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义之刀 第七节

陆海川走到马车前,遣散燕三绝请来赶车护卫、护院武师,又命人将大木箱的夹层全部打开,取出夹藏在里面的金锭,细细清点,竟有一万三千两之多,若折换成银子,足有数十万两之巨,数目之大,令人咂舌。

陆海川一一登记在册,复又将全部金锭集中装于五只大木箱内,用封条封好。细细察看,确认万无一失了,这才放心。他回转身来,冲着同知田云山一抱拳,说道:“田大人,本捕今日白天已飞鸽传书前往武昌兵马司吴总兵处,借调他属下‘猛虎营’五十名好手前来协助本捕将赃银及囚犯押解回京,估计他们就快到了。咱们就此别过。”

田同知一惊,道:“陆大人今夜便要走吗?”

陆海川拍拍装满黄金的大木箱,道:“这些黄灿灿的金子不知有多少人垂涎,这两名囚犯也绝非善类,为免夜长梦多,本捕还是早点儿回京交差为妙,就不再多耽搁了,猛虎营的高手一到,本捕便与他们一道连夜起程。”

莫惊雷也走上前来,诚意挽留道:“陆大人又何必急于一时,天明之后再行赶路也不迟。”

陆海川微微一笑道:“莫兄好意,本捕心领,但早一刻上路,便早一刻交差,本捕肩上的这副担子也便早一刻卸下。若多行耽搁,出了差错,你我做臣子的谁也担待不起。”

莫惊雷也不好再执意挽留,伸出右手,伸直大拇指碰碰自己胸口,另外四个手指头一张一握。

陆海川见他向自己挑起大拇指,知道他是夸赞自己奋力擒凶,无比神勇之意,当下谦逊一笑,不以为然。

莫惊雷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感激道:“犬子能虎口脱身,全仗大人成全,小人无以为报,请受小人一拜。”言罢,纳头便拜。

陆海川道:“莫兄言重了,快快请起。”见他不愿起来,急忙弯腰伸手去扶。哪知手指刚一触及他的衣服,莫惊雷脖子一挺,竟一头朝他胸口撞来。

这一招与少林寺赫赫有名的“铁头功”如出一辙,一撞之下,力逾千钧。无论撞到谁身上,非得肋骨折断,深受内伤,当场吐血不可。

陆海川脸色一变。两人相距甚近,又事起仓促,全无征兆,等他惊觉不妙之时,莫惊雷的头顶已抵到他胸前不足一寸之距,闪避已然不及,只好脚下一滑,急速向后退去。

莫惊雷手足并用,在地上爬行向前,紧追不舍,头顶始终不离对方胸口。

陆海川一口气连退十余大步,莫惊雷也手足不停,奋力向前,紧紧相随,步步相逼。

陆海川脸色由白变青,难看至极,只盼能与他退开三寸之距,以便出手反攻,只消轻轻一掌击在他头上,对方便非得脑浆迸裂,当场毙命不可。可生死关头,要想争取一寸之距,却比争夺三百里河山更加凶险、更加艰难。

再退数步,陆海川的后背已抵到墙上。

便在这电光石火之间,“砰”的一声,莫惊雷的“铁头功”已扎扎实实撞在他胸口。

有如被大铁锤重重一击,陆海川只觉胸口一痛,“咔嚓”一声,肋骨断了两根,心中血气翻涌,“哇”的一声,一口鲜血疾喷而出。

虽已大受内伤,却还是拼死击出一掌,拍在莫惊雷肩头,掌力虽只及平时五成,还是将莫惊雷击飞出去,重重地掼倒在地上。

莫惊雷翻身爬起,只觉肩上火剌剌地痛,喉头一甜,涌出一口鲜血,却又暗自强行咽下。

这下惊变突起,知府衙门的人“咦”了一声,旋即醒悟,以为莫惊雷犯上作乱谋刺朝廷命官的老毛病又犯了,人人脸上色变,“乒乒乓乓”一阵乱响,刀剑出鞘,弓箭上弦,“呼啦”一声涌上来,就要将莫惊雷围住。

莫惊雷摆一摆手道:“弟兄们,先别忙着动手。这姓陆的家伙并非朝廷特使,只是个冒牌货而已,大家可不要被他骗了。”

大伙儿一听,不由得面面相觑,踌躇不前。

陆海川手捂胸口,倚墙而立,脸色惨白,盯着他道:“大胆莫惊雷,你突施重手击伤本捕也还罢了,此刻还要口出谣言,迷惑众人,置疑本捕朝廷命官的身份,此乃大逆不道的死罪,你可知晓?”

