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沿海大道59号。
桑恩榆默默念着这几个字。
很奇怪,她并没有去过这个地方,但,偏偏,这七个字的排列组合却好似在她脑子里重复又重复地出现过无数次一样。
那么熟悉,根深蒂固。
这一次,因为拍广告的需要,她想在度假村里找一间浪漫温馨且具有自然风味的原木小屋。然而,子谦告诉她,像这样的屋子现如今只独独保留了一幢。
并且,屋主还另有其人。
听说,那个人脾气古怪,对这间屋子又宝贝得什么似的,大概不会轻易出借。她便也想过要放弃,但在听到屋主的名字之后,那一瞬间,却不知怎的,一颗犹豫不决的心陡然变得那么热忱与强硬。
一座那么古老又是那样的破败老旧的房子,如何能牵引出迢迢重洋之外的一个人那么强烈的感情?
这不正是她在广告创意中所要营造出来的一种即使模糊了时间,模糊了空间,却无法模糊情感的氛围吗?
她要去,她一定要去看看那间屋子,说服屋子的主人,她相信,她一定可以在那里拍出那种遥远时空的想念。
于是,她带着莫大的决心与毅力,踏上了刚刚修整过的沿海大道。
工程已进入尾声,装饰材料混合着油漆的气味飘散在空中,不太好闻,她微微屏住了呼吸。
高跟鞋踩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滴答滴答声。
像是她的心跳。
愈接近59号,愈清脆、愈缓慢……
近了,再近了……在一排欧式风味极浓的小洋楼之间,她看到了那座孤零零的小木屋。静静地浮在岸边,好像随时会被潮起潮落所吞噬似的。
心脏不由得揪紧了。
不用仔细寻找,她转过木屋,已见到悬挂在屋外的红色铁梯。
梯子已经锈迹斑驳,奇怪的是,金振希为何不重新修葺?
桑恩榆小心翼翼地拾级而上。
非得小心不可,不然,她踩着高跟鞋的脚一定会在铁梯的某一级踏空。
她不由得皱眉,难怪子谦一听说她要借屋子拍广告便直摇头。看来,就算主人肯借,这间屋子怕也承受不住过多的热闹吧?
它亘古地立在这里,仿佛只为向世人展示它的寂寞和忧伤。
一时想得出神,不料梯子陡然一个摇晃,恩榆赶紧抓住扶手,“啊哟”一声,抓了满手铁锈。
正自懊恼,脚下却突然有个声音凉凉地问:“你来做什么?”
她从扶梯边缘看下去,一身休闲装的金振希站在梯下,扬眉静凝着她。他的手上拿着修理工具,看来,刚刚他就在屋子下面。
她没看见他,但,她的激动和迟疑是否都被他看在眼里?
无从得知。
白皙秀气的脸蛋一点一点泛上红晕。奇怪,在他的面前,她很容易羞赧。
而她,本不是那么面皮薄的女子。
“呃,上一次谢谢你。”
她脸上表情细微的变化映在他的眸里,他用力闭了闭眼睛,仿佛是被海风吹得生疼的样子。
“袁子谦已经谢过了。”
“那不一样。”
他不语。
她有些窘,觉得自己话出口得太快,但她心里的确是那么想的,袁子谦并不能代表她自己。
但显然,他无意纠缠于这个话题。
“其实……”她两只手抓住一侧的扶梯,身子弯下来一点,“我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这里离海更近,海风将空气里的异味吹散开去,但,她仍然觉得呼吸不畅,仿佛有什么压在气管里。
“什么事?”
还好,他并没有一口回绝,还有斡旋的余地。
恩榆轻轻舒了一口气。看来,他和资料上面显示的那个天才少年并不完全相同。
在网上收集了一整晚的资料,她自认对他已经有所了解。
他,金振希,十三岁在国际比赛上获得第一个奖项,十五岁赴巴黎留学,十六岁在日本东京举办个人画展,十七岁的时候,他个人所获得的国际各项比赛的奖杯已达五十余座,到二十岁那一年更是以势如破竹之姿过关斩将,摘得法国巴黎学院“费里翁”大奖以及法兰西学院绘画大奖两座金杯。
这样的男人,少年得志、春风得意,骄傲是理所当然的,她只是想不通,这样一个人,为何会跨海渡洋地来到中国的一座海滨小城,接受一家小小度假村的礼聘?
