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花

“呃,你说的那种黑色的花啊,我见过。在一个很偏僻的山寨外,有条小河沟。过了小河沟,沿一条呈之字型的小路向上走,半山腰能看到一面如镜子般明澄的天然湖。湖中央有座湖心岛,岛上有个八角亭。那一年,我就是喝多了在八角亭背后的僻静处撒尿时,看到了那株黑色的花。”

说话的人很瘦弱,剃了个光头,却偏又留着络腮胡子,皮肤黢黑,目光凶狠,乍看上去很是扎眼。

但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却禁不住波涛翻滚着。我想,此刻我的眼珠一定也因为极度兴奋,而凸出于眼眶了吧。

我当即问明了那个山寨的寨名,叫天雨寨。

当我赶到天雨寨的时候,天空下着绵绵细雨,正与这个山寨寨名的意境相符。一切,似乎都预示着我将顺利地找到那株黑色的鲜花。我相信,那株花将改变我的未来。

我那天在城市近郊马路边见到萧雪怡的时候,她穿着一件印有可爱卡通图案的小皮袄,站在街边与一个三岁大小的男孩正装模作样争论着什么事。我蹑手蹑脚走到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过头来看到我的时候,眸子里先是诧异,随之便被巨大的惊喜所替代。她张大了嘴,以及其尖利的声音高声叫了起来:“呀,楚云天?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五年?六年?还是七年?”

“六年九个月零五天。”我一边笑,一边满怀深意地望着她身边那个小男孩。

萧雪怡指着小男孩,慌慌张张下意识地脱口说:“这是我侄儿。”

“呵呵,我又没问那么多。”我笑得更加灿烂了。

这时萧雪怡才想起问我:“楚云天,你怎么找到我的?”

“偶遇。真是太巧了,这完全是命运的安排。”恍惚中,我忽然觉得有些头晕。

“真的?真有这么巧?楚云天,你现在从事哪一行?高中毕业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你了,记得那时候你最爱上园艺课,走到哪里都拎着一把小铲子,还说你一定能找到野生的异种黑色花朵……”萧雪怡还和中学时一样,说起话来像发射机关枪一样。

我笑了笑,说:“是啊,那时我误入歧途,为了寻找黑色的花朵,竟然连读大学的机会都放弃了。现在想起来,只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卖。”

然后我适时地递出一张名片,上面写满各种吓人的头衔。萧雪怡瞄了一眼后,敬佩地倒吸了一口气。我与她寒暄的时候,顺手给了她那三岁的侄儿一百块钱,小男孩眉开眼笑兴高采烈地钻进街边的一家糖果店。

恰在此时,一辆银灰色的奔驰轿车缓缓停在了我身前,身着黑色西装的司机替我打开车门后,我钻进奔驰车后,向萧雪怡挥手道:“有空一起饮茶。”顿时之间,萧雪怡两眼发光,而我则敛住笑容,面无表情地指挥司机驾驶轿车绝尘而去。

等萧雪怡的身影从后视镜里消失之后,我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丝不易为人觉察的笑容。

萧雪怡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早就知道她已经失业半年,而且我还知道她身边那个三岁的小孩,是她与一个有钱男人的私生子。

至于我现在乘坐的这辆奔驰车以及司机,则都是我从租车行里租来的。

没有人会与一株花在一起聊天吧?可我现在就做着这样的傻事。

在一间阴暗的小屋里,只开着一盏五瓦的橘黄色小灯,灯光正好落在我面前一盆花的花瓣上。

这株花有着奇形怪状的叶片,参差不齐毫无美感,茎杆上也长满了丑陋的倒刺,但花朵却出奇地艳丽,它是紫色的,紫里还隐隐透出些许纯粹的黑色斑纹。

黑色的花,在自然界中几乎不可能以野生状态存在的,要想得到黑色的花朵,必须经过无数次嫁接引种培植,但最终得到的也只是接近黑色,却无法获得纯粹的黑色。哪怕传说中的黑郁金香,经过了数十代人培植,也只是深紫色而已。

