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故人 · 4

发廊里迎上来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体态丰腴,穿着超短裙,纹了两条很细的高挑的眉毛。见小汪和周巡进来,她赶忙迎上前去热情招呼道:“两位大哥按摩?”

周巡没答话,环顾着四周。细眉毛见他们没有要走的意思,赶忙去沏茶,用的茶具比较简陋——暖水瓶、一次性纸杯子和散装的不知名茶叶。

周巡坐下,冲身后的小汪翘起大拇指:“给我兄弟解解乏。”

小汪看看细眉毛,又看看周巡,露出一脸痛苦的表情。细眉毛则喜笑颜开,上前拉着小汪就往里屋走,一边走一边热情招呼道:“大哥,我按摩技术可好了,您是哪里不舒服呀?”

里头挂着帘子,有张床,细眉毛让小汪趴在床上,拉了帘子开始给他按摩,一边眉飞色舞地说话,略带东北口音。

“大哥知道不,旁边……今天早上出事儿了,死了个人,还是被乱刀砍死。”

小汪被按得有些痛:“你咋知道的?”

细眉毛:“我也是听人跟我瞎唠……”

小汪:“谁跟你唠的?”

细眉毛:“还啥谁跟我唠的,大街上都传开了,谁不知道啊?”

听到这里,一直坐在外面的周巡突然掀帘子进来,直接问道:“问你个事儿,昨天晚上一点多到两点多这段时间,你这儿有没有接过什么客人?”

细眉毛也不是傻的,立刻反应过来:“问这么多干啥啊?警察啊?”

周巡亮了一下证件。细眉毛傻笑:“哦真警察啊!”她又看了眼小汪:“你也警察啊?我这儿开了这么多年头一回来警察啊。”

周巡拍了拍床沿:“正经点儿。”

细眉毛赶紧移走正要按向小汪大腿根的手,一边按一边说:“正按呢,多正经啊。”突然想起什么用力一拍小汪大腿,“哦我想起来了!”

小汪疼得叫出声来,周巡示意他闭嘴,小汪只得长大嘴巴硬生生憋了回去,揉着大腿。

细眉毛回忆说:“昨天啊,一天没啥客人,就要关门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个人。啥都不说就往里面冲,我叫他,他也不理我,就躲在那门口听外头的动静。哦,我看他手里拎着个苹果手机塑料袋,还以为有油水呢,结果没过几分钟,他开门往外看了看,直接跑了——你说这不有病么?”

周巡神色严肃起来:“你看见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细眉毛朝东向指了指。

周巡听完,腾地蹿了出去,一边走一边拿起了对讲机:“往东5公里以内垃圾桶给我挨个翻,一个白色的苹果手机塑料袋。”

20多分钟后,袋子找到了。垃圾堆旁边漆黑一片,几名刑警打着手电照明。周巡正展开一个揉皱了的塑料袋子,袋子上有苹果的商标。

关宏宇和周舒桐接到电话直接从酒吧赶了过来。

周巡看着那苹果袋子,道:“老关,你还记得齐卫东的遗物里,有张苏宁电器的发票么?”神秘岛

关宏宇:“七千四百九十九块那张,对吧?”

周巡眉毛一扬:“看来是个iPhone7。那家伙怕太扎眼,把袋子扔了,拿走了手机——不过留下了这个。”他从塑料袋里拿出一张卡片递过去,关宏宇打开卡片看了上面写的字,周舒桐也凑上前来,看见卡片上的内容后,周舒桐表情微妙,似有触动。

凌晨。高亚楠正在办公室里在吃东西。她抽屉里一堆零食,话梅、无花果什么的,还有鱼片。赵茜来了,两个人打了个招呼,赵茜立刻道:“齐卫东指甲里残留的皮肤细胞,检验结果出来了。”

高亚楠有点奇怪:“这个应该给周巡他们吧?”

