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庚禹动作很快,他迅速做好全部安排,短短几日内,他见过书青的父母亲,找到新娘秘书打理结婚一切事宜,并订好机票飞往美国,处理他口中的繁琐事情。

    送走庚禹之后,书青定下心准备研究所课业。

    书青顺利考上几间研究所,最后选择母校就读,原因是这里有不错的公寓,而且她懒得搬家。

    至于室友乔力夫,虽然他很野兽,但她不排斥小动物,贺纬翔有点冷淡,至少不会做出人神共愤的坏事,圣于阿樱,她搬出去了,有个不陌死的人爱上她,愿意冒着危险和她长相厮守。

    于是书青趁清晨,打了张不实广告,张贴在看板上,把阿樱的房间租出去。

    她坐在桌边,打开电脑,里面有几封庚禹传来的信件。

    他明明忙得不得了,还是一天两封信,每封信末没忘记注明“我爱你”,他正努力落实自己的承诺。他说过,要一天一句,让我爱你成为日常生活所需,和早餐、中餐、午餐、睡眠一样重要。

    他打手机给她,“我爱你”先飘出话筒,有时,分明没事可讲,他还是电话拨来,一句“我想听听你的声音”就软了她的心。

    她不是歌星,不擅长唱情歌,她不是广播员,声音缺乏磁性,但他说她的声音能安抚他的心灵,让他心乎气和处理每件事情。

    这是热恋男女常有的现象吧,不能分开太久,否则心灵容易干涸,他们时时惦记、时时把对方摆在重要地位,时时地提醒对方我爱你:水不转移。

    早上,庚禹打电话来,说他累得要命,才下飞机,还没见到家人,就让经纪人押进片场拍广告,不是沐浴乳广告,而是男性刮胡刀。

    广告中有场戏,他得和女主角在床上纠缠,两人翻翻滚滚,最后一幕是女主角坐在床沿为他刮胡子。

    他问书青,下次愿不愿为他刮胡子?她笑答,如果她和女主角一样有钱拿的话,可以考虑,他低骂了声钱嫂,她则在电话这头大笑。

    庚禹问她,夏爸爸、夏妈妈对他的印象怎样?书青回答,你该担心的是我对你的印象,于是他问书青,你对我的印象如何?她难得地给了一个字——Peffect。

    庚禹说,他和家人约在明天见面,他将正式向家人介绍她,要她耐心等待,最慢一个月,他将带着亲人回台湾迎娶她进杜家门。

    结婚……她还有几分犹豫呢,他们年纪尚轻,能经得起婚姻给予的考题吗?她的学业、他的事业,为婚姻做停顿,是正确或不正确?

    “夏书青,前两个礼拜你去了哪里?”乔立夫靠在门边,敲两声,将她远飞的灵魂唤回。

    “需要向你报告?”书青冷冷回答。

    大家都说她是冰山美人,偏偏啊,她的冰山遇见庚禹,瞬间融化,直接跳过春天进入夏季。

    “你很不友善。”小乔右手支着门框,审视书青表情。

    对他友善?她吃饱撑着!挤出假笑,她的敷衍很过分。

    “和Dam有关,对不对?”书青假笑,小乔也跟着假笑两声。

    心呛两下,眼光扫过,小乔的观察力好到惊人?

    “我和Dam?呵,呵呵。”这回书青的假笑变成干笑:心底对他有几分佩服。

    “你看到Dam时,眼睛发直。没猜错的话,你和他肯定有过一腿。”跨进房里,小乔弯下身,眼睛对上她的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碍人眼。

    “你以为人人跟你同样,满街的一夜情人?”推开他,她对精虫发射机不感兴趣。

    “不好吗?交游广阔,处处皆朋友。”

    书青对他的佩服在最短时间内消灭,“对不起,我无法认同你的交游广阔,没事的话,请出去,我有事要忙。”

    “我有事。”

    “什么事?”

    “这事很重要,如果你不清楚交代行程的话,我没办法帮你。”

    帮忙?不必了,他只要别把女人往家里带,让她在半夜被鬼哭神嚎的呻吟惊醒,她便感激不尽。

    书青没回话,小乔了解,他说服不了她,“纬翔,我拿她没辙,你进来吧。”

    纬翔进门,坐到书青床上,不疾不徐的态度和小乔的过度热心相反。

    “你们到底有什么事?”书青看着三叫一后两尊门神,没好气的问。

    “演唱会那天,你的表现不像一般观众。”纬翔开门见山。

    “看演唱会需要配备正常表现?”她没打算公开自己和庚禹之间的事。

    “没有人会在Dam唱Rap的时候,泪流满面。”

