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死亡车厢 第一章 雨夜抛尸
不知是阴云密布,还是将近傍晚的缘故,天色渐渐暗下来,北风凛冽,冷飕飕的细雨直往人脖子里钻。
瘦猴站在一堵围墙外,瑟缩着裹紧身上的单衣,扭头朝两边望望,围墙下面只有两棵孤零零的老树,看不到人影。
他朝手里哈口热气,仰着脖子向上跳了几下,想要攀上围墙。
可是那围墙足有两米多高,他个头不足一米六,蹦跶了好几下,两只手也没法够着墙头。
他又左右看看,正好旁边垃圾堆里有几块砖头,他跑过去把砖头搬过来码在墙脚,踏在上面向上一跳,总算攀上了围墙,双手一使劲,人就爬上了墙头。
围墙里面,是曲江市火车站。
瘦猴单手一撑,从墙头跳下,机警地四下张望,前面铁轨上停着一列火车,正好将他挡住,没有人看见他翻墙的举动。
他猫着腰,从火车底下钻过,跨过几条铁轨,往对面站台跑去。
“喂,你,给我站住!”
一个穿着雨衣在铁道上巡逻的保安发现了他,用手指着他大喊一声。
瘦猴浑身一哆嗦,撒腿就跑。
“喂,说你呢,站住!”
保安把哨子塞进嘴里吹一下,朝他追赶过来。
瘦猴喘着粗气,跑得更快。
保安紧盯着他,一直追过来。
瘦猴跑上站台,眼见那保安已经追近,正在这时,只听一声汽笛长鸣,一辆绿皮列车从铁轨上驶过来,停在站台边。
站台上候车的旅客潮水一般,向着火车各节车厢打开的窄门涌去。
瘦猴混在人流里,慢慢靠近一节车厢门口。
门口站着一位检票的女列车员。
快到门口时,瘦猴蹲下了身子。
天气寒冷,加上又下着雨,人们不但穿得厚重,而且有的用围巾连头带脸都包裹起来,只露两只眼睛在外面,生怕有一丝冷空气钻进衣服里。
瘦猴个头儿本来就小,这时往前面一位大个子男人的棉大衣里一钻,检票员就彻底看不见他了。
成功逃票之后,瘦猴随着人流,挤上火车。
车门很快就关上了,又是一声汽笛长鸣,火车缓缓驶出站台。
瘦猴从车窗里看到,那个傻帽儿一样的保安还在站台上睁大眼睛东张西望地找他,他不由得得意地笑了。
乘客挤上火车,把大包小包的行李安置在行李架上,然后拿着火车票,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喧闹的车厢里,就渐渐安静下来。
瘦猴是逃票上车,没有座位,只好站在过道里。
这时火车已经驶离车站,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透过车窗玻璃向外看去,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瘦猴本名叫侯小乙,因为长得个儿小人瘦,活像一只猴子,所以道上的兄弟都叫他瘦猴。
瘦猴是一个小偷。
几天前,他在麦当劳餐厅偷了一个女孩的苹果手机,自己玩了一天之后,卖给了一家黑市手机店。谁知过了两天,他在网吧上网时,无意中发现自己的大头照竟然挂在网上,仔细一看,才知道那部苹果手机安装了防盗软件,已经悄无声息地将他的头像拍成照片传回主人邮箱。
失主不但把他的照片挂到网上求“人肉”,还发帖说已经报警,警察正在根据头像进行排查。
他是在公安局有案底的人,警方只要稍微调查一下,就可以把他揪出来。
瘦猴心里有些发慌,想不到自己一身妙手空空的本事,竟然败在一部手机上。
好在这个求人肉的帖子是发在本地论坛,只有曲江市本地人才会关注,所以他决定暂时去外地避避风头。
他听说警方能根据手机信号定位犯罪嫌疑人,他一害怕,干脆连自己用的那部旧手机也扔了,准备到新地方再“弄”一部新的。
他来到曲江火车站外面。虽然没钱买火车票,但也难不住他。
翻墙进站,逃票上车,对他来说也不是头一回了。
瘦猴正对着车窗外的黑暗发呆,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在不远处说:“您好,请出示您的车票。”
他扭头一看,只见一个男列车员正在车厢那头检查车票。倒也不是每个人都查,而是抽检,觉得谁可疑,就上前查票。
瘦猴手里无票,心中有鬼,不待列车员靠近,就往后一节车厢挤过去。
列车员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一节车厢一节车厢地查过来。
瘦猴想钻进厕所躲一躲,可是每个厕所都有人。
他不由得暗暗叫苦,只好沿着车厢中间的通道,一路往列车后面走去。
一连穿过了十多节车厢,总算把那个查票的列车员给甩掉了。
瘦猴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一节软卧车厢中。
这里走廊的一侧是窗户,另一侧是一排软卧包厢,包厢的门都是关着的,走廊里一个人也看不到,地面比硬座车厢干净,环境也舒适多了。
瘦猴信步走到两节车厢中间的隔间,正想靠着车门休息一会儿,忽听咔的一声,旁边的厕所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女人,四十多岁,身上穿着一件黑色貂皮大衣,肩上挎着一个红色LV单肩包,十个手指至少戴了六个闪闪发光的戒指,一看就是富婆之类的人物。
富婆走出厕所,忽然想起什么,又折回身走进盥洗间,对着里面的镜子补起妆来。
她身子一侧靠着盥洗间的门,肩上的包就从门框边露了出来。
“这一定是一只肥羊!”
