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工作太多,育箴老觉得疲倦,往往一个不小心,眼——便打起瞌睡,害她在会议厅里,被老板海削。

    接下来感冒了,她没时间看医生,想想自己是健康宝宝,多喝水、多补充维生素就会没事,哪里想得到,让她吐到差点去掉半条命。

    连吐三天,她瘦掉半圈肉。中午,才闻到便当味道,她就冲到厕所大吐特吐,吐掉早餐残余物、吐掉胃液加胆汁,她觉得五脏六腑全要从嘴巴中呕出来。

    好不容易吐净胃液,她趴到洗手台漱口,漱掉嘴里的酸臭味。她的胃一向强健,没道理让小感冒打败,难不成是SARS?

    又是一阵呕心,她压住喉间,猛咽口水。再吐,恐怕连胃都要跳出来。突然,她发觉指头间,一颗小圆球在她喉咙处上下滑动。

    心惊,育箴对镜子细看,真有东西,圆圆的、用力压会滑动……哪一型感冒会让女人长出喉结?不会吧……她没听过这种病例。

    不祥的念头从脑间闪过,看看腕表,十二点半,要等下班才挂号看医生吗?

    还是不要!晚上,她约了博承吃饭,他说发现一家日式餐厅,东西做得很道地。

    好吧,下午请假看医生,育箴决定下得很快,走出洗手间,拿起包包,递出假条,她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知道答案。

    两个小时后,她从医院出来,不晓得该哭还是笑,背靠在医院墙边,双手-住脸,头痛欲裂。

    拔掉发髻,痛的感觉没有丝毫减轻,揉揉眉心,怎么办?

    她没想过自己居然怀孕,更惨的是,还挑在这个非常时期。

    胡涂,两个月月经没来,她有本事忙到忘记,若不是孕吐太凶,她会不会一路忘到小孩落地?

    坏消息二,她的甲状腺上长了东西,超音波照过,医生说组织看来似乎不太好,于是替她做切片检查,先检查是良性或恶性肿瘤,检查报告下个星期才会出炉,眼前,她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担心;一是不理。

    不过,医生建议,不管良性或恶性,拿掉会比较安心,因为即使是良性也会转变成为恶性,若真坚持不开刀,每个月要去做一次同样检查,持续半年,才能放心。

    问题是,动手术必须进行全身麻醉,麻醉对胎儿会产生影响,而且,万一是恶性肿瘤,必须同时拿掉两边甲状腺,开刀后,她将终生服用药品,药的副作用对胎儿……她不敢往下想。

    她怎能在这时候选择开刀?!除非她不想要孩子,可,她不想要吗?

    她没想过他会来报到,更没想过一个生命将架起他们的桥梁,可是,没想过,并不代表她不期待啊!

    在擦枪走火那夜,她期待过新生命,期待他的存在让他们的契约更形合理,她猜测也许为了伴随Baby成长,她和博承的契约会无限期延长,就算他和周蓉蓉之间不成过去、就算他的爱情再不分赠,能留在他身边,一天一天、一月一月,她理解满足二字如何书写。