    “我的情绪反应和常人不同,行不行?”她不习惯被审,小乔的态度已够教人受不了,不需要纬翔再补强。

    “既然你和Dam没任何关系,那么这个新闻你知不知道都无所谓了。”说着,他起身,准备走出房门。

    “等等!什么和Dam有关的新闻?”书青迅速站起,拉扯纬翔的衣袖。

    “没事,反正你和他又不是深交。”这时候,他但愿书青真的和口am没有深交。

    “贺纬翔!”她用语气恐吓他。

    “要我说?行,交代你和Dam的事。”纬翔一脸的没得商量。

    冰山成火山,谁有这等巨大力量?小乔靠到纬翔身边,等着书青欲言又止的下文。

    “他是我大学之前的邻居,我们的感情不坏。”低下头,书青咬住唇,说得不干不脆。

    “暑假你背起行囊回老家,就是为了等他?”小乔问。

    “对,我们约好大学毕业后见面。”她招了。

    “所以Dam本来没有来台湾的计画,却临时排进演唱会,就是为了赴你的约会?”小乔越问越担心,好看的两道浓眉往下垂。

    书青笑笑,点头不是,摇头更不是。

    “经过两个星期的相处,你们之间……”

    纬翔的声音带上担心,书青抬眼看见他的表情,隐隐地涌上几分焦虑。

    “我们谈到婚姻,但他得先回美国处理一些事宜。好了,现在可以请你们告诉我,电视发布庚禹什么消息吗?”语毕,书青看向两人。

    她习惯小乔嘻皮笑脸的模样,不喜欢他神情僵硬、欲言又止的慎重表情。

    “你先不要太担心,事情还没弄清楚,等弄清楚以后再哭还来得及。”小乔说。

    哭?小乔用了很重的形容词。

    “到底是什么事?”

    “Dam在台湾莫名其妙失踪,那时媒体闹得沸沸扬扬,后来你回来,没多久,Dam的经纪人发声明稿说,Dam的家人临时发生事情,目前他已经回到美国处理。之后,他拍广告、他录新歌……刚刚,电视上的跑马灯说,他为了赶一场发表会,车子撞上安全岛,目前他的意识不清。”

    意识不清是纬翔避重就轻的说法,跑马灯上面的字幕印的是——性命垂危。

    “你们在开我玩笑?”寒冽浮上书青颊边,她脸色铁青。

    不好笑!拿庚禹同她开玩笑,这种朋友她不交,别开脸,她态度倨傲。

    “除非我们打算和你断交,否则我们不会拿这种事对你开玩笑。”纬翔看透她的心思。

    回头,她对着小乔和纬翔发呆。

    小乔没耐心等她回神,拉过她往客厅走,电视打开,不多久,字幕带来了Dam的消息。

    瞬地,寒意自她脚底往头心窜,颤抖主控她的身体,不能说话、不能思考,头脑呈现一片空白。

    算命先生说她的感情线很顺利,怎会一波三折?庚禹是好男人,他温柔善良,是从不糟蹋良家妇女的新好男人啊,要短命也该是受万人诅咒的乔力夫,怎会轮到杜庚禹?难道真是祸害遗千年,而庚禹被列为老天嫉妒的英才?

    泪水刷下,一串一串又一串,湿了脸庞衣襟,湿了她好不容易被证实的爱情。

    真是的,为什么不好好开车?工作太累停掉几场表演不就得了,干嘛让自己忙得精神不济?他又不必得靠唱歌赚钱,他不是说要把合约结束、不是说安定的家庭更让他心动?一定是他的脾气太温和,禁不起经纪人游说。

    美国肯定和他的八字相克,怎会三年前出车祸、三年后又出车祸?这么不会照顾自己,他应该把她随身带上,寸步不离啊!

    什么意识不清?电视明明写的是性命垂危,纬翔的中文造诣和庚禹一样差劲。

    意识不清只是短暂性,了不起再次忘记夏书青、忘记他们的盛暑相约定,了不起她再度在他的梦里变得模糊……她不要他性命垂危、不要同他永别啊……

    是她害的吧,若她别提着水煎包出现,若她不要拖延他两个星期,若她别忙着替他重拾记忆,那么也许……也许他不必这么忙,不必工作一场赶过一场,不必超车、不必出车祸,所以……是老天在惩罚她吧,惩罚她的贪婪,惩罚她强求一段不属于自己的爱情。

    没错,一定是这样!

    因此,她始终对婚姻感到犹豫,要是她不受感动,要是她斩钉截铁说No,要是……可不可以重来一次?

