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街舞的死者

作者:杨东

楔子

这是一座没有春天的城市。

每次看见被寒风卷到路边蜷缩成死狗模样的败叶,肖瑶的心都会骤然凉掉半截。她坚信,她被骗到了地狱。招生简章把这所学校写得比天堂还美,尤其吸引她的是俯瞰图上那条蜿蜒流淌的小溪。肖瑶不顾爸爸的反对,毅然填报了这所在二本院校里尚属垫底的学校。

报到当天,肖瑶迫不及待地跑去看那条小溪,铺展在眼前的却是一湾散发着臭味的浑浊水流。在水边傻站了几分钟后,她的眼泪便刷刷地落了一地。

爸爸轻拍着肖瑶的肩膀,说:“孩子,和爸爸回去吧。”

肖瑶抬起手背在脸上抹了抹,掩饰着呼之欲出的泪水。她扑进爸爸的怀里,有气无力地说:“您自己回吧。”薄薄的下唇咬在齿间,她似乎正在从这被咬得发白的嘴唇中汲取让自己坚定下来的力量。

爸爸又苦口婆心地劝了一会儿,但都没能让肖瑶有丝毫动摇。最后爸爸也发了火,一只手提着皮箱,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就朝校门外走。爸爸这种一反常态的过激举动让肖瑶很是诧异。肖瑶也管不了那么多,只顾着用力往外抖胳膊,扯着嗓门儿大喊:“我不想再闻家里的血腥味!”抖出的胳膊无力地垂在身侧,满眼泪水看着一脸难过的爸爸,她竟着魔一般继续厉声嚷道:“我死也要死在这里!”

就这样,肖瑶留在了这所春天也要捂着棉被的学校。也正因如此,才有了下面关于跳街舞的死者……

嘘!

电脑那头,谁也不知道你是一只鬼。

虽然违逆父亲的意思留了下来,但看着父亲轻微佝偻的落寞背影,肖瑶的心里依然很不是滋味。和同学们闲聊时又总会扯到“你怎么下学期才来报到”等类似的问题上来,每次她都艰难地支吾着搪塞过去。她想,如果再被问几次她准会疯掉!

室友中有个叫欣欣的本地女孩儿,看上去格外友好。肖瑶刚下出租时就和这个女孩儿有了一面之缘,那会儿女孩儿正在校门口直愣愣地看着什么。

欣欣带着肖瑶这个“外来客”几乎逛遍了整个城市,还拍了不少照片,几天下来两个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姐妹,当然,要除去上面提到的“怎么下学期才来报到”的话题。欣欣是一个好动的女孩儿,尤其喜欢街舞。周末晚上中国移动要来学校搞宣传,校内一个叫“hi-ha”的街舞组合会参加演出。肖瑶本不愿看这种乱糟糟的表演,但在欣欣的极力推荐和怂恿下还是去了。

夜晚来临,空气中飘荡起细不可见的青黛色分子,白天勉强提升的一点儿气温也再次降了下来。肖瑶被冻得连打了两个喷嚏,欣欣及时把外套脱下来披给她,低胸小衫让欣欣丰硕的两胸袒露出多半,顿时吸引了不少男生色迷迷的目光。

一段劲爆的音乐过后,闪光灯又在台上交互了几个来回。这时大家就已知道,轮到“hi-ha”登台了。台下的女生们都屏住呼吸,甚至憋得肺腔要炸掉也不愿喘息。欣欣更是夸张,不仅眼睛睁得像鸡蛋那么大,一双手还紧紧扣在肖瑶微瘦的胳膊上,根本不顾肖瑶已经被她抓得疼痛难忍。肖瑶脑子里不自觉地蹦出两个字:疯了。

闪光灯在铿锵的乐曲中闪烁几个来回过后,又定格在舞台中央,随后,五个穿着肥大衣裤的帅气男生便走进了灯影之中。手脚舞动得如影一般神速,灵活的身形,精妙的舞步……肖瑶只觉得身体里仿佛一下子被注入了无数颗躁动因子,似乎身体里的每一条血管都在无节制地充血、膨胀,甚至还不由自主地随着欣欣在舞曲中跳动了起来。肖瑶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骨子里竟然蕴藏着这么多躁动的因子。

她们两个一直等到活动结束才回寝室,因为活动的最后一个节目还是“hi-ha”的街舞秀。

气温随着渐浓的夜色持续下降,肖瑶把外套还给了欣欣,欣欣也没有推辞,边走边问她几点了。肖瑶把手伸进裤子口袋里,这才发现手机不见了。

很快,操场上的观众已经散干净了。只有几个男生在舞台旁拆卸钢筋架,偶尔会有金属碰撞的叮当声混迹在寂寞的风中。欣欣嘴里不无兴奋地嘀咕了句:“哇,是他们!”手脚麻利地脱下外套,扭身披回肖瑶身上:“我禁冻,你穿吧!”还有意把小衫往下拉了拉。

台上收拾东西的正是“hi-ha”他们几个。见她们两个走过去,其中一个客气地问好。肖瑶记得很清楚,这个小酒窝男生就是方才的领舞。欣欣抢在肖瑶的前面说明来意,向他询问是否捡到过一只手机,她两只小眼睛一直暧昧地眨着,搞得男生多少有些尴尬。确认了手机的外形和号码后,男生从随身的冒牌阿迪达斯背包里摸出收拾东西时捡到的手机,双手递到肖瑶面前。欣欣巧妙地把肖瑶挡在身后,笑嘻嘻接在手里,向男生要手机号,被婉言拒绝了。

这是肖瑶第一次和街舞有了接触,此时的她只是惊异于埋藏在自己身体里大量的躁动因子,却万万没有料到,这些有待开采的不甘继续寂寞的躁动,竟然还可以让另一个人轻易地死掉。

几天后,欣欣传给肖瑶一个名为“有事烧纸”的网络视频。

看着欣欣神秘的笑容,肖瑶好奇地点了播放。出乎意料的是,仅仅几秒的时间,肖瑶的兴奋点就被提升到了最大值,致使她忍不住在心里暗叹:“这东西竟真的有这么大魔力?”

不错,欣欣传来的是一个街舞视频。和“hi-ha”他们不同,视频里的四男一女都穿着紧身的皮衣皮裤,闪光灯打在上面会闪闪发光。唯一的女生还戴着宽檐帽,遮住大半张脸,露在外面的削尖小下巴让肖瑶感觉似乎很熟悉。视频窗口下面是这个街舞组合的介绍——“有事烧纸:来自地狱的神秘组合。擅长各种不入流舞步,行踪诡异。承接大型演出,Q联队长,小鲍。”后面是一个六位数的QQ号。

肖瑶毫不犹豫地加上了那个号码,需要回答提示问题——怎么联系我?肖瑶利落地敲上两个字——烧纸!

通过验证,加为好友。

QQ资料上没有任何信息,空间也没有开通。只有那个名字孤零零地挂在上面——有事烧纸。

电脑上响起QQ滴滴的叫声,是“有事烧纸”在打招呼。

有事烧纸:“何人何事何居心?”

肖瑶:“无聊人无聊事无聊居心。”

就这样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聊了几句,算是相识了。

大一课程表排得离奇的满,整个楼层一整天都难得有人走动。肖瑶闷在寝室里疯狂地搜索与街舞有关的视频。浏览了几十上百个,都觉得索然无味。正在肖瑶无聊到抓狂的时候,“有事烧纸”发上来了一个新的链接,让她过去支持。他是这样说的——“新街舞片段上传,请各路鬼神支持!”显然,不是特意对她说的,只是复制粘贴一个组合键而已。

肖瑶还是客气地回复:“一定。”

视频很短,三分钟都不到,可是肖瑶却被它紧紧地吸引住了,看得她异常激动,这种激动绝不亚于自己在闪光灯下手舞足蹈。肖瑶一口气把这段视频看了五六遍,依然是意犹未尽。

肖瑶对这个“有事烧纸”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点开QQ问道:“有事烧纸是你的Q名还是你们的组合名?”

那边很快回复:“都是。”简练的回答。

“有事烧纸——来自地狱的神秘组合。擅长各种不入流舞步,行踪诡异。承接大型演出,Q联队长,小鲍。”肖瑶把这些内容截图给他,附加一句:“不是叫小鲍吗?”

那边还是很快回答:“YES!这样写方便和各路妖魔鬼怪联系。阴阳两界便于沟通。”

肖瑶很淡地笑了下,她自己也说不好这笑里带的是哪一种情绪。感觉“有事烧纸”这个Q名有些恐怖的成分,改了备注:小鲍。

肖瑶向他请教了一些街舞的基本步伐后,那边突然发来信息:“做我老婆好不?”

肖瑶被这个不算熟识的网友的话给电了下,心跳到了嗓子眼儿里,就硬生生卡在那儿,出不来也下不去,以至于气喘得越来越粗。

肖瑶的手悬在键盘上方微微颤抖着,抖了好一会儿才慌乱地敲出两个字。看着屏幕上刚敲出的那两个字,她不敢相信那两个字是她自己敲出来的,她只是感觉到一股力量摆布着自己的手在键盘上敲了几下,似乎方才那一瞬间她不曾存在。

这两个字是:老公。

肖瑶的脸红得险些燃烧起来。

似乎只是一句玩笑话,肖瑶却不能自拔般陷入其中了,现在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她——疯狂。疯狂地迷上了“有事烧纸”组合劲爆而激速的舞步,疯狂地陷入和小鲍的网恋之中。另外,肖瑶感觉欣欣和另两个室友之间的关系很微妙,不知道她来之前的半年在她们之间都发生过什么。她不想去过多揣测,那样将毫无意义。因为现在,她找到了一个安全的倾诉对象,就是小鲍。她告诉他她的所有心事,甚至把为什么晚半年才来这里这个秘密也以故事的形式讲给了他听。小鲍总喜欢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这对肖瑶来说是莫大的吸引。

肖瑶告诉了欣欣她在网恋。欣欣刚上完民俗学的选修课回来,引用民俗学老师的观点说,谈恋爱这事儿吧要讲究天地人和,最好是去找个算命先生算一算……

假如现在,离你最近的一个男人(生),是鬼……

算命先生一点点扭曲的痛苦表情让肖瑶的心里不免有些打鼓,难不成还真有什么说法?欣欣示意肖瑶把50元的钞票放到算命先生身前的八卦图上。只见算命先生嘴角向两侧抽动了好一阵儿,终于沙哑地说了句:“不妙。”两个女生把身子微微向前探了点儿。先生缓缓张启毫无血色的嘴唇,从里面平行滑出几个字——“有人要死!”

虽说两个女生都算不上迷信的人,但还是被算命先生的话吓了一大跳。回来的路上,肖瑶还一再地安慰自己,这是迷信。欣欣在一旁惴惴不安地走着,说民俗学老师讲过,算命这不是迷信,很多事用科学的方法也能得到验证,更何况很多事根本就科学不了。她劝肖瑶还是赶紧和那个小鲍断绝关系吧。欣欣一脸忧心肖瑶的样子,心里却暗自嘀咕:吓死你算了。

回到学校后,肖瑶脑子里一直回荡着算命先生的声音。

她在电脑前傻坐了很久,心里面一直被什么东西堵着,想什么也想不进去,大脑却依然处于高速运转的状态,像是被什么超能力给控制住了。

小鲍又发信息过来,这次传来的竟是一个文件。肖瑶正在考虑是不是要接收。那头已经在催了。强大的好奇心促使肖瑶点了接收,点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张照片,照片里肖瑶依偎在小鲍的怀里,两个人很幸福的样子。

肖瑶从没有和小鲍见过面,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小鲍回复说:“我是地狱里的鬼魂,可以随心所欲地去任何想去的地方,留下和任何人在一起时的影像。比如此时,我就站在你的身后!”