    她是律师,应该把理智摆在感情前面,冲动不正确,用生命换取生命应该多加思考,这是重大事情,她必须想清楚,别骤下决定。

    她需要一个人同她商量,找博承吧!他总能在她心慌意乱时,摆平她的焦虑,在她不确定时,给予勇气。

    她该找他谈,谈谈孩子、谈谈未来,谈谈他们的生活是否该为一个新生命乱序。

    拿起手机,她拨他的号码,他关机了,拨到办公室,秘书说他接到私人电话,匆匆出门,没交代要去哪里、几点钟回来。

    打电话回家,爸爸妈妈、公公婆婆都没事,而三楼家里没人接。

    于是,她失去他的下落。

    育箴不想独自面对空荡荡屋子,便跑到百货公司逛街,她很少做这种事情,这种有钱有闲的少奶奶工作。

    拎起包包,满柜的化妆品服饰引不起她的兴趣,她走到儿童馆,柔柔的粉红、粉蓝、粉黄,温暖她的心。

    看到婴儿床,她感动;看到奶瓶、婴儿沐浴用品,她幸福;每摸一样小东西,掩不住的笑容在脸庞漾开。

    她真想「骤下决定」,决定把孩子留下,至于脖子上那颗东西,往好处想吧!说不定它会自动消失、说不定它是良性,说不定在她生小孩时一起拿掉,她省了一次麻醉药品。

    儿童馆里的东西每项都可爱,每走一步,它们就鼓吹她一次,生命是件多么美妙的事。

    于是,律师的理智缺席,她买下两套婴儿服,一黄一蓝,小小的兔子绣在前襟,她开始幻想小婴儿的笑容,不知道是像她多一些,还是像博承多点。

    看看腕表,五点多,希望博承在家,提起纸袋,育箴搭车回去,进家门前,她低头对纸袋说话。

    「麻烦你,用你说服我的力量,说服博承吧!」

    拿起钥匙,打开大门,走进,她发现沙发上坐着一个陌生女人。

    微笑的嘴角合起,兴奋之情冷却,恐惧漫上心间,一件她无法控制,不是谈谈就能解决的事发生了,隐隐约约,她知道不对。

    莫名想逃、想哭,可是女人挡住她的去路,让她无从遁形。

    女孩站起身,面对育箴。

    「-好,我是周蓉蓉,-是颜育箴?之前-接过我几次电话。」

    周蓉蓉?!手上的纸袋滑下,婴儿服从里面掉出来,育箴脑中一片空白,她回头来找博承?她侮不当初、希望从头来过?

    该死的自己、该死的乌鸦嘴、该死的一语成谶,她为什么要猜测她会回头?为什么不猜猜博承爱上自己?

    「-还好吧?」周蓉蓉定来,摸摸她的额头。

    育箴看出她和自己的不同,她是小女人!她温柔体贴,和自己这只猎豹截然不同,蓉蓉脸上身上全写满博承的爱情,而她……只有脖子间,挂上一条象征被驯服的项圈。

    蓉蓉虽然生病,虽然清瘦,却依然美丽动人!难怪他要受她吸引,难怪异乡土地,他决定和她一起。

    回神,她忙对蓉蓉解释:「-好,我是……」

    「我知道,是博承的室友。」蓉蓉接口。

    室友?!他这样向她介绍自己?!原来,不管他们之间上过多少次床,不管他们是否有条新生命作桥梁,她是他的契约新娘,不变;他们的室友关系,不变:他对蓉蓉的爱情……同样不变。

