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究之章:加贺恭一郎的独白 · 5
光凭这个还不足以得出任何结论。把围裙放在野野口家中、从他那里获赠项链、曾经打算和他共赴冲绳的女子会是日高初美吗?那时她已是名作家日高邦彦的妻子,他们俩应算是外遇了。野野口修与日高邦彦再度相遇是在七年前,而日高初美于五年前去世,他们俩确实有充足时间培养感情。此外,在野野口修家中找到的旅行申请表上面写的名字之一为野野口初子,会不会是日高初美的化名呢?
这些虽是我个人的看法,但我觉得它们绝不可能和此案毫无瓜葛,而野野口修死都不肯透露的犯罪动机肯定也与之有关。
我认定野野口修为日高邦彦捉刀的事绝对没错,因为很多证据都指向这一结论。只是,他为何甘于接受这样的待遇呢?我怎么都想不通。根据警方掌握的资料,野野口未曾从日高那边拿过什么好处。此外,在最近与编辑的访谈中,我也得知作家不可能出售自己的作品,比起钱,世人的肯定重要得多。
莫非野野口有重大把柄落在日高手里?如果真是这样,那会是什么?
这时,我不得不想到他与日高初美的关系。当然,因为这样就推论日高邦彦发现了奸情,以默许为条件,要挟野野口修替自己代写作品,未免太过牵强。毕竟,初美死后,野野口依然持续为日高提供作品,这又如何解释呢?
不管怎样,有必要查明野野口修与这两人的关系。可惜他俩都已过世,无法当面问个清楚。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日高理惠的话突然映入脑海。她说野野口修认为初美的死并非单纯的意外。他说这句话是何居心?如果不是意外,又会是什么?
我开始着手调查那起交通事故。
档案资料显示,五年前三月的某天,深夜十一时左右,日高初美在前往便利店购物途中惨死于卡车轮下。事故现场刚好是弯道,当时又下着雨,而她打算穿越的马路并未画上斑马线。
警方的结论是,这起意外肇因于卡车司机的疏忽。对于一方是车子、一方是行人的交通事故而言,这是非常合理的判决。不过根据记录显示,司机好像并不承认是自己的过失,他坚称是日高初美突然从拐角冲出来。如果这是事实,找不到现场目击者的驾驶员可算是倒霉了。这份供词不足采信,因为处理交通事故的警察都知道,几乎所有撞死人的驾驶员一开始都会推说是行人的错。
我试着从假设的角度去想,如果那名司机的说法是正确的,如果真如野野口修所言并非单纯的事故,那只剩下两种可能:自杀与他杀。
如果是他杀,即指有人把她推了出去,那么案犯必定也会出现在现场,而且要等卡车驶到面前,再把她推出去。若是这样,司机没看到凶手就奇怪了。
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自杀。野野口修认为日高初美并非死于意外,而是自杀身亡。
他为何会这么认为呢?难道他掌握了什么确凿的证据,比如寄到他家的遗书?
野野口修应该知道日高初美自杀的动机,那是不是和他们的恋情有关呢?
她的不贞最终还是被丈夫发现了。因不想承受被抛弃的命运,她悲观地选择了死亡?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和野野口之间只是玩玩而已。
看来,无论如何都必须针对日高初美进行调查。得到上级的批准后,我和牧村联袂拜访她娘家。
筱田家位于横滨的金泽区,是一栋坐落于高地上、院落扶疏的雅致和式建筑。
初美的双亲都还健在,不过这天她父亲好像有事外出了,只剩母亲筱田弓江招待我们。她是一位体形娇小、气质高雅的妇人。
对于我们的造访,她好像并不惊讶。得知日高邦彦被杀的消息后,她就预感到警察迟早会找上门来,反倒是我们这么晚才来,让她颇为意外。
“从事那种工作的人,性情难免有些古怪。特别是工作遇到瓶颈的时候,他就会神经质,初美就这样抱怨过。不过,平常的他倒是个体贴的好丈夫。”
这是丈母娘对日高邦彦的评语。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台面话,我无法判定。对于上了年纪的人,特别是女人,我总是读不出她们的真正想法。
据她说,筱田初美和日高邦彦是在同任职于一家小广告公司时认识的。我们也已确认过,日高在那家公司约待了两年。
他们恋爱交往时,日高转往出版社工作,不久两人就结了婚。很快,他荣获新人奖,成为专职作家。
“一开始我家那口子也担心,把初美交给一个常换工作的人,不知好还是不好。不过老天保佑,那孩子好像不曾为钱伤过脑筋。后来邦彦成了畅销书作家,我们正高兴再也不用操心了,没想到初美却发生了那样的事……人死了就什么都完了。”
筱田弓江的眼睛有些湿润,但她强忍泪水,没在我们面前哭出来。五年过去,她似乎比较能够控制情绪了。
“听说她是在购物途中发生了意外?”我不经意地问起事故发生的细节。
“嗯,事后邦彦告诉我,那天她打算做三明治当夜宵,却发现吐司没了,才出门去买。”
“我听说卡车司机一直坚持是初美小姐自己冲过去的。”
“好像是这样。可初美从来就不是那么毛躁的孩子。只是当晚视线不良,她又横越连斑马线都没有的道路,难免会有疏忽。我想她当时可能比较心急。”
“那时候他们夫妻俩感情怎样?”