肖瑶猛地转过头,什么也没有看见。QQ“嘀嘀嘀”的声音又迅速把她的视线牵回来,小鲍又说:“你左耳上的耳钉真漂亮。”

肖瑶愣愣地别过右手摸了摸左边的耳朵,这是逛街时欣欣买给她的。照片上的自己没有戴。他怎么知道?她慌乱地摘下来,把耳朵弄得生疼。她似乎感到身后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她,心不禁怦怦乱跳起来。她慌乱地关掉了电脑,起身冲出了寝室。

她想让自己清醒过来,冲到水房,把脑袋伸到水龙头下面。任冰凉刺骨的冷水浇在脑袋上。裤子口袋里响起短信提示,是小鲍的,他们交换了手机号码。“转过身来,让我抱抱你!”肖瑶不敢转身,甚至不敢抬头。冷风从水池左侧的窗口灌进来,吹在她沾了水的后背上,冷飕飕的。肖瑶就这样低着头站在镶满洗漱镜的水房里。手机再一次响起,还是小鲍的:“快啊,再不转身我就死在你的背后。”肖瑶听见背后传来磨牙的咯吱声,声音在水房的四壁间撞来撞去。她猛咽了几口唾液,眯紧眼缓缓抬起头,深呼吸了几下,再猛地睁开。她仿佛看见小鲍正站在对面水池的镜子里通过镜子冲她微笑,吓得她马上抱头蹲在了地上。此时她的心,像是在被刀子一片片割着,只是感觉不到一丝的疼痛。

水房里的另一个女生被她的举动吓了一大跳,瞪着眼睛看着她。

说了抱歉后,肖瑶顶着一头湿漉漉的乱发很不爽地往寝室走。边走边发短信给小鲍:我们分手吧!然后就从通讯簿里删掉了他的号码。回到寝室后,她把手机卡卸了下来,感觉头有点儿疼,爬到床上睡了一觉。

接下来的几天里,肖瑶不使用手机,也不碰电脑,但每天都会收到一束花儿,第一天收到的是红玫瑰,第二天收到的还是红玫瑰,这时肖瑶还只是简单地以为有人在追求她。可到了第三天,她就感觉到这事儿并不是这么简单,而是有些让人不寒而栗了,第三天她收到的却是殡葬时才会用到的那种特殊的纸花。门卫大妈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她问是谁送的,大妈说没看见人,去厕所回来就看见花已经躺在门卫室的窗台上了,上面标着肖瑶的名字。

肖瑶的头脑里立刻反应出了小鲍的名字。一旁的欣欣还故意吓她说:“不会是什么不好的预兆吧?”说得肖瑶心里一紧一紧的。

回到寝室,她装好电话卡,开了电脑。小鲍发来的短信和QQ留言都是相同的内容——给你三天时间,不改变主意我就死给你看,绝不食言。

此时的肖瑶非常气愤,在QQ上回复道:“去死吧!”仅仅这三个字。对方立即回复了她的话:“好!”仅仅这一个字!

谁也想不到,悲剧就这样酿成了。吃过晚饭,肖瑶看见食堂门口公示板前围了好几层人,她懒得关心那些乱七八糟的新闻,可欣欣却钻进人群去看热闹了,肖瑶只好站在台阶上等她。不一会儿,欣欣从里面钻出来,面如土色。眼睛左右顾盼着,把肖瑶拉到一旁。肖瑶被她搞得很糊涂,欣欣神秘兮兮地说:“他死了,真的死了!”

肖瑶问:“谁啊?”

欣欣又用眼角朝周围瞄了瞄,低声说:“那个小鲍。”肖瑶足足愣了有半分钟,眼睛像死鱼一样盯着欣欣充满惊惧的脸,拔起腿冲进了人群。学校安全处大大的告示贴在那里,雪白的公告纸上端躺着醒目的血红色标题——“‘鲍跳跳’给我们的启示”,目光顺着标题转向下面的正文:“今天下午,某校发生大学生自杀式坠楼事件。死者是一名网名为‘有事烧纸’的鲍姓男生,据说该生是由于情感受到重挫,其过激举动可归类为自杀殉情行为。有网友打趣道,这是继‘范跑跑’、‘姚抄抄’之后的又一网络牛人。此新闻发布网络仅数分钟,这位网络牛人便被众网友追封为‘鲍跳跳’……此新闻来源于网络。希望我校同学引以为戒,切莫一时冲动。”

肖瑶赶忙冲回寝室上网。

在搜索引擎里输入相关词条后,大量的报道铺满了整个屏幕。几个大型门户网站新闻版都上了头条,里面还附有大幅的现场图片。肖瑶把它放到浏览器里调到最佳的视觉状态。脑子嗡的响了一声。

是他,的确是他!

强烈的罪恶感笼罩在肖瑶的心头,被压抑得喘不过气来。欣欣战战兢兢地嘀咕:“那算命的真说准了,说准了。”上下嘴唇明显抖个不停。

肖瑶的目光在屋子里无助地扫视着,掠过垃圾篓里的纸花,又逆着掠回来,死死盯在上面,眼珠子上很快就盯出血丝来。

肖瑶坐在电脑前打开小鲍发来的那张他们俩的合照。照片上小鲍开朗地笑着,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紧身的黑色套装,胸前画着一个白色骷髅,肌肉在紧身衣的勒束下显出极美的线条,再把新闻上的那张照片调进来,小鲍死时身上的衣裤恰是合照上穿的那套,肖瑶怎么也想不到,这竟是遗照,她更想不到,这样一个阳光男孩竟因为她的一句话选择了自杀。那么她是不是杀人凶手呢?

内疚与恐惧煎熬得肖瑶有些心力交瘁,她趴在电脑桌上混混沌沌地睡着了。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肖瑶被手机铃声吵醒。她抬起昏昏沉沉的头,看见屏幕上显示的手机号。肖瑶天生对数字就很敏感,一眼就认出来,这个号码是小鲍的。可是小鲍不是死了吗?

肖瑶把手机丢在桌子上,可铃声依然响个不停。按掉后,又响了起来。反复几次后,还是决定接听了。

电话颤抖着靠近肖瑶的耳朵,听筒里传来小鲍沙哑的嗓音,她确认,这就是小鲍的声音,语音聊天时听过。那种沙哑的声音,像是筋疲力尽的旅者独有的嗓音,黄沙一样的沙哑,带有一种绕耳不消的尾音。

“我在楼下,你下来。”

肖瑶倒吸了一口冷气,手机顺着掌心滑了下去。

此时,一个疑问直逼到肖瑶眼前:他是人还是……

肖瑶迟疑了一会儿,缓步走到阳台上,目光向下探看。

此时的天色淤青,没有风,一切都静默着,静默成一幅水墨画。如果一个身影在这万籁俱寂的静默中行走,那么任谁也分不清那是游荡的鬼魂,还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存在。

肖瑶的视线里正来回走动着这样一个身影,可能是天气有点儿冷吧,那个身影还紧了紧身上的外套。肖瑶往窗前凑了点儿,仔细窥视着下面的动向。

远处,大三年级宿舍楼外已经有学哥学姐小跑着去图书馆占座位,各个寝室楼下橘黄的路灯也渐次亮了起来。肖瑶像是做贼一样,赶忙把头向下缩了几厘米。过了好一会儿,肖瑶的目光终于鼓足勇气向那身影的面孔上移动过去,刚刚移动到他的脸上,他像是提前就有预谋似的仰头看向肖瑶这里。那张脸竟挂满了一道道血迹,眼睛像灯泡一样硕大而明亮,嘴巴和鼻子颠倒了位置,还冲着她咧开大嘴巴傻笑,露出横七竖八胡乱支起的獠牙……肖瑶嗷嗷连连干叫两声,紧张得闭紧了眼,嘴巴张得大大的,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

床上的三个室友都被她的叫声给吵醒了。欣欣这一夜都没睡踏实,方才肖瑶接的电话她隐约听见了。她感觉到很怪异,虽然这会儿已经完全清醒,还是有意翻了个身,把脸掉向墙的一面,把被子往上抻了抻,装作睡得很死。另两个室友纷纷按亮了床头灯,仰起身问肖瑶怎么了。见她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惊吓,赶忙爬下梯子过来照看。其中一个关心地问她怎么了,另一个向楼下看去。一个男生朝着这里摆了摆手。她转头对肖瑶说:“找你的吧?”

“鬼啊,鬼啊!”肖瑶把双手狠狠蒙在自己的眼睛上,不住地摇头。欣欣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头,还尽量把耳朵露在外面。两个女生纷纷向下面看去,男生冲这边爽朗而友好地笑笑。其中一个女生笑着对肖瑶说:“你太激动了吧?是个帅哥而已。”两人又耐心地劝了几句后,肖瑶才把手指在眼前微微分开,视线从指缝间射出去。楼下的人是小鲍,和合照上一致的模样,也是那身装束。脸上干干净净的带着阳光般的微笑。小鲍张开双臂向她这边大幅度地挥了挥,露出一口整齐白净的牙齿。

“你男朋友啊?”李巧笑着问。肖瑶直愣愣地看着楼下的小鲍,没有回话。陈姗又关心地问了句:“追你的吧?”肖瑶还是方才的状态,依然没有回话。两个女生对视了一眼,又都狐疑地看着一脸恐慌的肖瑶。

肖瑶终于缓过神来,或许是自己把神经绷得太紧了吧,又或许这里面真的存在误会呢?向楼下的小鲍看去,的的确确站在那里,没有错啊。又用余光瞄了瞄两个室友讶然的神态,再回想起这些天自己一惊一乍的表现,不由得自我发问:难道不一样的是我?心里面凛然哆嗦了一下,又迟疑了几秒,还是转身跑下楼。

这栋宿舍楼里住的都是大一的懒学生,即使宿舍门已经大敞着,还是没有一个人愿意一大早走出来呼吸口新鲜空气。一连串急促而惊慌的吧嗒吧嗒声过后,肖瑶一个人出现在了寝室楼外。方才小鲍站的地方竟然,竟然没有人!确切地说是什么也没有。

肖瑶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妙,目光紧张地注视着眼前的每一寸空气。突然,路灯因为电压不稳闪动了几下,就在这时,肖瑶感觉到身后有人拍了下她的肩膀。她立即转过头,但什么也没有看见。原地转了两圈,还是什么也没有。

肖瑶刚要拔起腿向楼门里跑去,从左侧向外敞开的铁门后面闪过来一个巨大的黑色身影挡在她面前。抬头一看,是小鲍,他正含情脉脉地看着她。

几百上千根或粗或细的血管喷张到极致,把血液用极快的速度传输到脑袋上,她的双耳锐利地“嗡”了一声,差点儿昏死过去。小鲍轻轻摇了摇她的胳膊:“喂喂,你没事吧?”

肖瑶从呆若木鸡的神情中缓过来一些,上身由于某种过度激烈的情绪而微微后仰,脚下也退着碎小且凌乱的步子。她伸出指头指着小鲍的鼻头,半晌没说出话来,只听见嗓子里咕噜咕噜唾沫下咽的闷声。

小鲍抬起脚要向她靠近,肖瑶双手乱摇,费了好大劲儿才从干涩的嗓子里挤出一个字——“停!”然后惊恐地瞪着小鲍,眼睛一眨不眨。小鲍想要说什么,被肖瑶磕磕巴巴地阻止,“你……你不是……不是……死……”话刚说到这个“死”字,就被小鲍打断,他笑嘻嘻地解释:“误会,误会。”

肖瑶的眉间皱出一个不小的“?”来,配合着不无恐惧的纳闷眼神,微微仰着头,静静等待着他的回答。小鲍倒好,丝毫没有紧张,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一点儿异样,反倒轻松得不得了,他面带微笑:“咱们找个好一点儿的环境说话吧,怎么样?”

校园里的饮品吧里,小鲍要了杯热咖啡,肖瑶点了一杯橙汁。

喝了两口暖暖的橙汁,肖瑶听着小鲍的解释:“那张相片啊,我是从你QQ相册里粘贴过来的,然后PS的……”正当肖瑶精神百倍紧张地听他解释的时候,肖瑶的电话响了。

来电的是一个男生,并且是陌生号码。即使通过电话也能够听得出声音中掩饰不掉的羞涩,那声音似乎正在五线谱上跳跃,颤颤巍巍的,“花儿收到了吗?”肖瑶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心情再次惴惴不安起来,那一束供奉给死人用的花儿在脑子里转来转去……

肖瑶的注意力完全被电话那头的声音给占去了,气得耳朵眼儿都在呼呼喘气,暗暗地愤恨:“你是谁?”由于声音不自觉地被她抬高,致使小鲍诧异地看向她。肖瑶看了一眼小鲍,走到店外去接电话。

趁肖瑶不在,小鲍把一小包白色粉末倒进肖瑶的杯子里,用小勺子轻轻搅匀。

又等了十几秒,肖瑶气呼呼地进来,似乎还有点儿恐惧,因为她的手在很轻微很轻微地发抖。握紧杯子,她一口气喝掉了杯子里的所有橙汁。杯子刚刚放回桌子上,她就感觉头脑一下子像被一只肮脏的大手给掏空了,那种感觉类似于脑袋朝下向万丈深渊坠落,她自然也无法看清小鲍阴险且得意的笑。

鬼套着人的皮囊,你认得吗?

