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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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天开始,所有社团活动全部停止。放学时间自然也就提前了,四点半过后,校内已完全看不到学生的身影。
这种状态下教师也待不住,平时热闹到六点左右的办公室也早早就一片寂静。
奋力行动的是警察。有几个仍在寻找线索,在校园里四处打探,一个年轻警察把所有垃圾箱都翻了个遍。
六点过后,我也打算回家。本想同大谷打声招呼再走,他却不见踪影,也许是回警察局了。
一个年轻警察送我到S车站。他年纪和我相仿,异于常人之处在于眼神锐利,让人猜测曾历经多次危险,大概不久就会像大谷那样如猎犬般犀利。
听这个姓白石的年轻警察说,麻生恭子的不在场证明仍未能成立。她确实参加了师生对抗障碍赛,但如小田老师所言,集合时她迟到了。她解释了当时的行动,但没有证人,理由也不自然。
“她说去了洗手间,但用了将近十五分钟。虽不能断言这不正常,但还是有点不对劲……”白石的语气有点不耐烦,大概是因为年轻气盛。听起来他似乎认定麻生恭子就是凶手。
“可村桥老师的案子,她不是有不在场证明吗?”望着自己在夕阳下拉长的影子,我问道。
一旁白石的影子歪了歪脑袋:“问题就在这里。从情形来看应该是同一凶手。要解决这个矛盾,就有了凶手不止一人的说法,但谁是同谋呢?目前的方针是先不受第一个案子束缚,继续深入追查第二个案子。”
他的话让人觉得,只要让麻生恭子坦白,就能解开所有谜底。他这么期待也许是理所当然,我却惦记着麻生恭子刚才说的话——真相在别的地方。我想,她这话不是逞能也不是搪塞。那么,真相究竟在哪儿?麻生恭子是否知道呢?
在S车站前和白石分手。他说:“保重。”
在电车上,我把至今发生的事件又整理了一遍。发生了太多事情,也许会忽略重要的地方。
先是新学期开始后,有人想要我的命。
接着是九月十二日,村桥在教师更衣室被毒死,当时的更衣室呈密闭状态。这一事件中高原阳子被警方怀疑,但没有决定性证据,她也不可能实施北条雅美揭露的密室阴谋,于是暂且逃过警方追究。
然后是九月二十二日,竹井在体育节上被杀,是替我而死。凶手掉换了化装游行用的大酒瓶,根据家长会委员本间的证词,作案时间的范围已大大缩小。此后,装毒酒瓶用的纸袋在运动器材室的纸板箱里被发现,而知道这些纸板箱是用来装垃圾的只有教师,怀疑对象就变成了教职员工,再加上我的证词,麻生恭子成了嫌疑人——这就是现状。
这样一想,只能说凶手的轮廓并不清晰。拿村桥的案子来说,凶手的行动很周密,几乎没什么遗留物,而村桥自己的行动也有不少地方还弄不清。相对来说,竹井一案中,凶手的行动过于复杂,我没死是因为奇迹般的运气,很明显,整个案件的策划对凶手来说花哨得有些危险,作案过程很容易被识破。
凶手是麻生恭子吗?如果不是,又会是谁?那人在我和村桥身上找出什么样的共同点作为杀人动机?
这么想着,回过神来时发现电车已经到站,我赶紧下车。
走出车站,天色已开始暗下来,行人也寥寥无几。这一带商店不多,路灯也少,更让人觉得凄清。
走了一段,住宅也少了,来到一个小工厂旁,一边是停车场。我边看停车场上的车边往前走。忽然,有引擎声从背后由远而近。我习惯性地往路边靠了靠,想着车子会从身边过去——不,根本没刻意去想。
但直觉告诉我不对劲,在夜路上驶过行人身边,那车居然一点都没减速!
