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一九九八年八月二十八日,星期五
在警探手电筒黄色光柱的照射下,547号保管箱里一张两个女人的黑白照片向上瞅着他们。她俩在微笑。银色相框里的玻璃已经破裂。艾丽丝拿起照片递给麦克唐奈警探。她在照片底下发现了一个棕色的皮本子和一支蜡烛。就这么多东西。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艾丽丝高声叫喊起来。
她没法相信一九七八年比阿特丽斯为了一张照片给苏珊娜·佩普林斯基打了电话。她没法相信她非法闯入银行只得到了一张照片。这解决不了她的任何问题。
“本子里是什么东西?”警探一边轻声说一边把照片放回盒子。
艾丽丝翻开本子,里面满是数字。她翻啊翻,除了用蓝黑墨水写的数字以外,其他什么也没发现,直至某种红色的东西吸引了她目光。
“谁是朗达·惠特莫尔?”她把那一页朝警探倾斜。
“你跟我开玩笑吧!她是马科斯宣称在一九七四年被谋杀的那个女人。”他抢过本子,开始翻阅书页。“所有这些数字看上去都像是交易。”
“交易?”艾丽丝拿起蜡烛。它只是一支没有燃烧过的廉价红色祭典烛。
“我认为也许是保管箱盗窃的记录。看这里,这一定是朗达的保管箱号码,855,这里是保管箱内的东西——五万美金。”警探指着他在阅读的那一行数字说,但是艾丽丝几乎没在关注。
一张纸条从蜡烛的底部掉落下来。艾丽丝把它捡了起来,大声读了出来:“至善天主,愿虔诚的灵魂永享清福,阿门!”
警探从本子上举起目光,将手电筒照着艾丽丝。“什么?”
“这张纸条在蜡烛底部。”她把小纸条递给警探。
他仔细看了看纸条,随后将它翻过来。“这是‘小意大利’救世主教堂的。”
“我不明白。”
“这是一支祭典烛。我的教堂也有这种蜡烛。你为某个死者点燃它们或者需要一条祷文。”
“可是为什么有人要把它放在这个保管箱里呢?”
“这他妈的是个好问题。”他们身后传来一声深沉的声音。
麦克唐奈警探猛的一转身,把手伸进他的外套里。砰的一声巨响在艾丽丝耳边炸开,警探的手电筒飞向空间,砸碎在地上,亮光闪了一下,随后熄灭了。
艾丽丝能闻到了火药味。她听见“嘭”的一声,某样沉重的东西砸到她身边的地上。她的耳朵嗡嗡作响,她脑袋里一片空白,她感到自己开始栽倒。
“啊,不,你别。”那个声音边说边托住艾丽丝,帮她扶正身体。
没有警探的手电筒,金库里漆黑一片,看不清是谁在说话。艾丽丝不想看见任何东西。她所能听见的只是她自己的心脏在把血液压送出搏动的耳朵。她的肺拒绝呼吸。整个世界在旋转无法聚焦。
突然,头上的电灯亮了,照得她眼睛直眨巴。那支红蜡烛依然躺在保管盒里,她将眼睛盯着盒子,拒绝搭理身后的那个男人,直至他碰摸她的肩膀。她急忙一扭躲开,但是她的一只脚踢到了地上某样大而静止的东西,它是麦克唐奈警探。她感到一阵恶心,于是就朝敞开的盒子里呕吐。
身后的男人咯咯笑了起来,笑声听起来是那么轻那么远。
“好啦,这很合适,对吧?这恰好是我对整件事情的判断。”
这平静的笑声使她再次反胃。这声音不完全不熟悉。
“转过身来,艾丽丝!”男人命令道。
对她名字的呼唤使她耳朵里的嗡嗡声平静下去。她摇摇头,依然不想看他的脸。
“转过身来!”他厉声喊道。
一只大手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扭转过来,直至她能看见这个枪手。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大概的面貌:突出的下巴、恶狠狠的眼睛、闪光的牙齿在来回聚焦。
“对不起,我的亮相太戏剧化了!可是他正要伸手掏枪,我实在没有选择,这是自卫,对此你要为我作证,行吗?”他将枪对准了她的眉宇。枪管依然是热的。
艾丽丝屏住呼吸点点头。
“你不知道我是谁,对吧?”