肖瑶醒来时,正偎依在男生温暖且柔和的怀抱里。仰头一看,是小鲍。出租车司机提醒歪头熟睡的小鲍:“小伙子,你媳妇醒啦!”小鲍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很温柔地问肖瑶:“醒啦?”

肖瑶向车窗两侧张望了下,一栋栋高大的楼房正在向后飞快地飘移,这是一座陌生的城市。她慌张地问:“这是哪儿?我怎么在这儿?”

小鲍解释说这是他学校所在的城市,肖瑶由于精神过度紧张睡得久点儿,他带她来玩玩,没有恶意。

出租车在“XX大学”的虹门前停下来,看着镶在石质虹门上的四个鎏金大字,肖瑶的心终于有充足的理由安稳下来了。伫立在眼前的是一所远近闻名的重点大学,并且里面有自己高中时的闺中密友——阿巴。

阳光斜射下来,投在鎏金大字上,泛起层层金光。小鲍笑着问:“还可以吧?”

肖瑶苍白的脸上绽开一道乏力的笑容,点着头,“你在这儿上学?”显然,她对于小鲍的戒备,已经削减掉了多半。

肖瑶感觉很疲乏,小鲍建议先去他们寝室歇歇脚,顺便给她几张街舞光盘,然后再带她参观学校。肖瑶自然也没有拒绝。

绕了好几条卵石路,他们才来到一栋粉刷一新的宿舍楼前,其间小鲍接了一通电话,没等那边说完就挂掉了,甚至还关了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肖瑶也懒得多嘴,边走边发了条短信给阿巴:“我来你们学校了,和一个叫小鲍的男生,晚些找你玩儿哦!”

宿舍楼整体被覆盖上一层艳黄色涂料,由于施工手法的粗糙,折角等细微处依然可见如记忆般灰黑的底色。小鲍的寝室在水房对面,和其他寝室比起来,光线稍微明亮一点儿。

“到了。”小鲍摸出钥匙往锁孔里插。肖瑶站在他左侧,看见寝室右侧有两个男生在。一个坐在书桌前写字,另一个正蜷在椅子里剪指甲。啪啦一声过后,门吱呀一声开了,小鲍嘴里小声暗骂了句“什么破门!Fuck!”光线随着门板的开启射在寝室地面上,小鲍礼貌地让她进去,再吱呀一声把门关严,光线像是闯进森林的精灵又被冰凉凉的吱呀声给拦在了门外。

左侧的两个床位呈现在了面前,椅子上空着。肖瑶向另两个在寝室的男生看去,都是“有事烧纸”的成员。肖瑶摆起惨淡的笑容准备迎接他们的热情招呼,让她失望的是,那两个男生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个的存在。肖瑶刚刚摆起的表情顿时松弛掉,气氛似乎变得有些尴尬,她回头看了小鲍一眼。小鲍拉过椅子让她坐下,说那两人就那德行,别理他们。肖瑶的目光在寝室里游逛着,突然,锁孔处传来钥匙插进去的轻微声音,门板微微颤抖了一下过后,一个黑衣黑裤的高个子男生走了进来。虽然小鲍嘴里给肖瑶介绍:“我寝老三。”但男生依然只是径直朝着自己的床走去,另两个男生几乎同时转过头来,问候着:“回来啦?”接着三个人就闲扯了起来。

这让肖瑶感觉很纳闷儿,抬头看了眼小鲍,真搞不懂这堂堂“队长”混得竟然这么糟糕。小鲍尴尬地微微一笑,说要去厕所方便一下,让她先坐会儿。还特意告诉肖瑶:别害怕,我会一直围绕在你身边的。

顺着门缝,肖瑶看见小鲍转身进了水房内侧的洗手间。走廊里有风吹进来,凉丝丝的。肖瑶的体质一直都不太好,再加上昨晚睡得迷迷糊糊的,导致现在嗓子里有点儿难受,忍不住打了两个大喷嚏。

那个老三突然转过头来,用发现新大陆一样的目光看着她,“你是……”另两个男生也把手上的活儿停下来,一起转向肖瑶这边。肖瑶奇怪的目光在这三个大男人脸上打量了一圈又一圈,看他们三个的样子,似乎刚刚意识到肖瑶的到来。

看书的男生用诧异的口吻问道:“美女你找谁?”脸上似乎还带着对不敲门就闯进来的不速之客的谴责。可是肖瑶明明看见小鲍开门,门还吱呀响了两次。

没等肖瑶做出回答,新进来的老三用手指指了指她,又指了指门口。磕巴了好一会儿才说出完整的话来:“你……你是什、什、什么……时候来的?”

肖瑶尽量露出友好的微笑:“我是小鲍的朋友,他带我来的啊!”肖瑶说完把笑容摆得更大一些,随后随着他们三个写着“匪夷所思”四个字的神情一点点僵硬掉。

抠脚丫子的男生用那手在脖子上抓了两下:“他?小鲍?”眉头攒出好几道褶子。

肖瑶木讷地点点头,注意观察着三个男生的表情变化以及行为举止。三个男生脸上的表情一点点绷紧。男生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过后,老三转身去了阳台,把窗子拉开,指着下面说:“小……小鲍昨天才、才、才从这里跳下去!”他的目光锁定在肖瑶的脸上,肖瑶虽说摆出一副“别逗了”的神色,却还是能被轻易看出内心的慌张。

外面起了风,风从阳台的窗口吹进来,肖瑶身后的门板“嘭”的一声关严。肖瑶应声别过头,门板还在惊恐地微微抖动,应和着肖瑶渐次激烈的心跳。

空气在他们四个之间凝固了将近一分钟,老三突然指向肖瑶身后:“那……那就是小鲍生前……睡、睡过的床。”

肖瑶感觉脊背突然一阵冰凉,一个小箭步跑到他们三个中间,偷偷看着那张空荡荡的床板,不要说行李了,就连草垫子也被拿走了,书架上同样是空无一物。

水房传来哗啦的冲水声。肖瑶赶忙拉开门冲到水房,一个大胖子一边紧着腰带一边从里面走出来,差点儿没和冒冒失失闯进来的肖瑶撞个满怀,他嘴里骂了句“变态”。肖瑶也顾不得这些,冲进洗手间把隔断的木门一张张拉开,结果除了尚未被冲洗干净的大便……全是空的。

肖瑶的小衫已经被冷汗紧紧贴在身体上,似乎已经长成了一体。

难道那人……不……那个不是人?

肖瑶感觉到某个恐怖的东西正如这贴在身上的小衫一样近,在追着她的灵魂,穷追不舍。还有那句“别害怕,我会一直围绕在你身边的”就像二重唱一样在耳边纠缠不断。她拔起双腿就向楼下跑去,一直冲出校门拦了一辆出租车跳上去。

路上,肖瑶正要发短信给阿巴问这事儿。刚拿出手机就看见阿巴回复给她的短信:他死了!

肖瑶清晰地感觉到,这事儿很怪。

快到自己学校时,肖瑶给欣欣打电话,低声说她遇到怪事儿了。欣欣的心情好像不太好,气嘟嘟地让她回寝室再说吧,另外,她恰好也有事儿要和肖瑶讲。现在已经是晌午,校园里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只有肖瑶一个人奋力往前紧迈步子。酷似一个穿着外套的游魂一心一意地走向无边无际的黑暗,走向魂飞魄散。

嘿,别乱动,把鬼碰疼了。

其实在饮品吧接到那个男生电话时,肖瑶在潜意识里已经隐约感觉到那纸花的事儿中间有人搞鬼。打电话的男生就是当初拾到她手机的那个周海生。周海生在电话里问肖瑶是否收到了他送的花儿,又相对含蓄地表达了对她的一见钟情。

然而肖瑶此刻满脑子都是小鲍和他的那句“别害怕,我会一直围绕在你身边的……别害怕、别害怕……在你身边……身边……”

她一路上战战兢兢回到寝室,进门后赶忙把门关严,身子死死靠在冰凉的铁门上,呼呼喘着粗气,就好像后面真的有人在追她。而现在的她,就和要搞死她的恶魔只有一门之隔。

“铃铃铃铃铃……”寝室座机响了,来这里半个月的时间,这还是第一次听见座机响。肖瑶的目光迅速而慌乱地搜索了一番,赶忙跑过去接听,当她的手刚刚碰到听筒的那一瞬,铃声却戛然而止了。

她颤抖着缓缓放下电话,却在心里偷偷暗示自己千万不要怕,不要怕。但无论怎么努力还是没有一点儿效果。

然而话筒刚接触话机的那一刹那,“铃铃铃铃铃……”电话铃再次响了起来。肖瑶愣了一下,赶忙伸手去抓电话,动作之快很难让人简直想象不到。这次听筒刚刚贴在耳朵上,就听见里面“嘟嘟嘟嘟”的忙音。

放下电话后,肖瑶的心更忐忑不安了。她想迅速离开。可是,她刚刚迈出一步,第二步还悬在空中的时候,电话再次响了起来。肖瑶没有像前两次那样急着去接,而是继续走向门口,走了两三步的时候,电话并没有如前两次那样安静下来。肖瑶忽然冲回来抄起电话,及时大喊道:“喂喂!”

电话那头先是传来粗重的呼吸,呼吸过后,就是夹杂在低沉中尖细的“嘿嘿嘿嘿”空灵的笑,这声音绝对比用指甲划玻璃更容易让人恼火,肖瑶甚至认为这声音就是来自于地狱!

肖瑶又慌乱地“喂喂”了两声,可是回复给她的还是这样的笑声,不同的是声音更加尖细刺耳了。肖瑶深呼吸了几次,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她仔细想了想,感觉电话那头的人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肯定是能够精确掌握她举动的,不然这三次电话响得太不合理了。即使到这个时候,肖瑶还在拼命地告诉自己:都会合理的,会合理的,会的!

按照她的推测,这个人应该就躲在门后,通过小窗子在时刻窥视着她。肖瑶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即使是死也要看看究竟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把她弄死的。想着想着,突然凌厉地转过头去,映入眼帘的并不是一张可怕的鬼脸,也不是小鲍的那张脸孔,只是一个明亮亮的窗玻璃。借着一时的冲动,她快步走过去打开门,左右看了看,长长的走廊里空荡荡的。走廊尽头的窗子大开着,肖瑶急忙冲过去,趴在窗台上往下望去,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这时,肖瑶的衣衫已经紧紧地粘在后背上,黏糊糊的像是抹了一层鼻涕。

肖瑶在心里安慰自己:别自己吓唬自己,万一是幻听呢?

肖瑶一面自我安慰着一面往寝室走,边走边掏出电话,准备给欣欣打个电话问她人在哪儿。低头翻着电话本就拐进了寝室,走到自己的凳子前坐下来,蓦地感到有温热的鼻息吹在她的脖颈上,像是有什么活物在一点点靠近,随时会咬破她的血管。她从对面桌子上的小梳妆镜看见,一片黑糊糊的毛发正向她脑袋上方缓缓移动过来,肖瑶“嗷”地鬼叫一声,一双手抓住了后面那片毛发,用尽全身力气撕扯,她眯着眼,来回摆动着手臂。直到听见女生痛苦的叫喊声,这才睁眼看见眼前疼得满脸发红的欣欣。

“哎呀,干吗你?咱姐俩有这么大仇吗?”欣欣揉着头皮咧嘴抱怨,“头皮都扯下来啦!”她气呼呼地在心里暗自补充了句:“妈的,骚货!”