    育箴钻进牛角尖,脱不了身,一缕缕丝线、一张张破网,捆绑得她想喊救命,偏偏喉咙哑了,肿瘤压迫她的神经,痛苦从心间涌入喉头,卡着、哽着、苦不堪言。

    「博承跟我说过你们之间的合约关系,我觉得台湾同胞好先进,这些观念,我们内地很少人有。」

    连这个都对她说,他对她一点都不保留。

    苦笑,育箴低身捡起地上的衣服,收妥。

    「-买小宝宝衣服?」

    「嗯,送人的,我同事生小孩。」给个借口,她着急回房。

    「育箴。」蓉蓉喊她。

    她回头。

    「有事?」她强自镇定。

    「博承在洗澡,他说,找到不错的日式餐厅,等一下,我们一起去吃饭。」

    不错的日式餐厅?她以为只有他和自己的聚会,原来并不,她只是配角,专用于衬托红花的绿叶。

    「我有点累,想休息,你们去好了。」

    强撑的微笑痛苦,心脏在急速压缩,她急于闪躲,顾不得礼貌,育箴反手关上门,把自己关进无人空间,受伤猎豹要缩起身,在安全处舔舐伤口。

    她又吐了!药物帮不了忙,医生说孕吐是自然现象,过了这两个月自然会转好。

    晚餐,育箴笑着对博承说她不舒服,要他自己带蓉蓉出去吃,他们这顿饭吃很久,将近十点钟才回来。

    育箴没休息,侧耳听见门开门关声,她的心被每个声响撞痛。

    晚餐愉快吗?小别新婚,他们要谈的离情很多吧?吸吸鼻子,呕吐感瞬间膨胀,她放下手边文件,冲进厕所,大吐特吐。

    移位的心肺肝肠,寻不着原位摆放,拂开散发,她趴在洗脸盆边喘息。

    「-真的不舒服?我以为-不高兴。」

    博承的声音在浴室门口响起,她苍白着一张脸回头,苦笑回答:「我为什么要不高兴?」

    「因为蓉蓉搬进来,她认为-不喜欢她。」

    「对不起,如果我的表现不好,原谅我吧!我……我身体不舒服。」冲掉马桶水,漱漱口,她捧着虚弱的胃走出浴室。

    捞起她的腰,他把她抱进床边。「-怎么了?」

    浓浓双眉皱起,她真想将之解释为关心,不过,她还算聪明,了解他的关心只放在隔壁那个生了病的女人身上。

    「我感冒、胃有点发炎,没事的,药吃吃休息休息,明天就会没事。」随口敷衍,收起要同他商量的事情,那对他……并不重要……

    「明天请假一天吧!」

    「不行,下个星期我有庭要开,我还有很多资料没整理出来。」

    「请假一天好吗?我有事情想和-商量。」

    「我可以现在商量。」收收档案,她坐正身体,等待他。

    「这件事有点麻烦,我想我们需要一点时间。」

    「说嘛,我现在精神还可以。」

    「-精神可以?才怪!」他拉过椅子和她面对面坐下。

    不抱她、不搂她、不拥住她的肩膀说话了?因为蓉蓉在隔壁是吗?酸一阵阵,腐蚀……

    「别吊我胃口,你不说,我会整晚睡不好。讲吧,我在听。」心脏无力,她理解等待法官宣判的罪犯,如何度过难熬夜晚了。

    「蓉蓉的病情加重,医生认为情况不乐观,她希望在死前为父母亲做最后一件事情。」

    这件事让他心情沉重,他是个重承诺的男人,曾经,他答应陪蓉蓉走完最后一段生命、答应给她一个婚礼,现在,她出现要求他兑现承诺,没有借口允许他不实现诺言。

    「什么事情?」

    「举办一场婚礼,让她的父母亲看见她风光出嫁。」

    说这些话,他心中反抗挣扎,他不想放弃眼前的生活、不想放弃育箴,可是蓉蓉的哀求……她的生命只剩下半年,他怎忍心拒绝?

    整个晚餐间,他心事重重、他反复思考、他决定难下,到最后,是蓉蓉的无助和育箴的独立让他作出选择。

    没有他,蓉蓉黯淡的生命将更加艰辛;没有他,育箴仍然精神奕奕,为前程打拚。

    他的决定没有想到自己,纯粹以两个女人的角度作考虑。

    「新郎是你?」

    育箴猜他没办法拒绝蓉蓉的请求,猜这场婚礼是他梦寐以求,所以他满心乐意,为蓉蓉、为她的父母亲完成这件事情。

    他不作正面回答。

    「之前Dink决定和他的妻子离婚,给蓉蓉一个婚礼。」

    她猜错了?她的推理能力一天比一天下滑?不!育箴的第六感告诉她,蓉蓉的到来,不会光是送来请帖。

    「然后呢?」

    「Dink的妻子怀孕,他给不起蓉蓉婚礼,他们讨论很久,决定分手,蓉蓉不愿意自己短暂的生命破坏一个家庭,而那个家庭正要开始孕育新生命。」

    男友给不起婚礼,前未婚夫给得起,于是回头来找他?

    她要怎么置评?周蓉蓉是太自私或太天真?博承是太爱她或太笨?笨……提到笨,她自己赢不了他几分。

    若是够聪明,她大可以告诉他--蓉蓉真善良,要是她知道我们这个家庭也要孕育起新生命,也许她会放弃想法,放弃找你举办婚礼。

    可惜,育箴笨,她笨在处处对他体贴。

    她想,若自己横在他们中间,未来几十年,他心有遗憾,遗憾自己不能陪蓉蓉走完最后旅程。

    育箴笨,笨到清楚他的爱专属一人。

    她想,就算她留得住博承的人,却留不了他的心,他的人在她身边,岁岁月月,愈看她愈憎恨。

    所以?,她决定让自己「聪明」,放手爱情,任他自在、任他倾力追逐他的爱情。

    「她真善良,我能理解你为什么爱她。」

    她笑得勉强,瞠瞠眼睛,她告诉自己没关系,她经手的合约那么多,结束一个合约,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想想,真讽刺,同样是新生命,Dink的孩子为他的母亲保留住婚姻,而她的小孩却要她用生命去博取。她的运气不好!真的很不好!