    重来一次,她保证不出现他眼前,她宁愿遗憾长存,不愿他离开这世界。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她不要爱情、不要把庚禹命运和自己锁在一起。

    她愿意放手,倘若她彻底放弃,上天会不会重新给他机会?

    “没事的,媒体擅长夸大新闻,也许Dam只是擦伤,你打电话给他,问个清楚。”小乔往乐观方向想。

    书青没力气打电话,纬翔替她拿起手机,在电话簿里寻到杜庚禹,电话拨出,那头没接应。

    “你有没有他的住址、家里电话、经纪人手机,或者其他资料?”小乔连续问。

    书青摇头,她有E-mail。有电话号码,她以为这样就够了,哪里晓得一旦碰上事情,她照样跟他断了线?

    猛地起身,她冲回房里,抓起行李箱,拚命塞衣服。

    “你做什么?”小乔跟着跑进房间,阻止她的疯狂。

    “我到美国找他!”

    “你根本不知道他的住址和医院,美国那么大,你要到哪里找?”小乔泼她冷水。

    “不管,我不管,我就是要找到他!”

    她疯了,疯到什么都顾不得,她只要找到他、看见他,确定他平安无事。

    “就算参加美国十日游,也不可能要飞就马上飞啊!我问你,你有没有美国签证?办签证要多久,你知道吗?”小乔急着敲醒书青。

    “我要去、我要去!”书青泪流满面,控不住的悲伤折腾她的心,他们是前辈子对不起谁啊,偏要受这等折磨?

    “夏书青,你理智点好不?”

    小乔火大,恋爱中的女人缺乏理智,今天他算是见识到了。

    纬翔走到书青身边,接手她收衣服的动作,替她把衣服折叠好,分类放进行李箱中。

    “书青,你是狗仔队对不对?”纬翔问。

    书青抬眉,不解他的话。

    纬翔拭去她的泪水,“不要哭,冷静下来,现在你没有时间歇斯底里,懂不?”

    冷静?多难的课题!

    “你先想想有什么管道能运用,可以查到Dam的经纪人、公司,和任何有关他的背景资料,至于机票、护照、住宿的问题交给我,我们分头进行。”纬翔沉稳的说。

    “你要帮我?”书青愣住。

    “对,我陪你飞一趟美国,记得,把你所能查到的资料统统交给我,剩下的部分由我处理。”

    点点头,书青泪眼迷蒙,他是她的浮板,托住她,不教她沉没。

    “谢谢,谢谢你。”

    “不客气。”纬翔拍拍书青的肩膀,微微笑开。趁这回,有些家务事他也该回美国处理了。

    走道很长,书青越走越觉寒冷,抓住身边的纬翔,有半秒钟时问她想调头跑开。

    “别怕,你说要见他最后一面的。”纬翔在她耳边低语。

    最后一面?怎会是最后一面?她以为他们的缘分绵延不绝,以为他们拥有的是长长的八十年,怎么一个回头,竞成了最后一面?

    不公平,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如果他们注定无缘,那他不该回台湾,两人不该再次见面;如果他们有缘,他怎能用这种方法向她道再见?

    不要,这种安排不合理,她有权拒绝。

    书青停住脚步,她只要转身跑开,只要冲出屋外,只要让雨水淋了满身,她便会清醒过来,然后发现,这些不过是南柯一梦。

    “书青,你来了,庚禹一直在等你,他说要见你最后一面。”杜奶奶和杜妈妈看见她,连忙迎身走来拉住她的手,泪水不断。

    她们也说是最后一面?原来他们真的只剩下最后一面!

    杜庚禹,你好坏,你老说自己孝顺,孝顺的人怎舍得让白发人送黑发人?

    “奶奶,你多想了,我和庚禹约定好要结婚,新娘秘书已经替我找到不错的婚纱礼服,就等庚禹忙完手边工作,带你们回台湾宴请宾客。”她挂起笑容说着。

    有没有听过意识控制法?对,她要用意识控制整个状况,那么庚禹不会死,那她不是见他最后一面,他们的爱情可是长长远远,幸福绵延不绝。

    “傻书青,你在说什么?”奶奶老泪纵横,书青的话句句教人断肠。

    “奶奶,你放心,庚禹没问题的,我进去喊几声加油,他会迅速痊愈。”书青挺着背说。

    她不勇敢,却装得好勇敢,她的两腿在打颤,她甚至要纬翔扶着才迈得出脚步,可是,她还是选择勇敢。

    彷佛走过一辈子,耀眼的灯光照得她头发晕想吐、想哭,她想的每件事都只能想、不能做。

    “加油,再几步就到了。”纬翔在她耳畔打气。

    她这么骄傲的孔雀呐,一向是她在帮人,曾几何时她也孱弱得需要旁人相助?

