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弗里德曼和迈凯伦检查得很彻底。他们跟着马格纳森船长将整艘船巡视了一遍,然后他俩又单独来了一遍——重复检查了各个地方:3套卫生间、食品供应区,甚至连船长那小小的舱房,尽管他只是在里面放了一本书、一把躺椅和一件挂在衣钩上的备用制服。

“这里空间可不大。”弗里德曼说,试图将自己庞大的身躯塞进门框。

“够用就行,”船长回答,眼睛亮闪闪的,“这年头婆娘们都需要起居室、餐厅、家庭活动室、早餐角落……一个房间接着一个房间,天知道为什么。但是我呢?给我一把椅子、一本书,可能的话再来台小电视,那我可就等于上天堂了。我经常想,如果男人真的按照女人的要求来统治这个世界,那我们所有的房间都得放大,并且郊区会出现更多的房子。”

6点钟,船员和宴会负责人到场之后,弗里德曼和迈凯伦已经将他们的警车和警员安排在停车场,帮助奇尔顿的工作人员给来宾做安检,也已经向其他便衣简单介绍了情况,大家登船,各就各位。

6点30分,在回到寒冷的室外之前,他们在中心甲板客厅的吧台休息了片刻,从一个擦玻璃杯的年轻人那里要了几瓶水,然后边喝水边看着宴会工作人员忙忙碌碌地对铺着白色亚麻桌布、摆满了水晶杯、银餐具和鲜花的餐桌进行最后的整理。一个穿着黑色套装长着鹰钩鼻的女人一直紧张兮兮地跟着他们,时不时稍微挪动一下某个酒杯或者餐具。

“准备好了。”迈凯伦说。

“好得不能再好了。”弗里德曼表示同意。他看到了卫生间旁边的两名便衣,然后又瞥见奇尔顿的3名手下如同困兽一样正在客厅里踱来踱去。

“这艘该死的船跟个武装阵营似的。”

“阵势搞得太大了,”迈凯伦说,“他今晚不会来了。”

“对。周六的时候我们还得把同样的事情从头到尾再来一遍。”

“我有周六黄金地鼠队对威斯康辛队的票。”

弗里德曼咂了咂舌头表示同情。

客人们陆续到来的时候,他俩各自把守了一个通道,看着奇尔顿的人进行搜查工作,紧盯着每一个上船的人。真是浪费时间,弗里德曼寻思着,一边在他的毛料西装里面瑟瑟发抖,一边看着本州的富商巨贾们排成长队穿过由全副武装的大汉组成的方阵,其间还要被他们拿着金属探测仪做全身检查,好像他们每天都这么做似的。或许事实就是如此。他怎么知道呢?

尼克莱号终于解缆起航驶入了内河,他和迈凯伦按照原定计划开始来回巡视,一会儿室内一会儿室外。尽管天气很冷,但是巡视了几圈下来,弗里德曼开始感觉在外面要比在里面更舒服一些。一个穿着廉价西装的6英尺9英寸的黑大个竟然跟一群名列《财富》500强的白人呆在同一艘船上?很快就有一个傻老娘们过来支使他往玻璃杯里倒水,女人脖子上的项链值他一年的薪水。头15分钟里,这种事情竟然发生了4次!自尊心受到伤害的同时,他也渐渐地没有了耐心。

“嘿,弗里德曼,”他正要走进中心甲板客厅大门时,迈凯伦从里面出来了,“我正要找你呢……出什么事了你这是?”

“人们老是让我去给他们倒水,这就是我出的事。”

“这群混蛋!操!”他把弗里德曼拉进门去,在餐桌之间穿梭着走向舞池。

“鞭打的奶头”就在这层甲板上,正在演奏某种乐曲,听起来像是古典华尔兹,又带了些萨尔萨舞曲的节奏。要不是他们取了这么个蠢名字,弗里德曼没准儿会喜欢上他们的。

“我是不会跟你跳舞的,迈凯伦。你太矮了。”

“对我好点,弗里德曼,我这可是要牵着你去食槽呢。哈蒙德让宴会负责人为我们安全工作人员在后面厨房里准备了自助餐。”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没有多味香肠,只是些鱼子酱、大龙虾什么的,不过也还不错了。”