    「她是个好女人,-也是。」博承说。

    他用「好女人」来央求她解除约定?

    不需要的,她会赞成他一切决定,一如多年以前。

    她起身,从柜子里把合约拿出来,交给他。

    「合约结束了。」

    她错了,以为故事正发展至高潮,哪里想得到,不是高潮,是不在预料中的结束。惆怅吧!留下未完续曲,她不晓得有没有能力独自编写下去。

    他不收合约,手背后面,不想终止他们之间,是真的。

    「-仍然可以住在这里……我的意思是,-会和蓉蓉相处融洽。」

    他的要求近乎过分,她的表现还不够大方?他怎还能要求她和周蓉蓉相处融洽?

    「你高估我了,我不会和她相处融洽,就算只是契约婚姻……重新适应自己的单身身分,我需要一点时间和距离。」

    退后三步,是的,她需要距离,远远的,在看不到他的距离外,然后像过去八年一样,在都市角落里,用忙碌、用生活,把她的爱情压缩在箱底,压得它透不过气、压得自己全然麻痹,忘记曾经……曾经她的生命以爱情为中心。

    「育箴……我又伤害-了,对不对?」

    他不给她距离,走向前,博承一把将育箴拥进怀里。是不是他的决定错误?是不是他该重新评占?说不定育箴没他想象中坚强,说不定,会有其它办法解决窘况。

    「有一点,不过,我很坚强,也许三天五天、也许两个月,我会恢复正常,不过这次,我不哭了,你说过,我哭的样子很丑。」

    再度推开他,她退两步,退到墙边,距离总是要保持住,因为合约已经终止。

    「如果-想哭,我不会恐吓-,这次我会用宽容眼光看待-的美丽。」

    她不哭的样子比哭更丑,强忍的泪在眼眶间打转,她用力憋忍,颈间动脉浮现。

    「谢谢你的宽容,不过,我二十七岁了,我有自己的事业、生活圈,再不久,我会有自己的生活,也许结婚、也许当妈妈,二十七岁的女人再软弱,我不会原谅自己。」

    向前走,他就是不给她距离,将育箴压制在墙间,捧起她的脸,他威胁她。

    「我喜欢看-哭,不哭的话,我就扁。」

    话说出口,两人同时笑开,悄悄地,她拭去眼角泪湿。

    「这句话的有效期限过去了,它再影响不了我。」

    又哭又笑,她不晓得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分离,再见,是很难出口的话语。

    「真可惜,不然我可以复习过去,看看爱哭的-,和老被我欺负的。」

    「复习过去有什么好?我宁愿望眼未来。」

    虽然,她看不到自己的未来,只隐约猜得到,她的未来没有他、没有爱情、没有快乐和幸福,可是,她被迫选择,只能前行、不准后退。

    「育箴……这次,-又被我欺负了。」他说。

    育箴忍控不住的泪淌下,摇头、再摇头,她摇得很用力,一个冲动,抡起拳头,她一拳拳捶向他的肩。

    「可恶,你非逼我哭不可?你不是贾宝玉,我不是林黛玉,哪有那么多眼泪相欠?」她的坚强,一寸寸被他击垮。

    「对不起。」搂住她,他但愿她更用力。

    「你坏透了,不过是两千块钱,扣掉一碗芒果冰,剩下的,你以为能买到多少个原谅?」

    「对不起。」

    「你知不知道,我才慢慢适应有你的日子,才慢慢适应睡觉时身边多一个巨人,你说从头来过就从头来过,有没有想想,我的适应很辛苦?」

    「对不起,这几个月,我很幸福。」

    他说幸福?

    那么她可否要求他改变主意,告诉他,有个Baby愿意为他带来更多幸福?唇启、唇合,说不出口的话含在嘴里。蓉蓉的病颜、他未竟的爱情……她怎能出口要求?!

