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四足行者 第四十七节

史密斯柏克站在摆放开胃餐点的长桌旁,恰好能看见莱特站在麦克风前手舞足蹈,左边的扬声器里隆隆传来他的演讲。史密斯柏克懒得去听,因为他很沮丧地知道里克曼肯定会给他一份打印稿。演讲终于结束,人群满怀希望涌人新展览,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但史密斯柏克还站在原处,早就被人遗忘。他再次低头看着长桌,思考着究竟该吃一只肥嫩的海湾对虾呢,还是该吃一小块鱼子酱薄饼。他一口气拿了五块薄饼,开始狼吞虎咽。他注意到鱼子是灰色的,一点也不咸——真正的鲟鱼子,而不是出版界酒会上蒙混过关的白鲑鱼子。

反正无所事事,他又来了一只对虾,紧接着是第二只,再来一大勺酸橘汁腌鱼,三块盖着苏格兰熏鳕鱼子的脆饼配上刺山柑和柠檬,几片纸一样薄的生神户牛肉——这可不是鞑靼牛排能比的。谢谢,两份海胆寿司也不错……视线扫过摆满五十英尺长的桌面的精美餐食,他从没见过这么气派的酒会,不打算错过其中任何一样。

乐队忽然中止了奏乐,几乎与此同时,有人狠狠一胳膊肘打在他的侧肋上。

“喂!”史密斯柏克刚想叫骂,抬起头却发现推来搡去、大呼小叫的汹涌人群已经吞没了他,撞得他靠在摆放餐点的长桌上,他拼命想站直,却滑倒在地,连忙滚进桌底。他蹲坐起来,望着无数双脚隆隆跑过,耳畔传来嘶喊声和人们互相全力冲撞的可怕闷响。他捕捉到了只言片语:“……尸体!”“……杀人!”凶手难道当着几千宾客的面再次出击了?不可能吧。

一只鞋跟高得可怕的黑色女毡鞋滚进桌底,贴着他的鼻子停下。他厌恶地推开那只鞋,发现手里还拿着一小块虾,随手扔掉。事情显然发生得太突然。恐慌情绪的传播速度永远令人惊叹。

桌子抖动几下,滑离原位,史密斯柏克看见一个大托盘紧贴着桌布边缘落在地上。脆饼和卡门贝干酪四散乱飞。他从褶皱桌布上抓起脆饼和干酪塞进嘴里。他眼看着一方肉馅饼在十二英寸开外被几十只脚踏成稀泥。又一个托盘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灰色的鱼子酱撒了一地。

灯光暗了一下。史密斯柏克把一牙干酪塞进嘴里,刚要咬却停下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在吃东西,而他这辈子经历过的最富戏剧性的事件正在面前发生。他伸手去摸口袋里的微型盒式录音机,灯光变暗,继而亮起。史密斯柏克把嘴巴贴在麦克风上,以最快语速说话,希望震耳欲聋的喧闹声千万别盖住他的声音。里克曼,见鬼去吧。谁都想要这个故事。他希望没有其他记者参加酒会,就算有,此刻也正在抱头鼠窜。

灯光再次闪烁。

十万首付,少了一分钱都没门。他在场,从一开始就在报道这个故事。谁也不能挑战他的优先权。

灯光第三次闪烁,继而熄灭。

“狗娘养的!”史密斯柏克喊道:“谁把灯关了?”

玛戈推着佛洛克又拐过一个弯,等着佛洛克呼唤潘德嘉斯特。叫声凄凉地回荡在走廊上。

“越来越没希望了,”佛洛克恼怒道,“这片区域有好几个大型储藏室。他也许在某间储藏室里,听不见咱们喊他。去几个储藏室试试看吧,只有最后这一个办法了。”他咕哝着在上衣口袋里摸索起来。“出门绝不能忘带这个。”他笑着举起研究员的万能钥匙。

玛戈打开第一扇门,望进幽暗深处。“潘德嘉斯特先生?”她喊道。堆满了巨大骨骼的金属架在暗处拔地而起。离门口不远处的木货盘上放着大众甲壳虫车大小的恐龙头骨化石,一部分还裹在脉石里,黑色的牙齿闪着暗光。

“下一间!”佛洛克说。

灯光暗了一下。

第二间储藏室还是无人应声。

“再试一次,”佛洛克说,“走廊对面的那间。”

玛戈在标有“更新世12B”的门前停下,注意到走廊尽头有一扇通往楼梯间的门。她正要推开储藏室的房门,灯光再次闪烁。

“这是——”她开口道。

狭窄的走廊里忽然响起刺耳的爆炸声。玛戈抬头望去,想弄清声音来自何方,心跳陡然加速——似乎是从他们还没査看过的一个拐弯处传来的。

灯光熄灭了。

“稍等片刻,”佛洛克说,“紧急备用系统会开始工作的。”

唯有建筑物里的微弱噼啪声刺透寂静。几秒钟变成了一分钟,然后是两分钟。

玛戈闻到了一种奇怪的腥膻气味,几近恶臭。她绝望地轻轻呜咽,回忆起上次闻到这股气味的地方:没有开灯的展厅里。

“你——”她悄声说。

“是的,”佛洛克从齿缝中说,“进去,锁门。”

玛戈呼吸急促,摸索着抓住门框。气味越来越浓,她轻声唤道:“佛洛克博士?能跟着我的声音过来吗?”

“没时间了,”黑暗中传来佛洛克的耳语声,“快去,别管我,进房间。”

“不行,”玛戈说:“慢慢朝我的方向来。”

她听见轮椅的咔哒咔哒响声。气味排山倒海而来,犹如沼泽里的腐烂泥土味道混合了温热的生牛肉的甜腻气味。玛戈听见湿乎乎的抽鼻子声。

“我就在这儿,”她悄声对佛洛克说,“天哪,快点。”

黑暗沉重得难以忍受,令人室息。她缩进门框,平贴在墙上,按捺住逃跑的冲动。

漆黑中,轮椅咔哒咔哒移动,轻轻撞在她的腿上。她抓住扶手,把佛洛克拽进门,一转身摔上门,锁好,瘫倒在地,无声地啜泣起来,身体随之颤抖。寂静笼罩了整个房间。

门上传来抓挠声,刚开始还很轻,紧接着越来越响,越来越急。玛戈向后退去,肩膀撞在轮椅上。黑暗中,她感觉到佛洛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