肖瑶呆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儿来,满脸歉疚着给欣欣揉头皮。

肖瑶想告诉欣欣她遇到鬼了,欣欣的电话不适时地响起,看了眼号码,她挑起眼皮意味深长地瞄了肖瑶一眼,快速出了寝室。

欣欣到走廊一个阴暗的角落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听着电话那头男生愤怒的训斥——“替我向肖瑶解释清楚,不然你就不要再来街舞班上课了。”欣欣要解释:“我……”被那头给挂断了。欣欣的嘴角恶狠狠地向肉里抽了抽。

肖瑶这是第一次意识到真正的孤独,她眼前很乱,似乎看见了半年前躺在血泊里的妈妈,还有那绽放在苍白笑容中的一对迷人的酒窝。她用力摇了摇头,她想把今天发生的事儿连同半年前血泊中的妈妈都从记忆中狠狠地剜去,剜得干干净净,一点儿也不剩!也只有这样才对得起爸爸,才对得起自己。

坐到电脑前,肖瑶到QQ相册去找那张被小鲍复制走的照片,她可不想自己的相片和一个鬼魂的相片拼在一起。一个个相册翻找过去,当屏幕上清晰无误地显示出“最后一张”四个字的时候,肖瑶顿时傻了眼。到回收站里把那张合照调出来,再和相册里的每一张相片一一对照,足足对照了三遍。结果是自己没有这张照片,的确没有。

肖瑶越来越觉得这事儿没有办法解释了。她用一只手把照片上小鲍的身子挡掉,仔细看着那张照片,想起是刚来时和欣欣逛街时拍的。记得欣欣传给过她,被她给不小心删除了。如果说被小鲍PS过的话,那么这张丢失的照片又是怎么到他手里的?那么另一种情况就是没有经过PS,这样的话……拍照时身边有个那么大的人的话是不可能不知道的,只是……或许、或许……他根本就不是人,一直都不是!!

想着想着肖瑶打了一个大激灵。

给爸爸发了个短信,她要和爸爸视频。或许此时,也只有爸爸能给她一点儿温暖了。很快,爸爸的样子出现在了视频窗口里,家里的电脑摆在卧室里,爸爸身后的位置就是半年前妈妈对他们最后一次微笑的地方。肖瑶出现了幻觉,看见妈妈正在爸爸的身后,冲她微笑,嘴角沾满了黏稠的血液,肖瑶甚至闻到了腻腻的血腥……

接下来的两天,肖瑶一直处于矛盾之中,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自从来到这儿发生的离奇事儿讲出来。偷偷去听了两节心理咨询讲座,她甚至怀疑这些事儿是不是她自己假想出来的。要是说出来,她会不会坐牢?虽然“去死吧”那三个字已经被她删得不留痕迹,但毕竟小鲍的死和她有一定的关系。如果这事儿说出去,保不准会被关起来,虽然自己解脱了,那么爸爸怎么办?矛盾了很久,肖瑶还是下定了决心,让它死在自己的心底吧!

一连几天,肖瑶的生活保持得很平静。她正在为自己庆幸的时候,几个女生的课间闲谈引起了她的注意。

“校内网上有一个街舞组合特别火,和咱们学校的‘hi-ha’有一拼!关键是人家每天都保持更新呢!”

“叫什么?叫什么?”

“‘有事烧纸’,多有个性的名字啊!回头我把视频分享给你!”

“喂喂,那组合几个人?”

“……”

后面的话被老教授喘出来的“上课”两个字给拦截掉了。肖瑶在自己的心底默默念叨了句:“究竟几个人?”

你看不见鬼,除非,把心挖出来,哼哼。

冲回寝室,丢下背包就开了电脑。很快,一个视频窗口出现在了眼前。窗口下端显示着广告的倒计时:

10秒、9秒、8秒、7秒……

肖瑶的心紊乱而剧烈地跳动着,不,是蹦动,像是、像是在跳街舞。读秒和心跳似乎在努力着做出合拍的效果,却一直未能如愿。肖瑶的眼睛死死盯在屏幕上。心脏跳得一刻比一刻厉害,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从嗓子眼儿里蹦到桌面上。

6秒、5秒、4秒、3秒……

“怦怦怦……”肖瑶不自觉地咽了两口唾液,她感觉嗓子里很干,很难受,轻咳了两声。

2秒、1秒……

“怦怦怦怦怦……”此时她的心跳已经毫无节律可言,眼睛已经瞪得如鸡蛋那么大,头部也一点点向屏幕上挪动。

随着读秒的结束,肖瑶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视频窗口上来,眼睛已经盯得微微作痛,恐惧的目光中倒是有几分明朗的期待,或许她是想尽快让自己心安吧。又过了一小段的缓冲,屏幕渐渐清晰了起来。

劲爆的舞曲,凌厉潇洒的舞步。镜头有些晃动,肖瑶也顾不上其他的,聚集目光寻找小鲍的身影。因为之前小鲍站在领舞的位置,肖瑶的目光自然最先聚集在领舞身上,可领舞的却不是小鲍,而是戴着宽檐帽的女生,虽然遮着脸,这女生的身形举止还是让肖瑶感觉很熟悉。随着舞姿的变换,女生微微抬起头,那一瞬间,肖瑶看见了她鼻头上的一小块疤痕,回放了一遍,没错,就是阿巴。原来阿巴是小鲍他们组合的!

现在也顾不上去想他们之间的关系,在组合里仔细数了三遍,是五个人没错。每个人都戴着和阿巴一样的宽檐帽,根本认不出谁是谁。那么究竟里面有没有小鲍呢?

这时,同学们都陆陆续续地回了寝室,欣欣看样子又不怎么高兴,听她打电话和外地同学念叨好像是“hi-ha”那里不教她街舞了。肖瑶暂停在一个相对清晰完整的画面,喊欣欣过来帮忙辨认一下,欣欣颇为无奈地躬下身来,在肖瑶指给她的人上瞄了一眼,“哪儿有人?”

肖瑶又把手指到那个像小鲍的人脸上,连连说道:“这个!这个!”

欣欣凑上去仔细看了下,摇摇头:“没有人啊!”

听欣欣这么说,肖瑶的手指在屏幕上定住了两秒,随后用手指把五个人圈起来,问欣欣在这里一共看见了几个人。欣欣伸着食指数了一遍,迅速回答:“四个啊!”

听到欣欣理所当然的语气,肖瑶用力揉了几下眼睛,凑上去一看,还是五个啊!

明明那么一个大活人,舞姿还那么帅,怎么欣欣就看不见呢?她把问题归结在欣欣身上,而此时欣欣正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似乎有点儿吓人!

欣欣在脸上摆出艰难的笑容,自作主张地按掉肖瑶的电脑:“别自己吓唬自己啦!咱姐俩去公园散散心,免得憋出病来!”肖瑶还要说什么,被欣欣架着胳膊出了门。

这座城市只有一个公园,虽然早就对外免费开放了,但还是冷清得要命。

肖瑶的耳边还在回响小鲍的那句“别害怕,我会一直围绕在你身边的”,她感觉这声音来自另一个世界,一个没有晴天,没有白云的世界。她不敢再放任自己继续想下去,迷迷糊糊地问欣欣干吗选择去那儿?欣欣嘴里说那里清静,心里却暗骂着:“还不是因为你个小骚货!奶奶的!”

欣欣对肖瑶的态度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时冷时热的,让肖瑶摸不着头脑。这种情况自从肖瑶收到第一束花的时候就开始了。肖瑶心想,总不能直截了当地问欣欣吧,可能是受小鲍的事儿影响吧。她尽可能保持平和的态度,问道:“你不喜欢这里?”

欣欣似乎是说顺口了,厌恶地喷了口气:“谁会喜欢这种鬼地方?切!”

肖瑶正要问她那为什么还要来这里,话刚说到一半,就看见前面破旧的古亭里向她招手的男生——周海生。

欣欣用下巴向周海生那边努了努:“他张罗的,过去吧”,脸上却不再有任何表情。

肖瑶感觉自己已经开始忌讳“街舞”这两个字,以及一切和街舞有关联的东西与人了。而这个周海生第一次就是以一个街舞者的身份出现在她的视线里的,要不是他,就不会有这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儿。况且他送的三束花中最后一束还是……当然,此时说什么都没有实际意义了。肖瑶也不愿再去想这些,出于礼貌还是向亭子里走去。

看周海生神清气爽的样子,一看便知是提前仔细打扮了。衣服虽说都是明显的地摊货,但看起来却异常的干净利落。

肖瑶走到周海生跟前,礼貌地打了招呼。周海生略带羞涩地冲她点了点头,从背后拿出一束花来递给肖瑶。本来是很浪漫的情节,可是他手里的花儿却是黄白相间的菊花儿。肖瑶还清晰地记得,半年前,每天夜幕降临的时候,她和爸爸都会拿一束这样的菊花到妈妈的墓碑前,讲述一天来发生的事儿。这种花和之前送给她的纸花一样,都是送给死人的。

周海生见肖瑶正在发愣,拿着花在她眼前晃了晃,鼓足勇气说了句:“我喜欢你!”肖瑶抬头看着周海生的脸,从那表情看得出肯定不是在开玩笑,她指着花问他:“这是送给死人的,知道吗?”语气不由得冰冷了起来。

周海生木讷地摇了摇头,把手里的花扔掉,连说了几句对不起,紧忙又问:“我之前送你的那三束不是吧?”

面对这么个白痴,肖瑶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深呼吸了下,说:“那纸花难道你不是从殡葬用品店买的?”说完自己站在那里气呼呼地磨了几下牙齿。

“纸花?”周海生一脸的迷茫,问道:“什么纸花?三束不都是新鲜的红玫瑰吗?在学校外的鲜花店买的啊!”

肖瑶半信半疑地问:“你确定都是红玫瑰?没有给死人的那种纸花?”周海生孩子似的摇了摇头,随后又恍然大悟一般:“怪不得那天早上给你打电话,你气呼呼地说什么我盼你早点儿死……”转而又说,“难道被她换了?”

肖瑶及时问道:“她是谁?”

他似乎认为肖瑶知道这个人,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欣欣啊,我让她帮忙把花儿拿给你的啊!”又指着地上散乱的菊花,“这花儿是她替我准备的……”说到这儿停了下来,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似乎同时意识到了气氛的不对。

欣欣呢?

欣欣不见了。打手机也关了,肖瑶还记得来时在车上欣欣还在发短信,这会儿怎么就关掉了?

虽然没有正儿八经的恋爱经历,但言情剧倒是没少看。肖瑶已经猜到,欣欣是将她视做了情敌。而在言情剧中,有了情敌,往往就会有情杀。当然,肖瑶更愿意相信是这一系列稀奇古怪的事儿让自己变得太过敏感了,但是她此时的感觉真的很糟糕。

两人大声喊着欣欣的名字,回答他们的只是空荡荡的回音,以及老头儿高高低低的二胡声。

今天的天气难得不错,肖瑶却不寒而栗。

女生一个人时的胆子总是小不了,一旦身边有了男生,自然而然地就会小下来。肖瑶的眼神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又落回到周海生的身上,低声说道:“我怕!”

周海生把肖瑶揽在自己的臂弯里,迈开步子向亭子下面走去。刚走出两步远,只听见耳边轰隆一声巨响,眼前一道白茫茫的天光闪过之后,两个人就都昏迷了过去。

公园的管理人员说,亭子下面的地板被整个揭了起来,亭子随即便轰然倒塌。

综合警方和医生的说法得出这样的初步结论:亭子下面埋有炸药,但量并不大,可能只是想吓唬吓唬他们俩,但由于亭子年久失修,才会导致他们两个几个小时的昏迷。

猩红的夕阳像颗滴血的头颅,占满肖瑶的视野,她赶忙把双手护在眼睛上,惨白的嘴唇无力地嚅动了几下。

“她醒啦醒啦!”略有疲惫的声音中夹杂着不小的惊喜。室友李巧跑到窗前拉严了窗帘,肖瑶这才缓缓地睁开双眼。陈姗的脸上挂着如释重负的微笑:“你家里电话是多少?我帮你通知一下吧。”

肖瑶猛地坐起身,又无力地躺下,“别、别、别通知!”其实这会儿她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只是感觉到不是很如意。她可不想再让爸爸为她操劳,因为他已经背负了长达一辈子的愧疚,对妈妈的。

在医院里躺了两天,肖瑶只见到三个熟人,李巧,陈姗,还有脑袋上缠着绷带的周海生。李巧和陈姗也没有替她请假,每天都是从别的专业找朋友替她上课。别的同学问起,也只是打马虎眼。不管怎样,谁也不想把事情闹大。

警方已经介入,但肖瑶和周海生谁也没把欣欣交代出来。肖瑶怕就此扯出有关小鲍的事儿,那样她或许也难脱干系。并且,之前那一段异常灵异的情况……至于周海生为什么把这件事埋在心底,除了他自己恐怕谁也说不清。

躺了两天后,肖瑶出院了,出院前医生交代过,一段时间内肖瑶的精神会处于极其脆弱的状况,千万不能再受到什么刺激。

四个人的寝室,只有三个人。欣欣的床上、桌上,还是当天去公园前的状态。隔壁寝室的一个女生拿了一盘菠萝过来请她们吃,嘴里嚷嚷着:“肖瑶回来啦,好几天没见着你啦,想死你……”李巧和陈姗几乎同时让她小点声儿。

女生用牙签扎了一小块菠萝递给肖瑶:“对了,欣欣那丫头好像也几天没见了。死哪儿去了?”这女生一直不喜欢欣欣。她又扎了两块递给另两个人,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对了,前两天下课回来,那死丫头神神秘秘地躲在你们寝室门外,手里拿着个破电话,向里面瞄一会儿就拨一下,还笑得挺爽的,一副被人强奸的表情。我下课回来路过,向你们寝室瞄了一眼,我看肖瑶正跑去接电话,她又把电话按掉了,还剜了我一眼。什么玩意!”