    「有话想告诉我?」

    凝视他的脸庞,她叹口气。

    「多给我一点时间准备,不要要求我马上搬出去,我最近很忙,我有很多消息需要消化,我……我……需要时间想个好说法,面对我的父母亲。」说到最后一句,她气弱。

    「我陪-一起面对。」

    「谢谢,我可以三天后再跟我父母亲谈吗?」

    「几天都没关系,我在乎的是-的心情。」

    他说在乎她的心情?她该不该为这句话高兴,或者庆幸自己,这段同居生涯,她并不是一无所获,至少,她赢得他一段记忆。

    「我会好好的,我保证。」

    伸出五指,她笑望他,微笑痛苦,但她坚持不让他尴尬,因为,她爱他,二十七年了,盘石不转移。

    育箴不知道如何消化这个夜晚,她的心中,想着的全是躺在博承房里的两个人。

    他们是不是……是不是爱情复燃,感觉常在?

    那个她躺过的柔软床垫,是否正上演缠绵悱恻?

    他们是否低声私语,谈着分离的日子?

    痛苦敲击她的知觉,来来回回,她的赤脚在木头地板间踩过千百遍。

    收拾满地文件,她打开衣柜,拿出行李箱,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塞进箱中,几个月的生活点滴回到脑海中,说好不流的泪水,泉涌。

    「来的时候没有这么多衣服,三两下就收拾完,为什么……」

    话到一半断掉,她想起,来的时候心情愉悦,走路快、说话快,连搬家退房的动作都快到让她惊讶于自己的工作效率。

    要走了,每个动作都是牵绊,都是流连,盼着慢过一分是一分,盼着自己成为武侠小说主角,多待一会儿,情势逆变,高手相助,反败为胜。

    叹气,高手不在人间,好运用罄,这段相处已是她生命中的奇迹,贪心过分,不贪心委屈。

    育箴翻空所有的抽屉,把自己的东西全数收起。

    打开衣柜底层,拿出小铁盒,育箴把里面的东西倒在床铺间,那些全是他的东西,他不要的弹弓、他的小球、苏爸爸替他做的筷子枪、他考坏的考卷……还有一枚他替她戴上的婚戒……育箴收集所有他不想要的东西,从小到大。

    一项旧物、一个故事,她可以细细数出。

    比方小球,她记得,他本来拿在手上玩,她跑过去撞到他,球脱手,滚到路边水沟。

    心慌,育箴顾不得水沟肮脏,低下身,用手捞起,当她把球洗净,用香水喷过送到他眼前时,他一看不看,背过身去。她接收了小球,骗自己,那是他送的礼物。

    再说筷子枪,博承拿她当标靶,橡皮筋射到她脸上,登时,她的脸红肿一大块,眼泪扑簌掉下,她不敢放声大哭,但还是让大人听见哭声,两个妈妈同时跑来。

    博承来不及恐吓她,乖觉的育箴在长辈询问时,认分说:「我不会玩手枪,橡皮筋弹到自己。」

    后来,他良心发现,把枪丢给育箴,成了她的珍藏品之一。

    她总是在替他圆谎,造就出一身说谎本事,现在,她又非得说谎,只是这次的谎让她痛心疾首。

    抱住小铁盒,她怔怔坐在床沿,回想他们的性情、他们的过去,炎热的午后、清凉的刨冰,她为他写功课,写得满心幸福;她为他挨骂,带着壮士断腕的悲情。

    她以为她专心为他,终有一天,他会爱上她,再不肯离开她,哪里知道,他的爱落不到她身上,她只能当他的旁白。

    她坐在床边,姿势不变,从子夜到午夜,从午夜到清晨,露重雾浓……

    天蒙蒙亮起,育箴挪动身躯,迅速整理好自己,打算在没人发现的时候离开家里,走出房门,却见到蓉蓉。

    「我的时差调不过来,害博承整个晚上被我吵得没办法入睡。」她嫣然一笑,举举手中的杯子,她问:「这个是-煮的冬瓜麦茶吗?」

    「对。」点点头,她不想再被误会自己不喜欢对方。

    轻叹息,原来昨晚睡不着的人不只有她,蓉蓉也会烦心吗?担心自己的存在破坏她的计划?育箴轻摇头,不会的,只要是博承想要的事,她都会抢在面前做,不叫他为难尴尬。

    「-煮得很好喝,以前博承要我做好几次,我都做不出这味道,-可以教教我吗?我希望能替博承多做一点事,他对我太好,我对他太坏,我的生命所剩不多,但愿自己能将余下的时间,带给他很多快乐。」

    她误会蓉蓉了,她用小人之心度人家的君子腹,原来这次出现,蓉蓉并非全然自私,她想要弥补博承对她的爱情,既然如此,她有什么好不满?