“嗯。”赵茜道,“开会的时候关队说,齐卫东死前受到过不止一个人的攻击。而这份样本里,也只检验出一个人的DNA。”

高亚楠点头,看着赵茜。赵茜道:“所以我想,是不是再来多拿几份检材,看有没有可能找到不同的DNA。”

“有道理。”高亚楠接过赵茜那份检验结果,站起来,“跟我一块儿来吧。”两个人一起走进了隔壁的法医实验室。

高亚楠从低温检材储样柜里拿出皮肤细胞残留的培养皿,打开,把一个试管架拉过来,上面有十个试管。她从培养皿里用滴管取样,点在十个试管里。然后把十个试管封好,放进试管摇匀仪里,打开机器开关,摇匀仪转了起来。

高亚楠声音比刚才大了一点:“先拿这些,如果检验出不同的结果再来跟我说,剩下的还够再做几次。”赵茜连忙点头。

高亚楠靠在桌边,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零食继续吃起来:“周巡把你们这拨儿尖子都拢到支队,估计是下了血本。”

赵茜露出招牌式的社交性微笑:“我是自愿的,在这里工作,能有更多向您这样的前辈学习的机会。”

高亚楠瞧了她半晌,也笑了,不过话里有话:“没错,能有更多机会倒是真的……”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忽然觉得不太舒服似的一捂胸口,快步走了出去。

机器停转,响起“滴滴”的提示音。赵茜看着高亚楠跑出门的方向,不动声色地关了机器,却又发现自己不会卸载试管。而后,百无聊赖的赵茜在屋里溜达着等高亚楠回来。走过办公桌时,她瞥了眼拉开一半的抽屉,发现有一瓶沙利度胺片,惊奇地从抽屉里拿出药瓶,看着上面的处方说明:主治麻风及癫痫。她愣了愣,看向窗外。

外面,天色已经渐渐亮起来。

洗手间里的关宏峰正在给关宏宇剪头发,两人都穿着大裤衩。关宏宇坐在马桶盖上,身上围着简易的理发用围裙,他一手拿着镜子,仔细看着关宏峰剪下每一刀,二人都努力压低声音交谈。

关宏峰:“我跟你说过多少遍,离高亚楠远一点!远一点!你居然私下跟她见面。嫌咱俩死得慢是吧?”

关宏宇硬着头皮道:“报告,我觉得她还是可以信任的。”

关宏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就算她是可以信任的,你能确保她不会上别人的套吗?”

关宏宇不吭声了,低着头挨数落。

关宏峰剪头发的手停了下来,他用剪刀指着关宏宇,从关宏宇手拿的镜子中看着他:“好吧,我就说个实际的——如果你昨天晚上不见高亚楠,你也就不会遇见齐卫东,后面就不会闯这么大的祸,你自己想想对不对?”

关宏宇立刻用手里的镜子挡住关宏峰的剪刀,双手作揖求饶道:“大哥,别动不动就动刀行不行。本来就一正常剐蹭,他见着我就往上扑。我哪知道你俩是老冤家?本来该你挨揍的,我顶了包还得挨你骂,你还是我哥吗?我拿你当亲哥,你把我当隔壁村三姑妈她表弟啊……”

关宏峰被关宏宇这一调侃露出无奈的神情,他继续一边给关宏宇剪头发一边问道:“别贫了,怎么打的?说说?”

关宏宇回忆了一下,他当时被拽住了脖领子拉出去,一开始也是不想动手的,结果人家抓着他不放,他只好右手一拳打在对方的左肋下面。齐卫东当时也喝了不少,一岔气就松了,手没抓牢,指甲擦过了关宏宇的脖子,往后踉跄了两步。关宏宇立刻上前,右手挥拳,齐卫东抬起臂肘,这一拳打在左肩上。然后关宏宇向左侧滑开半步,左手又一拳。兜在齐卫东的耳根和脖颈交汇处,齐卫东当场就倒地了。

关宏峰听了,低声道:“和三处打击伤倒是吻合……看来他指甲里留下的皮肤细胞是你的……很快你的DNA就会被查出来……”

关宏宇一听也紧张起来:“那怎么办啊?”

关宏峰冷哼一声,道:“还能怎么办,只能我替你背黑锅了。”

关宏宇放心下来,开始给关宏峰剪头发。

关宏峰瞪着他:“打完架,然后呢?”

关宏宇也挺冤枉:“没然后了,就回家了……”

关宏峰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回头瞪着他:“高亚楠昨天见你有什么事?”

关宏宇道:“说来也怪,她只是问我……哦不,应该是问‘你’,是否相信我是清白的。”

关宏峰愣了一下,琢磨着:试探立场么?

