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十一节

哈罗德醒来的时候,他朦胧地觉得之前发生了一些非常美好的事,却突然记不起来是什么事了。他躺在教堂后殿的壁架上,身上搭着卡伦送来的毯子,胸膛上坐着黑猫佩恩托普,等着自己的记忆渐渐恢复。对他来说,那件事既美好,却也有很大风险。然而因为事情太令人兴奋,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的脑筋一下子清晰了:卡伦同意要和他一起驾驶大黄蜂去英国。

他猛地坐了起来,佩恩托普瞬间“喵”地尖叫了一声,一下子跳到了地板上。

他们两个可能被抓到,被关押,甚至被处死。可让他高兴的是,他可以和卡伦独处很长的时间。他并没有期待什么浪漫故事。他知道自己和她相距甚远。但无论如何他就是难以克制对她的好感。就算知道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和她接吻,能够独处也已经让他激动不已了。而且不仅仅是飞行的那段时间——当然那是最棒的部分——他们在此之前还要花上几天来维修那架飞机。

整个计划的成败都取决于他是否能修好那架大黄蜂。昨天晚上,因为只有一把手电,他没法很仔细地查看飞机的状况。此刻的阳光充足,他终于可以彻底了解一下任务的艰巨程度了。

他用房间一角的那个水龙头洗了个澡,穿好衣服,开始工作。

首先,他注意到飞机的起落架连着一条长长的粗绳子。这是干什么用的呢?他想了一下,终于想到这应该是在关掉引擎后移动飞机用的。由于机翼折起来了,所以很难找一个合适的位置去推动飞机,用这条绳子就可以将飞机拽到指定位置了。

就在这时候,卡伦来了。

她很随意地穿着短裤和拖鞋,展现出一双结实的长腿,刚刚洗过的卷发像铜丝一样半遮着那张小脸。哈罗德想,天使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如果她真的在这次行动中牺牲了,那岂不是太可惜了!

不过现在想到牺牲还为时过早,哈罗德自我安慰地想道。他连飞机都还没开始修呢。而且如今飞机的状况已经清晰地展现在了他的眼前——这任务实在有些令人望而却步。

和哈罗德一样,卡伦也变得悲观了起来。昨晚她还对这次冒险充满了期待,可现在却感到前景黯淡了。“我一直想着修飞机的事,”她说,“我不太确定我们真的能修好它,而且只有十天的时间——不,现在只剩下九天了。”

但哈罗德是那种越挫越勇的人。“那倒不一定。”

“你又露出那个表情了。”她望着他说道。

“哪个表情?”

“你一听到自己不爱听的话,就会做出那个表情。”

“我没有。”他不高兴地说。

她笑了。“咬着牙,撇着嘴,还皱着眉头。”

他笑了,心里因为她对自己的关注而感到高兴。

“现在好一点了。”

他开始像个工程师一样研究起那架大黄蜂来。他第一次看到它时,本以为它没有翅膀,可后来才想到他们为了放置方便而把机翼折起来了。哈罗德看了看连接机翼和机身的合叶。“我想我能把机翼重新归位。”他说。

“那很简单。我的老师托马斯每次停飞机的时候都会把机翼折起来。归位只需要几分钟时间。”她用手摸了摸一边的机翼,“但外面的布太旧了。”

机翼的木框架外面覆盖了一层布,上面涂了颜色。在机翼的顶端,哈罗德可以看到机翼和翼肋连接处的粗线。布上面的漆已经现出了很多裂纹,有些地方的布已经破了。“只是表面破损,”哈罗德说,“要紧吗?”

“要紧。这些破损会影响到机翼上方的气流。”

“所以我们得把它们缝好。我更担心的是起落架。”

飞机好像是经历过什么事故,有可能就是亚恩说的降落不当。哈罗德蹲下身子仔细地查看着飞机的起落装置。那个实心钢短轴有两个齿尖,嵌入到一个V形的支杆中。V形支杆是由椭圆形钢管制成,V形部分最细的部位——也就是在钢齿尖的附近——都变了形,看上去好像碰一下就会断。旁边还有一根支杆看上去完好无损,哈罗德觉得那应该是减震器。但无论如何,整个起落架显然是无法支撑飞机降落的。

“是我弄的。”卡伦说。

“你降落时出问题了?”