瘦猴盯着那个LV包,手就习惯性地痒起来。
他吞了一口口水,悄悄地从门外靠过去,伸出两个手指头,轻轻拉开了包的拉链,正要伸手进去掏东西,富婆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用手护住自己的包,走出来问:“你想干什么?”
瘦猴是此中老手,虽然被人识破,却一点儿也不慌张,马上换上一副讨喜的笑脸,说:“美女,我想问您个事。”
富婆已是徐娘半老,这时听到他叫自己美女,心里还是挺受用的,脸上的神情也缓和了许多,一边用纸巾擦着手上的水珠一边问:“什么事?”
瘦猴说:“我想问一下,这趟火车是去哪里的?”
富婆一怔,上下打量他一番,说:“连去哪里都不知道,你怎么就上车了?你没买票啊?”
瘦猴笑嘻嘻地说:“还真被美女说中了,我是穷人家的孩子,没钱买票,是逃票上来的,反正看见站台边停着一列火车,就偷偷地溜上来了,具体几点上的车,什么车次,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一概不知。”
“上了火车却不知道去哪里,这事还真少见。”富婆笑了,告诉他,“这趟车是从曲江市上一站始发的,一路上具体经过哪些站我也数不过来,不过我是去南昌的。”
她说完,就拎着包走进了软卧车厢。
瘦猴心想:那好吧,我也去南昌,跟着富婆,肯定能发财,哈哈。
他看这里也没有列车员来管,就干脆一屁股坐在地板上,靠着车厢门,听着车轮碾过铁轨发出的咣当咣当的声音,不一会儿,就打起瞌睡来了。
迷迷糊糊地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被人摇醒,他吓了一跳,以为是列车员查票,抬头一看,站在面前的并不是列车员,而是一个奇怪的老头儿,一头乱糟糟的红发,衬着脸上几个难看的老人斑,再加上一件不伦不类的皮大衣,浑身上下都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老头儿弯下腰,眯着眼凑近他看着,一张老脸几乎就要贴到他的脸上。
瘦猴猛地跳起,叫道:“你想干什么?”
老头儿呵呵一笑,说:“我想看看你睡着没有。”
也许是上了年纪,他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
瘦猴没好气地说:“本来睡着了,现在被你吵醒了。”
老头儿说:“醒了更好,走,陪我喝两杯去。”
“陪你?喝酒?”
瘦猴大觉意外,上下打量老头儿一番,心想:该不是我这妙手小偷,遇上坑蒙拐骗的骗子了吧?
老头儿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咧嘴一笑说:“哎呀,走吧,我都这把年纪了,难道还会把你骗去卖掉啊?”
老头儿不由分说,扯着他就往软卧车厢里走。
走廊里灯光昏暗,瘦猴尚未反应过来,就被老头儿拉进了一间软卧包厢。
老头儿对他挺客气,指着一个下铺对他说:“请坐吧。”
瘦猴一面打量着包厢里的陈设,一面犹疑着坐下来。
他虽然没少坐火车,但还从没有进过软卧包厢,相对于他平时坐的又脏又乱的硬座车厢来说,这里简直可以说是天堂了。
车窗两边,各有一个上下两层的卧铺,卧铺坐上去比沙发还柔软舒适,床上的白色棉褥看上去既干净又暖和。
关上门后,房间里十分安静,完全不用担心会被人打扰。
瘦猴坐着的床铺边放着一个34寸的大行李箱,对面卧铺下有一双女式高筒靴。
他一抬头,这才看见对面上铺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被子,脸朝里,背对着外面,看身形,像是一个女人。
老头儿朝这女人指了一下说:“这个是我的朋友,她已经睡下了。我们喜欢清静,所以把这个包厢里的四张票都买了。”
瘦猴点点头,心想:看不出这老头儿还挺有钱的。
这时候动车售票实名制刚刚实行,普通列车购票还不用身份证,所以一个人同时购买同一趟车数张车票不算稀奇。
老头儿又说:“现在才晚上8点,这么早我睡不着,所以就想吃点东西,小酌两杯。可是一个人喝闷酒感觉又没什么意思,上厕所的时候正好看见你蹲在那里,所以就拉你进来陪我喝两杯。都是天涯过路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对吧?”
瘦猴这才看见窗户下的茶桌上,已经摆满了各种袋装食物,从花生、饼干、火腿肠,到鸡爪、辣鱼、酱板鸭,下酒菜倒是十分丰富。桌子下边则放着两瓶二锅头。
瘦猴平时就好酒,这时看见这么多吃的,还有好酒,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心想:我这肚子正唱空城计呢,想不到就有人请我喝酒,这可真是不吃白不吃啊!
