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马戈齐看着吉诺从一个特百惠食盒里狼吞虎咽地吃着填了香肠的番茄沙司烙通心粉。一叉子食物碰到嘴唇的时候,一大团蒜香意大利乳清干酪从面管里滑了出来,溅落在他那雪白衬衫的前襟上。

“妈的!”吉诺赶紧拿了餐巾纸来擦。

“你吃饭的时候简直像是一台反铲挖土机。”马戈齐戏谑地说。

吉诺并不理会他的戏弄,“是吗?哼,要是让你吃安吉拉亲手做的通心粉,保证你也是这个样子。”

马戈齐嘴里泛起了口水,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午餐——一根黑了皮的香蕉,一个苹果,一块低卡面包上放着一片扁平的火鸡三明治,吃起来简直像刨花板一样。他的胃又咕噜叫了起来。

“老天!来这儿的一路上我都能听到这个声音,”吉诺嘴里塞满了食物,“看在上帝的分上,吃点东西吧。要不要来点这个?”

“不能吃。”

吉诺擦掉嘴巴上的番茄调味汁,微笑着,“你知道自己的问题所在吗?中年危机。男性更年期。男人一到了生命的中间部分,便会遭遇这个难关。突然之间他想成为一名高中生了。所以他开始减肥、慢跑或者开始做其他一些类似的狗屁事情。在你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呢,他已经开着米雅达敞篷车到处跟那些美貌小妞们搭讪了。”

马戈齐不留情面地望向吉诺肚子上多出来的30磅肥肉,“没错,哼,等到下个月你在医院做心脏搭桥手术的时候,别忘了今天说过的话。”

他笑嘻嘻地咂了咂嘴唇,“到时候你可别费力劳神地往医院送花送物啥的,等到我闭了眼,你把省下来的钱送给安吉拉。”

格罗利亚,一位喜欢鲜橙色的壮实的黑人女子,穿着松糕鞋,噔噔地走了进来,手里挥舞着一叠粉色的电话留言条,“你俩可是欠了我一个大人情,在你们吃饭的时候我拿这个来给你们打掩护。”她将留言条甩到马戈齐桌上,“没什么重要的事,大部分是些怪人和记者。各家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都在门口台阶上等着呢。马尔彻森局长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弄到这个的。”她放下一份《星坛报》,在折痕上方赫然登着一幅死亡的女孩挂在石像上的照片。照片很粗糙,还配了个头号大标题:死亡天使?

“长焦距镜头拍的,”马戈齐说,“我们在那里的时候媒体没能突破封锁线。”

“总之,”格罗利亚继续说道,“老头子都快要犯心脏病了,想尽快和你们谈一谈关于记者招待会的事。”

马尔彻森是明尼阿波利斯警察局特别调查部门的负责人,患有严重的高血压;马戈齐怀疑此刻他正把自己一人关在办公室里注射安定呢。

吉诺厌恶地丢掉餐叉,“记者招待会?为什么?是不是这样我们就可站在镜头前承认自己屁也不知道了?”

“那是马尔彻森的工作,”格罗利亚说,“你们可别抢了他的风头。给失踪人口部门打过电话了。没有这个女孩的记录,所以那个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的兰博将指纹送到了指纹自动识别系统。”

“他姓拉姆巴昌。阿南塔南德·拉姆巴昌。他不喜欢你叫他兰博。”马戈齐说。

“随便。二号线有个电话找你,里奥。”

“我还吃着饭呢。”

她低头看看他桌上那点可怜巴巴的食物,嘲弄地哼了哼,“没错。总之,打电话的这个女人说,她知道关于石像谋杀案的一些线索;她想跟负责人谈一谈。要求跟负责人谈话,不然就要起诉某人。或者她说的是枪击某人。后面一部分我没听清楚。”

“好极了!”马戈齐抓起电话。

格蕾丝一出仓库门,一阵冷风扑面袭来。她耸了耸肩,将罩衫的帆布领子翻上去,立刻就缓解了不适。在它重新回归混乱无章的状态之前,你必须得抓住点什么东西来对抗这个暂时装得很理智的世界。

她不停地告诉自己,这种情况对她来说还算不得太坏。她从来没有丢掉过这种想法:一转弯就会发生恐怖的事情;每翻开一页新的日历,就预示着又会有新的灾难——就算你躲过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生存的秘诀在于你得接受这个简单的事实,并为之做好心理准备。