而且,他所提出来的报酬居然仅仅只是这间毫不起眼的原木小屋。
好吧,她承认,这间屋子的确有其独特之处,但,也并非独一无二。她相信,在全国各地的各处海湾,一定还有与此同样的木屋。
所以——
“我能先请问一下,你是第一次来中国吗?”她的困惑脱口而出。
他的面皮微微一僵,上扬的眸子射出两道锐利的眸光,仿佛想要把她射穿一样,“这与你有关吗?”
“呃,不是。”她只是好奇。
他再度沉默。
她尴尬地赔着笑脸。
这样持续了五分钟之久,她突然变脸惊呼:“哎呀!”
他一惊,手中工具掉落在地,人已冲上三格楼梯。
她却只是懊丧地拍手,手上全是红色的铁锈,白毛衣的下摆和前襟都蹭上了暗红的颜色。用手一拍,红渍扩大,她哀号着跺脚连连。
“不要动!”他好笑又好气。
还是提醒得慢了一拍,高高的鞋跟卡在梯间缝隙里,糟!拐了脚!刺痛阵阵钻心。偏脚又卡在鞋里,抬不出来。
她整个人定住了,姿势怪异。痛得冷汗直冒,哭又哭不出来。
“你怎么样?忍住,痛一下就好。”他蹲下身子,打量着鞋跟被卡住的地方。
她微微愣了一下,从不觉得他的声音听起来也可以这么温柔。仿佛春风熨过她起褶的心。
这么一恍神间,他的手握住她光洁的小腿,跟她想象的一样,他有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指腹柔软,被他握住的肌肤烫得像着了火,火势迅速蔓延,她脸红心跳,耳朵眼里麻痒得好像有无数蚂蚁在咬。
那一刹,她忘了疼痛,忙不迭地抽脚。
“唉啊——”一声惨嚎。
恩榆站立不稳,上半身朝扶栏外面摔下去,脚却还卡在楼梯里面。
她吓得脸色惨白。这下,完蛋了,不落个身首异处,起码也是个脚踝脱臼。反应慢半拍,已经有一双手臂横伸过来托住了她的身子。
“你不要命了!”一声怒吼。
她眨眨眼,吓得错乱的心脏还未归位,又被他吼得急跳起来。
“我……我……”
他到底心软,不忍继续苛责,哼一声,敛去眸底急怒之下喷出的烈焰。
“站好了不要动。”
桑恩榆不敢再动,直愣愣地站着。
他皱眉,“扶住我的肩膀。”命令的语气。
她迟疑了一下,自己的手上满是铁锈,“呃,我抓住栏杆就好。”两只手从背后紧紧抓住栏杆。
他抿了抿嘴角,抿得好不是滋味。继续蹲低身子,他的手重新握住了她的腿。
她心里一颤,转过脸去。
他的手掌慢慢下移,移到她皎白纤细的脚踝上,她的心顿时揪住了。
金振希深吸口气,用力——
脚鞋分离!
呼——恩榆身子一软,顺着栏杆滑坐下来。
高跟皮鞋“啪”的一声从悬空的铁梯下面掉落在地,鞋面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了。
“你以为这里是走秀舞台吗?还穿高跟鞋?”
她不说话,只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金振希暗暗有些着恼,站在陌生人的立场,他对她是不是有些紧张过头了?
“家里没有药,我送你去医院吧。”他转过身子,蹲在她身前。
“我……”她深吸一口气,“可以自己走。”
他并不坚持,下楼捡了鞋子,再退回来,慢慢套在她的脚上,然后,将她的手拉过来搭在自己肩上,腾出一只手扶住她的腰,“走吧。”
她身子一紧,心跳得飞快。赶紧低下脸,怕他看到她的失态。
细若蚊蝇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道:“谢谢你。”
他听见了,却好像没有听见,脸上的表情波澜不兴。她忽然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慢吞吞地站起来,不得已将大半个身子挂在他的身上,一股混合着烟草与油彩味道的男性气息扑鼻而来,她深深吸嗅了一口。久违了啊,她的画笔,她的颜料。
“你干吗?”
