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完璧归赵 第三节

臆想到这里,黄江水忍不住笑了。他望着怀里金光闪闪的林林,猛然意识到其实这个女人很危险,也许,下一秒她就会被这些金光闪闪的宝石、黄金吞噬掉。就像他们儿时吃麻雀肉一样,连骨头都剩不下。他伸出手去,轻轻抓住了林林的一只手。

不知道是摸到了金属还是皮肤,黄江水感到一阵冰凉,缩回手来,又再次伸出去,想要叫醒林林脱下那些首饰。他微微推了推林林:“林林,林林……”

林林丝毫没有反应,她好像早就睡着了。

“林林……”黄江水又推了推林林,提高音量。突然他停了下来,他看到林林竟然哭了,眼泪无声地从她的眼角淌了下来,滑进了嘴巴里。他又一次心疼起这个命运比他还要坎坷的女人来。他想,戴就戴吧,不就是一晚上嘛,他还是有这个能力实现这卑微的小愿望的。

黄江水翻了个身,闭起了眼睛。林林在睡梦中呢呢喃喃地动了动手,将胳膊伸进了他的胸膛,金属宝石的寒气穿透衣衫直接侵袭了他的皮肤,他好久才适应过来。朦朦胧胧中,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出老电视剧,那还是早年间的一部乡土剧。

讲的是一个农村妇女到城里寻找自己一去不返的丈夫。她没有收入,靠种地过日子,每当收成的季节到了,她就把粮食卖掉换成路费,来往于城市与乡村之家。这部电视剧中,镜头最多的就是一条土路,那是村口通向外界唯一的通道。

那条路崎岖不平、坑坑洼洼,四周长满了怪模怪样的植物,一到晚上,张牙舞爪得像一只一只的怪物。那位妇女不厌其烦地穿梭在这条小道之上,白天出去,晚上回来。一次又一次。不过,她到死也没找到她老公——她被车撞死了。

电视剧最后一集颇为玩味,导演设置了一个长镜头,在小道的尽头架设摄像机,让女主角从远处缓缓走来,一边茫然地哭一边无助地呼唤她丈夫的名字:“柱子,你在哪啊,柱子,你在哪啊……”

声音凄凉悲切,在白天与黑夜的临界点高高低低地响起,让人看了心痛又慌张。

黄江水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古怪的梦,只是梦中,那个妇女依旧如多年前一样悲凉凄厉。她一边走一边呼唤,一边呼唤一边哭,一边哭一边颤抖。那是一条无边无尽的道路,永远走不到头。可在黄江水的梦中,这位妇女慢慢地变了。

不,是整个画面都变了。

高高低低地怪树林子变成了整齐划一的高粱地,那个女子被夹在高粱地中间,似乎随时都会被吞没。她依然坚定地前行着,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朗化。终于,她走近了,走进了一个完全不需要遮掩的境地。

紧接着,整个梦境都跟着打了个哆嗦——她变成了一个轻飘飘的纸人。

风呼啦啦地刮了起来,越来越有力,她的身子颤了颤,失去了平衡,倒在了路旁。纸做的衣服被风吹得哗啦啦直响。在强风的作用下,她缓慢地飘了起来,一点一点上升、远去,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她顺着风向往城里飘去,飘过了几座高楼大厦,飘过了一座动物园,飘过了繁华的步行街,终于,她停了下来。停在了一条深邃黑暗的小巷子里。风蓦然停了下来。女纸人趴在地上,伸出了脆弱的胳膊,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站了起来。

她顺着这条小巷子前行,一边走一边寻找着什么。

前方,隐约射来朦胧的光线,她白皙的纸脸上绽放了一丝笑容,似乎是确定了目标。她加快步伐,僵硬地挪动着四肢,很快来到了目的地——是一扇小窗子散射而出的光线。她探头望了望,透过窗帘缝隙,她看到屋子里有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

男人坐在床头无奈地注视着女人,女人则兴高采烈地坐在梳妆台前,拼命地往身上套着首饰……

天终于黑得看不见天了,女纸人抬头看了看,低下头的瞬间,她轻飘飘地隐进了墙壁,穿透、前进、挪动,一点一点地穿进了这间小屋子。此时,那个满身金饰的女子正满足地爬在男人身上,睡得极香。

她走近,望着那对熟睡中的男女,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接着,她再次飘了起来,依旧像个人体风筝似的,轻轻地飘在了女子的上空,慢慢地下降、消散,最后,变得透明……

挤在男人怀里的女子突然笑了笑,那笑容跟女纸人的笑容如出一辙,她呢喃着丰满的嘴唇,轻轻说:“我终于找到你了……”

黄江水醒来时天已明了。因为那个梦,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他下意识地望了一眼身旁的林林,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林林是热的,不像昨晚似的凉得像一块冰。他想把林林叫醒,可刚伸出手去,却狠狠地缩了回来。

林林说话了,呢喃着她那丰满的嘴唇,轻轻说:“我终于找到你了……”

这句话好像平地炸开了一道惊雷,让黄江水浑身的肌肉都缩紧在一起,脑袋、身体、甚至周围的空气似乎一瞬都冻结成冰。他一下就从床上窜了起来,站在床边,戒备森严地盯着林林。林林被他搅醒了,睁开眼诧异地望着床边的他。

“你怎么了?怎么这副表情?见鬼啦!”林林满不在乎地打着哈欠,坐了起来。

“你刚才说什么?”黄江水问。

林林一头雾水:“说什么?我刚才说什么了吗?”

“你刚才说,我终于找到你了!”黄江水严肃地提醒道。

林林拨开额头乱发,回想了一下:“噢,可能是做梦的缘故吧。”她说着将黄江水拉到身边,把嘴巴靠在黄江水耳朵上,“江水,刚才我梦见我变成了一个纸人,在天上飘啊飘啊,一直在找你,却怎么都找不到。”

黄江水一把就推开林林:“你……你……”

林林目不斜视地盯着黄江水,忽然捂住嘴巴笑了,一边笑一边说:“看把你吓的,我骗你的。”

“你……你太过分了!”

见黄江水真的生气了,林林赶紧道歉:“好了,好了,我以后不吓唬你了。你也是的,怎么现在胆子变得这么小。不过是开个玩笑吗,至于吗。”

黄江水懒得和林林争执,他命令林林赶紧把首饰摘掉。林林白了他一眼,坐在床头一股气地摘掉了身上的金饰。之后,没事人一样走出房间买早餐去了。黄江水将那些金饰重新装进包里,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最后,藏在了房顶坏掉的天花板夹层里。

做完这一切,黄江水的心仍旧踹踹不安。他望着衣柜里散落出的林林的一双红色高跟鞋,突然觉得,林林变了,她不是开玩笑,就在昨晚戴上那些金饰后她忽然变了一个人。或者也可以这样说,她只是套着一个旧皮囊的陌生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