我面前这株花,虽然貌不惊人,但却是我亲手从西南山区某偏僻山寨自泥土里挖出来的,纯粹野生。花瓣中夹杂着的那几丝天然而成的纯粹黑色斑纹,对于我来说就是个惊人的奇迹。

我从中学时代,便痴迷花卉栽种培植,更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在大自然中找到真正的黑色鲜花。可是,那又哪有这么容易呢?我找了六年多,连大学都没上,走遍穷乡僻壤,最大收获就是眼前这株仅带有几丝黑色斑纹的鲜花。

我把这株花当做所有的寄托,甚至把它当做了有灵魂的生命体。所以,我愿意与它在暗室里说话,尽管只是我自言自语,但我却仿佛能够听见它的回应。是的,我真的听到了。冥冥中,总有细微声音幽幽钻入我的耳膜,似梦似幻。或许不会有人相信花会说话,但我确信那些声音就是这株花发出的。

去找萧雪怡,就是这株花给我的指示。

至于这株花为什么要让我去找萧雪怡,我就不得而知了。

半年前,我如苦行僧一般,在西南山区里独行,手持一把小铲四处打听黑色鲜花的踪影。一辆长途车中,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光头瘦弱男人告诉我,在一个叫天雨寨的小山寨附近,他曾经见过那样的黑色鲜花。

我欣喜若狂,经历千辛万苦赶到了天雨寨,在当地人的帮助下,终于在一座湖心岛的八角亭后找到了这株带有黑色斑纹的鲜花,并小心翼翼地掘出,移植在培养土里,带回了我所在的城市中。

回忆起那次西南之行,我是在用尽所有路费山穷水尽正打算折返回家的状况下,在长途车上偶遇那个瘦弱男人。我只是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心情,变卖了数码相机,凑足路费赶到天雨寨,没想到之后所发生的一切竟会如此顺利。

回到城中,我卖掉了自己的住房,租下了这间小屋培育这株黑色鲜花。多余的钱,则用来买了一套昂贵的西装,以及用来租车和司机。

但我始终都无法相信,这株黑色的鲜花竟然有着自己的灵魂,还能在冥冥中与我对话。

或许,我应该将它称呼为一株“邪花”吧。

记得第一次听到“邪花”对我说话,是我刚回到城里的时候。那时我住在父母留给我的一套破旧的三居室里,整天面对着这株黑色的花朵沉默不语,自顾着照料它,让它在我准备的培养土里生根发芽,汲取养料。

那一天,或许是我太累了,坐在黑色的花朵旁,觉得脑袋晕乎乎的,似乎有点发低烧了。睡意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我合上沉重的眼皮缓缓陷入黑甜乡中。半梦半醒之间,一丝若有若无的声音飘入了我的耳膜中:“浴室的吊顶上,有一个东西,是你父母留给你的。”

这句话在整个梦境里不断反复出现,醒来后我依然记忆犹新。我半信半疑走入浴室,揭开吊顶,竟发现了一枚黄金戒指,上面还刻有我父母的名字缩写与结婚纪念日。

原来那就是我父母的定情之物呀,他们竟将它藏在了浴室的吊顶里。

在那之后,幽幽的声音不断当我在黑色花朵旁入睡时,传入我的耳朵。而每次醒来后,我按照那声音的指示,总会得到一些想不到的意外礼物。

但是如果我远离黑色花朵,那么我注定一夜无梦,也听不到任何细若游丝的声音。所以,我确定,那声音是黑色花朵在冥冥中向我发出的指令。

就是这朵被我称为“邪花”的黑色花朵向我发出指令,告诉我能在哪里找到萧雪怡。

我与萧雪怡在街边见面后,第二天就接到了萧雪怡打来的电话,她想约我饮茶,顺便请我替她找个工作。

按照“邪花”给我的指示,我应该将萧雪怡带回那间幽暗的小屋中,然后关门离开,剩下的事就不必我再操心了。可是我却觉得很好奇,为什么“邪花”要让我把一个六七年没联系的高中女同学弄到它面前来呢?莫非是“邪花”觉得萧雪怡很适合我,甘当月老为我牵条红线?