“嗯?”她慌忙睁开眼,正对上他若有所思的黑眸。
她涨红了脸,羞愧欲死,“我……你、你大概不知道,我以前也是学画画的。”
“那又怎样?”
“你……的身上有油彩的味道。”
她结结巴巴地说完,他“哼”一声,脸色陡然变得极差。
恩榆咬住下唇。她知道,她说错话了,就像医生最讨厌人家说他身上有药水的味道一样,画家应该也不喜欢别人说他身上有油彩异味吧?
但她不敢说,她其实好喜欢、好喜欢。
一路上,空气里弥漫着异样的沉默。
有好几次,她想说些什么,都被他几近严肃的面部表情给逼退了回去。
她随着他慢吞吞地往前走。
他的手还扶在她的腰间,她的头靠着他宽厚的肩膀,他握住自己手臂的那一只手,白净细腻,指骨修长。她盯着他的手指,那一刹,她真庆幸他握住的不是她的手,因为,她的掌心里已布满绵密的汗珠。
从医院出来之后,她原以为,他责任已尽,最多是打个电话让子谦来接她,没想到,他仍然会耐心地扶着她坐上环村小巴。
“你现在一定没有心情继续参观木屋了吧?”在漫长的沉默之后,突然听他说出这样的话语,不能不说让她受宠若惊。
她提着那只受伤的脚,眼睛发亮,“这么说,你答应借给我们了?”
他的眼神仿佛被她目光里的灼热烫伤一样,飞快地闪了开去,“你要用便用,谈不上说借。”
“要的要的,我们会付给你合理的租金。”她喜形于色。
“哼。你很有钱是不是?”
她不知道哪里戳着了他的痛处,“我知道你不稀罕钱,但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表达我的谢意。钱虽不是最好的表达方式,但是,它最直接。”
“你是怕欠我什么,对不对?”他转头望着她,深黑的瞳眸咄咄逼人。
她往后退了一下,使自己深陷于小巴的座椅之内,“我只是……”她只是急于想要向他示好罢了。
但,她能怎么说呢?
她能说,她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对他抱有好感吗?
她能说,她对他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就好像他们很久很久之前曾经见过?
她还能说,她不乐见他眼中总是一闪而逝的受伤的表情,她急于想要抚平它,却总感到力不从心吗?
这些,她能说吗?能吗?
她深深地叹一口气,“你可以告诉我,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我一定会尽力为你做到。”
她迎上他的目光,那目中光华流转,瞬息万变。她有些失神,不是因为他眸底无可隐藏的挣扎与疲惫,而是那对幽深的瞳眸似流沙游移,令人深陷,遭遇没顶之灾。
“从小,我有个习惯,不去医院。生再大的病我也不去医院,你知道为什么吗?”他哑着嗓子问。
她怔住了,半晌,才缓缓摇了摇头。
他眼中的讥诮显而易见,“因为,在我很小的时候曾经有人对我说,医院是不可以随便进的,进去一次,你就会再去第二次,然后是第三次,第四次,直至死亡。”
额际一阵冰凉,仿佛沁出细密的汗珠。她觉得他说这话时的语气,有着一股宿命的悲凉。
“那是一定的啦,有谁这一辈子都不会去医院的?”她晃一晃自己的伤脚,语带轻松。
他扬了扬眉,那股让人不舒服的讥诮从嘴角一直爬,爬到眉梢,“刚才那座小诊所,你去过几次?”