    「冬瓜籼麦茶的重量是二比一,煮好后,放下-的爱情。」育箴语带双关。

    「爱情?是什么东西?」蓉蓉不懂,偏头,育箴看见她的单纯神情。

    「是玫瑰花。」玫瑰花是她的爱情,她爱了他一辈子,偷偷喂了他几千次爱情,他把她的爱情吞进肚子,却回馈不了她同等心情。

    「我懂了,玫瑰代表爱情,我必须在茶里放下玫瑰爱情与专心,难怪我老煮不出-的味道,原来我始终没放下我的心。」

    「以后,-愿意为他放入爱情吗?」育箴问。

    「我会,对Dink的心,我回馈了;对博承的情,我将尽心偿还,用我仅存的生命。」

    「这样很好,我想博承会感动的。」微微一笑,育箴给她支持笑容。

    「他感动我的地方才多,-想听吗?」拉起育箴的手,蓉蓉认为自己会和她成为好朋友。

    「不,现在不行,我必须去上班,不工作的话,我会饿死。」她试图轻松可爱,但她做不来,天真可爱是蓉蓉的专利、受人怜爱是蓉蓉的专利,至于她的专利是……埋藏一段没人知晓的爱情。

    「好吧,早点回来,博承说-想搬出去,我真希望能和-多相处一段时间,如同博承说的,-是一个很棒的女生。」

    「我尽量。」点点头,育箴挥别善良的蓉蓉。

    这天,她没去上班,她像幽魂般在马路上乱走,乱序的心、乱序的她、乱序的身体,让育箴的不舒服涌到胸口,儿童馆的童装引不起她的兴趣,过往的人群熙攘,她仍然孤寂,地球仍然转动,她的心却停摆。

    没有思考、缺乏逻辑,空空的大脑只想哭泣。

    她走累了,两条腿抗议,不想回去,却也不想横生枝节,让博承蓉蓉多有想法,所以再不愿意,她还是走回豪宅--一个曾经被她称为家的地方。不过,在进屋前,她下了另一个决定,她打电话给老板,说:「我愿意出国。」

    打开门,博承和蓉蓉坐在沙发上,他们有说有笑,谈论念书那几年,共同的经历让他们很有话聊,育箴解释不来他们脸上的笑意,只好归类它们,说它的名字是爱情。

    知不知道爱情和暗恋的差别?很简单,一个摊在阳光下,一个在阴暗中躲避;一个双方开心,一个暗地品尝甜蜜;一个随时燃起热情,一个冷冷清清。不管是日里夜里,爱情中影子成双成对,暗恋中花落人独立。

    「育箴,-回来了,尝尝我的冬瓜麦茶,我试了一下午才成功。」蓉蓉跳到她身边,递给她一杯饮料。

    她喝了,尝不到甜蜜甘醇,只尝到苦涩心碎。

    蓉蓉奉出她的爱情,博承得偿宿愿,爱情来到他们之间,即便光阴不长,浪漫无限。低低头,育箴想回房,这里不是她的世界,她的世界与阳光无缘。

    「-还是不舒服?」博承走到她身边,试试她额头上的温度。

    「好多了,只是有点累。」推开他的好意,她不想自己误会,把同情错觉爱情,那只会让她更坠无底深渊。

    「能一起出去吃饭吗?」他不准她推,坚持把手落在她的肩膀。

    「我想睡了。」育箴退一步,退出他的关怀圈。他坚持,她固执,在他的爱情面前,她的暗恋将被消灭。

    「不吃点东西不行,我帮-带回来。」

    强打起精神,她对蓉蓉微笑。「我真的吃不下,蓉蓉,帮忙把我的份吃掉,-太瘦了。」

    关上门,锁上门,今夜她的房间不欢迎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