莫惊雷上前一步,冷声笑道:“犯下死罪的人,可不是我,而是你。”

陆海川亮出黄金腰牌,凛然道:“本捕身为朝廷特使,有皇上御赐金牌为证,难道还会有假?”

莫惊雷看看他那块黄灿灿的腰牌,道:“金牌不假,但人却是假的。你可知残杀刑部捕头,抢夺黄金腰牌亦是死罪?”

陆海川脸色一变,恼羞成怒,大喝道:“大胆狂徒,竟敢诬蔑朝廷命官,该当何罪?熊捕头,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上前将这犯上作乱、大逆不道之徒给我拿下。”

真相尚未大白之前,此人毕竟还是朝廷特使,令出如山,熊人杰不敢有违,答应一声,就要上前拿人。

莫惊雷却摆手止住他,道:“熊兄弟,听我把话说完再动手也不迟。”又扭头望向陆海川,胸有成竹,微微一笑,道:“陆大人,你刚才曾说有人向朝廷举报柳章台为官不正、贪赃枉法之事,那你可知晓举报之人是谁?”

陆海川摇头道:“本捕不知。”

莫惊雷道:“实不相瞒,那人不是别个,便是莫某。其实早在四五年前,皇上就已怀疑青阳知府柳章台官风不正,有贪赃枉法之嫌,所以就下了一道密旨,派当时正在刑部督捕司当差的莫某潜入柳章台身边,暗中调查他犯罪的证据。若非皇上对他早有戒心,他为官十年,岂有不升、不降、不褒、不贬之理?”

他回头瞧一瞧同知田云山,道:“田大人,这是皇上当年下的密旨,此时公开,亦无所谓。请过目。”

当下从怀中掏出圣旨,递了过去。

田同知看了,又传与通判等人,细察之后,众皆点头,再无怀疑。

莫惊雷收回圣旨,接着道:“我在柳章台身边这一待,就是数年之久,为不引人怀疑,我也娶妻生子,在这青阳城里安下了家。尽管如此,但柳章台是个疑心病极重之人,开始几年对我心怀芥蒂,因我做事卖力,对他又忠心耿耿,直到这一两年,才渐渐对我放松警惕,甚至引为心腹,我也才得有机会查到他贪赃枉法将赃银埋藏在家中的一些眉目,并于月前写了一封短短的奏折飞鸽传书传回朝廷,所以才会有都察院都御史岳精忠岳大人这次借考官为名的南下之举。”

陆海川盯着他冷笑道:“就算你真是刑部密探,那也不能证明我就不是刑部督捕司的人。你离开刑部已有数年之久,焉知督捕司没有新人进入?”

莫惊雷道:“我当然知道刑部督捕司每年都有新鲜的面孔加入进来,但有一件事却是永远不会变的,那就是每有新人进入,督捕司都会经过严格的训练与挑选,而那训练之中有一项必不可少的内容,就是手语。训练所有的人掌握一种只有自己人才会使用、才能看懂的秘密手语,这种手语早在几十年前就已规定下来,绝不会有半点儿变动。还记得今日白天当那黑衣蒙面人携燕子飞从那小巷里离去之时,我忽然向你做的那个奇怪的动作吗?那就是我们督捕司的人特有的手语。我当时左手伸出两个指头,表示你和我两个人,右手画圈,表示围堵敌人之意。我当时的本意是想你我联手前后将那蒙面人堵在小巷里,扯下他的蒙面黑布看清他的庐山真面,以便日后好捉拿他归案。但你却熟视无睹,无动于衷,完全不懂,所以我只好仓促发出两箭,射下那蒙面客的蒙面黑布。”