但是其他人……其他人不可以这样生活。他们,像大多数人一样,必须要相信这个世界基本上还算是一个美好的地方;偶然发生一些坏的事情那也纯属反常现象。否则生活可就太艰难了。在她看来,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盲目乐观的人会被人割破喉咙。

整个小组里面最不应该打电话给警察的人就是她,更不要说独自出来与他们会面了。这一点她很清楚,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但是,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得了她。她想,这大概是因为自己的控制欲。她必须要亲自操作一切。

“别伤着他们,亲爱的。”出门的时候安妮这样对她说,半开玩笑半是认真。

确切地说,并不是因为格蕾丝讨厌警察。她只不过是比一般人更了解警察这一群体:基本上是些无用之人,被一些法律政策公共舆论所限制,并且,大部分时候很愚蠢。她不会伤害他们,但更不会向他们卑躬屈膝。

“快点,快点!”她不耐烦地嘟囔着,脚尖点着地,眼睛查看着用餐时间的车流。时不时会有一辆真正的卡车拉着一车厢真正的货物从旁边经过,驶向这个街区里面仅存的某个真正的仓库,在身后留下一大团柴油废气;但是大部分情况下是本田和丰田小轿车独霸了华盛顿大道的这个路段。到了最后,她猜想,他们肯定会把卡车全部驱逐出去。怎么能让它们扬起的灰尘污染野草般丛生的路边咖啡馆中某个用餐者的紫莴苣呢?上帝也是无法容忍的!

她开始踱起步来。从那扇绿门开始往北走20步,从那里再踱开20步。她强烈地意识到自己周围环境的一切细节,大脑被大量的信息集中轰炸,甚至能感觉得到疼痛。她去记忆走过去的每一张面孔,注意到每一辆小轿车和卡车,甚至分析起一只受到惊吓、突然间起飞的笨重的鸽子。她太讨厌外面这一切了;让人精疲力竭。

在她第10次经过那扇绿门的时候,她终于看到了它,正在两个街区之外转过弯来:一辆难以归类的最新款棕色轿车,正无言地大声向世人宣布“我就是那辆‘无标记警车’”。

上了车,马戈齐开上华盛顿大道,经过一些不显眼的仓库,一个个跟巨人的玩具中褪了色的积木似的。吉诺眯着眼睛留神窗外,想找到楼牌号,但是这里的大部分建筑没有标号。

“要想在这里寻找一个地址,你需要装个该死的卫星定位系统。”

“她说她会在街上等着我们的。”

一辆大卡车,排气管里突突地冒着白色废气,背对着装货码头停在那里,四周围了一小撮男人。吉诺指着那群人问:“她像不像个货车司机?”

“在电话里听起来倒是挺像。”

“你认为她是在操纵你?”

马戈齐耸耸肩,“我不知道,或许吧,难说。”

吉诺打了个寒战,打开了仪表盘上的热气扇,“可真冷。这还没到万圣节呢,就已经降到25华氏度了。”

他们又开过一个街区,终于发现了一个身穿黑色罩衣的高挑女子,她站在一扇绿门前,一缕黑发迎风招展。她对着他们微微颔了颔下巴。马戈齐猜测,若是地球人都在注视着你,等着你发信号的话,这大概是个信号。

“看上去不像货车司机啊,”吉诺兴高采烈地说,“一点儿也不像。”

但是她有那种气势。马戈齐可以从她的站姿中看出来。尽管他们还无助地坐在车里,但是她那蓝色眼睛的冰冷注视能够活活地剥了他们的皮。上帝!他痛恨漂亮女人。

他将车停在路边停车场,透过满是灰尘的挡风玻璃迎上了她的目光。强势,这是他对她的第一印象,然而当他再靠近点仔细观察她时,却又发现了让他吃惊的一点:恐惧。

这就是格蕾丝·麦克布莱德了。跟他料想的完全不同。

在他们还没有下车之前,格蕾丝已经对他们俩进行了鉴别分类。好警察,坏警察。那个长了一双灵活黑眼睛的高个子是个坏警察,肯定就是那个在电话上和她通过话的马戈齐警探了。她没有料到的唯一一点是他的长相和他的名字一样很像个意大利人。他的搭档要矮一些、壮一些,看上去好得有点不真实了。他俩穿着统一发放的不合身的运动服,是为了衣服里面能装得下枪套,但是格蕾丝却是通过他们外套下面的衬衫来分析他们的人生的。

