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哈桑当时没有回到开罗,而且以后再也没有回去。
飞机在巴勒尔摩起飞后,他心中喜不自胜。虽说双方一直在较劲,但他又一次以智取胜了罗斯托夫!当罗斯托夫说出“从我眼前滚开”的时候,他简直难以置信。他原以为他必定得上卡尔拉号船,从而错过突击队的劫持行动了。然而罗斯托夫认定哈桑过于热情冲动,又缺乏经验。他绝没想到哈桑会是内奸。可是话说回来,事情怎么会是这样呢?哈桑是埃及情报机构派驻这个小组里的代表,而且他又是阿拉伯人。若是罗斯托夫怀疑他的忠诚,倒是应该琢磨他是不是在为以色列工作,因为他们是对手嘛——而如若巴勒斯坦人一旦进入了画面,只能估摸是站在阿拉伯一方。
这妙极了。刚愎自用、颐指气使的罗斯托夫上校,以及名声远扬的实力雄厚的克格勃居然被一个低贱的巴勒斯坦难民,一个他们认为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戏耍了。
但这事还没有结束。他还得参与突击队,助上一臂之力。
他从巴勒尔摩飞到了罗马,他想换机前往离阿尔及利亚海岸很近的阿纳巴或君士坦丁。最近的航线是飞往阿尔及尔或突尼斯的,他就去了突尼斯。
他在那里找到了一个身穿新式雷诺牌上衣的出租车司机,在那人眼前甩出了比他平日开车挣上一年还多的美金。出租车载着他穿越突尼斯上百英里的国土,越过边界,进入阿尔及利亚,在一座有着天然小港口的渔村,让他下了车。
一名突击队员在等他。哈桑看到他坐在海边上一个小棚子里避着雨,和一个渔民玩着十五子游戏。他们三个进了渔民的船,驶离了岸边。
他们是白天最后出海的船,海面上升起了风浪。哈桑不是水手,唯恐小小的摩托艇会翻船,但是那渔民一路始终咧嘴笑着。
他们航行了不到半个小时。在他们驶近那条船的模糊身影时,哈桑又一次感到了心中腾起的胜利感。一条船——他们有了船了。
乘着接他的那人给渔民付钱,哈桑爬上了甲板,马赫莫德已在那里等候着他。他们拥抱后,哈桑说:“我们得马上起锚了,事情现在进展很快。”
“跟我到舰桥上来吧。”
哈桑随着马赫莫德向前走。那条船是载重一千吨左右的沿岸航行的小型船,相当新,而且状态不错。船身细长,设备都在甲板之下。有一个小门通向一个舱室。这条船的设计是为了快速装载少量货物,仅供在北非的当地港口往来运输的。
他俩在前甲板上站了一会儿,向四下打量着。
“这条船正是我们所需要的。”哈桑兴致勃勃地说。
“我给这条船重新起了名字,叫纳布卢斯号。”马赫莫德对他说,“这是巴勒斯坦海军的第一艘船。”
哈桑感到热泪一下子涌进了眼眶。
他们爬上了舷梯。马赫莫德说:“我是从一个想救赎自己灵魂的利比亚商人那儿得到这条船的。”
舰桥紧凑而小巧,只缺少一件重要的东西:雷达。许多这种沿岸航行的小型船只依旧没有雷达而将就着使用,这条船则是来不及购买和安装这一设备。
马赫莫德介绍了船长,也是利比亚人——那个商人不但提供了船只,也提供了船员,因为突击队员里没有一个是水手。船长下令起锚,并发动了引擎。
三个人俯身在一张海图上,哈桑把他在西西里听到的事情告诉他们:“斯特罗姆堡号在中午时分离开西西里的南部海岸。阔帕列里号按航程应于昨夜的晚些时候穿过直布罗陀海峡,驶向热那亚。它们是姐妹船,有着同样的最高速度,因此,两船相遇的最早时间是在十二个小时之后,地点是在西西里和直布罗陀之间的靠东的一处地方。”
船长计算了一番,并且看着另一张海图。“它们将在米诺卡岛的东南部相遇。”
“我们至少要提前八个小时拦截阔帕列里号。”
船长的手指又沿着商业航道移动:“那就要在明天黎明于伊比乍岛正南拦住它。”
“我们能成吗?”
“没问题,时间上还有一点富裕,除非是遇到风暴。”
“会有风暴吗?”
“有时候会在几天后出现的。不过,我认为明天不会。”
“那就好。无线电员在哪儿?”
“在这儿。这位是雅科夫。”
哈桑转过身,看到了一个牙齿被烟草熏黄的笑眯眯的小个子,便告诉他说:“在阔帕列里号上有一个叫图林的苏联人,他会向一艘波兰船卡尔拉号发信号。你要监听这个波长。”他随手写了下来,“还有,在斯特罗姆堡号上有一个无线电信标,每隔半小时发送一次简单的三十秒的信号。如果我们每次都能听到那个信号,我们就一定不会让斯特罗姆堡号跑在我们前面了。”
船长确定了航线。在下面的甲板上,大副的双手已经摆好。马赫莫德吩咐一名突击队员去检查武器。无线电员向哈桑询问斯特罗姆堡号上的信标一事。哈桑却心不在焉。他在思忖: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这都是一次荣耀之举。
船上的引擎吼叫着,码头侧向一边,船头破开水面,他们驶上了航线。
阔帕列里号的新任工程师狄埃特尔·科什,于午夜间躺在他的铺位上思考着:要是有人看见了我,我该怎么应对呢?