“我在侧风中降落,被吹到了旁道外。结果翼尖碰到了地上。”

这听上去真恐怖。“你吓坏了吧?”

“没有,我只是觉得自己很蠢,但汤姆托马斯的昵称。说这对大黄蜂来说并不奇怪。他还承认说自己也曾经干过一次。”

哈罗德点了点头。亚恩猜得没错。可她提起自己飞行老师汤姆时的样子让他感到有些妒意。“为什么没有修?”

“我们这里没有维修设备。”她指了指旁边的那个工作台和工具箱,“汤姆只能简单地修理一下,他对引擎什么的很在行,但这里又不是金属工具店,而且我们也没有焊接的工具。后来爸爸心脏出了问题,虽然病好了,却不能考飞行驾照,所以也就没兴趣学飞行了。结果飞机就一直放到了现在。”

听上去情况不太妙,哈罗德想道。如果没有工具,他怎么去修理这些金属件呢?他走到机尾附近,检查了机翼曾经触地的部分。“好像损坏得不太厉害,”他说,“很快就可以修好。”

“这不好说,”她好像没那么乐观,“里面的木头可能撞坏了,但我们看不到。如果机翼有问题,飞机会坠毁的。”

哈罗德开始研究横尾翼。尾翼的后半部分连着合叶,可以上下移动。他记起来了,这就是那个“升降舵”。直立舵则是左右移动的。他看到了控制它们的电线,可每条电线都被剪掉了一段。“这些线呢?”

“我记得是被拿去修什么机器了。”

“这下麻烦可大了。”

“不过也只在末尾减掉了十英寸——是从机身下面的接入面板附近剪的。”

“没有区别,这加起来已经四十英寸了——现在没人能买到这些东西。所以他们那时候才会想到从飞机上拆零件。”哈罗德也开始灰心了,但他还是故意提起兴致说,“好吧,让我们再看看其他地方。”他走到了机头,发现机身右边上有两个挂钩。他拿开挂钩,打开了引擎罩。罩子是一层薄薄的金属片,应该是铝制的。他开始研究引擎。

“是同轴四缸引擎。”卡伦说。

“是的,但好像是反的。”

“正好和汽车相反。飞机的轴在上面,是为了升高螺旋桨。”

哈罗德对她的专业知识感到十分惊讶。他从来没见过一个女孩子知道机轴是什么。“汤姆人怎么样?”他假装闲谈,掩盖着心里的怀疑。

“他是个好老师,很耐心,很愿意鼓励学生。”

“你和他之间有过什么吗?”

“拜托!我当时才十四岁!”

“我打赌你暗恋过他。”

她有些不高兴了。“在你看来,女生学机械就是因为暗恋老师吧?”

哈罗德确实是那样想的,不过他还是马上否认:“不是,当然不是,我只是注意到你一谈起他就一副很欣赏的样子。反正不关我的事。引擎是风冷式的。”他转换了话题。引擎里面没有冷却器,但汽缸上有风扇。

“所有飞机引擎都是风冷式的吧,可以减重。”

他走到了另一边,打开了右面的引擎罩。所有的燃油管都紧密相连,从外面看并没有任何损毁。他拧开了油箱盖,查看量油计。油箱里还有一点油。“油量还够,”他说,“咱们看看能不能打着火。”

“两个人就好办多了。你可以坐在驾驶舱里,我来摇螺旋桨。”

卡伦打开舱门,突然大叫了一声,倒在了哈罗德怀里。这是他第一次碰到她的身体,心中顿时升起一阵狂喜。她好像完全没注意到他们两个抱在了一起。他对自己的窃喜感到有些内疚。他很快扶着她站稳了身子。“你没事吧?”他说,“怎么回事?”