马格纳森船长正在客厅里进行例行巡视,他微笑着,回答着人们的问题,看上去真有个船长的样子。弗里德曼忽然很想知道现在是谁在开船。

“一切正常吗,警探先生?”他们经过他的时候,他问道。

“井井有条。”迈凯伦回答时还敬了个小小的礼,他看到船长的衣领上有一块粉色的湿痕。

“粉色香槟,”老头一边和他们分享自己的秘密,一边拿一块雪白的手帕擦着衣领,“我和一位可爱的年轻女士撞到了一起,不幸的是她还端了满满一杯酒。”

“太糟糕了。”

“一点也不。这可是件振奋人心的事情。她不偏不倚地撞在我身上,撞了个满怀。”他露出老年人那种坏坏的笑,“我正要回去把这衣服泡到洗手池里,再换件干净的回来。待会见,先生们。”

弗里德曼和迈凯伦看着他走向客厅前门后,继续穿过舞池走向食品供应区。

两人突然间同时停住了脚步。

“迈凯伦?”

“嗯?”

“卫生间在后面。”

“是的。”

“但是他往前去了。”

“对,回他的舱房了。”

“他要去哪儿泡衬衫啊?”

迈凯伦闭上眼睛,回忆着那间小舱房的摆设:一把椅子、一本书、一个狭窄的壁橱门——只不过那件备用的制服是挂在墙上的挂衣钩上的——要是他有壁橱可以挂衣服的话,为什么还要把衣服挂在外面啊?“该死!”他轻轻地呼了口气,然后两人急速穿行在餐桌间,在门口冲散了一群咯咯傻笑的伴娘,走到外面冰冷的甲板上,转向右边,之后,这个小个子爱尔兰人和那个黑大个子飞奔向船长的小舱房。

汤米·埃斯皮诺萨早在3个小时前就该下班了,但是他还在办公桌前大口喝着冰冷的咖啡,在键盘上用力敲出一条条指令。连续看了11个小时的显示器,他的眼睛又酸又痛,但这是上帝创造出滴眼露的原因。

办公桌一角放了一盏笑脸橘色塑料南瓜灯。他把手伸过去,抽出一个小小的巧克力棒。

“快点,快点……”他用手梳理着黑发,等着电脑显示信息;最后,终于等到了结果,却是电脑发出的尖锐的警报声。

“妈的!”他低声骂了一句,指头又开始在键盘上飞舞起来。

“找到什么东西了吗,汤米?”马戈齐站在门口,肩膀上挂着一个破破烂烂的皮包。

汤米头也没抬,只是朝马戈齐挥了挥手,“来看看这个,里奥。我竟然发现了那几个捣乱猴合伙人的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弗里德曼和迈凯伦闯进马格纳森船长的小舱房的时候,那老头已经拉开了自己专用卫生间的门,正趔趄着往后退。躺椅绊住了他的膝盖,他一下子瘫倒在上面,双眼圆睁,呼吸急促。迈凯伦走上前去照看他,而弗里德曼则往门里看去。

这大概是微型房中最小的一个。和所有船只一样,里面的摆设被缩减到最小尺寸。微型的不锈钢洗手池,微型的镜子,弗里德曼甚至很难挤进那个小小的淋浴间。只有坐便器是全尺寸的;因此上面坐了个人。他穿着西装,但是从腰部以下是光着的,裤子被褪到了脚踝,叉着两只白花花的膝盖,衬衫下摆耷拉在两条肥胖的大腿之间。他的脑袋靠在后墙上,好像是在休息,但是这次谋杀技术可不怎么样。血迹顺着前额上的弹孔蜿蜒而下,流到鼻梁时被分成了两股,在填满了嘴巴周围的皱纹之后,顺着脖子流到了白衬衫的领子上。

弗里德曼看到过很多被枪杀的受害者,因此可以判断出这一个并不是遭枪击后立即死亡。中弹之后还有心跳,这才可以解释为什么会从那么小的弹孔里流出这么多的血。

他往旁边靠了靠,这样迈凯伦才可以通过窄小的门框看清楚里面的情况。

“啊,基督!”迈凯伦急促地呼出一口气,“我真不敢相信。船长?你最后使用这个卫生间是什么时候?”