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十分简单。他只消起身,走到船尾的机械舱,取出备用的油泵并且扔掉,就成了。几乎可以肯定,他这么做不会被发觉,因为他的卧舱紧靠机械舱,而且其他船员都在睡觉,醒着的人都在舰桥上或者在轮机室内,很可能都会一直待在那里。然而,“几乎可以肯定”在如此重大的行动中还是不够的。万一此时或之后有人怀疑他要做的事……
他穿上毛衣、裤子、航海靴和防水衣。这件事非做不可,而且要马上动手。他把机械舱的钥匙装进衣兜,打开他的卧舱门,走了出去。他走在通道上,心里想着:我就说我睡不着觉,所以前来检查机械舱。
他开启了机械舱的门,打开灯,进去后在身后关好门。机械零部件摆放在他周围的架子上——垫圈、阀门、插座、缆索、螺栓、滤嘴……码放了一圈,用这些零部件,足可以装起一台新引擎。
他在一个高架子上的一个盒子里找到了备用的油泵。他把那盒子举了下来——个头不大,但挺沉的——然后花费了五分钟查看再没有第二个备用油泵了。
现在到了困难的一步了。
……我睡不着,长官,所以我就来查看一下备用件。好极了,一切都摆放整齐吗?是的,长官。你腋下夹着的是什么?一瓶威士忌,长官。我妈寄给我的一个蛋糕。备用油泵,长官,我打算扔到海里去……
他打开了舱门,向外窥视。
没人。
雨还在下。他只能看出几码远的地方,这倒好,因为这意味着别人也只能看这么远。
他穿过甲板,走向船舷的上缘,探身栏杆外,把油泵扔进大海,一转身,就撞上了一个人。
我妈寄给我的一个蛋糕,太干了……
“谁在那儿?”一个人用带口音的英语问。
“工程师。你是谁?”科什说话的时候,那人转过身,在甲板的灯光中,可以看见他的侧影,科什认出了无线电员的浑圆的身材和长着大鼻子的面孔。
“我睡不着觉。”无线电员说,“我出来……透透气。”
科什揣摩,他和我一样尴尬。我不明白为什么。
“讨厌的黑夜。”科什说,“我要进去了。”
“夜安。”
科什进入船内,一路回到他的卧舱。那个无线电员,一个怪家伙。他不是正式的船员。他是原先的无线电员在加的夫断了腿之后替补上船的。他和科什一样在这船上有点像外人,碰上他比起遇到别的人要强多啦。
他在卧舱里脱掉外面的湿衣服,躺到了床上。他知道自己是不会睡的。明天的计划全都安排好了,没必要再去想一遍了,于是他就想着别的事情:做出世上最好的土豆球的母亲;长着世上最好的头脑的未婚妻;如今住在特拉维夫一家机构中的疯癫的父亲;他在这次任务完成后要用报酬购买的电磁录音机;他在海法的单元住房;他将要有的孩子,以及他们将如何在没有战争的安全的以色列成长。
两个小时以后他从床上起来。他到船尾的厨房去喝些咖啡。厨师的徒弟站在离水两三英寸的地方,给船员们煎咸肉。
“讨厌的天气。”科什说。
“还会更糟呢。”
科什喝着他的咖啡,接着倒满杯子,另外又倒了一杯,拿着两杯咖啡上了舰桥。大副在那儿。“早晨好。”科什说。
“还算不上早晨呢。”大副说,观望着外面的雨幕。
“来点咖啡吗?”
“你真好。多谢啦。”
科什把杯子递了过去。“我们现在到哪儿啦?”
“这儿。”大副指着海图给他看他们的位置,“完全按照行程,尽管天气不好。”
科什点了点头。这就是说,他得在一刻钟之后把船停下。“一会儿见。”他说。他离开了舰桥下到轮机舱里。
他的助手在那里,精神很好,如同在夜班执勤期间长长地打了个盹。“油压怎么样?”科什问他。
“很稳定。”
“昨天有点忽上忽下呢。”
“可是这一夜都没有出麻烦的迹象。”助手说。他有点过分肯定,像是害怕在仪表摆动时他睡着了而受到责怪。
“好的。”科什说,“也许机器自己调整了过来。”他把咖啡杯放到一个水平的整流罩上,跟着又在船体晃动时马上拿了起来。“在你回去睡觉的路上叫醒拉尔森。”
“是的。”
“睡个好觉。”
助手走了,科什喝下了咖啡,动手工作。
油压计装在引擎背后的标度板壁上。标度板则嵌进一个漆成糙黑色的薄薄的金属盒内,由原配的四颗螺丝固定。科什用一个大型的改锥拧下那四颗螺丝,取出了金属盒。其背后是一团通向不同仪表的各种颜色的导线。科什把大改锥换成了一个小的带绝缘把的电器改锥。他转动了几下,就卸开了通往油压计的导线。他把导线的秃头缠上了几英寸的绝缘胶布,然后把它推到标度板的背后,这样,只有仔细观察才会发现与终端断开了。随后,他把金属盒放回原处,用那四颗螺丝固定好。
拉尔森进来的时候,科什正在注满传送器的油路。
“我来干好吗,长官?”拉尔森说。他是个辅助操作工,润滑油是他的本行。
“我这会儿已经干完了。”科什说。他换下了过滤帽,把容器存到一个储藏箱内。
拉尔森揉揉眼睛,点上了一支香烟。他看了看表盘,大吃一惊。“长官!油压成零了!”
“零?”
“是啊!”
“关闭引擎!”
“哎,哎,长官。”
没有油,引擎的金属零件间的摩擦会造成热量迅速上升,直到金属熔化、零件融化、引擎停止,再也开动不了。油压的突然变零实在危险,不用问科什,拉尔森也会主动关掉引擎的。
船上所有的人都听到了引擎停止,感到了阔帕列里号无法前进了,连那些值白班、还在铺上睡觉的人都在梦中听到,一下子惊醒了。在引擎完全停止之前大副的声音就从传话筒里传到了下边。“这里是舰桥!下边是怎么回事?”
科什对着话筒说:“油压突然没有了。”
“知道是为什么吗?”