“老鼠。”

他再次打开门,两只老鼠从他的裤脚旁蹿到了地上,跑开了。卡伦不悦地咕哝了一声。

飞机的一张椅子上的布料破了洞。哈罗德猜,老鼠应该是在这些填充物里筑了窝。“很简单。”他用嘴发出“啧啧”的声音,佩恩托普旋即出现了,等着吃东西。哈罗德把那只猫抱起来,放进了驾驶舱里。

佩恩托普像通了电一般。它从驾驶室的一端跳到另一端。哈罗德好像看到有只老鼠拖着尾巴钻到了左边座位的洞里。佩恩托普马上跃到了那个座位上,然后又跳上了后面的行李架,却没能抓住那只老鼠。它没有放弃,在那个洞附近使劲地嗅着。最后它找到了一只刚出生的小老鼠,开始优雅地吃了起来。

哈罗德在行李架上看到了两本书。他把它们拿了出来。那是两本操作指南,一本是关于大黄蜂的;另一本是关于这部吉卜赛少校发动机吉卜赛少校发动机(Gipsy Major),德·哈维兰公司制造的一种飞机发动机,多用于虎蛾双翼机、大黄蜂蛾式双翼机等机型。的。他非常高兴,把书拿给卡伦看。

“可那些老鼠怎么办?”她说,“我讨厌它们。”

“佩恩托普正在赶它们呢。以后我就不关舱门了,它随时可以过来捉老鼠。有它在,它们就不会来了。”哈罗德翻开了那本大黄蜂的操作指南。

“它现在在干吗?”

“佩恩托普?在吃小老鼠呢。你看这个示意图,真是太棒了!”

“哈罗德!”她喊道,“这太可怕了!快让它别吃了!”

他愣住了。“怎么了?”

“这太恶心了!”

“这很自然啊。”

“我不管它自然不自然。”

“那怎么办呢?”哈罗德不耐烦地说,“我们必须要把老鼠窝清理掉。我可以用手把它们拿出来,扔到垃圾桶里,但是佩恩托普还是会把它们吃掉,除非被外面的鸟先发现。”

“但太残忍了。”

“那是老鼠,看在上帝的份上!”

“你怎么不明白呢?你难道看不出我讨厌这样的事吗?”

“我明白。但我觉得这很傻——”

“哦,你这个没脑子的机械工,只知道道理,不通人情。”

这次轮到他受伤了。“不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她站起来就走了。

哈罗德待在了那里。“这是怎么回事?”他大声喊道。她难道真的把他想得这样冷漠吗?这太不公平了。

他站在一个箱子上,朝窗户外面看。他看到卡伦沿着大路朝城堡的方向走去。可突然间她好像改了主意,转身走进了树林。哈罗德本想跟着她,后来还是作罢了。

第一天合作,他们两个人就吵了一架。这样下去,他们能一起飞去英国吗?

他回到飞机旁,决定先试着发动引擎。就算卡伦退出了,他也可以再找一个人开飞机。

操作指南里写着启动的方法。

放好轮挡,拉好手刹。

他找不到轮挡在哪儿,只能把两个废品箱挡在了机轮前面。接着,他又把左边门里的手刹拉好,再仔细检查了一下是否拉到了位。佩恩托普正坐在椅子上,舔着自己的爪子,一副慵懒的表情。“那位女士觉得你恶心。”哈罗德告诉它。那只猫一脸轻蔑地跳出了机舱。

打开油箱(开关在机舱内)。

他朝机舱里面望了望。那里空间很小,他不用钻进去,就可以够得到所有的开关。燃油表的一部分被挡在了两个座椅背的中间。它的旁边有个小槽,里面有个可以拨动的开关,哈罗德把它从“关”拨到了“开”。

拉动发动机泵任一侧的操作杆来给化油器注油。汽化器打油泵会向飞机供油。

左面的引擎罩还开着。他看到了两个燃油泵,每个燃油泵上面都伸出来一根小杆。

很难辨别哪个是汽化器打油泵,但他猜应该是那个上面带一个拉环、拉出后可以自己收回去的装置。他连续拉了几次。很难说他的做法是否正确,油箱里可能根本就没什么油了。

卡伦的离开让他感到十分沮丧。为什么他每次都会惹到她?事实上他恨不得表现出最大的热情和友善,只要她高兴,怎么样都可以。但他却不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为什么女孩子不能像引擎那样简单呢?