马戈齐是单身,但是以他目前这个年龄来看,应该是离异。不到40岁,她猜测,一个单身男人,无论如何,总是会对衬衫上的“免烫”标志深信不疑。

他的搭档则有一个溺爱他的妻子,给他做了可口的饭菜,而他却用它来装点她为他熨烫得平平整整的杰西潘尼衬衫。那条昂贵的饰以花卉图案的真丝领带则说明了他有一个注重时尚的处于青春期的女儿——她要是看到他拿这条领带搭配花呢套装,肯定会被吓一大跳的。

“谢谢你们赶过来。”她将手插在口袋里,双眼迎着他们的目光,“我是格蕾丝·麦克布莱德。”

“警探马戈齐……”

“我知道,警探。我听出了你的声音。”看到他绷紧了眼睛周围的肌肉,她几乎要笑起来了。警察不喜欢自己说话时被别人打断,尤其当对方是个女人。

“……这是我的搭档,洛尔赛斯警探。”

那个矮个子带着具有欺骗性的微笑问道:“你有带那个东西的许可证吗?”

吃惊,简直是太吃惊了!她想着。这个看上去乏味的家伙竟然观察得如此细致。她将自己的挂肩枪套放在厚重的罩衣下面,按理说他不可能看到的啊。除非他是在刻意寻找。

“在楼上我包里放着呢。”

“说真的,”仍然是一脸的微笑,“你是每时每刻都带着枪,还是只有在你去会警察的时候才带着?”

“每时每刻。”

“嗯。介意我问一下口径吗?”

格蕾丝掀起罩衣的一角,露出她的“西格造尔”手枪。这位警探的目光立刻变得柔和起来,像是看着自己的爱人一样。就让一名警察对着把枪柔情泛滥吧,她想。

“西格,嗯?印象深刻。9毫米口径?”

“对。不是·22口径,警探。公墓里的那个女孩是被·22口径手枪打死的,对不对?”

值得赞扬的是,这两个人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马戈齐甚至装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将手插进衣兜里,目光从她身上转移到街道上,好像她知道凶器的口径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说你知道关于这宗杀人案的信息。”

“我只是说有可能知道。我也不是太确定。”

他的右眉上扬成一个切痕,“有可能?你不确定?有意思!电话里听着倒是跟整个伦敦都失了火似的!”

马戈齐可以发誓,她的面部肌肉整个纹丝未动,但是她的面部表情明明立刻变成了鄙视,就像是他表现得糟糕透顶,而这却在她意料之中。

“我有可能展示给你们的是独家信息,马戈齐警探。要是与案件无关的话,我就不告诉你们了。”

他努力控制着,尽量使自己听上去心平气和,“是吗?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决定是否与本案有关呢?”

“不是我,你们来决定。”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挂了几张塑料卡片的链子。

“跟我来。”她立即转过身,将一张绿色的钥匙卡插进门旁的一个窄缝里,然后率先走了进去。

她很快穿过车库走向电梯,靴跟踏在水泥地上发出咔咔的声响。吉诺和马戈齐走得稍慢一些。吉诺看着一件黑色罩衫在两条穿着牛仔裤的长腿上空翻飞;马戈齐则四处瞧着,在这个空荡荡的空间里看到了钱的影子。在这个城市里,人们需要付出一笔可观的钱款才能得到一个安全的停车场,而这里少说也得有20个停车位。

吉诺用胳膊肘捣了捣他,轻声说:“我敢说,你们俩要是去竞争麻辣女王奖,肯定是不分上下的。”

“闭嘴,吉诺!”

“嘿,用不着这么努力。我已经把票投给你了。”他们在电梯口停下的时候,他看到了那张猴子模板画。他带着吃惊的微笑望向格蕾丝,“你们是捣乱猴?”

她点点头。

“没开玩笑吧?我女儿爱死了你们的游戏!等一下我打电话告诉她我在这里呢。”

她几乎面露微笑了。马戈齐等着她的脸噼里啪啦裂成碎片全部撒到水泥地面上去。

“儿童游戏和教育软件是我们的主打产品。”她说。马戈齐皱着眉头,试图辨别出她的口音。有些辅音是很柔和的,但是她说话的方式却是东部海岸那种快如烈火式的,就像是她不愿意长时间讲话,所以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些词全部挤出来。

“但是我们现在正研发一项新产品……这也是我打电话给你们的原因。”她又往一个窄缝里插入了一张钥匙卡——这次是蓝色的——电梯的门打开了。她毫不费力地将那扇沉重的内门单手拉起。