关宏宇又道:“不过我觉得亚楠有点儿怪……”话到这里他走了一个神,不小心在关宏峰额头上划了一道口。片刻之后,血渗了出来。关宏峰吃痛,关宏宇赶忙抽了一张纸递给他,一脸内疚正打算开口道歉,只见关宏峰对着镜子收拾伤口,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继续问道:“周舒桐没发现?”

关宏宇:“没有,我就估摸着那群酒腻子不会和那丫头说什么,吧手那边我又叮嘱过了……”

关宏峰摇头:“最好还是准备个说辞,以防万一。”

关宏宇道:“对了,还有个劲爆的消息,那个刘长永有个女儿,你猜是谁?”

关宏峰愣了一下,随即猜到了答案,摸着下巴:“呵,周巡行啊……”

窗外天色渐亮,头发剪好了,兄弟俩配合默契,各忙各的。关宏峰处理落了一地的碎发,关宏宇则站在镜前用刀默默划着伤口,跟关宏峰受伤的位置一模一样。

7点05分。

刚上班,周舒桐发现办公室内的刑警都被支走了,只有刘长永一个人在,像是在等她。周舒桐冷着脸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刘长永站到了在她对面,似乎酝酿了很久,才叹了一口气,道:“桐桐,你分配到队里,怎么也不提前跟我打个招呼?”

周舒桐坐回座位上,头都不抬地冷笑:“打什么招呼?走后门?”

刘长永忙道:“我是说你毕业可选择的警种有很多,刑侦这边费力不讨好,外勤工作更是有很大风险,你要是提前跟我说一声……”

周舒桐第一次抬起头正视刘长永,道:“毕业?毕业典礼的时候我只看见了周队,可没看见您,更想不到您会关心我毕业后的工作安排问题。”

刘长永被噎了一下,调整了一下情绪,又道:“桐桐,这些年来你一直这样记恨我,我能理解……但我们大人之间的事,你不会明白的,我只是希望……”

周舒桐不屑地发出一声嗤笑:“希望我不要像妈妈当年那样,成为你急于甩掉的累赘?”

她油盐不进,刘长永多少有点儿恼怒,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说。周舒桐就替他说了:“刘队,您找我有什么正事么?”

刘长永苦口婆心道:“桐桐啊,爸爸来找你,不是为了跟你吵架的,我是为你好。”芈月传小说

周舒桐侧过头,自顾整理桌子上的材料:“为我好还是为你好?你怕我在队里,揭露你这个副支队长的黑历史?”她说话时特意强调了那个“副”字。

刘长永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他深呼吸了一下,忽略掉周舒桐语气里的讽刺:“周巡调你来外勤工作,而且还把你派给关宏峰,是别有用心的。关宏峰的弟弟是A级通缉犯,而正是为了他弟弟的案子,关宏峰先是和队里闹翻辞职,然后没过几个月居然答应回队里做顾问,周巡趁我不在的时候擅自做这种决定的目的肯定不单纯。一方面他也是个草包,想让关宏峰帮他破案;一方面他是想通过关宏峰破关宏宇的案子,拿你当枪使。关宏峰一旦在工作中牵扯到与他弟弟的问题,肯定会连累到你,他周巡也能撇清关系。”

周舒桐听完,往椅背上一靠,两眼望着前方,似乎在思考。刘长永觉得劝解开始产生效果了,继续道:“更何况,女孩在外勤探组工作风险确实很大。两年前有个叫伍玲玲的女孩也是外勤组的,就是跟着周巡和关宏峰出外勤的时候殉职的。你想做警察爸爸不拦你,但我只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

周舒桐再也听不下去了,冷哼一声,抬头上上下下看了几眼刘长永,道:“我还真挺奇怪的,你是怎么当上副支队长的?”

刘长永一愣,不解地看着她。

周舒桐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周队也好,关老师也罢,你能想到的只是他们有什么目的或者会带来什么麻烦,但在我看来,他们都是不折不扣的刑警,以破案、抓凶手为目的的真正的刑警,不像你刘长永这副官僚的嘴脸,你这种人能当副支队长,简直就是咱们支队的耻辱!”

她说完很快从办公室内走了出去,以小汪为首一直守在门口的众刑警猝不及防,立刻收起正在偷听的姿势,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聊天。

周舒桐沉浸在情绪里,看也没看,迅速穿过人群,朝外走去,刚一走出人群,眼泪止不住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