把节流阀关闭,或放在接近“关”的位置。

他讨厌表意不明确的操作指南。到底是要把节流阀完全关掉呢,还是留一点空呢?他找到了节流杆,就在左舱门前面一点点的位置。回想着自己两周前驾驶虎蛾时的情景,他想起保罗·柯克应该是把节流杆放在离“关”一英寸左右的位置。大黄蜂应该也是类似。不过这架飞机的节流阀旁边有1-10的刻度标志,之前的虎蛾可没有。哈罗德凭着猜测把节流阀放在了“1”档。

将按钮打开。

哈罗德看到仪表盘上有一对按钮,简单地标着“开”和“关”。哈罗德猜这应该就是控制磁动机的按键了。他将它们打开。

转动螺旋桨。

哈罗德站在机头,拉住了螺旋桨的一个扇叶,把它拉了下来。螺旋桨非常沉,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它拉动。可它只是“咔啦”地响了一声,然后便停止了。

他再次用力转了一次,这次它好像变得轻了些。

第三次,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推动扇叶,希望引擎能启动。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再试。螺旋桨松动了很多,每转半圈都“咔啦”一声,可引擎却丝毫没有动静。

卡伦走了进来。“发动不了吗?”她说。

他惊讶地望着她。他没想到今天还能再见到她,心情顿时敞亮了起来,不过还是让自己的语调保持平静:“现在下结论还太早——我刚刚开始。”

她露出了后悔的样子。“对不起,我刚刚耍脾气了。”

这真不像她。在哈罗德看来,她应该是个不会道歉的骄傲女孩。“没关系。”他说。

“我一想到猫吃小老鼠的样子就受不了。保罗都已经牺牲了,可我还只顾着小老鼠的事,这太傻了。”

这正是哈罗德的想法。但他并没有那样说。“反正佩恩托普已经走了。”

“引擎发动不了倒不奇怪,”她把话题转到了实际问题上,他在尴尬的时候也会这么做,“这飞机至少三年没有开过了。”

“可能是燃料的问题。经过了几个冬天,水可能冻住了,但油会浮在表面。我们先要把水排掉。”他低下头看书上的指示。

“安全起见,我们要先关上开关。”卡伦说,“让我来吧。”

哈罗德在指南里看到,机身下面应该有一个面板,放油塞应该就在里面。他从工具箱里拿出一个改锥,平躺在地上,移到飞机下面,打开了那个面板。卡伦躺在了他身边,接着他拧下来的钉子。她身上很香,混合着皮肤和香波的味道。

面板卸下来之后,卡伦把可调扳手递给了他。那个放油塞的位置设计得有点歪。这种错误让哈罗德很想能掌握大权,督促那些懒惰的设计师好好工作。他把手从面板的洞口伸进去以后,就看不到那个放油塞了,所以只能摸索着操作。

他缓缓地转动着那个塞子,打开之后,一股冰冷的液体一下子流到了他的手上,他猛地抽出手,手指却不小心撞在了那个洞的边沿上。他疼得扔掉了塞子。

那个塞子顺着机身轱辘开了。燃料从那个洞口流了出来。他和卡伦赶紧躲开身子。他们毫无办法地看着燃油流到了教堂的地上。

哈罗德诅咒着德·哈维兰公司和设计这架飞机的粗心的英国工程师。“现在完全没油了。”他烦恼地想。

“我们可以从那辆劳斯莱斯里弄点油出来。”卡伦建议道。

“那不是飞机用的油。”

“大黄蜂用的是汽车油。”

“是吗?我都不知道。”哈罗德的眼睛亮了,“好。看看我们能不能再把那个放油塞拿出来。”他想那个塞子应该会停在某条横梁的附近。他把胳膊伸了进去,可却伸不到那么远。卡伦从工作台那边拿来了一个钢丝刷,把它伸进去够到了那个塞子。哈罗德把塞子归回了原位。

接下来,他们就要从那辆车里把汽油弄出来了。哈罗德找到了一个漏斗和一个干净的桶。卡伦则用一个大钳子剪了一段橡胶水管。他们掀开了劳斯莱斯上面盖的罩子。卡伦打开了油箱盖,把橡胶管伸了进去。

哈罗德问:“我来吧?”