但我放下话筒后,却觉得有些不妥,如果“邪花”真是这个打算,那我之前用租来的奔驰车、伪造的名片来欺骗萧雪怡,日后被她知道了,岂不是会恨死我?想到这里,我不禁觉得有些头晕脑胀,侧眼瞟了瞟“邪花”,此时它绽放得更加艳丽了,花瓣上的黑色斑纹透露着神秘莫测的光泽。

然后,我又听到了那仿佛来自幽冥之地的轻声呼唤:“楚云天……照我的吩咐去做……别琢磨了……我想要的只是那个女人的鲜血……她生于阴年阴月阴日……用她的鲜血浇灌我……你就能得到真正纯粹的黑色花朵……”

听到这句话后,我忽然感觉心跳加速,心脏扑腾扑腾地似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我换上了自己最贵的一套西装,来到了与萧雪怡相约的那家茶楼。

那家茶楼在闹市之中,萧雪怡已在绿植萦绕的卡座内等候多时,见到我后,眼中即刻露出渴望的眼神。在我昨天给她的那张名片中,把我描述为一家跨国公司的中方首席代表。入座后,我故作繁忙地瞄了一眼手机屏幕,然后让服务员送来了一只打火机。

接着,我告诉萧雪怡,工作的事已经搞定,我将聘请她为公司的业务代表,并邀请她现在就去参观一下工作地点。当然,我会带她去那间幽暗的小屋,在那里,“邪花”正等候着她的到来,渴望着她至阴至纯的血液来灌溉。

几分钟后,我与萧雪怡走出了那家茶楼,正向那辆租来的奔驰车走去的时候,我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片嘈杂声。我回过头去,看到几个身披白大褂戴着口罩的人正神情诡异地向我和萧雪怡快步走来。

“这些人疯了,大白天闹市里想干什么?”我听到萧雪怡自言自语地低声说道,紧接着她在身后推了我一把,把我推进了车中,然后也钻进了车。我们一进车里,司机立刻启动引擎,将那几个身着白大褂的怪人远远抛在了车后。

车开动之后,我又觉得脑袋有些隐隐眩晕,使劲甩了甩头,才稍稍好了一点。

半小时后,奔驰车停在一幢高耸入云的豪华写字楼前。那间幽暗的小屋,就在写字楼里,之所以幽暗,只是因为我拉上了所有的窗帘使然。

沿电梯上行的时候,我心中有些忐忑,萧雪怡似乎也有些神不守舍。但不容我多做他想,电梯已经停在了那间幽暗小屋所在的楼层。

在那间小屋外,钉着一块铭牌,上面绘有某跨国公司的logo,能够很轻松地骗过一般人,萧雪怡自然亦不会例外,她一边注视铭牌,一边两眼发光。

当我打开门,她探进半个身体朝内打量的时候,我狠狠在她背上踹了一脚,她立刻摔倒在了屋内。然后我立刻合上大门。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我听到屋内传来了萧雪怡凄厉的惨叫声。

她正痛苦地嘶吼着:“花……花活了……啊……”

花活了?是指那株“邪花”活了吗?“邪花”会活成什么样?会不会幻化出人形,然后咬住萧雪怡雪白粉嫩的颈子,狠狠吸走她体内所有的鲜血?

我不敢再想了,赶紧甩了甩脑袋,想要忘记这一切。可就在这时,我忽然发现头顶处楼层走廊的天花板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一闪一闪的。再仔细一看,那是一个微型监控摄像头,正对着我闪烁着红点。

我脑袋一下子就懵了,我记得今天早晨离开小屋的时候,天花板上都没有这古怪的玩意儿。它是谁安装的?刚才岂不是拍下了我把萧雪怡推入小屋的整个过程?