马格纳森船长从椅子上抬头看着他,快速地眨着眼睛,“哦,老天啊,呃,我想是昨天。不对,等一下,我们昨天没有出航。前天,我猜。”

弗里德曼和迈凯伦又转过身面对着那具尸体。

“血都干了,”弗里德曼说,“不是在我们当值的时候发生的。”

“也就是说我们刚才检查这个舱房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这里了。”

弗里德曼严肃地点着头,“这样更糟。”

马戈齐和埃斯皮诺萨弓着腰坐在办公桌前,看上去都是一样的困惑。

“简直难以置信,”汤米说,“我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严密的防火墙。”

“你挖不出有关他们的任何信息?”

“若仅仅是过去这10年,我可以找到任何你想要的信息,包括他们的纳税申报单、医疗记录、财务报表等等。奶奶的,我甚至可以告诉你他们中的某一个什么时候拉屎。但是,在此之前,一无所获。”汤米猛地靠到椅背上,“没有就业记录,没有就读记录,甚至没有出生记录。照此来看,这几个人10年前根本就不存在。”

“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第一眼看上去,像是这几个家伙抹掉了自己的记录。”

“你可以吗?”

汤米耸耸肩,从桌子上打开的袋子里抓了个薯片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理论上,当然可以。这年头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存在电脑里了。如果资料是在电脑里,那么当然可以被删除。但是事情并不像听起来这么简单。一般的黑客不可能坐在那里摆弄着笔记本、喝着啤酒就能删掉自己的历史的。你必须得有这方面的天赋才能打开某些防火墙,尤其是联邦能源数据资料系统为美国国税局和社会保障总署设立的防火墙。我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

马戈齐哼哼着,“证人保护组呢?”

“不可能。联邦调查局里还没有这样的能人。我睡着了都能追到他们的踪迹。如果这是捣乱猴的杰作,那么证人保护组应该雇请他们才是。”

马戈齐抓挠着下巴上一天之内新长出来的胡茬,琢磨着这句话,“这么说他们改名换姓之后又搞了个新身份。”

汤米又往嘴里塞了个薯片,“有道理。要不然怎么会有人取名字叫哈雷·戴维森或者‘走鹃’?所以,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为什么5个普通老百姓会如此大费周章地抹掉自己的过去?”

马戈齐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犯罪行为。”

“这也是我的想法。或许他们还是你想象不到的要犯呢!”

马戈齐伸手拿了个薯片。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那个脂肪片已经被他含在嘴里了。老天,简直太美味了!“难道是5个连环杀手一起行动?乖乖,那我们可就太幸运了!光出售电影版权的钱就够我们买下整个日本啦!”

“是的。他们或许只不过是银行抢劫犯,或者是国际恐怖分子。10年前他们看到电脑时代的来临,于是改行做更挣钱的软件开发。”

“对极了!”马戈齐揉了揉眼睛,试图消除眼睛背后愈演愈烈的头痛,“我们是不是走进死胡同了?”

“倒也未必,”汤米转着脖子以缓解肌肉酸痛,“我还是能够得到一些我想要的东西,就算我无计可施了,长远看来电脑化也并非那么彻底的。如果你还记得到哪里去查找的话,我们还可以找到一些散落的纸质资料。只不过用传统的方法做事情,花的时间要长一些。你还希望我继续做下去吗?”

“真心实意地希望!”马戈齐转身向门口走去,“对了,他们的财务状况如何?要是这个游戏无法投放市场的话,他们会不会破产?”

汤米盯着他,仿佛他说的是疯话,“你开玩笑吧?光去年他们公司就挣了1000万,这样的情况还不是第一次。这几个合伙人中最低资产净值”——他从薯片袋子下面抽出一张纸,扫了一眼——“是400万。是那个叫安妮·博林斯基的。你简直难以相信这个女人的服装预算。”

马戈齐瞪着他,“他们很有钱?”

“嗯……”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汤米赶紧从桌上那一堆打印文件里翻找,“该死的,我把那玩意儿放哪里了?”

“是我的,”马戈齐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无论你发现什么,都拷给我一份,好吗?你进行的时候,顺便查一查格蕾丝·麦克布莱德的持枪证,看看能不能挖出点什么。”他翻开手机,“我是马戈齐。”

汤米看到马戈齐仔细听着电话那端的声音,之后他脸上突然间变得毫无血色。下一秒钟,他已经跑出门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