“不用,”她说,“该我来了。”

他想她希望能证明自己可以应付那些粗陋肮脏的工作,尤其是在老鼠事件之后,所以他没有坚持,站在了一旁。

卡伦把水管的另一头放进了嘴里,吸了一下。油上来之后,她即刻把管子放在了桶里,同时表情痛苦地吐了一口。哈罗德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令人惊讶的是,她皱着眉撇着嘴的样子居然还是那么漂亮。她看到他在观察她,马上问:“你在看什么?”

他笑了。“当然是在看你——你吐口水的时候真好看。”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本以为她会反驳,没想到她只是笑了笑。

当然,他的赞美对她来说也算不上什么新闻。但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感情,女孩子应该能听得出来,而且你越是不愿意她们发现,她们就越容易发现。但相反,她好像很开心——甚至有些高兴他喜欢她似的。

他感到自己仿佛跨过了一座大桥。

桶差不多满了。胶皮管子里的油渐渐流干,车子的油箱已经被他们抽空了。可根据哈罗德的估测,桶里的油差不多只有一加仑。当然,要测试引擎肯定是没问题的,可他实在想不到到哪里去弄到足够他们穿越北海的油。

哈罗德把桶拎到了那架大黄蜂旁边。他拔出了燃油盖。盖子上有个钩子,把它固定在接管嘴旁。卡伦拿来了漏斗,哈罗德通过漏斗把桶里的油倒进了油箱里。

“我不知道我们还能到哪儿去找汽油。”卡伦说,“显然,买是不可能的。”

“我们还需要多少?”

“油箱可以装三十五加仑。但是还有一个问题。理想的情况下,大黄蜂能飞六百英里。”

“也就是这里到英国的距离。”

“但如果情况没有那么完美——例如我们顶风飞行,这不是不可能……”

“我们有可能会掉到海里。”

“没错。”

“一样一样解决吧。”哈罗德说,“我们连引擎还没发动呢。”

卡伦很熟悉操作的步骤。“我来给化油器注油。”她说。

哈罗德打开供油按钮。

卡伦负责打开启动装置。看到汽油滴到地面后,她喊道:“打开磁动机。”

哈罗德打开了磁动机,检查节流阀是否处于微微打开的位置。

卡伦抓住螺旋桨的一个扇叶,把它拉了下来。又是“咔啦”一声。“听到了吗?”她问。

“听到了。”

“这是脉冲启动器的声音。有这个声音,你就知道它在工作了。”她又转了两下。最后,她使足了力气,把一个扇叶往前下一拉,然后马上往后退了一步。

引擎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响声,那声音在整个教堂回荡着。可很快地,那机器又安静了下来。

哈罗德欢呼了一声。

卡伦说:“你高兴什么?”

“点着火了!所以应该问题不大。”

“但还是没启动。”

“会启动的。再试一次。”

她再次转动了螺旋桨,但结果还是一样。唯一的改变是卡伦因为刚刚的运动而变得双颊通红。

试了三次之后,哈罗德关上了磁动机。“燃油在流,”他说,“我想问题应该在打火装置上。我们需要一些工具。”

“这儿有个工具包。”卡伦走到机舱里,掀起一个座位的坐垫,下面有一个挺大的柜桶。她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皮背带的帆布包。

哈罗德打开那个包,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圆柱头的扳手,那个圆柱头下面有个可以旋转的机关,这样可以方便在边边角角的地方使用。“这是通用的火花塞扳手,”他说,“德·哈维兰机长还是做了点好事。”

引擎的右边有四个火花塞。哈罗德拿出一个检查了一下。上面沾了汽油。卡伦从短裤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块手帕,把那个塞子擦干净。她从工具包里拿出一个间隙测量规,测了一下空隙的大小。之后,哈罗德把火花塞放了回去。接着,他们又检查了剩下的那三个火花塞。

“那边还有四个。”卡伦说。

虽然飞机的引擎只有四个缸,但还是有两个磁动机,一个控制一套火花塞——哈罗德猜,这是出于安全的考虑。左边的火花塞是在两个冷却挡板的后面,比较难够到,要先拆掉挡板,才能把火花塞拿下来。