“还不知道。”
“随时向我报告。”
“哎,哎,长官。”
科什转身面对着拉尔森。“我们得下到集油槽去。”他说。拉尔森拿起工具箱,跟着科什来到半层甲板,以便从下面够到引擎。科什对他说:“要是主轴承或者顶端的大轴承磨损了,油压会逐渐下降。突然降为零意味着油供应不上。系统中还有大量的油——我先前检查过——而且没有漏油的迹象。因此很可能出现了堵塞。”
科什用一个电扳手卸下了集油槽,两人把它放到甲板上。他们检查了集油槽的滤网、全流动过滤器、过滤嘴减压阀和主减压阀门,都没有障碍。
“如果没有堵塞,毛病就该在油泵上。”科什说,“启用备用油泵吧。”
“应该在主甲板上的储藏室里。”拉尔森说。
科什把钥匙递给他,拉尔森就上去了。
现在科什得赶紧动手了。他从油泵里取下套管,露出了两个宽齿的啮合牙轮。他从扳手上卸下电钻,换了个钻头,钻向牙轮的齿,把它们破成碎渣,完全用不成了。他放下电钻,拿起一根撬棍和一把锤子,把撬棍强行砸进两个牙轮之间,使劲分开它们,直到他听见响亮又沉闷的开裂声。最后,他从衣袋里取出一个经过切削的硬质钢做的螺母——他上这艘船的时候,就已经带在身边了。他把那螺母扔进了集油槽。
完事了。
拉尔森回来了。
科什意识到他还没有把钻头从电钻上取下来:拉尔森走的时候,电钻上本来连着的是扳手。他心想,可别看电钻!
拉尔森说:“油泵没在那儿,长官。”
科什从集油槽里捞出了那个螺母。“瞧瞧这个。”他说,分散着拉尔森的眼神不去看那个留下罪迹的电钻,“这就是毛病的原因了。”他让拉尔森看油泵坏损的牙轮,“这个螺母应该是最后一次更换过滤器的时候掉进去的。它进入了油泵,从那时起就在那些牙轮当中转了又转。我很奇怪,我们居然没听到杂音,那是甚至会压倒引擎的响声呢。无论如何,油泵是修不成了,所以你得找到那台备用的。找几个人帮你找吧。”
拉尔森出去了。科什把钻头从电钻上拆下,把扳手重新连到上面。他跑上舷梯,来到轮机主舱,消除其他罪证。他以最快的速度干着,以防别人可能进来,他移开表盘上的套管,把油压计重新装好。这样一来可真的读数为零了。他更换了套管,扔掉了绝缘胶布。
一切就绪。现在只需要蒙过船长的眼睛了。
查验小组刚一承认了毛病,科什立即上到舰桥。他告诉船长:“一名机械工在上一次维修引擎时,准是把一个螺母掉进了集油槽,长官。”他把那螺母拿给船长看,“在某一个时刻——大概是在船大力加速时——这螺母掉进了油泵。这之后就只是时间问题了。螺母在牙轮间转来转去,直到把牙轮彻底损坏。我怕我们没法在船上做那样的牙轮。船上应该有备用的油泵的,可是没有。”
船长火冒三丈:“等我发现了谁该对此负责,一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检查备件是工程师的职责所在,可是你知道,长官,我是在最后时刻才上船的。”
“这就是说,是撒尼的过失了。”
“这倒是一种解释——”
“确实。他花了太多的时间去追逐比利时的妓女,哪儿顾得上他的引擎呢。我们还能凑合着向前开吗?”
“绝对不成了,长官。在船停住之前,我们就移动不了半条船缆了。”
“妈的。无线电员呢?”
大副说:“我去找他吧,长官。”说着就出去了。
“你敢肯定,你没法把东西拼凑起来了?”船长问科什。
“恐怕没办法用备用件什么的做出一台油泵了。所以我们得启用备用油泵了。”
大副带着无线电员回来了。船长问:“你这鬼家伙跑哪儿去了?”
无线电员就是科什夜间在甲板撞上的那个长着浑圆身材和大鼻子的人。他的样子很委屈。“我帮着在前舱找油泵呢,长官,随后我就去洗了手。”他瞥了一眼科什,但表情中没有怀疑的神色,科什弄不清在甲板上的那次简短的面对面期间,他到底看到了多少,但是,即使他把找不见了的备用油泵和工程师扔下海的包裹联系起来,他也没说什么。
“好吧。”船长说,“向船东发信号,报告引擎损毁,在……我们的具体方位是什么地方,大副?”
大副把方位给了无线电员。
船长继续说:“要求新的油泵或者牵引入港。请予指示。”
科什的肩膀一松。他成功了。
船东最终发来了答复:
阔帕列里号已售给苏黎世的萨维尔船运公司。你的电文已转给新船东。原地等待他们的指示。
随后,萨维尔船运公司几乎当即发来了电文:
我们的船只吉尔·汉密尔顿号就在你们的海域。它将于中午前后到达你们船旁。准备将工程师之外的全体船员转船。吉尔·汉密尔顿号会将他们带到马赛。工程师要等候新油泵。帕帕郭泊鲁斯。
来往的电文被六十英里以外的吉尔·汉密尔顿号的船长、以色列海军的一名指挥官索里·温伯格听到了。他咕哝了一句:“完全遵照时间。干得好,科什。”他调整航线对准阔帕列里号,下令全速前进。
一百五十英里之外的纳布卢斯号上的亚斯夫·哈桑和马赫莫德没有听到信号。他们待在船长室内,俯身看着哈桑绘制的阔帕列里号的草图,具体策划着如何登上并夺取那条船。哈桑事先叮嘱纳布卢斯号上的无线电员聆听两个波长:斯特罗姆堡号上的无线电信标播发所使用的,和图林在阔帕列里号上发送给卡尔拉号上的罗斯托夫的秘密信号所使用的。由于阔帕列里号发送的电文使用的是正规波长,纳布卢斯号就没有收到。过了好久,突击队才意识到他们劫持的几乎是一条废弃的船。
来往的电文在二百英里之外的斯特罗姆堡号的舰桥上听到了。当阔帕列里号收到了帕帕郭泊鲁斯的电报时,舰桥上的官员们鼓掌欢呼。纳特·狄克斯坦靠在舱壁上,手里拿着一杯咖啡,眼望着雨水,耳听着海涛,并没有欢呼。他的身体紧张地弓起,面部表情严峻,两只褐色的眼睛在塑料眼罩后面眯成细缝。有一个人注意到了他的沉默,便说了些头一道障碍已经越过的话。他咕哝着答应,平淡中却充满最难听的粗话。兴高采烈的官员怏怏走开,后来他在餐厅中看到,狄克斯坦就像要是有人踩到他的脚尖就会把刀子捅进那人身体的一副样子。
三百英里之外的卡尔拉号上的大卫·罗斯托夫和苏莎·阿什福德也听到了电文。