与此同时,我又听到“叮”的一声,另一部电梯在我这层停了下来,电梯门打开之后,几个五大三粗的蒙面男人冲了出来,手里提着砍刀,还有透明胶带与绳索。

这些人想干什么?即使我再笨,也知道他们来者不善。所以我立刻转身,推开了小屋的大门——刚才我关门的时候,只是虚掩着,并没锁上。

我推门进屋后,突然觉得脚踝处一紧,似乎有什么东西缠住了我的小腿,还有尖锐的刺状物扎入了小腿皮肤之中,令我又痒又麻,头晕脑胀。

屋里所有的窗帘都合拢了,外界没有半点光线侵入,好在我对小屋很是了解,赶紧伸手按下开光,屋里那盏昏黄的五瓦小灯泡随即亮了。

此时,我看到屋里的情形后,不由得一愣,然后一股难以名状的物体开始在胃中翻涌。

小屋的地上,遍布着无数鲜花,是那种大朵大朵的玫瑰,但花朵大得有些离谱了,是通常玫瑰花的三倍大校刚才扎入我小腿皮肤的,正是玫瑰茎杆上的倒刺。萧雪怡就躺在地上,被玫瑰花所包围覆盖,鲜血从她的身体淌出,流落到地板上,形成一滩血泊。那些鲜艳的玫瑰花仿佛具有生命一般,正在小屋的地板上蠕动着,上下起伏。有的玫瑰花似乎发现了我的闯入,正昂首向我所处的门边慢慢席卷而来。

这是怎么回事?这些大朵的玫瑰花变成拥有灵魂的怪兽了?

麻酥的感觉正一点一点从小腿处沿我的身体上行,我意识到这种大朵玫瑰的倒刺里应该蕴藏着某种能够麻痹神经的毒素。我想要挣扎,却无力可使。下意识中,我从衣兜里摸出了一只刚才是茶楼里要来的打火机,“啪嗒”一声点燃之后扔在了地上。

只听“哗”的一声,地上的玫瑰花变作了一团火海。但仅是几秒之后,火焰席卷过玫瑰花便销声匿迹,地上只剩了一对黑色的灰烬。

这是怎么回事?我浑身无力地倒在地上,神经毒素已经侵入我的大脑,在意识即将消逝之前,我突然想到了那些大朵的玫瑰花是什么东西。

我曾经在某本域外植物学典籍里看到过一种只在南美大陆存活的变种玫瑰花,叫玛雅玫瑰。那种玫瑰比寻常玫瑰大两到三倍,倒刺里蕴藏着神经毒素。但此种毒素只能让人昏迷,持续一小时后便会经由人体代谢排出。据说南美印第安人常搜集玛雅玫瑰的倒刺,作为猎杀动物的武器。而玛雅玫瑰还有另一个特点,拥有与生俱来的自卫性与攻击力,当人畜误入玫瑰地之后,玛雅玫瑰会如具有生命一般,对人畜群起攻之,吸光所有鲜血,令人畜失血而死。

所以此种玛雅玫瑰又被称为“吸血鬼玫瑰”,或“食人玫瑰”。而它的天敌,就是火焰。

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传说中的变异植物,没想到此刻竟然在我身边出现了。看萧雪怡的模样,多半已经被吸血鬼玫瑰吸走了体内大部分血液,眼看凶多吉少。而我也只是误打误撞,用打火机毁掉了这些变异玫瑰。

在我昏厥之前,我听到有人正使劲用肩膀撞击着小屋的房门。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撞开了。同时,我也昏了过去。

当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在一张椅子上。四顾梭巡,我看到自己仍身处那间幽暗的小屋中,不过窗帘已经被拉开了,四周一片光明。而那株会与我交谈的“邪花”,却不知去向。

在我面前,站着几个人,全都蒙着面。其中一人见我醒来后,持刀走到我面前,恶狠狠地说道:“把你的银行卡叫出来,密码告诉我!否则我就杀死你,而且我会慢慢杀你,让你后悔自己曾经被爹娘生下来!”

我哭笑不得,这几个人一定是看到我乘坐豪华奔驰轿车,才以为我是个有钱人吧。可惜我只是外强中干,车是租来的,钱全用在了租房租车上,哪还有什么钱?