回头一看,我大吃一惊,那车大开着前灯朝我猛冲过来,离我已只有几米的距离。电光火石间,我往旁边急扑,大概只用了几分之一秒。我倒在地上,车轮就在脸旁辗过。
我急忙站起,对方的行动也很快,轮胎擦地转过车头,再次全速冲来。车灯亮得夺目,我眼前一片空白,刹那间不知该向左还是向右躲闪,反应慢了一步,左腹部被后视镜撞到,一阵剧痛袭来。我忍不住蹲下,但那车又倒冲过来,我只好咬牙起身,摁住剧痛的腹部,堪堪躲了过去。倒车过去,那辆车又冲了上来。想去看驾驶座,可灯光让我无法凝视,好容易认出了车型,却连车里有几个人也看不清。
这时,我的脚已不听使唤,就像刚剧烈运动过一样,腹部的剧痛也阵阵袭来。更糟的是旁边全是铁丝网,无路可逃——对方大概特意选了这种地方。
我大叫一声,踉跄着摔倒在地。车灯逼近过来。我大惊失色——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一个大大的黑影飞进我和车之间,刹那间看起来像一头巨兽。车里的司机一定也吓了一跳,急打方向盘,车身往旁边一滑,停在“巨兽”面前。
抬头看看黑影,原来是辆摩托车。被汽车穷追不舍的我没注意到摩托车声。一看车上的人,我更吃惊了,竟是一身黑色赛车服的高原阳子。
“阳子,你怎么在这儿……”
这时,那辆车身倾斜的车子在猛踩油门,但并非朝我冲来,而是要全速逃跑。
“受伤了没有?”阳子的声音冷淡得不像是眼前情形下的问话。
我摁住腹部站起来,毫不犹豫地跨坐在她身后。“拜托,快追上那辆车!”
头盔下,她那双大眼睛瞪得更大了,想开口说什么。
我大吼:“快追!来不及了!”
她不再犹豫,一踩油门:“抓紧了!”
车子加速,感觉像是被往后拉扯,我不由得抱住她的腰。
下肢的震颤中,摩托车飞驰在夜晚的路上。到大路时,看见了那辆车的尾灯,大约在前方一百米。见甩不脱我们,对方也开始飞车。
“要是堵车就能追上。”阳子隔着头盔大叫。但这个时间段车流通畅,那辆车在双车道的路上飞奔。
我抱着阳子嫩竹般弹性十足的腰,想看清车牌号码,但车牌好像用什么东西遮住了,怎么也看不清。
“车里是一个人。”阳子说。司机是一个,也许还有同伙躲在车座暗处。
前方出现红绿灯,已经是黄灯了。我心下暗喜,但那辆车却不顾灯已变红,冲过了十字路口。
我们到路口时,左右两侧的车流已开始穿梭,那辆车则不见踪影。
“可恶!真倒霉。”我咬牙切齿。
阳子倒很冷静:“往前追追看,或许对方也会在哪儿慢下来。”
绿灯亮了,一声巨响,摩托车往前冲去。我的身体又一次像被往后拽去。
阳子往前急追。两旁有几条岔路,每次经过她都会犹豫片刻,但已不容多想。
摩托车驶上了汽车专用道,排气声更大了,时速表的指针急速往上攀爬。
迎面的风吹得我睁不开眼睛。我说:“怎么也要追上。”不知她有没有听见。凶手不见得就是顺着这条路跑的。若能追上,早就该发现那车的影子了——我不由得这么想。
我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具体情况,只感觉车流量不多。许多次,旁边的车灯被甩在后面,看来我们已经超了不少车。
“……”阳子好像在说什么。
我大声询问。过了一会儿,车速慢了下来,周围景色的移动慢了,眼睛也能睁开了。
“怎么啦?”
“不行了,只能到这儿。”阳子把车身往左倾斜,车子嗖地拐进了岔路。
“为什么不行?”
“再往前就上高速公路了。”
“有什么关系?都到这儿了,管它去哪儿。”
“不行,你这样子过得了收费站吗?”
她这么说我才意识到,自己身穿西装,又没戴头盔,太显眼了。又不能在这种地方下车让阳子一人去追。
“到底还是被甩掉了。”我懊恼地说。
阳子依然冷静:“车子是丰田赛利卡XX,这也算是重要线索。”
“这倒是……可好不容易追到这一步,真不甘心。”
阳子没答话,掉头往回开。不觉间,我们已驶出很远。回去的路和来时不同,是条寂静的小路,左边有很多水田和旱地。在旁人眼中,我们大概是出来兜风的情侣,当然,男女的位置颠倒了。
感觉着青草和灰尘的味道,我们驶在夜晚的路上。阳子头盔的缝隙里时而飘出发香,我突然意识到前面是个女孩,掌心开始冒汗。
不知走了多久,我提议休息一下。也许剩下的路已经不长,但我想和她说说话。
阳子没回答,将车速慢了下来。她选择的地点是一座桥,横跨在水量不多的河上。河岸两边是长长的堤防,远处能看见街灯。
我下了摩托车,双肘拄在桥栏杆上俯看河水。阳子把摩托车停在桥边,摘下头盔慢慢走过来。几乎没有车辆,时而传来远处电车驶过的声音,如回声一般。
“我第一次坐摩托车。”我望着河水说,“感觉真不错,很棒!”