苏莎从西西里的码头走过跳板登上那艘波兰船的时刻起,就一直昏昏沉沉的。罗斯托夫指给她住的卧舱——那是一个带有卫生间的官员房间——并且说他希望她住得舒服时,她简直没有反应。她坐在了床上。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待着,一小时之后,一名水手给她端来了一盘冷餐,什么也没说,只是放到了桌上。她没有吃。天黑以后,她打起冷战,于是便上了床,大睁着眼睛躺着,什么也没看,还是继续打战。
她终于睡着了。起初是一阵阵的,夹杂着没意思的怪梦,后来总算睡熟了。天一亮,她就醒了。
她躺着不动,感到船在移动,目光茫然地环顾四周,随后,她意识到了自己身处何处。如同醒来记起了梦中的莫名恐惧,只是没有“噢,谢天谢地,原来是做梦”的想法,而是意识到那一切全是真的,而且还在继续进行。
她感到了可怕的负疚。她一直在哄骗自己,如今才明白了这一点。她曾经让自己相信,她要不顾危险地找到纳特,警告他。可实际情况却是,她本想找到借口去见他,可她动机乱糟糟的作为的灾难性的后果却接踵而至。纳特确实曾经陷入过危险,可如今的危险更加大了,这全是苏莎的过错。
她想到了这些,她想到了如何乘着由纳特的敌人指挥、周围全是苏联凶徒的一艘波兰船在海上航行。她紧紧闭上了眼睛,把脑袋钻到枕头底下,与涌上喉头的歇斯底里奋争着。
随后她感到了愤怒,才算挽回了她的理智。
她想到了她的父亲,他如何想利用她进一步完成他的政治理念,她感到对他很气恼。她想到了哈桑,那家伙摆布着她的父亲,还把手放到她的膝头,她巴不得有机会能扇他耳光。最后,她想到了罗斯托夫,他的强硬又智慧的面孔、他冷冷的笑容,想到他如何打算撞击纳特的船并且杀死他,她简直要发疯了。
狄克斯坦是她的男人。他有趣,他强壮,可又莫名其妙地脆弱,他写情书,他偷船,他是她如此爱恋的第一个人,她可不想失去他。
她身陷敌人的营垒,成了一名囚徒,当然这只是出于她的观点。他们则认为她站在他们一边,他们相信她。或许她有机会破坏他们的工作。她得找这样的机会。她得隐藏起自己的恐惧,在船上四下走动,跟她的敌人谈话,巩固她得到他们信任的地位,假装分享他们的意愿和关切,一直到她的机会来临。
这念头让她打了个冷战。这时她告诫自己:如果我不这么做,我就会失去他;而如果我失去他,我也就不想活了。
她从床上爬起来,脱掉了睡觉时穿的衣服,洗了把脸,从她的箱子里拿出一件干净的毛衣和裤子换上。她坐在固定在地板上的小桌旁,吃了些头一天留在那里的香肠和奶酪。她梳理了下头发,补了下妆,为的是让自己打起点精神。
她试了下她的卧舱的门,没有锁着。
她走了出去。
她沿着一条通道,循着饭菜的气味来到厨房。她走进去,迅速地向四周瞥了一眼。
罗斯托夫独自坐着,用一只叉子慢慢地吃着鸡蛋。他抬起头来,看到了她。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冷冰冰地充满恶意,他的薄嘴唇紧绷着,眼睛毫无表情。苏莎略微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强迫自己向他走去。来到他的餐桌跟前,她在一把椅子上靠了一下,因为她觉得腿有些发软。
罗斯托夫说:“坐下吧。”
她一屁股坐进那把椅子里。
“你睡得怎么样?”
她气喘得太快了,仿佛刚才走得太急。“很好。”她说,声音有些发抖。
他那充满怀疑的犀利目光似乎钻进了她的脑子。“你好像有点心烦意乱。”他平和地说,既没有同情,也没有敌意。
“我……”词句似乎卡在了喉咙里,憋着她,“昨天……是乱糟糟的。”反正这话不假,这么说挺容易。“我从来没见过有人死在我面前。”
“啊。”罗斯托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人性,或许他记起了他第一次看见死人的经历。他伸手去够咖啡壶,给她斟了一杯。“你还太年轻。”他说,“你比我的大儿子大不了多少。”
苏莎满心欢喜地啜饮着咖啡,希望他继续照这样谈下去——这样有利于她平静下来。
“你的儿子?”她说。
“尤里·大卫多维奇,他今年二十岁。”
“他是干什么的?”
罗斯托夫的笑容不像先前那样冷冰冰的了。“不幸的是,他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听腐朽的音乐上。他学习不那么努力,不像他弟弟。”
苏莎的呼吸逐渐正常了,她拿起杯子时,手也不再发抖了。她明白,眼前这个男人并不会因为有家就减少几分危险,不过当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似乎不那么可怕了。“那你的另一个儿子呢?”她问道,“那个小儿子?”
罗斯托夫点了点头,“弗拉基米尔。”这时他已经一点都不可怕了:他的目光越过苏莎的肩头凝视着,脸上带着一种沉迷的慈爱表情,“他很有天赋。如果受到良好的学校教育,会成为一个伟大的数学家的。”
“这不成问题。”她说,眼睛盯着他,“苏联的教育是世界上最好的。”
谈这种事看来比较稳妥,但是准是对他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因为他那种远望的神情消失了,他的面孔又变得生硬冷漠了。“是啊。”他说,“是不该成问题的。”他接着吃起了鸡蛋。
苏莎急切地想着:他越来越友好了。我这会儿一定不能放松他。她苦苦思索着该说些什么。他们有什么共同之处,可以谈些什么呢?这时她灵机一动:“我要是从你在牛津的时候就记住你,那就好了。”
“你那时太小了。”他给自己倒了些咖啡,“人人都记得你母亲。她自然而然地是周围最漂亮的女人,而你长得和她一模一样。”
苏莎心想,这就好多了。她问他:“你当时学的是什么?”
