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真相
我倚坐在保险箱边,左手来回拨着数字盘,想到每组数字,就按一下那个红色按钮。按钮纹丝不动,像焊住了似的,显然密码没对。试验了近百个都毫无结果,我累极了,眼皮开始发沉,肋下疼痛感一波波袭来,我浑身发烫,如同置身于火炉中,急需一大块冰来降温。
实在累得不行了,我放下发酸的左臂,把头靠在墙上,闭上眼睛,回想着渡边曾经说过的每句话,在里面寻找关键词。
他似乎说过很多话——如意计划,核电站,关孙六,三岛由纪夫,水坝排水孔,最大的愿望……
我的意识逐渐模糊,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妈妈的身影:“睡吧,睡上一觉,醒来后病就好了。”
嗯,妈妈,我很累,很困,就让我睡一会儿吧,就一小会儿……什么伊博拉病毒,发病者,拯救H市,都和我没有关系。渡边武运的最大愿望是看到日本再次炮击中国,回次回到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而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在妈妈身边睡上一会儿……
突然,我的小腿猛的抽动了一下,神志有些清醒了。学医的我很清楚,这是大脑给身体下达了指令,它检测到人体的心跳和脉搏都在减低,生命体征下降,于是命令小腿神经起跳,来唤醒人体清醒,这一点很多人在睡觉的时候都遇到过。
我左右看了看,四周死一般寂静。我绝望地闭上眼睛,想继续睡去。忽然一个词浮现在脑海里: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
1931918?
我猛地坐起来,再次回想这串数字,左手已经伸出,在数字密码盘上开始拨动。组合完毕后,我用食指颤抖着对准红色按钮。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我深吸一口气,用力按下去。
我能明显感觉到金属按钮沉了进去,再也没有弹出来,紧接着身后有声音响起。我连忙回头看,只见保险箱的背板左侧已经弹开一条黑色缝隙,就像房门突然被人拉开。
我困意全无,伸手去推背板,应声而开,里面涌出一股阴潮之气,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见。我欣喜若狂,忍不住放声大叫:“噢!噢!”
这一叫又牵动了肋骨,疼得我眼冒金星,差点没晕过去。我不再耽误时间,连忙推开保险箱背板,里面很黑,没有任何光源,我又将背板关回,以免更多病毒通过空气渗入。得先找一支手电筒,按常理讲,渡边已经随时做好了逃跑的准备,那么他应该会准备好手电筒才对。我在渡边卧室里翻了翻,果然不出所料,在他床头的军用被褥里就藏着一支手电筒。我一按开关,射出强烈的白色光束,还是军用强光型的。
我刚要再进暗道,又想起渡边之前说过,这条暗道与两公里外的一个水坝排水孔相通,到时候也许会遇到暗沟。于是我又随便找了个死去的医护人员,取下他的防护头罩,牢牢戴在头上。这防护头罩内有活性碳空气过滤装置,十几个小时不会憋死。
这回没问题了,我再次钻进暗道中。在强光手电照射下隧道里的一切看得非常清楚。隧道是用水泥砌成,高约两米左右,只比成年人肩膀宽半米,看来只是为一个人行走而准备的。我顺着暗道向前走,眼前开始一阵阵昏厥,腹内的疼痛令我想死。肺部的血液肯定已经流到腹腔,正在波及内脏。
我就这么走着,挪着……两公里距离不长,但我却觉得走了几个小时。终于看到尽头了,隧道截止处悬空,下面是缓缓流动的水道,左右是水泥砌成的大坝泄水沟。日本人真厉害,在修建医院的时候,居然同时修了这么一条长约两公里的隧道,并与水坝泄水沟相联。
我用手电筒照去,左侧漆黑一片不见尽头,右侧有铁栅栏隔住水道。看来这边就是与排水孔相通的方向了。
我不会游泳,但猜想这只是泄水道,不会太深,而且我有防护服,大不了等于在河底走路了,只是不知道铁栅栏下方有没有出口。
正想着,我眼前一黑差点晕倒,手扶墙壁定了定神,心说不能再耽误了,趁着现在还有些体力,尽快逃出这里。至于病毒会不会顺着空气渗透到这里,我已经考虑不了那么多了——我自己就是个病毒携带者。
扑通!我把心一横,跳进了河道中,一直沉到水底,翻了好几个身才勉强站住。还好河道不深,大概也就是三四米的样子,现在不是雨季,没有那么多水储存在我里面。
防护服的质量很好,几乎是全封闭的,没有水渗进来。手电筒也是军用防水型的。我在水底慢慢朝铁栅栏方向走,感觉自己就像走在月球表面的太空人。我来到铁栅栏前,发现这里并没有留下出口,但有两根竖向的铁条是向外弯曲的,横向的铁条则在中间断开,看上去勉强可供一人通过,但也很容易被横向铁条的断口挂住。
我没时间犹豫,先抬左腿迈进缺口里,再伸手抓住头顶的铁条,借着身体浮起的机会,将右腿也探进去。
一股急流涌过来,我的身体迅速平移。我心想这样也不错,免得我自己动手了。我正想着,却感觉身后被什么东西钩住,随后又传来东西撕裂的感觉。
不好,防护服被刮坏了!还没等我做出反应,就已经感觉到冰凉的水正在流入防护服内。我大惊失色,连忙用右手去捂背后的破口,可根本没用,河水迅速灌进衣服里,越来越多。我没时间犹豫,只得继续向前行走寻找出口。河道左右根本没有可供攀登的地方,难道要我浮出水面才行?可我不会游泳啊!