我的问题让筱田弓江有些意外。“没有特别不好啊,这有什么关系?”
“不,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出车祸的人很多都是因为有心事、精神恍惚才会发生意外,我在想令爱会不会也如此。”我试着自圆其说。
“这样啊?不过据我所知,他们的感情真的很好。只是邦彦忙于工作的时候,初美有时会觉得有点寂寞。”
“哦。”
这个“有点寂寞”会不会就是问题所在?不过我没当场讲出来。
“意外发生之前,您和初美小姐常见面吗?”
“不,就算邦彦的工作有空当,他们也很少回来,通常都是打电话来问候。”
“光听声音,您没察觉什么不对劲吧?”
“嗯。”
弓江点了点头。看她的表情,好像不明白为何警察要问五年前的事。她不放心地问道:“邦彦被杀的事情和初美有关吗?”
“应该无关。”我回答。我向她解释,从事警察这行,凡是见到跟案情有关的人都要一一调查,否则就会觉得不舒服,即使是过世的人也不例外。弓江好像稍微打消些疑虑,但又持保留的态度。
“您有没有听初美提过野野口修?”我触及调查的核心。
“我听说过这人在她家里进出,说是邦彦的儿时玩伴,想成为作家。”
“她还说了些什么?”
“呀,这已经很久了,我不太记得了,她不常提起这个人。”
那是当然,哪有人会和母亲谈论自己的外遇对象?
“我听说初美小姐的遗物几乎都放在这里,可否让我们看一下?”
弓江果然露出疑惑的神情。“虽说是遗物,但里面没什么重要的东西。”
“那没关系,我们只是要彻底检查是否有和日高邦彦或嫌疑人相关的物品。”
“就算你这么说……”
“她有没有写日记的习惯?”
“没有。”
“相簿呢?”
“那倒有。”
“可不可以借我们一看?”
“里面全是邦彦和初美的照片。”
“没关系,有没有参考价值由我们自行判断。”
她一定觉得这个警察说话真是奇怪。如果我能告诉她初美和野野口修可能有关系就好了,可惜上级并未允许我这么做。
虽然一头雾水,筱田弓江还是进房间,拿了相簿出来。说是相簿,却不是衬着硬皮、豪华漂亮的那种,只是贴着照片的几本薄册子,一起放在盒子里。
我和牧村一本一本地翻看,照片里的女性确实和在野野口家找出的照片主角是同一人。
大部分的照片都标有日期,所以要在其中找出她和野野口修有交集的部分并不困难。我飞快地翻看,希望发现任何能暗示日高初美与野野口关系的证据。
终于,牧村发现了一张照片,他默默地指给我看,我马上明白他为什么会特别注意它。
我拜托筱田弓江暂时把相簿借给我们,她虽然很惊讶,但还是答应了。
“初美还留下什么遗物吗?”
“剩下的就是衣服,还有饰品、皮包之类的小东西。邦彦已经再婚了,这些还留在身边也不太好。”
“有没有书信?比如信纸或明信片什么的?”
“应该没有,我再仔细找找看好了。”
“录像带呢?大约像录音带那样大小的。”
从日高理惠处得知,日高邦彦采访用的录像机是手提的V8。
“嗯,应该也没有。”
“那可否请你告诉我们,初美生前和哪些人比较要好?”
“初美嘛……”
她好像一时也想不起来,说了声“失陪一下”,再度走进里间,出来时手上拿了一本薄薄的册子。
“这是我们家的电话簿,里面有一两个初美的好朋友。”
她从中挑出三个名字,两个是初美学生时代的朋友,另一个则是广告公司的同事。三人皆是女性,我们把她们的姓名和住址全抄了下来。
我们马上对这三人展开访谈。学生时代的两位朋友自日高初美结婚以来就很少联络了。不过,前同事长野静子据说在初美发生意外的几天前,还跟她通过电话,足以证明两人的感情不错。以下是长野静子的证词:
我想初美一开始并不怎么在意日高先生,但在日高先生猛烈的攻势下,初美总算动了心。日高那人在工作的时候比较强势;初美则比较内敛,不太表达自己的情感。当日高向她求婚的时候,她也曾犹豫过,后来好像被说服了。然而她并没有后悔结婚,婚后看来十分幸福。只不过,日高成为作家后,她的生活状态似乎改变不少,所以她总显得有点疲倦。我很少听她抱怨日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