“经济学。”
“我琢磨,在那年月算不上一门科学。”
“眼下也好不到哪儿去。”
苏莎扮起一副稍稍认真的表情:“当然,我们谈的是资产阶级的经济学。”
“当然啦。”罗斯托夫看着她,仿佛说不准她是不是当真。看来他认定她是当真的了。
一名军官进了厨房,跟他用俄语讲着话。罗斯托夫遗憾地看着苏莎:“我得到舰桥上去了。”
她得跟着他。她强制自己平静地说:“我可以去吗?”
他犹豫了一下。苏莎觉得:他该让她去。他跟我聊得挺开心,他相信我站在他们一边,就算我得知了什么秘密,他不可能想象,我既然困在了克格勃的船上,我怎么会加以利用。
罗斯托夫说:“为什么不可以呢?”
他走了。苏莎赶紧跟上。
在上面的无线电室,罗斯托夫通读着电文,脸上露出了笑容,还为了苏莎的缘故翻译了出来。他似乎为狄克斯坦的足智多谋而欣喜。“这人真是鬼精灵。”他说。
“萨维尔船运公司是怎么回事?”苏莎问道。
“以色列情报机构的一个前哨。狄克斯坦在排除有理由对那批铀感兴趣的一切人。原来的那家船运公司之所以不感兴趣是因为他们不再拥有那条船。现在他正在让船长和船员都下船。他无疑在某种程度上掌控了那些实际拥有那批铀的人。这是个出色的策划。”
这正是苏莎所需要的。罗斯托夫把她当作一个同事那样跟她谈话,她就在这件事的中心,她应该能够找到一条门路给他把事情搅乱。她说:“依我看,船出了毛病是人为的吧?”
“不错。现在狄克斯坦可以不发一枪地夺到那条船了。”
苏莎脑子飞快地转着。她“背叛”狄克斯坦的时候已经证明了她对阿拉伯一边的忠诚。如今,阿拉伯一边分成了两个阵营:一个是罗斯托夫、克格勃和埃及情报机构;另一个则是哈桑和巴勒斯坦突击队。现在,苏莎可以出卖哈桑来证明她对罗斯托夫阵营的忠诚了。
她尽量随便地一说:“这么说,亚斯夫·哈桑当然也能了。”
“什么?”
“哈桑同样可以不发一枪地夺取阔帕列里号了。”
罗斯托夫直视着她。他的血液似乎从他的窄脸上退了下去。苏莎吃惊地看到他刹那间失去了他的矜持和自信。他说:“哈桑打算劫持阔帕列里号吗?”
苏莎假装感到惊讶:“你是在说你不知情吗?”
“可那是谁呢?肯定不是埃及人!”
“是突击队。哈桑说这是你的主意。”
罗斯托夫用拳头狠击舱壁,一时间样子很不冷静。“哈桑是个骗子和内奸!”
苏莎知道,她的机会到了。她心里给自己鼓着力量,嘴里说:“没准我们可以制止他们……”
罗斯托夫看着她:“他的计划是什么?”
“在狄克斯坦到达之前就劫下阔帕列里号,然后伏击以色列的小分队,把船驶向……他没告诉我具体地点,大概在北非的什么地方吧。你的计划是什么?”
“在狄克斯坦偷到铀之后猛撞那条船——”
“我们还能那么做吗?”
“不成了。我们离得太远,永远追不上他们了。”
苏莎知道,如果她不把下一步做得一丝不差,她和狄克斯坦就都得死。她抱起双臂来制止自己颤抖。她说:“这样的话,我们就只有一招了。”
罗斯托夫抬头看着她:“还有办法?”
“我们得警告狄克斯坦突击队要伏击他们的事,这样我们就可以夺回阔帕列里号了。”
嗨。她已经说出口了。她注视着罗斯托夫的脸。他应该是听进去了,这合乎逻辑,是他可以做的正确之举!
罗斯托夫在绞尽脑汁。他说:“警告狄克斯坦,以便他能从突击队手中保住阔帕列里号。之后,他就可以按他的计划进行,而我们可以按我们的计划行事。”
“对啦!”苏莎说,“只此一招了!不是吗?不是吗?”
自:苏黎世萨维尔船运公司
致:热那亚安吉鲁斯
你们得自F.A.佩得勒的货物黄饼,由于海上的引擎事故不限期地推迟。请提出最早的新的运送日期。
帕帕郭泊鲁斯
在吉尔·哈密尔顿号进入视线的时候,皮奥特尔·图林把瘾君子拉尔夫挤在了阔帕列里号的甲板间层。图林的行动怀有一种他不自知的自信。他做出一副霸道的姿态,紧抓着拉尔夫的毛衣。图林是条壮汉,而拉尔夫则因吸毒而虚弱。图林说:“给我听着,你得给我做件事情。”
“没得说,随你说什么吧。”
图林迟疑了。这事太冒险,可是又别无选择。“你们大家上吉尔·哈密尔顿号的时候,我要留在船上。要是有人问起我怎么不见了,你就说你看见我过去了。”
“好的,没问题。”
“要是我被发现了,不得不登上吉尔·哈密尔顿号,你得明白,我就会把你的秘密告诉他们。”
“我一定尽力而为。”
“你最好说到做到。”
图林放他走开了。他并不放心:这种人会对你什么都答应,但到了危险时刻,就会垮掉的。
全体船员都在甲板上集合,准备换船。海上风浪太大,吉尔·哈密尔顿号无法靠近,只好派出一条汽艇。大家为了跨船,全都穿上救生衣。阔帕列里号的全体官员和水手在倾盆大雨中静默地站立着,清点人数。随后,水手长走到一边,下了舷梯跳进汽艇。
汽艇太小,容不下全体人员——他们只好分成两三拨,图林料到了这一点。当众人的注意力全都盯着第一个人跨过栏杆的时候,图林对拉尔夫耳语说:“尽量最后一个走。”
“好吧。”
两个人溜到甲板上人群的背后。官员们都盯着汽艇的一侧。大家都站在那里,面向吉尔·哈密尔顿号等候着。
图林溜到了一道舱壁的背后。
他距离他事先松开遮罩的救生艇还有两步之遥。从船的中间水手们站立的甲板上可以看到艇的前部,却看不到艇尾。图林向艇尾移动,抬起遮罩,钻进艇里,再从里边把遮罩拉回原位。
他心想:要是我这会儿被发现了,我也尽力了。他是个大块头,救生衣又加大了一圈。他吃力地从艇尾爬到艇首,找到了一处可以从遮罩帆布的透眼看到甲板的地方。现在一切就看拉尔夫的了。
他盯视着第二拨人从舷梯下到汽艇的时候,听到大副问:“那个无线电员跑哪儿去了?”