    接着,纬翔为她推开门。

    她看见白白的床单上一张苍白脸孔,大大小小的管子插了他满身,做什么啊?谁让他们这样折腾庚禹?

    走近床沿,她再站不住身,屈膝跪下,握住他的手泪如雨下。

    “你说,歌迷给的礼物全数归我,你还没做到,怎能躺下?你还欠我几十万,我没看见红利,你是不是打算就此扯平?

    我犹豫该不该嫁给你,是你说得好笃定,笃定我的心情,没想到,偷跑的人居然是你!不喜欢我,就请你明说,不要用这么残酷的方式来提醒我,好吗?”

    她说那么多话,庚禹只是一动不动,像个不负责任的听众。

    “你要讲我是林旺,我认了,你嫌我不够温柔可爱,我也同意,只要你肯醒来,我给你批评我的权利。即使你打算否认这场求婚,我也不反对,醒来,请你醒醒好不好?”

    他真的残酷,任由她哭得死去活来,他依然沉睡不愿醒。

    “知不知道回台北那天,我们在火车站碰上杨依依,她对我说什么?她说,我就知道,到最后你们一定会在一起。原来,几年前就有人看出我们不是单纯的哥儿们交情。

    你在车厢里,苦着脸问我:“你确定她是杨依依?为什么我认不出她的容貌?”我回答:“脑浆在你的脑袋里,你想对谁记取、对谁遗忘,我哪有能力控制你?”

    你想过半晌后,回答我:“我的心一定很小,小到只能装得下一个夏书青。”幸好哦,幸好你不是说,夏书青太大只,把我心底的空间全数填满。不然,我又要把芹菜当早餐,又要去学瑜珈,把脚往头上摆。”

    书青不停说话,也不晓得他有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她拚命说着,一句接一句,从早上说到晚上,从晚上说到深夜,然后她倦极累极,趴在他床边入睡。

    清晨第一束阳光在什么时间射进来,她不知道,只知道意识回来时,庚禹不见了,她跳起身,四处寻找,听不见耳际传来的每一道声音。

    她从浴室到走廊,从医院地下室到顶楼,翻过每问病房。

    她心里幻想着,庚禹肯定清醒了,肯定想运动四肢,肯定想躲起来,同她玩捉迷藏……书青奔跑,跑得鞋子掉了一只,她踢掉另一只鞋子,赤脚踩在地板上……

    “庚禹……庚禹……庚禹……”她到处乱喊,喊得自己心焦惊惶。“庚禹……庚禹……我输了,我认输,你出来,我认输……”

    心在狂跳,胃在抽搐,她的泪在颊边泛滥成灾,一道道栏杆铺陈她的心伤,她认输了呀,为什么、为什么他还不出来?

    突地,腰际传来一道力量,她猛然回身,是纬翔不是庚禹。

    他不说话,表情却写满话语,她盯住他,盯得牢紧,然后恍然大悟,她读懂他的表情,抡起拳头,她往他胸前猛捶。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去找庚禹!”

    “他死了,他已经死了,你再也找不到他!”纬翔对她吼叫,冷静的他失去沉稳。

    “不信!你和小乔同挂,你们专爱欺骗我的泪水,你们一定是在打赌,看谁有本事数冰山美人发火。”她失去理智、她歇斯底里,她挣扎着身子,想脱离他的粗手臂。

    “走,我们马上回台湾,不然下一个死掉的会是你。”

    纬翔抱起书青,她不依,拚命捶着他的肩。

    “不要……不要……不要……”她声嘶力竭地喊着。

    天地在她眼前暗去,书青坠人黑暗深渊……

    “书青,醒醒。”是纬翔的声音。

    她不愿意睁开眼睛,不愿意面对实际。

    “书青,快,下飞机了。”

    回到台湾了吗?睫毛颤动着,泪水刷过眼帘,一切结束?

    “书青,别哭,你只是作恶梦。”纬翔推推她,把她从不愿清醒的梦中推离。

    勉强睁眼,她看见纬翔眼底的关心。

    只是恶梦?那么她的恶梦是从哪里起的头?从庚禹搬到她家隔壁?还是他成了歌星,再度回到台湾?

    “我们下去吧,美国到了。”纬翔安定的笑容安慰了她的不安情绪。

    美国到了,不是台湾到了?

    她不确定的问:“你说这里是美国?你有没有糊涂?”

    纬翔难得温柔的拍拍她的头发说:“我不糊涂,糊里糊涂的人一直是你。”

    所以、所以……只是梦?

    书青用力咬下唇,会痛!现在是真的,刚刚是假的……幸好……她吐口长气……幸好只是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