她摇摇头,尽管此刻她已经确定她以前见过他。
“不过,我认识你,艾丽丝。我了解你的一切——你早上迟到,你酗酒,你厌倦上班。连续好几个月,我一直坐在办公桌前观察你。还一点也想不起来?”他又咯咯笑了起来,“我的办公室与查尔斯·惠勒的办公室相隔三扇门。真正的专业人员都知道。可你不是真正的专业人员,对吧,艾丽丝?你以及你那些小小的叛逆行为,你翻查文件抽屉,你四处窥探。”他停顿了一下用手背拂过她的脸颊。
艾丽丝向后退缩,但背后被柜台顶住了。
他继续说话:“我曾经一度很像你。生活陷入了死胡同,想寻找某种更好的东西。好啦,你的确找到了一种更好的活法,对吧?”
只要能够阻止他碰触她,她必须得说些什么。“哈……你一直在跟踪我?”她轻声说,但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我不是唯一跟踪你的人。你让很多人失望,艾丽丝。没人希望那个死杂种重见天日!”
“你认识他——他?”
“你可以这样说,不过我最后一次见到比尔时,他看上去不是那么……紧张。”他色迷迷地朝她咧嘴而笑,她的胃里一阵恶心。
“你想要什么?”她抽泣道。
“男人想要什么?”他强令道,“我想你还是一点没领会。你也许认为男人想要的是金钱,对吧?”
她凝视着他身后的金库,吓得不敢说话。
“错啦,艾丽丝!错啦!”他用一只手猛击柜台,震得金属保管盒跳了起来。
艾丽丝感觉就像被扇了一个耳光。
“金钱只是达到目的的一种手段。我需要比金钱值钱多得多的东西。尊重!我一直希望得到尊重。经过这么多年之后,我终于赢得了尊重。我建议你有时也试一试。交媾不是件轻松愉快的事,对吧?”
艾丽丝摇摇头,眼睛盯着那把枪。
“好啦,现在是你彻底报复惠勒老头的大好时机。他会乐死的。为了他的退休金,二十年来一直在街对面工作,想不到眨眼间钱没了。”为了强调,他将手枪挥舞到一侧,随后又挥枪回来指着她的脸。
她本能地举起双手。此时她认出了他。他是那个头发花白令人毛骨悚然的家伙,那天早些时候,她在被解雇的时候他朝她眨过眼;几周前她上班迟到,他在走廊里叫住了她。他眼睛里那种奇怪的神色使她浑身不舒服。他手里拿着枪,突然间一切都明白无误了:他疯了。
“你……你是谁?”
“我?哈哈,现在我谁都不是。某个三流建筑公司的金融主管。他们把我安排在这里是让我别吱声。你甚至不知道我的名字。”他叹了口气。“我曾经也算是个重要人物。在这个可怜的城市里,我几乎属于特权阶层。随后突然一切轰然倒塌。一切轰然倒塌都是因为两个像你一样的小荡妇四处窥探,偷窃钥匙。我们失去了一切!我父亲太忙了,无暇绞尽脑汁去关注这些横财。他将家族企业委托给一个像比尔·汤普森那样妄自尊大的白痴,而不是委托给我!某个微不足道的女招待竟然让她管理金库,操弄数百万美元,而不是让我管理!”
他冲着她的脸高声号叫,威士忌的酸味刺激着她的鼻子。她厌恶得扭曲了脸。
他停顿了一会儿,然后龇牙咧嘴地说:“怎么啦,我冒犯你了吗?你认为自己不是个荡妇吗?哈!我亲眼目睹了你与你那个小朋友干的好事。”
他看见了她与尼克在一起。他的牙齿在日光灯下闪闪发亮,牙齿四周咖啡污迹斑斑。见她浑身哆嗦他似乎很开心。
“啊,天哪,尼克!啊,天哪!啊,天哪!”他模仿她的嗓音大声号叫,“你知道吗,你真应该试着玩得更猛一点才能得到满足,艾丽丝!”