肖瑶一怔,开始怀疑那几个电话是不是欣欣打的,但感觉身子有点儿虚弱,也懒得说话。

那女生见肖瑶脸上似信非信,接着说:“我也懒得答理那骚货,回寝室呆了一会儿,那骚货竟然哧溜一下钻我们寝室来了,还一个劲儿地冲我嘘,不让我吱声。然后我就听见你们寝室开门的声音,我想肯定是肖瑶想到有人在耍她了。那个骚货乐得脸都憋红啦,我心里暗骂她怎么不憋死!”说到这个死字,女生又扎了一块大的菠萝扔嘴里,狠狠地嚼,吃力咽下,“过一会儿又听到你们寝室关门声,欣欣笑得更大声了,我当时就想这个世界上怎么能有她这么变态的人,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我当时真想跑过去告诉你……”李巧打断她问:“那怎么没告诉啊!”陈姗甚至都有点儿忍不住发笑,等着看虚伪的人在那儿发窘。没想到女生却把头昂起了几分,“等我想去告诉的时候,就看见欣欣和肖瑶出门了,之后就直到现在才见到肖瑶啦。”

电话的事儿应该是欣欣干的,那别的事儿呢?

肖瑶真的很希望所有的事儿都是某个人恶作剧的结果,但事实上明显不是。

周海生的电话打进来:“瑶瑶……”记忆中只有妈妈这么叫过她,此时的她真的不喜欢被别人这么叫。那头继续说:“出院怎么也没有告诉我一声?”虽然看似责问的语气,但听到耳朵里却是腻人的亲昵。他似乎也没想听肖瑶解释,很快就继续说下去,“我正在收拾东西,晚上我请你吃饭。”

肖瑶本想拒绝,那头传来几个男同学的催促声,“海生电话,演出的事儿!”周海生对着话筒说了句“晚上见”,就把电话挂掉了。

李巧让肖瑶到床上休息一会儿,她和陈姗去给她打饭。两人出门后,隔壁的那个女生还是没有走。冲着李巧的背影轻声嘀咕了句:“浑蛋!”

有客人在,肖瑶自然不好真的爬床上去休息。不管怎么累,礼貌还是应该讲的。相比之下,那个女生倒是真的很不知趣了,拉过凳子坐到肖瑶面前,说要讲个秘密给她听。见肖瑶没有表现出多高的兴致,女生又故意用沙哑的声音补充:“你来之前这里发生过一件很怪很怪的怪事儿……”

鬼想见你,你去吗?

听过隔壁女生讲的事儿后,肖瑶这才知道为什么欣欣和另两个室友之间的关系这么奇怪。女生的一盘菠萝已经消灭干净,恰好李巧和陈姗也回来了,她在买给肖瑶的鸡翅里面挑了个肥的,一边啃着就出了寝室。

三个人围在一起边吃边聊怎么处理欣欣的事儿。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先应付两天再说。

填饱肚子后,肖瑶又打开校内网上的街舞视频,绕着弯子问她们俩视频里有几个人,得出的一致答案是:五个。肖瑶本想再让她们俩帮忙找一找里面有没有小鲍,转念一想又不想让这些事儿被更多人知道,欲言又止了。

晚上有民俗学的晚课,李巧和陈姗收拾完饭盒后躺到床上去养精蓄锐,让肖瑶也休息休息,肖瑶应下后就要关电脑。正在这时,QQ的陌生人栏里闪动了一下。随意点开,目光就被直直地牵了过去。

没错,有事烧纸。

“我在你身边。”

看着这几个字,肖瑶用力咽了口唾液,鸡翅的香气从胃里反冲上来,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

“我们不是同类,你信吗?”

肖瑶的手在剧烈发抖,几次放到按键上都惊慌失措地收回来。

“我随时随地可以强奸你,杀死你。真的,不骗你。”

肖瑶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呼吸变得有些困难,像是有一双大手正在掐着她的脖子,越来越用力,越来越紧。上下唇也在毫无规律地颤动,牙床上凉飕飕的。她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就要死掉了?

那头没有再说话,很快,头像灰了下来。

肖瑶按了关机按钮,慌慌张张爬上床,钻进被子里。或许此时,只有被窝能带给她那么一丁点儿的安全感吧。

浑浑噩噩地睡了几个小时,天也就黑了。忽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肖瑶一激灵,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头晕目眩。

拿来电话一看,是周海生打来的,这才想起周海生约她晚上吃饭的事儿。李巧伸了个大懒腰,张大嘴絮絮叨叨地说道:“今天民俗老师给破译灵异事件,早点儿去占座。”肖瑶听她这么说心里暗暗有点儿高兴,原来灵异这东西还能破译,太好了!

没等她按下回拨键,周海生就打了过来:“我在餐厅订了位置,去你楼下接你吧,天黑了。”肖瑶要拒绝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那头又紧接着说道:“不能拒绝我哦,我这可是第一次约女生,我可怕打击的啊。呵呵。”虽然有后面的“呵呵”调和气氛,但肖瑶还是感觉周海生的话和当初小鲍的那句“给你三天时间,不改变主意我就死给你看,绝不食言”很相似。

她正在矛盾是上课还是赴约时,陈姗翻出DV说要把民俗老师的课录下来做成专辑放在网上。肖瑶这才决定去和周海生吃饭。

下楼梯走到一半的时候,肖瑶接到周海生的电话说他不来接她了,到校门口见。虽说肖瑶感觉很莫名其妙,但也不好多说,只简单应了个好。

李巧她们俩已经跑去占座了,肖瑶一个人孤零零地一级一级往下走。从小窗子看得见,楼下站满等女朋友的男生。她在心里想或许也该找个男朋友了吧。有个男生在身边,就不会这样没有安全感了吧。那个小鲍就不会继续缠着我了吧!

肖瑶手机里收到短信,“小心点儿。”就这么简简单单几个字,发件的号码依然刻在肖瑶脑子里,是小鲍。吓得肖瑶差点儿没摔在台阶上,回了短信问:“你是谁?”直到出楼门也没收到回复。

夜色很美,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雾气,潮潮的感觉。肖瑶硬是撑出胆量按下呼叫键,对着话筒机关枪似地说道:“求你不要再缠我啦,我受不了,要疯掉了……”乱说一气后才听清中国移动标准的服务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肖瑶真的快疯了,这种感觉简直让她生不如死。你想想,如果换成是你,有那么一个东西时时刻刻在窥视你的一举一动,随时可以扑上来把你撕个稀巴烂,你甚至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你看不见它,但它看得见你。况且,这个东西又是因为你的一句话才死掉的,才变成这个东西的。你难道不害怕吗?

肖瑶蹲在地上哭了,无助地哭了。刚刚哭了一会儿,一股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腮帮上,同时一双手放在她的身上,轻轻抓住了她的手臂。肖瑶整个人都惊了一下,险些坐到地上,但被那双手扶住了。定睛一看,是周海生。女人无助时最需要的就是男人的胸膛。

伏在周海生温暖的怀里,肖瑶开始相信,她一定能见到明天的日出。

周海生说他方才正在网上谈演出的事儿,所以才说不来接她。因为承办方是本地最大的一家文娱公司,并且他们正在挖掘街舞新人,想包装成大明星,所以怠慢不得。刚刚谈完就急着给肖瑶打电话,提示正在通话就忙着跑了过来。

要是问肖瑶对周海生是什么感觉,肖瑶肯定会说没感觉。但从最近的相处看得出,这个男生喜欢她,非常喜欢。肖瑶现在所需要的就是安全感,对,安全感。她认为只有男人才会给女人带来安全感。

几个咬着冰激凌的女生在低声议论着什么,其中一个用手指偷偷指了肖瑶一下。几个人故意绕开肖瑶,脸上有两种表情——厌恶和恐惧。肖瑶很纳闷儿,也偷偷回头观察那几个人的举动,那几个人恰好也在边走边回头看她,和她的目光撞在一起,立即调转过去。从寝室楼到学校正门这一路上由于灯罩清洁程度不同,路灯时明时暗,偶尔还会有几个坏掉的,在地上落成一块阴影。

肖瑶和周海生之间保持着半步左右的距离,碍于方才被他抱过,肖瑶此时还是感觉很不好意思。周海生几次想牵她的手都没能成功。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周海生的手在耳朵上抓了两下,找话题说:“方才那几个女生好像在议论你,议论你什么?”

肖瑶心里也为这事儿纳闷儿,外套的纽扣没有扣错,穿的也不是奇装异服,内衣也没有露在外面。有什么好看好议论的?

看肖瑶的神态有些纠结,周海生善解人意地说:“别想了,也没准是在议论我。呵呵。”肖瑶冲他温柔地笑了笑。虽说身边这个高大的男生也算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但也用不着用那么怪异的眼神来看吧?那是厌恶和恐惧。想到这里肖瑶感觉身边这个跳街舞的男生带给她的感觉很不舒服,那种避之不及的厌恶和恐惧不会真的是给他的吧?那么他……

肖瑶忽然打了个寒战,周海生发觉了,以为她是在紧张,微笑着问肖瑶:“走在路上时,女生要走在男生的右手边,知道为什么吗?”肖瑶还真从未注意过这些,看了下他们两个的位置,的确周海生正走在她的左手边。隔着层层叠叠的雾障,看向走在前面的一对儿情侣,也是如此。

见肖瑶的情绪放松了些,周海生边走边手舞足蹈地解释开了:“中国的交通规则是右侧通行,车子从我们身后开过来,如果要撞的话肯定是先撞在离马路中心相对近一些的人。比如现在……”说着还身体力行地转过身,倒退着朝前走,为了让肖瑶更加放松下来,他生动地比划着讲道,“车子从这条路飞快地开过来,刹车也坏掉了,那么以咱们俩的位置来看,被撞飞可能性最大的肯定是……”正说到这里,校长的黑色宝马从右侧路口拐过来,擦着周海生身边飞奔过去,吓得他们俩的心突突跳着。肖瑶的眼前晃起了那条短信“小心点儿”,脸色也变得暗了下来。肖瑶飞快地说:“我要回去!”没等周海生做出任何反应,就转过身往回迈开了步子。

还没从惊慌中完全恢复过来的周海生被肖瑶搞糊涂了,愣了片刻后追上肖瑶问她怎么了。肖瑶什么也没有说,步子越迈越大,没走上几步就跑了起来。她在躲避,躲避那个声音:“小心点儿——小心点儿——”

周海生在后面追着她,“别跑,等等我、等等我……”的喊声在这臭烘烘的雾气里缓慢传播着。肖瑶的脑子里异常混乱,和小鲍的每一次语音聊天都在耳边回响,以至于“别跑,等等我、等等我……等等……”传进肖瑶的耳朵里也成了小鲍的声音。她不敢停下来,也不敢回头,只能拼尽力气地跑下去,拼命地冲进雾气之中,她甚至能感觉到这含在雾气里的细小颗粒砂纸般刮着她细嫩的脸蛋,就要刮下一层皮去。

“我……我心脏病……犯了……快快……”听到周海生虚弱的求救,肖瑶转身看见追逐她的男生已经倒在了地上。路灯杆把影子折射在周海生的脸上,酷似一道又粗又深的伤疤。肖瑶缓缓蹲下来,把手指一点点伸到他鼻前,刚刚伸过去却像被电了一样迅即抖着收回来,没气了。

肖瑶脸蛋上的肉都在恐惧地颤抖,眼睛盯在周海生的眼睛上,一句句念叨着:“醒醒啊!醒醒。”同时强烈的罪恶感从她的心头升起,就好像躺在眼前的男生是她害死的。肖瑶也不懂急救常识,现在面对这么棘手的情况,肖瑶除了指望120之外,只想到了给他做人工呼吸。这种情况也容不得多想,她俯下身来就把嘴凑了过去,眼睛睁得大大的以便及时察觉到他的生命特征。在四片嘴唇即将挨到一起的时候,周海生紧闭的双眼刷的一下大睁开。肖瑶鬼叫一声坐翻在地上,双手拄地往后挪着,眼睛注视着已经坐起身的周海生:“你你你……”你个不停。面部表情由于过于紧张而轻微扭曲。原来周海生是有意逗她的,本意是想逗她开心,没想到副作用这么大。他拉起肖瑶还忍不住发笑:“心脏不好怎么会跳街舞?”