拉尔夫犹豫着。“他跟头一拨人过去了,长官。”
好样的!
“你敢肯定吗?”
“是的,长官,我看见他的。”
大副点点头,说了句在这种倒霉的大雨里简直分不清谁是谁。
船长叫来科什,两个人站在离图林藏身的地方很近的舱壁背风的一面交谈着。船长说:“我从来没听过萨维尔船运公司,你呢?”
“也没有,长官。”
“全都乱了套,在一条船在海上航行的时候卖掉,然后又留下工程师负责,却把船长接走。”
“是啊,长官。我琢磨这些新船东是航海的外行。”
“他们肯定是外行,不然的话,他们会更懂一些的。可能是一帮会计吧。”停顿了一会儿。“当然,你可以拒绝独自一人留在船上,那样我就可以跟你一块留下来了。事后我会支持你的。”
“我担心我会丢掉许可证的。”
“不错。我不该出这主意的。好啦,祝你好运。”
“多谢,长官。”
第三拨人已经上了汽艇。大副在舷梯上头等着船长,船长嘴里还在咕哝着会计什么的,转身穿过甲板,随着大副下了船。
图林把注意力转向了科什——他现在以为在阔帕列里号上只有他一个人呢。工程师目送着汽艇驶向吉尔·哈密尔顿号,然后爬着梯子,到了舰桥上。
图林骂出了声。他希望科什到下边去,那样他就能去前舱,给卡尔拉号发电报了。他盯着舰桥,看到科什的面孔不时出现在玻璃后边。要是科什待在那里,图林就只好等到天黑,才能联系上罗斯托夫,向他报告了。
看来科什很像是要在舰桥上待一整天。
图林定下心来准备长时间等待。
当纳布卢斯号到达了伊比扎之南、哈桑预期会遇到阔帕列里号的地点时,视野之内却不见一只船影。
他们绕着那地点转了一大圈,哈桑用望远镜扫视着孤零零的海平面。
马赫莫德说:“你弄错了。”
“不一定吧。”哈桑坚信自己会处乱不惊,“这里只是我们会遇到那条船的最早地点。那条船不见得全速前进的。”
“为什么会拖了时间呢?”
哈桑耸了耸肩,没有表现出内心的那么焦急。“大概是引擎运转不好吧。也许他们赶上了比我们还糟的天气。什么原因都会有的。”
“那你有什么主意呢?”
哈桑意识到,马赫莫德同样十分不安。在这条船上,他并不能指挥一切,只有哈桑才说话算数。“我们向西南行驶,迎着阔帕列里号的航线前进。我们迟早会遇上的。”
“给船长下令吧。”马赫莫德说着,就下去到他的队伍中间,把哈桑跟船长留在了舰桥上。
哈桑已经观察到,马赫莫德心中升起了紧张的无名之火,他的部下也是一样。他们本以为会在中午打上一仗,可是现在他们必须等候,在水手区和厨房里闲逛,擦拭武器,打着纸牌,吹嘘以往的战绩。他们打仗成瘾,喜欢危险的动刀子的游戏,以便对自己并在彼此之间证明他们的勇气。其中一个曾经因为一次莫须有的侮辱而同两个海员争吵起来,用破玻璃划破了那两人的面部,然后就大打出手。现在船员们都远远地躲着这帮突击队员了。
哈桑难以想象,他要是马赫莫德,应该如何掌控这些人。他最近反复思考着这些事。马赫莫德依旧是指挥官,可是他才是完成了一切重要工作的人:发现了狄克斯坦,带来了他的计划的情报,想出了反劫持的主意,并且确定了斯特罗姆堡号的方位。他已经在琢磨,到这一切结束之后,他的地位会是什么。
显然,马赫莫德也在琢磨着同样的事。
唉,要是在他们俩之间有一场权力之争的话,那就还要等待。当务之急,他们还得劫持阔帕列里号并且伏击狄克斯坦。哈桑想到这里,感到一阵恶心。对下面那些历经战斗、铁石心肠的人们来说,他们确信所期待的是一场战斗,当然求之不得,可是哈桑从来没有参加过战斗,甚至除去那次在废弃的别墅中的科顿之外,他也没有被枪口对着过。他心中害怕,更担心会像他在别墅中那样转身逃跑,举手投降,从而流露出惧色会失去自己的尊严。但是,他也感到激动,因为如果他们取胜的话——只要他们取胜!