我像没头苍蝇似的在河道里来回走,不多时,河水已经灌到了肩膀以上,如果空气过滤装置被水淹没,那我就得活活被淹死。我呼吸急促,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果然,防护罩内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我已经觉得呼吸不畅,胸闷气短,连忙跑到河道外壁,手脚并用想由墙壁爬出水面,可我这个东北旱鸭子根本就浮不起来。
我就这样忙活了一阵,憋得头大如斗。河水已经淹到鼻子,我手脚乱舞,渐渐失去知觉……
水中有两条黑影朝我游过来,一左一右托住我的身体浮出水面。
白色背景中,似乎有几个浅灰色人影在来回晃动。
他们是谁,黑白无常吗?我记得之前自己在河道里挣扎,难道自己已经被淹死,现在到了地狱?我在胡思乱想着,隐约听到有个声音在说话,努力辨认了一下,似乎有人在说:“喂,你没事吧?”
这声音很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是谁。那人又说道:“喂,你小子别装死啊,我是小王!”
小王?这家伙怎么……也死了?我俩一块下地狱了?这时另有声音传来:“麻醉剂的效力正在减退,再过几分钟,他就完全清醒了。”
什么意思?下了地狱还得打麻药?这是什么规矩。我慢慢把眼睛睁开,小王那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我面前,旁边还站着一名身穿白大褂的人,看上去像个医生。这人俯身用手指撑开我的眼皮,看了看后说:“没问题了,恢复得不错,你多陪他聊聊天,这样有助于药效消退的速度。”
小王拍了拍我的脸,笑道:“没事吧?你小子命还真大!属猫的吧?”
“去……去你妈的,我、我这是在哪儿啊?”我虚弱地问。
“这是H市中心医院,你整整昏迷了两天,我都以为你醒不过来了。”这时我才看到,小王的脸上居然还挂了两行眼泪。
小王高兴地说:“你看看他们是谁?”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转头一看,这不是F市公安局的干警李天明吗?旁边还站着王局长、戴院长和卢市长等人。
王局长上前几步,紧紧握住我的手,激动地说:“唐虎同志,你是H市的英雄,是真正的英雄!”
什么,我成英雄了?这让我感到有点迷糊。小王扶我坐起来,靠在软软的靠垫上,我肋骨处还在隐隐作痛。李天明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却不说话。王局长对我道:“我们的特警先封闭了拦河坝六个排水孔的入口,再在水道中搜索,正好碰到你向外游,就顺手把你捞上来了。随后特警们又从暗道进入医院,里面还有几十名发病者,可惜已经是病入膏肓,再注射疫苗也不管用。”
“那……那我怎么办?还得不停地打疫苗吗?”我突然想起自己也感染了病毒。
李天明笑着说:“不用了。我们在四层的电梯井里找到了渡边武运的尸体,还有一个装满文件照片的白布口袋,上面确实记载着日本右翼团体‘扶桑社’策划的这个如意计划,还有二战德国专家研究出的伊博拉病毒疫苗培养方法。卫生部非常重视,立刻召集全国的医学专家连夜攻坚,在二十四小时内就把疫苗研制成功,并在你身上做了实验,还好,疫苗很管用。”
我惊喜万分:“这、这么说,我身上的病毒已经完全没有了?”