但我却不能这么实话实说,要是说出来了,只怕我马上就会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我瞟了一眼小屋地板,发现萧雪怡的尸体竟然莫名其妙不见了。再看了看屋里的蒙面人,似乎比我在走廊上看到的蒙面人多出了一个,其中一个看上去身材很是娇小,走路有气无力,甚是虚弱。

“呃,你是萧雪怡吧?不用蒙面了,我知道你是谁。”我对着那个体型娇小的蒙面人朗声说道。

那蒙面人闻声大惊,但她还是取下了面罩,露出了姣好的面容。果然,她就是萧雪怡。她可真是幸运,被变异玫瑰吸走了那么多鲜血,居然还活了下来。

“楚云天,你真行啊,居然能够看出我是谁。既然你知道我是谁,那么我们肯定不能留你活口。不过,你还是把银行卡密码说出来吧,我保证,这样能够让你死得痛快一点,留具全尸。”萧雪怡冷冷地向我说道。

这一下,我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为了完成“邪花”下达的指令,我将自己装扮成了富豪的模样,企图引诱萧雪怡进入这间小屋,让“邪花”吸走她的鲜血。但正是我装扮得太过逼真,竟让萧雪怡对我产生了抢劫的念头,伙同歹人绑架我,逼我说出银行卡密码。

我不知道此刻该是大哭,还是大笑一场。

不过,等一等,那株“邪花”到哪里去了?那些变异玫瑰又是哪里来的?难道是“邪花”用某种神奇的力量,将变异玫瑰从遥远的南美大陆瞬间移动到了这间小屋里?如果真是这样,“邪花”会使用这种神奇力量来拯救我吗?

我这种不切实际的期盼,立刻得到了验证。几乎与此同时,我又听到“砰”的一声巨响,小屋的房门再次被人撞开。几个荷枪实弹的警察冲了进来,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几个身披白大褂戴着口罩的怪人。

那几个怪人一进屋,就高声叫道:“那个精神分裂症患者就在屋里!”

屋里的蒙面人,自然立刻就被警察制服了。而那几个白大褂则将目光转向了我,他们一步一步走近我,用结实的皮带将我紧紧缚牢,拿破布塞住我的嘴,然后押着我下楼,扔进了一辆救护车里。

救护车一路上拉着鸣笛,半小时后,我被送入了一家精神病医院。

在精神病院里,塞在我嘴里的破布一被取出,我就大声叫嚷着:“我不是神经病,我是正常人!你们赶快给我做精神鉴定!”

不过,令人遗憾的是,经过一番精神鉴定之后,医院里的精神科医师一致认定,我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特别是我说到有一株能够与我交谈的“邪花”时,医生们纷纷窃窃私语,我隐约听到他们说的是:“幻听,严重的幻听!”当我说到能够吸走鲜血的玛雅玫瑰时,他们则认定那是我的幻觉。

他们开始给我注射镇定剂,在镇定剂即将发生作用,我马上就要睡着的时候,听到医师说:“等这家伙醒了后,得再给他打一针镇定剂。”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醒了过来,一看到四周雪白的墙壁,立刻想起了自己身在何处,还知道医师马上就要来给我注射下一针镇定剂了,我不禁悲从心来,满腔绝望与愤懑。

但令我意外的是,医师见我醒来后,走进病房里并没有给我再次注射镇定剂,反而为我解开了捆绑的皮带,还不住向我道歉。

从医师的话里,我才知道刚才警方送来了对萧雪怡等人的审讯记录。在记录里,萧雪怡也提到了吸血玫瑰的存在,这才让精神病医师推翻了我“幻觉”的可能性。而且警方也对那间小屋里的玫瑰残骸进行了鉴定,确认那是一种来自南美大陆的变异玫瑰。

不过,就算这能推翻我“幻觉”的可能性,却无法推翻我曾经“幻听”的可能性。那株“邪花”不知所踪了,根本没人能够证明确实存在着这么一株能够与我对话的黑色鲜花。

精神病院的医师同时告诉我,他们之所以会到那家茶楼里抓我回医院,是收到了匿名电话,称有个具有暴力倾向的精神分裂症患者正在茶楼里出没。可惜茶楼位于闹市之中,他们无法当机立断下手,让我钻空子逃走了。他们也是核对了车牌号,发现那是一辆租车行的豪车,询问租车行后,确定了我那间幽暗小屋的地址,才带着警察赶到那里。