她血压降低手脚冰凉,她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整个金库开始旋转,她紧紧抓住柜台。“原来是你!你在跟踪我!”
“得了吧,艾丽丝,所有人当中就你最明白工作有多么枯燥。”他朝她眨眨眼睛。“再说了,致告别演说的毕业生小代表,感情上有点波折,每天早上脸上一副百般无聊的神色,急匆匆赶来,上班还是迟到;这一切告诉我,你就是因为百无聊赖进而胆大妄为,在这栋废楼里四处窥探。我的判断是对的。可是惠勒先生以为你只会低着头工作,叫你干啥就干啥,像个听话的小工程师。你如果那样做也许更聪明,艾丽丝,承认这一点吧。”
艾丽丝感到自己在点头,此时除了不能尖叫外,她什么都可以试着关注。也许就是此人在办公室里四处宣扬她到处跟人睡觉。也许尼克与此事毫无关系。她头脑里乱糟糟的竭力想说点什么。
“那天是你在金库吧。你为什么要留下钥匙?”她问。
“留下钥匙?你真的认为我是那么愚蠢吗?是吗?”他把枪管顶住她的胸膛。
“不是的。”她抽泣着说。
“你只是运气好。现在你也许认为自己很聪明,因为你破解了密码,对吧?千万别以为我不能把它琢磨出来。他不能,我能,该死的!”
他的一个手指似乎要扣扳机了。她必须使他继续说话。“他,谁?你……你父亲?他是谁?”
“‘谁他妈的在乎’的副总裁?他死了。他们把他杀了。”他停止说话,捡起麦克唐奈警探刚才拿的那个棕色皮本子。艾丽丝的目光随着那把枪往下看去,她瞥见了地上的一滩血。她憋住抽噎,闭上了眼睛。上帝啊,救救我!
“你知道吗,他以为自己很聪明。董事会议室的老大!想想吧,他没意识到当他丢了开启所有那些金钱的钥匙,他的那些高尔夫朋友哪会善罢甘休。”他用枪指了指金库说:“进去!”
艾丽丝服从了,匆忙离开那滩血。他跟着她进去了。
“你知道吗,他们把这叫做自杀,不过有多少自杀的人在他们的脑袋被打开花之前还要麻烦折断他们自己所有的手指,我问你?他们需要一只替罪羊,把他出卖给联邦调查局……他们冻结我们的资产。他们拍卖掉我们的地产。他们弄得我一无所有。在惠勒的控制下,把我塞在一个蹩脚的公司里,可是,他们不知道他们在与谁打交道。”
他一边说一边变得越来越狂躁不安,艾丽丝缓慢地朝金库深处移动。他走得甚至更加靠近她。“他们在这个地方藏匿的每一块肮脏的美元,我都知道。比尔弄不清他那些情妇秘书搞的文件。我阅读文件。我给老爷子指点迷津,随后来了那两个淫妇。”
“谁?”艾丽丝喘息着问。
“闭嘴!”他用枪指着她的脸,把她逼到远处的墙壁跟前。“像你这样喜欢四处窥探的淫妇总是问你们不该问的问题,拿你们不该拿的东西。”
他狠狠扇了她一下耳光,这扇力将她击倒在边墙上,疼得她眼前一片空白。
“你来了,发现了比尔被苍蝇吃掉的尸体。这几乎毁了一切。联邦调查局差点要把这地方翻个底朝天,但是老爸的老朋友们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结果,你帮了我一个忙,对吧?”
他怒气冲冲走出金库,回到警探一动不动的尸体那里。他拉着尸体的一只脚将他翻转过来,警探的眼睛毫无生命迹象地朝天看着。艾丽丝跪到地上抽泣。他真的死了。现在没人来救她了。一把枪,一支手电筒,一副手铐,一把钥匙被一一摆放在柜台上,当啷当啷的洪亮声音在她被困的金属金库里回响。
“我终于要让你们这些淫妇中的一个派上用场了。”他将那把死钥匙朝她的头部扔去,钥匙击中她的脖子,叮当一声掉落到了地上。“开始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