戴院长点点头说:“是的。但还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断裂的肋骨已经接好,你肺内受损,大约损失了百分之十五的左侧肺泡,这需要至少一年以上的时间来恢复。好在你还年轻,不用担心。另外,中日友好医院里那些发疯了的患者,疫苗对他们已经不起作用。不过万幸的是,F市那些尚未发疯的感染者基本全都治好了,病毒没有扩散,日本人的诡计没有得逞。我们对那条日本人修的暗道和排水孔进行完全消毒,目前还没有病毒泄露的迹象。”
“哦,那就好……”我终于松了口气。忽然我又想起一个问题来,“中日友好医院里那些发病者是怎么处理的?”
无人回答,病房里陷入沉默。
其实我已经知道了答案,只是我们都不愿意去面对,现实有时是很残酷的。
过了一会儿,还是我打破尴尬场面,问道:“事发之后,医院里和外界彻底失去联系,你们是怎么发现有情况的?”
卢市长说:“事也凑巧。我市卫生局有省厅领导来视察,指名要去中日友好医院看看。赵局长打电话到医院通知,却怎么也打不通,而且陈主任、李医师等人的手机不是没信号就是关机。我们感到很奇怪,连忙派人来医院查看,结果发现医院的门窗全被锁死,从玻璃窗还能看到很多行为异常的患者,这才意识到里面出了事。我们赶紧马上通知田副市长和公安局丰局长,后来你就看到我们了。”
我叹了口气说:“幸好你们及时赶来,不然,我现在可能还泡在水坝的泄水通道里呢!”
大家都笑了。卢市长又问:“对了,那些文件的内容,你还记得吗?”
我摇摇头说:“我看不懂日文,大多数内容看不懂,但从某关键词来推断,我还是能猜出这次‘F市I病毒’事件的起源。而且渡边武运拉我入伙的时候,也说过一些内幕——”
卢市长举手示意我不要说下去,我知趣地闭上嘴。过了几分钟,两个身穿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走进病房,经李天明介绍得知,他们是国家安全局的人,向我了解中日友好医院事件的全部经过。
所有人都走出病房,这时我的神志已经完全恢复正常。在做过清醒测验后,我开始把那天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讲给这两人听。
半个月后。几乎所有的平面和网络媒体,头版头条都是同一条新闻:
L省F市五顶山深处洞穴中掘出大量二战时日军遗留病毒钢罐。
网民们又有了八卦谈资,以至于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仍然有人愿意为此津津而乐道。
我和小王终于踏上了开往沈阳的火车。经过这么多事之后,对我来说,失去和得到的都很多。坐在座位上,看到对面的小王随着火车晃动的节奏睡得那么香,我也闭上眼睛养神,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牛林、小强、李爽和黄玲艳的身影。李天明和王局长曾说过我是H市的英雄,但在我心里,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还有那个在关键时刻将渡边咬成重伤的安保人员小吕。是他们用自己的生命揭开了隐藏多年的事件真相,挽救了千万条性命。至于我在这件事里所做的一切,我并没有半点骄傲。因为我深信,只要是个中国人,逼到这份上,都会像我那样去战斗。
转眼间大半年过去,我最后的一丝担心也消除了,伊博拉病毒没有给我造成任何影响,看来人类还是有能力对付“超级病毒”的。可我又想到了艾滋病这个尚未攻克的难题,为什么伊博拉病毒的疫苗配方,早在几十年前的二战纳粹德国就已掌握,而现代发达的医学专家们却无计可施呢?
渡边武运的那把“关孙六”现在就静静地躺在H市的抗日战争博物馆,每年十二月十九号那天,我都会乘火车专程来H市看这把刀。不为别的,只当为提醒自己,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忘记自己得有一个清醒的头脑。
小王的腿病越来越严重,已经卧床不起。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当初要不是他的短信,我早就和牛林他们去见上帝了。
这天我正坐在床边和小王聊天,这家伙最近情绪很不好,因为腿病,三十好几了还没娶上媳妇,我除了猛劝之外,也没什么好办法。
百无聊赖中,我打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浏览新闻。正看得昏昏欲睡时,忽然从屏幕右下角弹出一个消息框:
近二十天来,日本国各地大城市中均出现多例奇异患者,症状各不相同,已有数十人死亡,医学专家尚未对此事做出正面回应。
我吓得从椅中跌坐在地上,半天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