检查完所有的塞子之后,哈罗德拿掉了触断器上面的胶木帽,检查了那些接点。最后,他又拿开了磁动机上面的分电器盖,用卡伦的手绢把磁动机擦拭了一遍——那块手绢已经变成了一块脏抹布了。

“表面上的东西都查过了,”他说,“如果再启动不了,我们就有麻烦了。”

卡伦发动了引擎,转了三下螺旋桨。哈罗德打开机舱门,打开了磁动机的开关。卡伦最后转了一下螺旋桨,然后快速退了一步。

引擎开始运转了,先是叫了一声,然后闷闷的仿佛犹豫了起来。哈罗德站在舱门旁,把头伸进机舱,把节流阀推到了前面。引擎一下子启动了。

看到眼前转动的螺旋桨,哈罗德欢呼了起来。可在引擎的轰鸣声中,他根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引擎的巨响在教堂里震耳欲聋地回荡着。他看到佩恩托普一下子跳出了窗子。

卡伦来到他身边。她的头发被螺旋桨吹得蓬乱。哈罗德忘形地抱住了她。“我们成功了!”他喊道。更让他兴奋的是,她也抱住了他,说了句什么。他摇了摇头,表示听不到她说话。她笑着凑到他耳边。他感到她的嘴唇碰到了自己的脸颊。他真想亲吻她。“我们应该把它关掉,别让别人听见。”她喊道。

哈罗德记起这可不是一场游戏。修理这架飞机是为了去执行一个危险的任务。他把头伸到了机舱里,把节流阀拉了回来,关上了磁动机。引擎停止了工作。

噪音停止之后,教堂里本应该会安静下来,可却并非如此。外面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音。一开始,哈罗德以为那是自己耳朵里回荡着的轰鸣声,但过了几秒钟他意识到这是别的声音。令他感到不可置信的是,那声音像是士兵行进的脚步声。

卡伦等着他,一脸的慌乱与恐惧。

他们跑到窗户旁。哈罗德跃上了那个大箱子,拉住卡伦的手,帮她也站到了箱子上。他们肩并肩地向外望去。

三十来个穿着德国军装的士兵正在那条车行道上踏着正步行进。

哈罗德第一反应就是他们是来抓他的,但却发现他们的样子好像不是在找人。队伍后面有一架马车,拉车的四匹马显得甚是疲惫,车上装的好像是扎营装备。他们走过修道院,继续前行。“这是怎么回事?”他说。

“他们千万不能进来!”卡伦说。

两个人同时回头扫视了一下教堂。主要的出入口在西面,那是两扇巨大的木门。大黄蜂当时应该就是折着机翼从那里被推进来的。哈罗德之前也是从那里骑车进来的。门里边有一把陈旧的大锁和一把巨大的钥匙,再加上一根木头门栓。

还有另外一个出口,通向修道院的回廊。哈罗德通常都会走这扇门。这扇门也有一把锁,但哈罗德从来都没有见过锁的钥匙。门上没有门栓。

“我们可以用钉子把那道小门封死,然后像佩恩托普一样从窗户进出。”卡伦说。

“我们有锤子和钉子,但还需要一块木头。”

在这样一间堆满了杂物的房间里,找块木头本应不是什么难事。但令哈罗德失望的是,他却什么都没找到。最后,他卸下了工作台上方的墙壁上钉着的那个架子,把它紧紧地固定在了那道门上。

“几个男人不用费什么力气就可以把它推开,”他说,“不过至少没人能随随便便就走进来,发现我们的秘密。”

“但他们也可能从窗户往里看。”卡伦说,“只需要踩个东西就行了。”

“我们先把螺旋桨盖起来吧。”哈罗德拿起劳斯莱斯上面盖的那块帆布,两个人一起将那块布遮在了大黄蜂的机鼻上。那块布很大,几乎可以盖住了机舱。

他们往后站了站。“虽然盖上了机鼻,收了翅膀,可还是能看出来这是一架飞机。”

“对你来说是的,但对那些第一次从窗户往里偷看的人来说,这里不过是一间杂物房。”

“除非对方是个空军。”

“外面那些人不会是德国空军吧?”

“不知道,”她说,“我最好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