他搓着手说:“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吵着你朋友?”
他朝对面上铺看了一眼,那女人睡在那里,一直没有转动过身子,估计是睡熟了。
老头儿说:“没事,她睡得沉,这时候就算是打雷,估计也吵不醒她。”
他从桌子底下拎起一瓶二锅头,拧开盖子,递给瘦猴,自己也拿一瓶在手,跟瘦猴碰了一下酒瓶说:“来,先干一个。”
两人仰起头,拿着酒瓶干了一大口。
瘦猴咂着嘴巴说:“这酒劲头大,确实是好酒。”
老头儿说:“那当然,这是正宗60度红星二锅头。你要是嫌劲大,热水瓶里有白开水,要不要我给你来一杯?”
“怎么会?”瘦猴拍着胸脯说,“度数越高喝着越过瘾。来,我敬你老人家一个。”
他拿着酒瓶跟老头儿碰了一下,好像是要在对方面前表现自己的酒量一样,他特意咕嘟咕嘟连干了几口,虽然喉咙被烈酒烧得发痛,但他还是强行忍住,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老头儿笑着说:“好小子,酒量不错嘛,看来我找你陪我喝酒是找对人了。”
他把一袋花生米和一袋鸡翅膀推到瘦猴面前:“来,别光顾着喝酒,吃东西,吃东西。”
瘦猴也不跟他客气,抓起一只鸡翅膀就往嘴里塞。
两人就这样边吃边喝,边喝边聊,很快就混熟了,喝开了。
瘦猴本想问问这老头儿的来历,以及他跟这位睡上铺的女人的关系,但后来一想,如果自己开口问了,老头儿肯定也会问他的身份来历。
他是一个混在道上靠妙手空空的伎俩混饭吃的,还是不要在这来历不明的老头儿面前多嘴的好。所以忍住心中好奇,一直没有开口询问这老头儿的身份,只是拿眼睛瞄了几下对面上铺的女人。心想:这女人倒是睡得挺沉的,从我进来,就没见她翻一下身。
老头儿酒量似乎不错,不断地跟瘦猴干杯,很快,两人手里的酒瓶就见底了。
老人没有丝毫醉意,瘦猴却顶不住了,不但头昏脑涨,而且睡意也涌上来了,哈欠连天,眼皮似有千斤重,一不小心,就趴在了桌子上。
老头儿推了他一把:“怎么,你已经醉了?”
瘦猴急忙坐直身子说:“哪……哪有啊?就这点酒,想灌醉我?还差得远呢。还有酒没?咱们再干一瓶。”
老头儿说:“酒还是有的,但我想请你帮我做一件事,做完再请你接着喝。”
瘦猴拍着胸脯,喷着酒气说:“好,有什么事,你老人家尽管吩咐,上刀山下火海,我瘦猴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好汉。”
老头儿朝自己的上铺指了指:“我想请你帮我把这个女人从火车上扔下去。”
“什么?”
瘦猴以为自己听错了。
老头儿转身把上铺的女人抱下来,放到下铺。
瘦猴睁大眼睛,终于看清了那女人的脸,居然就是自己在厕所门口遇到的那个富婆。
富婆脸面肿胀,皮肤暗紫,两只眼睛向上翻着,看上去异常恐怖。
再仔细一看,女人脖子上有一条明显的勒痕。
瘦猴蓦然反应过来,惊得跳起来:“她……她已经死了?”
老头儿点头说:“是的,所以我才要请你帮忙把她扔下去。”
瘦猴又一屁股坐在卧铺上,摇头摆手:“不……不,你这可是杀人啊……”
老头儿冷笑道:“既然你不帮我,那我只好自己动手了。”
这是一列K字号的绿皮车,车窗玻璃分上下两块,窗户是可以自行打开的。
老头儿用力提起下面一块玻璃,打开车窗,一股寒流立即涌进来,瘦猴一激灵,打了个寒战。
窗外的铁轨下,是一片收割过的晚稻田,因为连日下雨,田中积满了白晃晃的雨水,一个个禾茬子露出水面,看上去像是一个个黑点。
老头儿抱起那富婆的尸体,先把其上半身伸出车窗,然后抱住她两条腿用力向外一掀,尸体便从窗口掉下去,落在路基下的水田里。
瘦猴隐约听到尸体落水时发出的啪的一声水响,但很快就被车轮的咣当声掩盖。
瘦猴被老头儿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妈呀,杀人了!”
他叫了一声,转身欲跑。
可是他早已喝得晕头转向,两条腿软绵绵的,居然连迈步的力气也没有了。
老头儿盯着他嘿嘿一笑,说:“别吵,好好睡一觉吧。”
瘦猴被二锅头灌晕的脑子尚未反应过来,后脑勺儿就挨了老头儿一记重拳,他脑子里轰然一响,就昏倒在卧铺上,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