虽说是虚惊一场,但肖瑶还是很不高兴,气呼呼地回了寝室。虽然周海生跟在她屁股后面说了一路好话,肖瑶的脸色也一点儿都没有改变。由于视线根本没留意脚下,一只脚刚迈进寝室楼门,就不小心踩到一小块雪糕上,差点儿没摔倒。随后就听见周海生关心地说:“小心点儿。”

是的,就是这句——“小心点儿。”

肖瑶的眉头猛地蹙了下,转过头,看向周海生在腾腾雾气中的微笑,手脚过电一样突然麻了一下。

慌慌张张钻进寝室,倒了杯温水喝下给自己压压惊。过了一会儿,走廊里就响起了脚步声,还有同学们兴致颇高的谈论,好像是在说民俗老师讲的课,还提到了什么贴吧,提到贴吧时听到嘘嘘声,然后就戛然而止了,两个女生还朝肖瑶寝室里神神秘秘地瞄了一眼,肖瑶正要打招呼,她们却立即转过头,快步走掉了。过了一会儿,李巧和陈姗回来了,肖瑶招呼了后,问她们俩老师怎么讲的。李巧也不看她,拿过陈姗手里的DV放到桌上:“自己看吧,我们俩有事出去。”她拉着陈姗就往外面走,陈姗回过头来似乎要说点儿什么,可是直到拐出门也什么都没说出来。

肖瑶被她们俩搞得很糊涂,缓过神来冲着半开的房门喊了句:“早点儿回来!”也没得到回答。走过去关门,一个刚好走过门前的女生向一侧躲了下身子,用一种怪怪的眼神瞄了肖瑶一眼,快步走掉了,差点儿和迎面走来的女生撞了满怀,她随后拉着那个女生神秘兮兮地嘀咕了几句。肖瑶清晰地看见,她们不时地斜着眼角看向这里,各种复杂的表情在脸上迅速变换着。

肖瑶向前迈开了半步,却还是收了回来。她轻缓地关上门,回到桌前开了电脑,QQ自动登录。网速有点儿慢,她把DV拿过来接到电脑上。因为不想用别人的东西很久,她把文件拷到了电脑桌面上,再把DV稳稳当当放回陈姗桌上。

QQ还没有登录成功,肖瑶先点开拷贝来的语音文件。教室前的投影布上出现了学校贴吧的界面,红色的大字标题吸引住了肖瑶的眼睛,上面写道:我校大一学生亲眼目睹养母被杀,残忍至极。肖瑶的心凛地寒了下。民俗学老师边讲解着边展开帖子:“这个帖子里所说的呢,咱们先假设它是真的,那么一个女孩儿亲眼目睹其亲生父亲杀死其养母,并且因此晚了半年才来我们这所烂学校报到,这种现象呢,从民俗学的角度……”肖瑶的耳朵根本听不见老师阴阳怪气的讲解,帖子里的每字每句都像锋利的刀尖。

帖子里说的,都是真的。

肖瑶的心先是惊了下,随即又转为了彻骨的恐惧。因为她想起来了,这些她只向一个人讲过,就是小鲍。当时她以为和一个素未谋面的网友倾诉一下藏在心底的秘密,何况又是以讲故事的形式,应该很安全。而现在,肖瑶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秘密暴露了倒还没什么,至少没提及自己的名字,并且也没人能找到证据。问题是,知道这事儿的除了自己和爸爸之外,只剩下他了,小鲍。在百度贴吧里输入学校名字,这个帖子被顶在了首页,并且热评如潮,说什么的都有,也有人发帖问是谁,跟在后面的回复是:只有她知道怎么联系我。

肖瑶的脑袋里立刻蹦出了两个字——烧纸。

肖瑶自我安慰地“呸”了几下,暗骂自己怎么能有这么乱七八糟的想法。把QQ点开,关掉几个无聊群,只剩下一个聊天窗口挂在屏幕上,是小鲍,发来的是一个离线文件。点开。肖瑶长长舒了口气,只不过是一张柔弱的女生图片,肖瑶从小就想长成这样的女生,嘴角甚至滑出一丝极淡的微笑。可是随后她就皱起了眉头,眼睛好奇地死死盯在图片上面。柔弱的女生竟缓缓张开嘴唇笑了起来,原来不是静止的图片,还有动画效果。嘴唇一点点张大,随后人肉撕裂声响起,女生嘴角扑哧一声蹿出一道黑色的血液来,肖瑶大叫着把头往后撤去,这时,屏幕上的女生腮帮已经被撕裂,血盆大口冲着肖瑶的方向大张着,再接着在画面上方弹出一行字:我在等你,你若不来,有人要死。

很快,动画进入循环播放状态,电脑被肖瑶给关掉了。整个寝室里,只剩下肖瑶怦怦怦的心跳声。墙上的石英钟也不知什么时候停掉了。肖瑶怕手机再响,也关掉了。此时,肖瑶瘫软地坐在凳子上,她不知道时间,却能感觉到天在一点点黑下来。应该快到关楼门的时间了,李巧和陈姗还没有回来。

鬼这个东西不是谁都看得见的

肖瑶本以为今晚准会被噩梦纠缠,没想到竟然睡得这么安稳。只是她忽略了一个问题,现实远比噩梦可怕得多。天已经大亮,风很大,李巧和陈姗还没回来。

正为她们俩担心呢,电话响了,是座机。下床接了电话:“喂,你们俩在哪儿呢?”

“怎么了?什么我们俩……”肖瑶这才听出来,是周海生。周海生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我要去‘乔装文化公司’签演出合同,要不要一起去?”听着周海生的声音,这让她不由得想起昨晚在楼下分别时他那句鬼森森的“小心点儿”。现在想起来浑身上下都生了一层鸡皮疙瘩,连忙应着:“不了不了。”周海生似乎有点儿失落地“哦”了声,又像是在期待惊喜地问道:“真的不去?”肖瑶被他问得愣了下,似乎还有点儿小尴尬,还是连连重复了一遍,又补充说:“今天有点儿事儿要办。”周海生还是“哦”了下,补充说:“小心点儿。”又是这句话,肖瑶感觉近来发生的很多事儿都很怪异,自从来到这个学校,就好像是进入了一个轮回的圈子,无论怎么做都难逃劫数。或许、或许这真的就是报应吧!

一个眼睁睁看着自己母亲(虽然是养母)在自己面前把血流光,再咽下最后一口气,瞪大双眼死掉的人,难道不该受到这样的报应吗?肖瑶这样想着,就感觉整个屋子就像是一口大棺材,自己被闷在里面,等着进入同样的轮回之中再去纠缠其他人,让这个人鸡犬不宁。肖瑶在寝室洁白的四壁扫了一眼,感觉每个墙角都镶嵌着一张笑脸,都是养母的笑脸,随后那笑脸上就淌满血,只是依然保持着原有的微笑。肖瑶要疯掉了,抱着头蹲在寝室中间,蹲了很久才缓缓站起身,她知道自己太紧张了,便拿了盆子去水房洗漱。

走廊里,女生们端着各色盆子走向水房,看见肖瑶走过来,都闪到一旁,用怯生生并且厌恶的眼神看着她,警惕地看着。肖瑶知道,肯定是民俗学课上举的那个贴吧里的例子闹的。那个吧主明显是小鲍。难道他真的就藏在我的身边?我真的要去烧纸吗?

把盆子放在水池里,同班的一个女生怯生生走过来,轻轻碰了碰肖瑶的胳膊,肖瑶被吓了一大跳,愣愣地看着那个女生,女生又被肖瑶惊恐的眼神吓得向后挪了一下,声音颤抖地问道:“你为什么迟到了半年啊?”见肖瑶慌张地没有回答,又试探地问:“贴吧里说的是你吗?”一万只蚂蚁在撕咬着肖瑶,肖瑶仿佛就快要被咬成一个网眼密布的筛子。肖瑶受不了了,受不了了,再也受不了了。她嗖的一下伸出双手,死死掐着女生的脖子,嘴角已经扭曲得变形,嘴里恶狠狠地说着:“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女生被高出自己半头的肖瑶掐着脖子,脸色已经憋得铁青,围观的女生只是面带惧色咬着手指看着。最后,被掐住的女生把指甲死死抠进肖瑶的手背里,才使肖瑶松开手。肖瑶看着眼前已经奄奄一息的女生,松开了双手,自己也瘫软地倒在了地上,女生们像躲避瘟疫一样忽啦跳开了。

肖瑶醒过来时依然躺在水房里,贴在地面上的衣服已经湿透,冰冰凉凉地粘在身上。整个水房里只有她自己,每个人都怕被这个恶毒的女生传染上邪气,甚至连医务室电话都不愿替她打,而是无一例外地选择了悄悄溜开。

肖瑶认为自己正在被一种不可名状的力量控制住,不然以她的性格是肯定不会有这样激烈的情绪的。她爬起身,回了寝室。

寝室门虚掩着,通过门缝往里面看,没有人。那门是谁打开的?肖瑶很庆幸自己发现了这个问题,这说明她至少还有判断能力,源自于自己的判断能力。对面寝室的小窗子内挤着几颗黑脑袋,肖瑶最厌烦这种被人窥视的感觉了,毅然进了屋,但由于害怕,门还是没有关。在四张床上看了一遍,又到阳台的每个角落找了找,结果都是没有人。她甚至还跑到阳台把窗子拉开向楼下探头去找,风迎面刮进来,脸被刮得很疼,正要关窗,身后的寝室门砰的一声关严了,声音在寝室里久久不肯消散。肖瑶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口,或许这就是人在最害怕时的自保心理吧。万一有什么意外,肖瑶随时可以从窗口跳下去。只是……只是她在五楼,和小鲍一样高的楼层……肖瑶恨透了这样的交集,也或者是巧合。

肖瑶向下望去,食堂员工把一盆馊掉的豆浆倒进楼下的残食槽里,在肖瑶眼里,就像脑浆,从小鲍脑袋里迸溅出来的脑浆。她极力克制着行将而出的呕吐,猛地关严窗子。

屋子里有种缺氧的感觉,肖瑶想出去透透气。她想拉开衣柜取件外套,挂在衣柜拉门上的锁头怎么也不见了?刚刚拉开拉门,一个面色惨白,嘴唇血红,眼睛暴张的人从里面倾斜着向肖瑶身上倒来,一直倒在肖瑶的肩上。并且,重量很轻,轻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肖瑶眯着眼,张着双手不敢动弹,上下牙磕出毫无节律的咯咯声。两排牙齿咯咯了好一会儿,肖瑶闻见了真切的血腥味儿萦绕在自己的鼻际,心里暗暗念着“完了完了”,可身体却怎么也动弹不了。直到她感觉到嘴唇湿润,才意识到这血腥来自于自己磕了很久以至于已经发疼的牙齿。而脖颈之间根本感觉不到那人的呼吸,难道是死人?一想到这里,她恐惧地跳开,向门外冲了出去。

肖瑶密实的牙缝里渗满了温热的血液。她一直冲到了校门警卫室才停下来,口齿含混地说:“死——死人——死人了——”

李巧和陈姗各自坐在自己桌前,虚掩的寝门被学校警卫推开,两个高大的警卫后面跟着满脸惧色的肖瑶。肖瑶从警卫身后探出头来,把目光锁定在自己的衣柜上,此时,衣柜紧关着,上面还挂着锁头,还是当时自己挂上去的样子。方才那张惨白的脸、那个死人……不见了?李巧抢先站起身问警卫们有什么事。警卫把半信半疑的目光投给肖瑶,肖瑶伸开指头怯生生地指向自己的衣柜,两个警卫对视了一眼,走上前去,肖瑶站在原地没有动弹,眼睛随着警卫一点点向那衣柜靠近。李巧快步走到肖瑶旁边,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向她使了个眼色。