“我们?”他们进入电梯的时候,马戈齐问道。

“我还有4个搭档。他们正在楼上等着。”

电梯停了下来,格蕾丝拉起内门,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明亮的敞开式阁楼,里面洒满了阳光。几台电脑杂乱无序地挤在这个大空间的中心,粗黑的电缆像蛇一样穿行在实木地板上。几个闷闷不乐的人——3个男人还有一个重量级女子——在他们进来的时候抬起头来。

“他们是我的搭档。”格蕾丝说,马戈齐还在等着她后面令人厌烦的介绍程序。女人总是这样,就算是在你想逮捕她们的时候亦是如此。你已经在不耐烦地拍打手铐了,而她们还在向你介绍房间里的每一个人,好像你是来串门喝闲茶似的。但是格蕾丝·麦克布莱德却让他吃了一惊:她直接忽略了那个长得特像伊奇博德·克瑞恩是华盛顿·欧文《睡谷传奇》中的一个人物,长得高高瘦瘦,四肢细长,像只仙鹤,由此得名Crane。的家伙、那个穿着保罗衫的雅皮士,还有那个虽然胖得令人难以置信却能使马戈齐的心跳变得困难的女人,径直走向一个扎着马尾辫、看上去像是世界摔跤协会成员的文身男的桌旁。

“哈雷,调出2号。”格蕾丝指挥着扎马尾的肌肉男,“先生们?”

马戈齐和吉诺走到那个男人的椅子后面,和她站在一起。这像是在对一棵红杉顶礼膜拜。屋子里的其他人还是和他们保持原有的距离,继续一言不发,这对马戈齐来说倒是最合适不过。

“我们在看什么?”越过那个男人的巨型肩膀,他皱着眉头望着一片空白的显示器。

“稍等。”她说。话音刚落,一张图片铺满了整个屏幕。

马戈齐和吉诺往前凑了凑,眯缝眼睛看着照片。今天早晨那个简·多伊诉讼程序中对不知姓名的女当事人假设的称呼。的一个广角镜头。那个时候她还在雷克伍德公墓的天使石像上面挂着。奇怪的是照片上没有警察,没有记者,也没有犯罪现场警戒线……只有尸体和石像。

“是谁拍的这张照片?”吉诺问道。

“是我。”那个叫哈雷的男子将椅子转到一边,好让他们将自己看个清楚,但是两位警官都不需要这个。他们齐齐后退一步,盯着哈雷。

“看上去好像你比我们早到现场很久啊!”吉诺小心地问道。

“看着是不是很像今天早晨的犯罪现场?”格蕾丝·麦克布莱德问道。

马戈齐不理会她的提问。它不像这个犯罪现场。它就是犯罪现场。

“发现尸体的年轻人说他们在第一批警员赶到现场之前没有离开过。”他说,眼睛还是盯着哈雷,“他们用手机拨打了911。这也就意味着你比任何人去得都早……有可能除了凶手之外。”

“哦,老天作证,”哈雷咕哝着,“我可不是你们要找的凶手,而这个也不是犯罪现场。”

“我们去过那里了,先生,”吉诺的声音绷得紧紧的,“很明显,你也去过了。现在请告诉我们你究竟是什么时候拍的这张照片?”

哈雷高举双手,“基督啊!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着,罗德拉纳?”

罗德拉纳一开始说话,马戈齐就猛地转过脑袋盯着他。

“几周前吧。总之,我记不住具体日期了……哦,等一下,应该是哥伦布日,还记得吗,哈雷?你还借给我20块钱,因为银行都关门了——”

“等一下,”马戈齐插了进来,“等一下。你们几周前就拍了那张照片?”

“我可不这么认为。”吉诺又在看那张照片,边看边摇头。

“我们几个都在现场,”那个超重的女子说,“两周前。除了米奇没有去。”

“没错。”格蕾丝表示同意。

“我根本就不想去,”那个雅皮士喃喃自语,“但是我记得那是哪个晚上……”

“很好!”马戈齐深吸一口气,目光逐一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格蕾丝身上,“我们洗耳恭听。”

“这是一张剧照。”

“再说一遍?”吉诺彻底糊涂了,咄咄逼人地说。

“只不过是个游戏,亲爱的。”那个大块头女人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到吧台的咖啡机旁边,身后拖着的足有20码长的孔雀蓝丝绸在她周围发出沙沙的声响。两位警探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连环杀手侦探游戏,简称SKUD。是我们新研发的一个游戏。”

“精彩!”吉诺咕哝着,“一个关于连环杀手的游戏。还真是让人精神振奋呐!”