下午四点半钟,他们看到有一条船向他们驶来,结果是虚惊一场:哈桑用望远镜仔细观察之后,宣布那条船不是阔帕列里号,当那条船经过时,他们读到了舷侧的船名——吉尔·哈密尔顿。
随着天色渐暗,哈桑变得焦躁不安。在这种天气里,即使亮着导航灯,夜间航行的两条船在半英里之内,彼此也不会看见。虽然雅科夫早已报告说,罗斯托夫要启用图林,但阔帕列里号的秘密电台整个下午也没有发出一点信号。为了有把握让阔帕列里号不会在夜里驶过纳布卢斯号,他们只好在四下里巡航,并且以阔帕列里号的速度在夜间向热那亚前进,等到天亮之后再恢复搜索。可是到了那时候,斯特罗姆堡号就会在近旁,突击队可能就失去了给狄克斯坦布下罗网的机会了。
哈桑正要把这些情况向刚刚返回舰桥的马赫莫德解释,远处有一个亮光闪了起来。
“那条船在抛锚。”船长说。
“你怎么知道的?”马赫莫德问道。
“单独一个白灯的含义就是抛锚。”
哈桑说:“这就解释了那条船何以没像我们预期的那样靠向伊比扎。如果那是阔帕列里号,你就准备登船吧。”
“我同意。”马赫莫德说着,就去告诉他的人了。
“打开你的导航灯。”哈桑吩咐船长。
纳布卢斯号离那条船越来越近的时候,夜幕降临了。
“我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阔帕列里号。”哈桑说。
船长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它的甲板上有三台起重机,它的上层建筑在舱口的后边。”
“你的视力比我好。”哈桑说,“它就是阔帕列里号。”
他下到厨房里,马赫莫德正在那儿对他的队伍讲话。他走进去的时候,马赫莫德看了他一眼。哈桑点了下头:“就是它。”
马赫莫德转过身面对他的人。“我们不会遇到什么抵抗。那条船上都是普通水手,而且没理由配备武装。我们乘两只艇过去,一只攻击左舷,一只攻击右舷。在船上,我们的第一个任务是占领舰桥,防止船员使用无线电台,然后我们要把船员围在甲板上。”他停了一下,转过来对哈桑说:“告诉船长尽量靠近阔帕列里号,然后关闭引擎。”
哈桑转身要走。一时间他又成了听差了:马赫莫德显示出,他依旧是战斗领袖。哈桑感到羞辱,一股血涌上面颊。
“亚斯夫。”
他转身回来。
“给你武器。”马赫莫德扔给他一支枪。哈桑接住了。那是一支小型手枪,就是女人可以放在手袋里的那种,简直是个玩具。突击队员们哄堂大笑。
哈桑心想:我也可以玩这种游戏。他看到了像是保险机的东西,就扳开了。他瞄准了地板,扣动了扳机。响声极大。他对着地板打空了枪。
一片沉寂。
哈桑说:“我觉得我看到了一只老鼠。”他把枪扔还给马赫莫德。
突击队员们笑声更大了。
哈桑走了出去。他回到舰桥,向船长传达了口信,又回到甲板上。这时天已经黑透。一时之间,阔帕列里号唯有灯光可见了。随后,就在他全力注视的时候,一个漆黑的侧影在深灰的海水的衬托下变得清晰起来。
此时无声无息的突击队员们已经从厨房出来,和船员们一起站到了甲板上。纳布卢斯号的引擎关闭了。船员们放下了两条小艇。
哈桑和他的突击队员翻过船舷。
哈桑和马赫莫德在同一条船上。小艇在此时看似无边无际的海浪中颠簸前进。他们接近了阔帕列里号的船侧。船上毫无动静。哈桑心想,值更的军官一定听到了两台引擎接近的声响了吧?可是没响起警报,没有灯光照射到甲板上,也没人高声下令或者趴到栏杆上观察。
马赫莫德第一个爬上舷梯。
到哈桑上到阔帕列里号的甲板上的时候,另一组人正在蜂拥越过左舷的上缘。
人们涌下升降口,又爬上舷梯,可是依旧不见阔帕列里号船员的人影。哈桑心惊地预感到发生了骇人的错误。
他随着马赫莫德上了舰桥,已经有两名突击队员在那里了。哈桑问道:“他们有时间使用电台吗?”
“谁?”穆罕默德说。
他们又返回到甲板。人们慢慢地从舱里出来,个个面带疑虑,冰冷的枪都握在手里。
马赫莫德说:“玛丽·瑟勒斯特号的失事。”
两名突击队员夹着一个吓坏了的水手走过甲板。
哈桑用英语对那水手说:“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那水手用另一种语言回答了他。
哈桑突然出现了可怕的念头。“咱们检查一下货舱。”他对穆罕默德说。
他们找到了通向下边的升降口,下到了货舱里。哈桑发现了一个电灯开关,就打开了灯。
货舱里满是大油桶,全都封着,还加了安全木楔。油桶侧面漏印有铅酸盐的字样。
“就是它了。”哈桑说,“这就是铀。”
他俩看着油桶,又交换了一下眼色。一时间,一切敌对情绪都烟消云散了。
“我们成功了。”哈桑说,“真主啊,我们成功了。”
夜幕降临时,图林看到工程师走到前面去打开了白灯。回来后,他并没有上舰桥,而是继续往船后走,进了厨房。他打算弄点吃的。图林也饿了。他宁可给出一条胳膊,换上一盘咸鲱鱼和一块黑面包。他整整一下午窝在救生艇里,等着科什离开,已经除去饥饿什么都不顾了,折磨他的就是鱼子酱、熏鲑鱼、腌蘑菇,而最多的就是黑面包。
还不到时候,皮奥特尔,他叮嘱自己。
科什刚一消失,图林就从救生艇里爬出来,他伸展着肌肉不听话的四肢,匆匆沿甲板跑向船首。
他早先就移开了主舱中的盒子和杂物,挡住他的小小的无线电室的入口。这时他不得不趴下来,四肢着地,拉开一个盒子,爬过一条窄道,进到里边。
电台反复着两个字的信号。图林查看了下电码本,弄明白意思是:在表示收到以前,先要换到另一个波长。他把电台调到发射段,等待着指示。
罗斯托夫当即回答了。计划改变。哈桑要攻击阔帕列里号。
图林费解地皱起眉头,应道:请重发。
哈桑是内奸。突击队要攻击阔帕列里号。
图林脱口自语:“天啊,这是怎么回事?”阔帕列里号就在这儿,他就在船上……哈桑为什么要……当然是为了铀。
罗斯托夫还在发报。哈桑计划伏击狄克斯坦。为执行我们的计划,我们要警告狄克斯坦伏击一事。
图林译出电文后紧锁眉头,明白之后面部才开朗。“这么说,我们得回到修正预案了。”他自言自语说,“这很聪明。可我该做什么呢?”