警卫一点点向那柜子靠近,如炬的双眼盯在那歪斜着挂在上面的锁头上,伸开手一点点取下来,另一个警卫缓缓拉开柜子。随着柜子的门一点点打开,肖瑶不敢去看,紧紧闭上了眼睛。屋子里随后响起警卫如释重负的叹息,其中一个说:“哪有什么死人?丫头你不是耍我们开心吧?”肖瑶感觉到这人在和她讲话,睁开眼,快步走上去看个究竟。没有,的确没有。两个警卫摘下帽子擦着额头的汗珠,边擦边数落肖瑶,尽是一些严重违反校规校纪之类的说辞。肖瑶努力解释,一时却说不清。看着肖瑶身处窘境,陈姗要解释什么,被李巧抢在前面的话给阻止了,李巧睁大眼睛,神秘兮兮地说:“不会有鬼吧?”尾音在屋子里绕来绕去,会永远地响彻在听者的大脑皮层,如屈死的冤魂一样永远也不会散去。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沉闷了起来。

这时,寝室外已经围了不少人,我们大家就是这样,一旦有热闹看,什么都不怕了。可见我们的生活多么缺乏娱乐啊。李巧和陈姗站在一起,肖瑶愣愣地立在衣柜前,似乎呈现出一种对立的趋势。堵在门口的同学们的窃窃私语声像蚊子似的让人心烦,两个警卫商量了一下,开始驱散人群,说一会儿让楼长阿姨上来处理,以后没大事别骚扰他们。警卫走后,寝室内的状态一点儿也没有变化,空气似乎也变得越来越沉重,在肖瑶的胸口甚至形成了看不见的一股压力,极力压迫着她的五脏六腑,随时都会炸掉。肖瑶的头脑里不由自主地胡乱想着,她想起了小鲍,想去给小鲍烧纸。

很快,楼长阿姨骂骂咧咧的喊声响满了整个楼道,门外剩余的同学都被驱散回了自家寝室。还是李巧抢在前面:“给这个女生换个寝吧,我们处不来。”手指指的是肖瑶。楼长阿姨的一双丹凤眼转向陈姗,陈姗支支吾吾了一会儿,不敢看肖瑶的眼睛,被李巧拉了下袖子,点点头默认了。肖瑶明白了她们的意思,她也不想死皮赖脸地住在这里,何必让人烦呢?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爽利些:“阿姨,您给我调一个寝室吧。”

楼长阿姨仔细盘算了一下,尖着嗓门儿说:“哎呀,没有空床了。205那个被你们一个小老师给占了。”垂着头的李巧眼睛转了两圈,突然似乎想起了什么,抬头说:“444不还空着吗?”444,这个数字刚一说出口,陈姗和楼长阿姨的视线立刻转移到了李巧的身上,里面是用语言都说不清的惊异,似乎李巧这一句没怎么经过大脑的话冒犯了什么神灵一样,而此刻李巧恰恰像一个即将被施以酷刑的罪人一样把头再次低下来。

对于444,肖瑶一无所知。这时,她只是以为444这个寝室的名字不太好,有死死死之嫌。其他的倒没什么。肖瑶是受不了别人眼色的人,既然李巧和陈姗这么反感她,那还是搬开的好。况且,晚上她要去“烧纸”,这样一来也方便多了。她很淡然地应了句:“也好啊。”很显然,几个人都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这从她们惊异得就要掉到地上的眼珠里完全分辨得出。楼长阿姨盯了她两秒后,指着她问:“你是那个后来的是吧?”肖瑶木木地点了点头,楼长阿姨嘴里嘀咕了这样几个字——怪不得呢。随后说还要打电话向领导请示一下,边按着电话就去了阳台。

陈姗矛盾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开口说:“肖瑶,还是、还是……别走了。”这次李巧也没有阻拦,只是一直低着头,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肖瑶的脸上浮起一丝苍白的浅笑,什么也没有说。

楼长阿姨打完电话后,告诉她随时可以搬过去。还特意嘱咐说,最好找个男生帮忙搬东西。怕引起肖瑶的怀疑,说完后还指着肖瑶的床故意微笑着补充一句:“这么些东西,男生是天生的苦劳力嘛!”肖瑶从没见过这个女人笑,一时还不大自在。

才来这么短的时间,肖瑶也不认识几个男生,就给周海生打了电话。周海生说正在往学校赶,合同签好了,两分钟后就可以出现在她面前。周海生的话让肖瑶感觉很温暖,从心底暖遍了每一个细胞。

444寝室是个二人间,窗子上贴着报纸,看上去已经有点儿发黄。同学们没有一个人送她,肖瑶心想可真是无情,楼长阿姨送到门口时把钥匙交到了肖瑶手里,说有事就不帮她收拾了,还特批周海生留下来帮忙,转身下楼时又提醒说:“自己一个人住小心点儿。”肖瑶勾起嘴角点了点头。楼长阿姨走下去又折回来说:“对了孩子,你睡1号床。”周海生把被褥换到另一个肩膀,示意肖瑶看向附近寝室门前的同学,每个人都是样子怪怪的,似乎都对肖瑶搬到444的行为很不解。肖瑶笑着冲她们打招呼,她们却无一例外地钻回了寝室里去。周海生正了正肩头的行李:“别理她们。”

寝室的每个角落都落满了灰尘,两个人收拾了几个小时,其间也没有一个人来帮忙。看着周海生忙得晕头转向的样子,肖瑶心里面不免美滋滋的。

周海生抹着额头的汗珠说:“到外面去吃饭吧,演出合同签了,就当是为了庆祝吧。”肖瑶自然也没有拒绝,想起搬东西时周海生把光盘落在原来寝室的桌子上,张罗着要去取给他。周海生却笑着说:“吃完饭回来吧。那张盘是录制的签约过程,留给你看的,呵呵。”两个人的脸上都泛出一圈青涩的红晕。

一张光盘,这时的肖瑶无论如何也猜不到出现在光盘里的男生竟然……

他是鬼,你还要杀了他吗?

算上周海生在内,“hi-ha”组合的五个帅哥都到齐了,另四个人无一例外地喊她“海生嫂”,并且每个人都递给她一张折叠好的纸条,把肖瑶弄得晕头转向的。看向周海生,周海生瘦削的脸颊上却现出了不好意思的微红,装模作样地捣鼓手机。

肖瑶把四张纸条依次展开,分别是——海、生、爱、你。肖瑶的心里不知为何会慌乱起来,四个男生都在催周海生做点儿什么表示一下,肖瑶瞄了周海生一眼,他正在不慌不忙地按着电话。又按了几下后,把电话放到桌上,随后肖瑶的电话就响起了短信提示。

是的,周海生。

“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确认,我喜欢上了你。之前我从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存在一见钟情,但我对你却是。你是一个好女孩儿,遇见你是我的幸运。我喜欢你,如果你同意我来照顾你,我一定会尽我最大的努力照顾好你。如果你不同意,那我只好默默地保护你、照顾你,直到你找到一个可以照顾好你的人。”

每一个字都深深地烙进了肖瑶的心里,肖瑶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踏实。就好像这一刻,她找到了依靠,可以让自己忘掉之前所有的悲伤所有的不幸,美美地被这个男生呵护着。想着想着,眼泪不争气地涌上了眼眶,20岁的年纪,哪个女生不希望被爱呢?

肖瑶只是向周海生微笑着点了点头,温热的眼泪落在了纹路清晰的木质桌面上。周海生同样也是点点头。其他几个男生起哄般又连喊了她几声嫂子。

周海生似乎太过兴奋,喝高了。其间不断地说些越位的话,比如说谁要是抢他老婆他就杀掉谁,甚至还要一片一片地凌迟那个人,然后再煮了吃。这话让已有些轻微迷糊的肖瑶想到了小鲍,甚至半醉状态的意识里清晰呈现出了小鲍被周海生一片片凌迟的惨状,那是正宗的鲜血淋漓,一片片冒着血的肌肉被刀片割下来,就像食堂里的刀削面那样被削到装满沸水的铁锅里,翻腾着,随后就是扑鼻的腻腻的肉香。铁锅里沸腾着的已经不是白水,而是鲜红的血液,白花花的熟肉从沸腾的血液中翻滚到水面,蒸腾起浓重的雾气……

服务员敲门进来,嘴里吆喝着:“水煮肉片……”香气钻进肖瑶的鼻孔,在胃里好一阵搅动,肖瑶赶忙捂紧嘴巴,摆手示意服务员端出去。一个男生问肖瑶怎么了,肖瑶摆摆手,尽量平缓自己的呼吸,指了指已经趴在桌子上神色迷离的周海生和另一个男生:“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三个相对清醒的男生架着周海生他们两个向校园内走去,迷迷糊糊的周海生还在喊着肖瑶的名字,肖瑶让他放心,说她要买点东西,一会儿自己回去,不用担心。周海生还不忘口齿不清地叮嘱她注意安全。

目送几个男生进入校园内后,肖瑶转身向校门旁的超市走去。这时的肖瑶只是感觉头有点儿沉,倒没有其他的醉酒感觉。她要去买冥纸,她想告诉小鲍,不管他是鬼或者是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不要再来打扰她。

天气很好,根本感觉不到风。

肖瑶忘记了怎么知道的,烧纸要到路口。学校附近整晚都会灯火通明,自然不行,太远了她一个人又不敢去。最好是在学校,她想到了一个地方——那条小溪,准确地说是那个臭水坑。那个水坑分出两条道,一条通向学校的林园,另一条通向与校园一门之隔的墓园。这么晚了那里应该不会有人,22点寝室就要关楼门,应该尽快行动了。匆匆地走在夜色渐浓的校园,晚上出去家教的同学们的自行车匆匆地从身边呼啸而过,在岔口处折向不同的方向。

肖瑶边走边调了闹表,每隔五分钟就会振动一下。

月亮很圆,一层薄云正悄悄地从月亮边上拂过,夜色暗了些许,此时的肖瑶,哪怕是一点儿、一丁点儿的风吹草动她都能感觉得到。可能是喝酒的缘故,身体里热辣辣的。

终于,来到了水坑边。肖瑶做贼一样小心翼翼地向四周探看,确定附近没有人后,才加快脚步走到湖边的岔口处。此时肖瑶所在的位置正通往各方向的道路,并且周围没有高大的建筑,有风吹在身上,感觉异常的冷。同时,脑袋也清醒了很多。她开始害怕,怕那臭烘烘的水坑里会有一个腐烂掉的人突然站起来向她打招呼。她还清晰地记得,她曾认为那水坑里正泡着腌制多年的腐尸,还有那水草……越是这样,她越是忍不住怯生生地往里面看去,虽然水脏得要命,映照出的月亮却是那样漂亮,圆圆的,越来越厚的云彩从月亮的表层拂过,朦朦胧胧的,只是天色越来越暗了,似乎要下雨。

她找来了半块殷红的方砖把冥纸压在下面,摸出打火机,一点点向冥纸凑近,手抖得像在弹吉他,按了几次才有火喷出来,刚要点燃,却不幸被风给吹灭了。肖瑶只能双手环在火焰旁,颤抖着向纸张移动,终于,点着了。

肖瑶紧张地向四周看了下,没有人,的确没有人。

双手在胸前合十,一句句默念着:“放过我吧,放过我吧……”由于身子很冷,声音在嘴里变得哆哆嗦嗦的。甚至不觉间在耳边已经形成了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回声: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嗡……”手机闹表的振动声已经响过一次,神经快要绷断的肖瑶根本没有听见,也没有感觉到。她只能感觉到火正在眼前燃着,虽然后背冷得要命,但一张脸还是被烤得不行,紧闭着双眼都能感觉到眼前是一片刺眼的火红。她后悔自己闭上眼睛祷告,因为她尝试了几次都没敢睁开,她在潜意识里告诉自己,只要一睁开眼睛看见的肯定就是小鲍,他在她的眼前冲她微笑……

突然,一只手搭到了肖瑶的肩膀上,这似乎不是幻觉。

没等肖瑶惊叫出来,后面沧桑的声音就传进耳鼓:“学校不准私自燃火……”肖瑶踉跄着从火堆上蹿出去几步远,这才看清,原来是学校的夜巡保安。惊慌的肖瑶也顾不得客套,爬起来就向宿舍楼的方向冲去。

冲到楼门时,电话第三次振动起来。刚好22点。

肖瑶一口气冲到了原来的寝室,冲到寝室门口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换到444寝了,气喘吁吁地折回几步,又想起了光盘的事儿。

