭奠。车抵宜昌,宜昌人倾城而出聚集在东山寺、果园一路、云集路、通惠路、二马路和码头江边迎送张自忠将军的灵柩,泪水哭声幽怨,祭幛挽联如林,社会贤达、各界要人列队陪护张将军的灵柩溯江而上重庆。

十万群众自发送殡,全城笼罩在悲壮肃穆的气氛中。敌机在上空盘旋吼叫,却无一人躲避,无一人逃散。

1940年5月28日晨,张自忠灵柩运至重庆朝天门码头,蒋介石、冯玉祥等政府军政要员臂缀黑纱,肃立码头迎灵,并登轮绕棺致哀。蒋介石在船上“抚棺大恸”,又亲自扶灵执绋,护送灵柩穿越重庆全城。国民政府发布国葬令,颁发“荣字第一号”荣哀状。

28日下午,蒋介石与军政要员和各界群众为张自忠举行了盛大隆重的祭奠仪式。气氛庄严。蒋介石亲自主祭,同时以军事委员会委员长的名义通电全军,表彰了张自忠一生的勋绩,并题词“勋烈常昭”。随后,国民政府在重庆北涪雨台山为张自忠举行下葬仪式,延安各界也举行了隆重的追悼大会,毛泽东、朱德、周恩来分别为张自忠将军题写了“尽忠报国”、“取义成仁”、“为国捐躯”的挽词。

而日本方面,却在大肆庆祝皇军的胜利。

十三军司令部又要举办舞会了,山口纯一郎给白玉梅送来了请柬。

“这几天我有点忙,没有顾得上你,你不会怪我吧。”纯一郎道歉道。

“你忙你的,我怎么能拖你后腿呢。”

“真是贤惠。”纯一郎的心里甜滋滋的。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自己的使命,和玉梅绝对走不到一起。他是日本人,他爱她是害了她,她会淹没在中国人仇恨的目光里。日本人虽然猖狂一时,但是,一定会遭到中国人的报复的。不过,他真的喜欢上这个女孩子了,他看她哪儿都美,哪儿都好,如果不是因为这场战争,他真想娶她回家。

看到纯一郎呆呆地望着自己,玉梅笑着说:“你在想什么呢?”

“你猜猜看。”纯一郎调皮地笑着。

他们在院子里谈笑着,被二楼窗户后的李家为看在眼里,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的心里却醋海翻滚着,和妻子相濡以沫了很多年,夫妻感情还是不错的。可是,近来他总觉得自己变成了年轻的小伙子,激情四射,总是不能控制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心,那个面目如画的女子,那个有着真知灼见的女子,那个和他有着亲密关系的女子,那个他愿意为了她而活的女子,他的心里充满了那个女子。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老婆看出来。

玉梅对他只是工作关系吧。以前,他还真的以为她是仰慕自己的学问,后来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心里失落得很。她是不喜欢自己的吧。她也不会喜欢那个日本人,她是一个有民族气节的女人。那么,她真正喜欢的男人是谁呢?

白玉梅喜欢跳华尔兹,她在舞池光滑的地板上翩舞如蝶,每一个弧步和旋转都使得裙子开出一朵一朵的花来,山口纯一郎和她配合得也默契十足,她从他的肩膀上看出去,华美绮丽的灯光下,投向他们的目光都是惊艳和羡慕!

可是,今晚,她不再是舞会皇后了,因为出现了另一对璧人。

有一个穿着红色晚礼服的女子,挽着一个气质不凡的男子下了舞池。

玉梅眨了几下眼睛,希望自己没有眼花看错,那不是她朝思暮想的宝军吗?

那个女人是谁?怎么不是美琪?

她的诧异神色也被纯一郎捕捉到了,“怎么,看见熟人了?”

她对他嫣然一笑,口中的话迟疑着没有说出来,她的方剑表哥,要告诉他吗?对了,不但李家为知道了方剑,井上清不也知道了吗?自己怎么连这些都忘记了,是啊,宝军出现得太突然,简直叫自己方寸大乱。

“跳了几支舞我有些累了。”玉梅轻轻说道。

于是,纯一郎体贴地挽着她去旁边休息。他从侍者的托盘上拿下两杯红酒,将一杯递给白玉梅。“今天你真漂亮。”

“谢谢。”玉梅礼貌地答道。

他们一同看着舞池里飞旋的男男女女。这时,伴奏音乐已经换上了一个女歌手在演唱一首《何日君再来》,玉梅惊异地发现,这个穿着一身白色丝绸旗袍的歌手就是刚才和牛宝军携手的那个女子!玉梅想起来了,在不久前发生恐怖爆炸案的那个舞会上,以一曲樱花舞而震惊四座的那个领舞,也是这个女人。她是什么人?如此才貌双绝,又可随意出入日军的交际场合。

场上的灯光暗了下来,只有一束聚光灯打在歌手的身上。

观众席上,巨大的天鹅绒窗帘被金色的璎珞束在落地窗的两边,不跳舞的人就欣赏着这美女清音。

牛宝军呷了一口洋酒,酒杯随意提在手上,身子斜靠着椅背,深灰色条纹的西装衬得他特别帅气,他嘴角微微有些带着笑,不似平日的温润如梨花开,却带着些许邪气,似乎要将人卷进去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