“甜心儿,我们只是满足市场需求;这不是我们创造的,”安妮懒洋洋地说,“只是通过死人寻找线索,就这么多。总之,游戏者通过一系列的犯罪现场照片寻找线索,最终抓住杀人凶手。这个就是2号谋杀案。看仔细点。天使上面那个是罗德拉纳。”

马戈齐和吉诺看了看那个穿着莱卡保暖套装的豆芽菜,再转过头看看照片。这一次他们同时看到了第一次时漏掉的细节:因为照片总体太过接近了。红裙子、金色长发、细高跟鞋……都是如此一致。但是他们的简·多伊长了一双小巧的手,上面还贴了血红的美甲。然而照片上的这双大手却肌肉发达,明显是双男人的手。还有那双脚……那脚也太大了,还有那个突出的喉结。

吉诺向下看了看罗德拉纳14号的大脚,然后又看向他的脖子,“老天,”他耳语般喃喃道,“真的是他!”

马戈齐还在盯着照片看。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血压急速升高。这个该死的玩意儿居然只是个游戏。他必须拼命挣扎着才能集中注意力听格蕾丝·麦克布莱德讲些什么。

“……这个游戏里大部分的谋杀场景极为普通。但是这个场景却很独特,所以,要说是巧合的话……”

“根本不可能!”马戈齐说着,转过头来看着她。

“对。”

他又看着那个胖女人,“你刚说这是个新游戏。”

“崭新崭新的。还没有公开发行呢。”

“这么说看过这张照片的人都在这间屋子里。”

哈雷哼了一声,将椅子转回去,“要是我们中间有一人是凶手的话,你觉得我们还会报警吗?”

“或许吧。”马戈齐平静地说。

格蕾丝·麦克布莱德走到罗德拉纳桌前,将手放到他肩上。

“有多少人了?”她轻声问道。

罗德拉纳抬头看着她,“587个。”他看了看吉诺,又看了看马戈齐,“一个星期前,我们将这个游戏放到了我们的试行网站上。到今天早晨为止,一共有587个访问者——”

“什么?”吉诺爆发了,“把这玩意儿放到互联网上?”

“我们已经把它关掉了!”罗德拉纳辩解道,“今早一看到报纸就关掉了。”

“这也就意味着除了我们之外,只有587个人看到过这些照片。”格蕾丝·麦克布莱德插了进来。

“只有?!”吉诺怒吼道。

格蕾丝将视线对准了吉诺,“我不明白你嚷嚷个什么劲儿。几个小时之前你们还有无数个嫌疑犯呢。我们刚刚为你缩小了范围,将嫌疑人数目降到了587个。”

“再加上5个,”马戈齐尖锐地说,又挨个地看着他们几个,最后盯向格蕾丝·麦克布莱德,“要是你不知道罗尔赛斯警探为什么这么烦恼的话,那你很明显还没有意识到,要是你们没有把这个游戏放到网上去的话,没准那个女孩现在还活在人世。”他停顿了一下,等着他们理解自己的这段话,然后,他终于想起来安妮说过的话,自己的思路一下来了个急刹车,“等一下!你说这是第二张照片。那第一张呢?”

哈雷转身面对键盘,开始输入,“我马上把它调出来,但是它可能不会像第二张那么富有戏剧性。好了。”他把椅子转到旁边,以便让两个警探看得更清楚一些,“1号。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河边的一个慢跑者。”

马戈齐听到身边的格蕾丝·麦克布莱德屏住了呼吸,正疑惑是为什么,然后立即被哈雷屏幕上的照片吸引了过去。

他和吉诺盯着照片看了好久,两人都面无表情。马戈齐想起昨天清晨,自己跪在那个慢跑者的尸体旁边,看着对面的拉姆巴昌用戴了手套的指头撬开死者的嘴巴,自己从一具尸体的嘴巴里闻到了童年时期糖果的味道。

“他的嘴巴怎么了?”他问道。

哈雷立刻活泼了起来,“那是个提示。你要做的就是点击这里。”他伸手去够鼠标,但是马戈齐的一句话立刻将他冻结在那里。

“别告诉我那是块红色甘草糖。”

哈雷缓缓地将脑袋转过来盯着他,“你是怎么知道的?”他问道,但是话还没有说完,他已经知道了答案。他们都明白过来了,只有那个穿保罗衫的家伙还要别人大声说出来。

“一个慢跑者也被杀害了?”他虚弱地问道。

吉诺回答,“就在昨天早上。你们这些人都不看新闻吗?”