他发电:怎么办?
你要以阔帕列里号的常规波长呼叫斯特罗姆堡号,并反复精确发送下列电文:“阔帕列里致斯特罗姆堡,我认为我船上来了阿拉伯人。当心。”
图林点点头。狄克斯坦会认为,科什在阿拉伯人杀死他之前还争取时间发出了几个字:预警。狄克斯坦应该有能力夺取阔帕列里号。随后,罗斯托夫的卡尔拉号就能够按计划撞上狄克斯坦的船了。图林又想:可是我呢?
他回复:明白。他听到远处砰的一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到了船体。起初他没在意。随后想起来船上除去他和科什再没别人了。他来到前舱的门口,向外张望。
突击队已经来了。
他关上门,赶回他的发报机跟前。他发出:哈桑已到。
罗斯托夫回电:现在电告狄克斯坦。
我然后怎么办?
藏匿。
图林心想:多谢啦。他停止发文,转到常规波长给斯特罗姆堡号发报。
一个念头飞快地掠过他的脑海:他可能再也吃不到咸鲱鱼了。
“我听说过武装到牙齿,那真太可笑了。”纳特·狄克斯坦说,大家都笑了。
来自阔帕列里号的电文改变了他的心情,他先是震惊。对手怎么会掌握这么多他的计划,居然能够抢先劫夺阔帕列里号呢?他准是在什么地方出现了严重的判断失误。苏莎……但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马上就要有一场战斗了。他的阴郁沮丧消失了。紧张还在,如同一根钢簧似的紧紧绷住他的内心,不过,他现在能够驾驭它、利用它,可以用来做些什么了。
斯特罗姆堡号食堂里的十二个人觉察到了狄克斯坦的变化,也感染到了他对战斗的渴望,尽管他们知道,他们当中的一些人不久就会死掉。
他们都武装到了牙齿。每个人配备了一支Uzi式9毫米口径的冲锋枪,那是一种小型的可靠性很强的武器,装上25发的弹夹才重达九磅,加上伸出去的金属枪托只有两英尺一英寸长。每支枪有三个备用的弹夹。每个人的腰带上都别着一支带套的鲁格尔手枪——这种手枪和冲锋枪使用同样的子弹——腰带的另一侧挂着一组四颗手榴弹。他们几乎肯定每个人都另有自选的额外武器:刀子、包皮的棍棒、刺刀、带刺的指节套,以及其他一些怪模怪样的令人生畏的装备,与其说是作战用具倒是更像祈福饰物。
狄克斯坦了解他们的心情,知道那是从他身上传递过去的。他以前和人们在投入战斗前都有过这种感受。他们害怕——但似乎矛盾的是——恐惧反倒使他们急于开始战斗,因为等待是再糟不过的事了,战斗本身是麻醉剂,之后无论生死,就再也无所谓了。
狄克斯坦事先已经把作战细节琢磨透了,并且给大家作了概括介绍。阔帕列里号设计得如同一条微型的油轮,前部和中部是货舱,后甲板是上层建筑,船尾是次级上层建筑。主要上层建筑包括舰桥、官员区和食堂,往下是水手区。船尾的上层建筑里有厨房,下面是轮机室。两个上层建筑高出甲板,彼此相隔,但是在甲板下面有甬道相通。
他们要分三组登船。阿巴斯的人将攻击船首。由贝达和吉卜力分别率领的其余两组将从船尾的左右两舷的舷梯上船。
船尾的两组上船后,一组要到下面,另一组要前进到中部,在那里把可能被阿巴斯小组的人从船首逼退过来的敌人消灭。这种战法可能会在舰桥上留下一个抵御圈,而狄克斯坦计划由他亲自夺取舰桥。
攻击将在夜间进行,否则,他们会无法登船——他们会在翻越栏杆时被击中。但夜间攻击会出现如何避免射中自己人以及同敌人乱射的问题。为此,他提出了一个人彼此辨认的信号,就是阿利亚斯这个字眼,按照这一进攻计划,他们直到战斗结束,才会彼此照面。
现在他们在等待。
他们在斯特罗姆堡号的食堂里围成松松的一圈,这里与阔帕列里号的食堂相同,在那里他们会很快投入战斗或者死去。狄克斯坦在对阿巴斯讲话:“你们要从船首控制前甲板,那里是一片交火的开阔地。把你的人布置在掩蔽物后面,并且守在那里。当甲板上的敌人暴露他们的位置时,就把他们消灭。你们的主要问题是从舰桥上展开火力。”
阿巴斯瘫坐在椅子上,那副样子比平素更像一辆坦克。狄克斯坦很高兴有阿巴斯在他的身旁。“开头我们要控制我们的火力。”
狄克斯坦点点头:“你们大有机会不被发现地登到船上,在确认我们其余的人到达之前不要开枪。”
阿巴斯点着头:“我看到了波鲁什在我的组里。你知道他是我妹夫。”
“知道。我还知道,他是我们这里唯一结了婚的。我认为你可能要关照他一下。”
“谢谢。”
费因伯格正擦着他的刀子,这时抬眼来看。这个骨瘦如柴的纽约人头一次没了笑容。“你们怎么评估这些阿拉伯人?”
狄克斯坦摇了摇头:“他们可能是正规军或者突击队。”
费因伯格笑了:“但愿他们是正规军——我们一做鬼脸,他们就投降。”
那是个低俗的笑话,不过他们还是全都笑了。
一向悲观的伊西两腿跷到桌子上,闭着双眼说:“翻越栏杆将是最糟的部分。我们会像婴儿一样赤裸裸地暴露在那儿。”
狄克斯坦说:“要记着,他们相信我们以为要夺取的是一条废弃的船只。他们的伏击假定是完全出乎我们意料的。他们期待的是一场轻而易举的胜利——可是我们是有准备的。何况天色漆黑……”
门开了,船长走了进来。“我们已经看到了阔帕列里号。”
狄克斯坦站起身。“咱们走吧。好运,别捉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