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艾丽丝在旧银行大楼后院按了内部通话盒上磨损的白色按钮,然后等待着。楼外天色几乎已经黑了,街上不见人影。卡米歇尔的话“你会惊动死鬼的”在她耳边回响,她再次按下按钮。她凝视着通话盒黑色的凹线,好像它是一个摄像探头,拉莫尼在监视。但是他没在监视。
她再次按下按钮。她的汽车被关在金属门里面。整整两分钟过去了,她踢了车库的门,然后踩着重步转到大楼前面,透过玻璃窗去看看有没有生命的迹象。
路灯使尤克利德大街迷漫着一种黄色的烟雾。她将鼻子贴在旋转门旁边的一扇玻璃窗上,朝大堂里面费力地张望。大堂里各种阴影朦朦胧胧,但没有拉莫尼的影子。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照样砰砰地敲击玻璃。
“该死!”她发出不满的尖利嘘声。
她往后退了一步。大楼正面铺了粗凿的花岗岩大石料。街上的门牌号码1010深深雕刻在人行道上方的一块墙角石上。地址旁边是一块模糊不清的空白处,这里曾经用螺栓栓过一块大匾。艾丽丝猜想这一定是半夜三更拆掉“克利夫兰第一银行”标牌的地方。用来栓螺栓的空心金属凹槽仍然嵌在石头之内,仿佛它们正在等待安装另一个标牌。
艾丽丝伸长了脖子朝上眺望。红砖沙石向上延伸,直至像化学品泄露形成的橙色天空。每扇小窗的顶部都有王冠石饰,所有的窗户都漆黑一片。房顶檐口高悬在人行道的上空。即便天色已近黑暗,大楼华丽的隅撑和石花依然雄伟壮观。
向南三个街区一辆辆汽车的前灯一闪而过,这提醒艾丽丝:夜深了,不宜在克利夫兰街头独自行走。东九街和尤克利德大街交界处的交通灯转换成了绿色,但叉路口没有汽车通过。一位肥胖的女人正在街角处的公共汽车候车亭里候车回家。
“我没法相信今晚我居然要搭乘该死的公交车回家了。”艾丽丝一面穿过人迹罕见的五巷路朝候车亭走去一面嘴里自言自语地说。她转过身,再次仔细看看这家旧银行。大楼没有电灯亮着。“你只好去喝杯啤酒了。好主意,艾丽丝!”
她转身朝公交候车亭走去,突然一道闪烁的光亮吸引了她的目光。她眯着眼睛仰面向十五楼看去,她再次瞥见那道闪烁的光亮。那是手电筒的光亮。她想放声对着拉莫尼尖叫,但是明白那将白费力气。拉莫尼听不见她的喊声,她也根本不可能把一块石头投得足够远乃至击中光亮附近的一扇窗户。
一辆途经的汽车提醒艾丽丝,她竟然正站在尤克利德大街的路中央!她奔回到休伦街上的车库卷帘门前。当她到达通话盒前时,她这个吸烟人的肺部感觉火烧火燎。她接连三次猛击白色按钮。门几乎立刻活了。艾丽丝如释重负地合上了眼睛。感谢上帝!当她睁开眼睛时,拉莫尼离她只有几英寸。
“啊呀,天哪!”她尖叫起来。
拉莫尼只是怒气冲冲地看着她。显然猛击通话盒按钮会令他十分恼火。
“拉莫尼!你吓死我啦!”
“你在等人吗?”他用瘾君子的愠怒之声问。“千万别再那样猛击按钮,行吗?”
“对不起!我只是……你怎么会这么快下楼来到这里?”
“我就在拐角处。”
“不是的。我看见你了。你在十五楼!”
“你到底在说什么呀?”他看着艾丽丝,好像她吸了毒一样。
“你,拿着手电筒,在上面十五楼。我透过窗户看见了亮光。”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了。“你肯定看见什么了吗?”
“对,绝对有一个手电筒在楼上四处移动。”
“你待在那里,”他边说边指了指她的汽车,“我去查看一下。”他将手伸进衬衫底下,去抓挂在皮带上一个硕大的手电筒。她瞥见手电筒边上挂着一把装在皮套里的黑色手枪。这就行了。她遵照指令,急匆匆走向她的汽车,在后视镜里看着拉莫尼沿着服务走廊消失了。
艾丽丝锁了车门,将座位靠背往后放以便于藏身。你会惊动死鬼的,卡米歇尔的话嘲弄着她。“住嘴,卡米歇尔!”她轻声说。
在开始几分钟里,她呆呆地坐着,为十五楼正在发生的事情而担忧。随后,她挖净了自己的几个指甲,数了数汽车顶棚上香烟烧焦的印子,她终于忍耐不住,点燃了一支香烟。她把车窗打开一条缝隙,倾听枪声或手电筒砸某人脑袋的声音。仪表板上的数字时钟显示九点零一分。又过了五分钟,真见鬼,她要下车了!
她转而去思索那个非法闯入大楼的人会是谁,但没有想出任何结论。银行倒闭已经二十年,现在怎么可能有人在楼里四处游荡?也许只是拉莫尼的女朋友正在穿好她的裤子。一想到这里她咯咯地轻声笑了起来,不过头发花白的保安没有任何举止表明他在过去的十年里生活放荡。
她的香烟已燃烧到残端。为了避免再点燃一支香烟,艾丽丝从手提包里取出二楼和三楼的平面图,再次仔细对照。从南到北圆柱的数目相同,电梯也在相同的位置,但是服务走廊四周少了些什么东西。她绝不可能今晚在黑暗里独自上楼。时钟显示九点零四分。再过两分钟,她就开车去警察局。
她刚想启动汽车,这时她从后视镜里看到拉莫尼沿着装卸码头的楼梯吃力地慢慢走下来。
“不管是谁,他一定已经离开了。”他看上去很恼火也很劳累。
“可那会是谁呢?”她简直不敢相信他似乎很冷淡。他是个该死的保安。难道他不应该始终处于防暴或类似的工作状态吗?
“无家可归的人偶尔会设法进入大楼。他们是无害的,只是找个地方睡觉。”拉莫尼用纸梗火柴点燃了没有过滤嘴的香烟。他也许不太像个保安,但他却是最厉害的。
“可他们是怎么进楼的呢?”她在大楼里四处走动的时候,没有看见破损的窗户或巨大的墙洞。
“嗬,你吃惊了吧!他们像老鼠一样。他们有他们的办法。机械管道,屋顶小窗,隧道……”
“隧道?”
“老的蒸汽隧道。它们联通市区的许多大楼。这栋大楼与整个街区相连。”
“可是我们勘测过整个地下室,并没有看见任何隧道。”
“明天我带你去看。你应该回家了。”
艾丽丝点点头表示同意,随后想起就问:“那么你呢?难道你从不回家?”
“不,每隔几周回去一次。我是所谓的全职保安。他们付工资让我睡在这里。”
“这听起来好可怕!”她没加思考就说。她并不想随意评判,但是在大垃圾桶和沉闷的寂静之间工作,她为这家伙感到可怜。
“噢,他们给我的报酬不错。”
“你不害怕吗?喏,那些非法进楼的人?”
“谁,我?”对她的关切,他似乎有点吃惊。“狗屁!我在这里已经三十年了。如果有事要发生在我的身上,那么早就发生了。”
他为她打开码头入口处的门,然后随着大门滚动着关闭,他拖着脚步返回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