“他嘴巴里含了一块红色甘草糖,”马戈齐补充道,“而这一点新闻里是没有的。”

沉默持续了几秒钟——他们需要这段时间来消化已经发生的事实,以及令人不寒而栗的前景。

“哦,上帝!”安妮终于呻吟出声,“哦,上帝。他是在玩这个游戏。他会把它们全部玩一遍的。”

马戈齐感觉胸口发紧,“‘全部’是多少?”

“20,”米奇干巴巴地说着,伸出手摸到身后的椅子,然后一下瘫在上面,“这个游戏里总共有20个谋杀案。”

“耶稣,圣母玛利亚,圣约瑟。”吉诺喃喃自语。

罗德拉纳沮丧地张开双臂,“不不不,你们不知道这个游戏是怎么玩的!没错,游戏里是有20个谋杀案,但是过了第7个,就没有任何人看到过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马戈齐问道。

罗德拉纳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因为我一周7天、一天24小时全天候监控这个游戏,所以我知道。你在进入第二个层面之前必须要先通过第一个。但是网上所有玩家都还没有通过第七关。有些人甚至都还没有到第七关呢。”

“哦,好,这真让人松了一口气,”吉诺说,“刚才我还以为我们这个城市要到处挂满尸体了。没想到再死5个人就够了!”

马戈齐真想坐下来。最好是把躺椅,或许再加上几杯啤酒,当然还需要一个不以杀人为乐的世界。

“我想你们应该有一份登录你们网站的玩家的登记注册表。”

“当然。姓名,地址,电话号码,电子信箱。”安妮从吧台边离开,沙沙地走到一台电脑前——整个阁楼里只有那台电脑还像是可供人类操作的。她那张桌子漆成了灰胡桃色,物品摆放得整整齐齐,上面还放了一个瓷罐,里面很艺术地摆放了一些绢花,是跟她的衣服一样的孔雀蓝。马戈齐很想知道她是不是每天都会换一束花以此搭配自己当天的装束。

“我会把这个单子拿给你们看,尽管起不了多少作用。”

“为什么这么说?”吉诺靠近她的桌子问道。

“很多用户名纯粹是瞎编的。”她指着显示器上的一个名字回答——那白色做底散布着蓝色星星的美甲竟然使吉诺心神荡漾了一下,“看看这个。姓名:克劳迪·波尔斯;住址:野猫复仇大街。”

“这也太老土了吧?”罗德拉纳抱怨道。

“那还用你说?这年头人们越来越缺乏想象力了。”

吉诺俯身在安妮肩膀上方,以便看得更清楚一些,“你的电脑不能禁止这个吗?”

安妮圆润的右肩迷人地旋转了一下,性感地耸了耸肩。吉诺差点犯了心脏病。

“很久之前网上任何形式的注册只不过是走走过场罢了。很多程序只要求你填写个别项目;他们不会反复核对你的资料是否合法。那么你又何必这样做呢?难道你会拒绝一些潜在的顾客进入你的网站,仅仅因为他们想保留一点隐私?”

“所以你永远没有办法知道克劳迪·波尔斯是不是个真名字。”

安妮笑了笑,“我可没有这么说。理论上讲,非常简单。只要查出他是在哪里上网的,你就能从网络服务器那里查到他。”

马戈齐对着自己的鞋子说话,因为他不想看眼前的这几个人,至少现在不想。如果他告诉他们自己需要什么,并且在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的脸上看到哪怕一丁点的不情愿,他都会拔出枪来射杀他们。

“我想要一份注册记录单。我还需要游戏中所有谋杀场景的复件,特别是犯罪现场照。现在我没有搜查证,能不能从你们这里得到这些东西呢?”

“当然可以。”他听到格蕾丝·麦克布莱德回答。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笔直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是那么一个高挑、漂亮的女子,胳膊底下还夹着一把枪,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在马戈齐看来,此刻她仿佛完全彷徨无依。

“内河船上的那个男人,”她对哈雷说,“打印出来。”然后她转向马戈齐,“那是第三宗谋杀案。你们必须要去阻止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