陆海川的脸色忽地变得难看起来,看着他问:“从这时开始,你就怀疑我的身份了,是不是?”言语之间早已没了先前气势,显是已然承认对方所言不虚。

莫惊雷摇摇头道:“你错了,其实在此之前,我对你的身份已经有些生疑,但却苦无证据,不敢妄下结论。刚一开始,我是十分信任你的,否则也不会在你面前弃刀自首,但后来你对这件案子操之过急的态度却引起了我的怀疑,否则我与田大人、熊捕头商定的李代桃僵引那黑衣蒙面人现身的计划,又怎会不告诉你呢?而此时我打出这个手语之后,就已基本肯定你的冒牌身份了。但我行事一向谨慎,怕误伤自己人,还是最后给了你一次机会,刚才下跪之时又向你打了一个手势,我伸出右手大拇指,碰碰自己的胸口,意即是‘我’的意思,余下四指一张一握,表示询问是否需要人手帮忙,整个手势之意就是说我是自己人,需要我帮忙吗?可你完全视而不见,更使我坚信你绝不是刑部的人。”

陆海川听他说出此等精辟之言,先前不可一世的嚣张气势顿时烟消云散,张口无言,低下头去,半晌才缓缓叹了口气,问:“既然你早就识破了我的身份,为何不当场揭穿,却要等到现在?”

莫惊雷道:“我当时一知你身份有诈,也大吃一惊。你既然是个冒牌货,那么多半与燕三绝夫妇是一路人了。当时你与燕三绝夫妇均在场,你们三大高手我一个也没有把握对付,若当场揭穿,尔等必作困兽之斗,知府衙门几无可以抗衡的高手,实是凶险之至。所以我只好假作不知,一如往常,看看你们到底要玩什么花招。你一力促成用女囚换回小儿,其实是想帮助燕三绝夫妇全身而退,是吧?蒙面客救出燕子飞之后,立即回到柳章台的府邸,恢复了刘巨贾夫妇的身份。一到晚上,便将在柳章台家中挖得的黄金装上马车,伪装出城。你也随即出城,与之会合,这样这些黄灿灿的金子就成了你们三人的囊中之物。你们的计划原本如此,是也不是?”

陆海川道:“不错,计划原本如此,谁知最后关头你却射下了蒙面客的蒙面黑布,一眼识穿了他的身份。”

莫惊雷道:“你知道我已对刘巨贾这个人起了疑心,这个计划显然已经行不通了,所以你们只好按第二计划行事,而今晚所发生的一切,也只不过是你与燕三绝夫妇联手表演的一出双簧戏而已。按计划,接下来你就该带着你的人,押着这些黄金和燕三绝夫妇连夜‘上京’,其实一出城门,甩开知府衙门的人,你就可以打开囚车将他夫妇二人放出,一起瓜分这几大箱黄金。这笔黄金数目不小,无论谁得到其中一份,都绝对可以富足地活完下半辈子。我说得对不对?”

陆海川抬起头来看着他,眼里既有惊疑也有钦佩,半晌才垂下头去,声音也低了下去,道:“是的,你既然早已洞察一切,为何却又任我们行事,毫不插手干预?”

莫惊雷微微一笑道:“原因其实很简单,我一个人对付不了你们三个人,虽然我有知府衙门的人助阵,但胜算并不大。今晚你们演的虽是一出假戏,但这囚车却是真的,等你假戏真做囚住燕三绝夫妇时,我再出手对付你一个人,那就容易得多了。”

他刚说到这里,囚车里的燕三绝忍不住就跺着双足破口大骂起来,不是骂莫惊雷,而是骂陆海川:“都是你坏了老子的大事。现在好了,假的也变成真的了,老子被关在笼子里,想出来也出不来了。我告诉你,姓陆的,老子要是被砍了头,变成了鬼也要来找你算这笔账。”

陆海川双目一闭,无力地往墙上一靠,面如灰死,早已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