侦办此案的警察也笑着对我说:“你真够幸运的,如果不是萧雪怡对你生了歹意,派人企图绑架你,她很有可能死在你那间幽暗小屋里——被变种玫瑰吸干鲜血后导致死亡。要是真发生了这种事,那么你难逃其责,因为仅从你屋外走廊的监控摄像来看,她是被你推入小屋的,我们完全可以控告你故意杀人罪名成立。”

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暗暗后怕着。

可惜“邪花”不见了,没有任何人能够证实它的存在,我更无法向警方证实它曾经唆使我诱骗萧雪怡的事实。

也幸好它不见了,如果到时候它不说话了,我岂不是会真被当做幻听的精神分裂症患者?

无论如何,萧雪怡妄图对我实施绑架抢劫的罪名确凿无误,所以很快她和她的同伙就被关入了看守所中,等待着法律的严惩。

我也有些关心她的那个三岁的私生子,但当我再次来到曾与她会面的那条城郊马路旁,向旁人打听时,却得知那个男孩被其亲生父亲带走了。

一个街坊还不无遗憾地说:“听说萧雪怡一直以小孩为筹码,要求那个男人离婚,然后娶她进门,就连当初生下小孩,也是她不顾情人反对执意生下的。可是那个有钱人又怎么可能真离婚娶她呢?到了最后连该给的抚养费都不给了,萧雪怡才生了谋财害命的念头。不过,也正因为萧雪怡干了坏事,那有钱男人才有理由带走了自己的儿子……”

我撇撇嘴不置可否,毕竟那是别人的事,与我无关。有钱人的生活距离我实在太远了。

可惜那株“邪花”不见了,否则我也能成为一个有钱人。要知道,能与人交谈的花朵,是多么耸人听闻的话题啊,要是我能够早一点公诸于众,说不定能从报社电视台换来一大笔钱。

不过,我一直还是纠结于一件事——我屋外走廊天花板上的摄像头究竟是谁装的?

如果萧雪怡并没打算绑架抢劫我,那天她将毫无疑问地死于我的幽暗小屋中,异种玫瑰花将吸走她体内全部鲜血。那个摄像头只拍到了我推她进屋的镜头,那么我就会成为惟一的凶嫌。更糟糕的是,假设我并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身上也没带打火机,那么当我进入屋内查看的时候,那些吸血的玛雅玫瑰也会缠住我,吸走我体内所有鲜血,让人变作一具苍白的尸体。

萧雪怡死了,我是凶手;我死了,变异玫瑰是凶手;变异玫瑰出现的地方,是我租下的房间。如果事态这样发展,那么所有的线索都戛然而止。

啊呀!想到这里的时候,我的脑海里不禁出现了四个字:“杀人灭口”。

谁在陷害我?精神病院的医师过了那么久才找到我家,如果删掉萧雪怡绑架抢劫的桥段,换成“杀人灭口”的剧情,那么当他们进屋后,只能发现我与萧雪怡的尸体。难道说,给精神病院打匿名电话的那个人,就是陷害我的幕后真凶?

那个人是谁呢?谁会从这件事得到好处呢?

我思来想去,发现整桩事件中只有一个人获得了好处,就是曾与萧雪怡生下私生子的那个有钱人!萧雪怡死了,他最大的麻烦也就清除了,而且还言正名顺要回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我四处打听,终于知道了那个有钱人的名字,也找到了他的照片。

是个很瘦弱的男人,有着飘逸的长发、清秀的面容、温柔的目光。他是一家高科技植物科学生物公司的老总。

不过,如果把他的头发全部剃光,加上络腮胡子,再给脸颊上一点暗色的面霜,那么他就会变成另一个人,另一个我曾经见过的人。

半年前,我在西南山区寻找黑色花朵时,在一辆长途车上见到的留有络腮胡子的光头瘦弱男人。正是他,告诉我在天雨寨湖心岛的八角亭后,有一株黑色的花朵。

我终于明白了,这是一个天衣无缝的局。

那个有钱男人知道我痴迷于寻找黑色鲜花,也知道我是萧雪怡的中学同学,于是利用我找到一株他早就准备好了的黑色鲜花。或许那株黑色鲜花就是他那家生物公司的高科技结晶,事先移植到了天雨寨中。而那株黑色鲜花能够散发出无色无味的神经毒素,扰乱我的思绪——难怪那段时间我总觉得头晕脑胀昏昏欲睡。在睡梦中,他以一个能够发出蛊惑之声的微型录音机,就能让我以为接到了“邪花”发出的指令。