“……当然棒了。”她也来到我旁边,凝视着远方。
我对着她的侧脸说:“谢谢你今天在危急时刻救了我,再晚一步就不知道是什么后果了。不过,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我为什么会在那里,对吧?”
“没错。当然,如果你说那是一条飙车路线,我也只好接受。”
阳子长叹一口气,认真地说:“你说话还是喜欢绕弯子。是因为我有话想跟你说,就在车站等着,可一直犹豫着该不该说,后来从车站出来往外走,想下次再说,又觉得还是该今天告诉你,所以就追了过去……”
“结果碰上了那一幕?”
她点点头。河面上的风吹着她的短发。身上凉飕飕的,毕竟已是秋天。
“那……你想跟我说什么?”
刹那间她好像又犹豫了,但马上下定决心般盯着我:“村桥被杀那天,有人看到我在更衣室附近,是吧?警察问我时,我说只是经过,其实不是,当时我在跟踪村桥。”
“跟踪?为什么?”
“我说不清楚……”不知该如何有条理地叙述复杂的情况,阳子显得有些着急,抓了抓脑袋,“那时,我对村桥恨之入骨,恨不得杀了他。他根本不知道,头发被剪得乱七八糟对我们来说有多痛苦。我决心想办法报复,于是想到制造一起村桥非礼女生事件。计划是这样的:那天放学后,有学生忘了带学生手册,便回学校去取,村桥企图在教室非礼,她大叫,这样他就会被贴上‘强奸犯教师’的标签。”
“学生手册?这么说……”
那天,高原阳子回家后又回了学校。大谷说出这一事实时,她解释说是忘了带学生手册回去拿,原来这不是情急之下编的谎言,而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
“我先约好村桥五点在三年级C班教室见面,当然,我也对他说过不要告诉任何人。然后我先回家,五点钟之前又去了学校。可我在去三年级C班教室之前看见了村桥,他像在避人视线般走在教学楼后面。我犹豫了一下,就跟在他身后。反正强奸的地点不是教室也无所谓,不管在哪里,事情闹开时村桥绝对说不清楚。”
“哦?怎么回事?”
阳子恶作剧地笑笑,很久没见她有这种表情了。
“非礼事件闹开时,如果村桥的西装口袋里有安全套,你觉得事情会怎样?”
“啊?!”我有些吃惊。
“我事先放的,趁午休时间。一旦那玩意儿被发现,村桥再怎么解释也没用。”
“是这样……”
我总算明白了那个安全套的意义。原来它和案子没有直接关系,警察却因此去追查村桥的异性关系,这也成了目前麻生恭子遭怀疑的主要原因之一。
“跟踪他之后呢?”
“村桥进了那个更衣室。我绕到后面打探里面的情形。不能从通风口往里面看,只好躲在下面竖起耳朵听。我听见了村桥的说话声,好像还有别人,可那人的声音一点都听不清。过了一会儿,里面安静下来……”
突然,阳子的身体开始颤抖,她表情僵硬,声音都变了:“我听到了呻·吟声,很轻,但确实是呻·吟声,大概有一两分钟。我很害怕,没法从那儿离开。接着传来了开关门的声音,好像有人走了出去。”
那就是行凶现场。阳子居然碰上了那可怕的瞬间。
“我要告诉你的是接下来的事。”阳子盯着我,像是已考虑再三。
“什么?”
“有人走出更衣室后又过了一会儿,我鼓起勇气从通风口往里看,结果……”她像卖关子似的停了下来,当然,她并没想让我着急。
“怎样?”
“我看见门被木棍顶住了。”
“嗯,发现尸体时我也从通风口看见了。然后呢?”
阳子盯着我的脸问:“你什么感觉也没有?”
“感觉?”
阳子慢悠悠地说:“你不觉得惊讶?我在更衣室后面看着,女更衣室的门照原样上着锁。凶手是顶上门后,从男更衣室入口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