门没有关,但肖瑶还是敲了门。寝室里,只有陈姗一个人在屋,对于把肖瑶撵走这事儿,虽说是李巧的主意,但她还是很过意不去。见是肖瑶,脸上露出真心的笑来,赶忙拉开门请肖瑶进来。肖瑶潮湿的脸上几乎没有多余的表情,语气也像心跳终止的心电图一样没有任何波澜,“我来拿光盘。”陈姗拿过桌上的毛巾走上前,帮肖瑶擦去胳膊上的纸灰,轻声说了句:“对不起。”随后拉过肖瑶走到阳台,眼前的一幕让肖瑶彻底愣住了。

一个近一人高的纸偶躺在阳台上,面色惨白,嘴唇血红,眼睛暴张……肖瑶的脑子里闪过拉开衣柜的那一刹那的场景。原来……

李巧端着洗漱用品进来,看到事情败露,嘴里遮羞一样尖声嚷道:“喂喂喂,出去!出去……”肖瑶快步走过去,到李巧面前停下来,李巧被她吓得腮帮抽动了几下,身体像是受到什么力量的威胁而微微向后仰着,肖瑶只是狠狠剜了她一眼,抓起光盘,侧着身子就出了门。陈姗从后面紧跟出去,用一种类似于恳求的口吻说:“瑶瑶,你还是搬回来吧。”肖瑶什么也没有说,继续朝前走,步子越迈越大,洗漱的同学像是躲避瘟疫一样把身体贴到墙壁上。几步过后陈姗就被她落出去近一米远,陈姗小跑着追到楼梯口,扯住肖瑶,在她耳边轻声说:“444寝室2号床死过人。”随后又推了推肖瑶的胳膊,似乎还是在说:搬回来吧。没想到的是,肖瑶只是勾起嘴角蔑视地笑了下,继续走她自己的。肖瑶心想,再受你们的骗我就是笨蛋!陈姗站在楼梯口一直目送她消失在拐角处,纳闷儿地望着她的背影,陈姗感觉很不妙,“难道中邪了?”

444寝室对面是一个小仓库,似乎也很久没人去过。两个寝室间走廊上的灯也没有亮,仿佛这个寝室周围笼罩着一层阴森森的气氛。肖瑶心想,纸也烧过了,也祷告小鲍别再找她了,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肖瑶尽量暗示着自己,一步步走进了阴森森的气氛之中,掏出钥匙开了门,屋内好像有什么动静,进去开了灯,并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她连忙告诉自己别自己吓唬自己了。打开电脑,把光盘放进去。

屏幕先是被一个巨大红底白字横幅占据,上书——预祝“乔装文化公司”、“hi-ha街舞组合”、“有事烧纸街舞组合”签约仪式圆满成功!

“有事烧纸”?

镜头晃动了一番后切入到签约场面,肖瑶把播放速度调得慢了些,她是想在里面发现点儿什么,但究竟是什么她一时也说不好。接下来是一个全景镜头,很豪华的大会客室,下面坐满了各路记者,台上只有三个人,坐在正中央的一个是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牌子上写着“乔装文化公司”,男人左边的是周海生,牌子上写着“hi-ha街舞组合”,男人的右边牌子上写的是“有事烧纸街舞组合”,坐在位子上的竟是小鲍寝室的那个说话结结巴巴的男生。肖瑶觉得有点儿好笑,怎么派了个结巴签合同?

主持人甜美的声音开始介绍三方。

“乔装文化公司是我市最大的文化公司,旗下经营有杂志、报纸等纸质媒体数十种,曾成功包装演艺新人五十余位,打造偶像级当红歌星无数。该公司将向街舞领域进军,力争打造……”

“hi-ha街舞组合是活跃于校园内的人气街舞组合,由五位男生共同组建而成,参与大型演出数十场,其街舞特色……”

“有事烧纸组合是由其队长小鲍独立策划,并经过层层选拔组建起来的网络知名组合,其舞步怪异,似乎并非出自人间,能把观众带入一个全新的世界……”

肖瑶开始有点儿纳闷儿,为什么没有提及小鲍已经坠楼的事?不管怎么说,周海生是以队长的身份参加的签约仪式,而“有事烧纸”那方不是队长,总该提一句吧?而那个主持人却一个字也没提。让肖瑶更纳闷儿的事还在后头呢!

签约过后,各方要对媒体说几句话。她惊讶地发现,那个结结巴巴的男生说起话来竟然格外流利,简直就像在搞脱口秀。那么当时对肖瑶说话,怎么会结巴?

肖瑶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还是继续把视频看下去。周海生对媒体说:“hi-ha组合能够走到今天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我们非常欣慰。可以说今天是个好日子,是我长这么大以来最开心的一天,我想把这个最开心的一天变成最完美的一天……”他稍稍停顿了半秒后继续说道:“我要正式向喜欢的女孩子表白,她叫肖瑶,我会爱她一辈子,希望大家祝福我们……”听过这几句话,肖瑶的心里暖暖的。今天的确是个不错的日子,肖瑶不想再想些乱八七糟的,脱了衣服爬上了床,今天应该会有个好梦吧。

肖瑶没有做梦,但睡得很轻,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的模糊状态。

鬼,在你心里

肖瑶的电话再次响起的时候,天刚刚破晓,竟然又是小鲍打来的,肖瑶把电话压在枕头下,可是依然传来被掐了嗓子一般的铃音,终于,肖瑶颤抖地把电话靠近耳边,里面传来小鲍惊恐的声音:“肖瑶,肖瑶,有人要杀我,周海生,周海生……”

肖瑶赶忙拨了周海生的电话,提示已关机。肖瑶的心跳得异常慌乱,最终还是决定拨了110报警。

当肖瑶赶到现场时,看见的却是周海生的尸体,四周都是警察,法医给出的判断是,周海生是被活活掐死的。肖瑶在警察的引导下拨了小鲍的电话,那头小鲍说:“周海生不是我杀的,真的不是,真的不是。”

肖瑶迟疑了一下说:“我相信你!但警察未必了解,你和他们说吧。”

小鲍沉默了片刻,同意了。

肖瑶在公安局等了有十多分钟,小鲍还没有出现,警察们有点儿坐不住了。肖瑶再次拨通了小鲍的电话,小鲍在电话里说:“我马上到,回旅店拿了点儿东西。哦,对,还有一个人。”

五分钟后,小鲍来了公安局,右手拿着两张面具,左手牵着一个女生的手。肖瑶抬眼看去,那女生是阿巴。看见肖瑶一脸的疑惑,阿巴笑着说:“小鲍怕你们不相信他的话,我来帮忙作证。”

原来小鲍开始只是觉得肖瑶很有意思,想调侃一下。但是却被肖瑶冷酷的态度惹怒了,于是,便想在愚人节前捉弄人。欣欣是他在街舞论坛上认识的朋友,不料却被欣欣利用了。至于跳楼照片,只是用面具拍摄出来的,之后上传到网上,没想到会被疯狂的网民转载,最后炒得热火朝天。出现在肖瑶寝室下面的时候,也不是肖瑶眼花看错,同样是用面具故伎重演罢了。肖瑶去他们寝室那次,寝室的同学只是配合着他的行动而已。至于阿巴当时说小鲍死了的事,是因为阿巴是小鲍的女友,两个人正吵架,她以为小鲍和别的女生好了,那是她说的气话。

肖瑶脑子里的一堆问号就这么一下子解开了,竟然有点儿发晕,整理了一下思绪后,问小鲍道:“那你和我的合照是怎么回事?还有你怎么知道我戴耳钉?”小鲍疲惫地笑了笑:“欣欣发给我的照片,我PS的,你戴耳钉也是她告诉我的。整件事都是她在帮忙。”

警察插话问道:“那你说周海生杀你是怎么回事?周海生是不是你杀的?”

小鲍连连摆手说:“不是,不是。”稍稍平静了一下,他继续说了下去。

周海生约小鲍到城郊去谈合作的事,说是怕被那家签他们的公司骗,有些细节要和小鲍私下谈。为了保持神秘感并想借着当初的“鲍跳跳”事件炒作,新闻发布会小鲍没有参加,但他一直和阿巴待在市中心的旅店里,接到周海生的邀请,小鲍为了表示诚意,提前到了约定地点,是在城郊防护林的一处,是很偏僻的地方。听见两个人的说话声,小鲍躲在树后看着,看见了周海生和一个中年男人。周海生手里举着电话,要挟那个中年男人说:“据我所知,您亲手杀死了自己的老婆,更重要的是,您的那个老婆是您从别人家里骗来的,您破坏人家的家庭,那个女人为了跟你,把刚刚出生的孩子扔给了丈夫,您难道不觉得可耻吗?这样一个女人,您却杀了她,哼哼。我只要按下拨号键,就可以告诉您的宝贝女儿。肖瑶一旦知道这件事,我看您怎么面对她。”

说完,周海生把手机举得更高,用威胁的眼神看着那个中年男人。中年男人表现得很沉静,说道:“你提前好几天把我约来,究竟想干什么?”

周海生笑着说:“帮我杀一个人。”

中年男人似乎要劝他,周海生却向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以示威胁。中年男人便也不说话了:“说吧,谁?”

周海生说:“和我一起追您宝贝女儿的浑蛋,他叫小鲍,一会儿他会来。”

小鲍听到这些,赶忙拨了肖瑶的电话,正说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吓得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中年男人,也就是肖瑶的父亲,猛地扑上去,双手扣在周海生的脖子上,把他活活地给掐死了。

听到这里,肖瑶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她知道,爸爸杀人了,爸爸又杀人了。

警察质疑道:“周海生的手机离尸体并不远,上面也没有发现其他人的指纹,但是我们发现时就已经关机了,根据电池的热度分析,关机状态已经达到一个小时以上,你说他想打给肖瑶?”说完警察用质问的眼光看着小鲍。

小鲍无力地笑着说:“或许他根本就不想打给肖瑶,只是用此威胁那个人而已。”阿巴在一旁叹着气说:“周海生可能是太爱肖瑶了吧!”

肖瑶听得有些发怔,她的心里翻江倒海,暗暗念着:“周海生,你这个疯子。”就在这时,肖瑶电话响了,是爸爸。肖瑶想出去接,警察没有允许,肖瑶父亲在电话里说:“瑶瑶,爸爸要去自首,我杀了那个叫周海生的男生,还有你妈妈的事,我再也承受不住了,原谅爸爸。”

肖瑶内心之中一直潜藏着巨大的痛苦,她终于再也扛不住那个要炸裂她内心的秘密了,趴在桌子上放声大哭了起来。她向大家徐徐讲了起来,更像是自言自语。肖瑶出生时妈妈就难产去世了,父亲非常可怜她,希望有母亲来爱她,于是娶了一个外地女人,那个女人最初对肖瑶很好,但是长期以来,父亲都沉浸在对前妻的怀念之中,养母的精神状况便一日不如一日,肖瑶几次看见她躲在屋子里低声哭泣。起初肖瑶还很同情她,后来她开始虐待肖瑶,打她,掐她,用针刺她,肖瑶一直都忍着,也不去告诉父亲。她知道这个女人的命很苦。就在临近高考前的一个晚上,那个女人狠命地打肖瑶,肖瑶没有躲,这时,肖瑶父亲进了屋,拿起凳子就朝女人的脑袋砸过去,猩红的血液从她的脑袋上喷溅而出,就这样,女人死了。

不知道为什么,肖瑶对身边的一切产生了一种厌恶感,父亲,小鲍,欣欣……都仿佛是戴着面具的恶魔,她只想远远地逃开。

和警方说清楚之后,肖瑶离开了公安局。她刚刚钻进出租车,手机里蹦出一条短信,是欣欣刚发来的:

“一个女孩儿,找了十几年,终于找到自己的亲生母亲,可就在当天晚上,这个女孩儿却亲眼看见,她失散多年的母亲被一个臭男人用凳子活活杀死,你说她会不会恨?哈哈哈哈。”

紧接着,肖瑶又收到第二条短信:

“他毁了我的家,让我一生也走不出这个噩梦!我不会放过他,也不会放过他最爱的人!无论何时何地,我将——不、择、手、段……”

肖瑶倒吸一口凉气,似乎感觉有什么紧随车后。她摇开出租车的车窗向后望去,一股冷风灌进来,把她呛得猛咳。

清晨的大雾将整个世界笼罩,分不清天与地,仿佛原本就是这样神秘,朦胧。

肖瑶不经意地抬头,竟然看见后视镜中,司机的嘴角微微翘起,似在向她微笑。

那笑……

发表于《新悬疑》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