什么黄金戒指,什么意外惊喜,全都是他早已安排好的桥段。

我与萧雪怡的重逢、我邀请萧雪怡去那间幽暗的小屋,也是那个有钱男人的安排。屋里的南美变异玛雅玫瑰,一定是那家生物公司制造出的高科技产品,这些科学疯子,都走在植物基因研究的最前沿,制造出什么样的怪异物种都是完全有可能的。

不过,他的这条阴谋链条拉得实在太长了。只要我找到天雨寨的村民,好好询问一番,一定能找到那个有钱男人曾在湖心岛里活动过的踪迹。而把这些证据交给警方,他们绝对不是吃素的,一定能想到其中的奥妙。

我去了一趟西南山区的天雨寨,带回了许多足以证明那个有钱男人曾在湖心岛里活动、移栽黑色玫瑰的证据。我甚至还从一个摄影发烧友那里拿到了一张他在湖心岛里拍摄的黑色玫瑰的清晰照片。

回到城市,我把所有证据交给了警方。他们进行了细致而富有成效的调查,将那个有钱男人送上了法庭。在法庭上,我是最重要的一位证人。

我也去监狱探访过萧雪怡,她低垂着头,小声问我:“你以后还去寻找黑色的鲜花吗?”

我摇头答道:“不,我不再打算去了。我已经把太多时间荒废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现在我该做点自己喜欢做的事了。”

“你喜欢做什么?难道不是园艺培植吗?”

“当然不是。其实我从中学时代就喜欢写作,以后我想做个作家。我的第一本书,就会是关于‘邪花’这桩事件的惊悚小说。”说完后,我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监狱。

还记得那天法庭宣判结束后,记者簇拥着我,都希望能约我做独家采访,有人甚至还开出了高昂的采访费。不过,我不想接受任何记者采访,我打算写本书出来。这个消息一传出,就有知名出版商找到我,开出极优厚的条件——许诺的价格,比卖出一朵黑色鲜花高得多了。

以前我发了疯般四处寻找黑色花朵,究竟是为了什么?我自己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最后得到的结论是,除了本身的爱好之后,更多的是为了扬名立万,再借此赚上一大笔钱。

事实上,依我多年来对植物的认识,早在天雨寨外的湖心岛中发现黑色花朵时,就已经判定了那并非一株天然生成的黑色花朵,有着太多基因转变的痕迹了。

所以我立刻猜到,这朵花一定与我在长途车上偶遇的那个瘦弱男人有关。

那个人出于什么目的而让我找到了黑色鲜花?虽然当时我并不知晓,但也知道其中一定藏着巨大的阴谋。阴谋,是我最喜欢的东西,凡是阴谋,必定隐藏着能够刺激写作的神秘元素。

于是我把“邪花”带回城里,并按照“邪花”的指示,偶遇萧雪怡,带她回幽暗小屋。

不过,我还是隐藏了一点点线索。

为了将来写小说方便,同时也想知道那个瘦弱男人究竟会在暗中做什么,我偷偷在幽暗小屋里放置了一部针孔摄像头。我将那部摄像头设置为,我离开房间后,只要有人进屋,它就会进行自动记录,然后生成图片发送到我的手机上。

还记得我在茶楼里与萧雪怡见面时,曾经瞄了一眼手机吗?那时我就在手机屏幕上看到了有人正在屋里的地板上布满了形状怪异的大朵玫瑰。幸好我具有相当深的植物学知识,所以当时就认出了这些大朵玫瑰是变异的吸血鬼玛雅玫瑰,也知道玛雅玫瑰的天敌是火焰,于是让服务员送来了一只打火机。

好了,剩下的就不必再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