这根本不是问题,但桑恩榆还是认真地想了想,才笃定地道:“一次。”
她哪有那么倒霉?像这样的突发状况,一次就已足够。
他深黑的眸子眨了眨,身子慢慢向后靠,离她远一点,再远一点,然后,眼睛望着窗外,毫无顾忌地笑了起来,“才一次啊……”
恩榆瞪着他。她想起来,这次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笑,而且是毫无形象可言的大笑,但,她却一点也没有想笑的心情。
因为那笑,非常的夸张、寂寞。像是有无法释怀的言语,不能说,哽在喉咙里,只能一笑而过。
为什么呢?她到底说错了什么?
她的心思千回百转,他已用带笑的眸子扫过来,“可是……我已经去过很多次了呢。”他突然说。
她的心提了一下,掉在空中。他、已经去过很多次医院了?
“如果……”她垂下眼睫,有些话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当……你还当子谦是朋友的话……”
“怎样呢?”他打断她。
她吸一口气,是的,袁子谦,子谦应该可以照顾他的,“中国不是有句老话吗?在家靠亲人,出外靠朋友……”
“朋友?”他再次打断她好不容易挤出来的话语,“你以为我说这些话的意思,是希望博取你的同情吗?”
深黑的眸子不变,她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她知道他生气了,他原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我只是……只是……”担心他,为他而心痛呀。虽然,这些担心和心痛,都来得那么突兀,那么不合时宜。可她,管不住她的心。
“你只是觉得,袁子谦是万能的。对不对?”他终于说了。在她的面前,袁子谦这三个字,是他深心里的禁忌。然而,这一刻,他顾不了,他顾不了自己的心还在隐隐作痛,顾不了自己的语气,像喝了一坛陈年老醋。他只是想知道,在她的心里,到底是被埋葬掉的过去重要,还是如今抓在手里的真实重要?
“我并没有这样想。”桑恩榆紧张得胃痛,她的手紧紧抓住车垫,指骨泛白,“我只是觉得,你一个人在外面,有个人照顾比较好。”
“你认为那个人应该是袁子谦?”
抵靠住车座的后背湿了一大片,她不知道她到底在紧张什么?他问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仿佛都是一个咒语,将她紧紧箍住,动弹不得。
这是从未有过,从未有过的……感觉。
“我以为你跟他是朋友。”两个人年龄相当,同样出色,又共事数月,应该很容易建立起友谊。更何况,除了袁子谦之外,他似乎没有更恰当的朋友。
这并不是她想当然,而是,她无意中听到度假村员工的闲谈得知的,他应该是习惯于独来独往的一个人。
“你以为?你以为我缺少朋友?”当他说着朋友这两个字的时候,神情依旧不变,漆黑的瞳眸却流露出极端的嘲讽跟无奈。
恩榆诧异,“你在中国还有朋友?”
他看着她,沉默不语。半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问出一句话语,“是不是,失去了四年的记忆,你才会觉得更快乐更幸福?”
呃?刚刚他们明明谈论的是他呀,怎么一下子转到她的身上?而且,他一开口居然就说得那么坦白直接,像多年未见的好友一样,让她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
“那个……其实不由得我选择。”她讪讪地笑,说着模棱两可的话语。
金振希轻轻叹了一口气,抚额,似是自嘲的样子,“我多傻,既然没有人肯告诉你,那一定是他觉得失忆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
“谁?谁这么觉得?”
“没有,是我这么觉得。”他含糊地笑。
她有些恼火,“你是不是有什么秘密瞒着我?”多可疑,这人说的每一句话好似都针对她,像她欠了他什么?
“什么秘密可以瞒人一辈子?”他轻诮地笑,“除非你自己拒绝想起。”
他慢慢笑,慢慢转头,避开她多疑的目光,望着车窗外飞掠而过的一片新兴休闲区。
她不让他敷衍,一把扯过他的肩膀,四目相对,她目光澄澈,他眼神深邃,有秘密的那个人是他,一定是他。
只是,他的秘密为何她亟欲知晓?
那些秘密,又与她有何相关?
“如果是你……”她微微喘着气,不知道是用力过大,碰到了伤口,还是,太过紧张,揪紧了心脏,以至于呼吸有些沉重?“如果是你,失忆了,一次事故让你失去了记忆,你怎么想也想不起,你会怎么做?嗯?你会如何?”
她纤白的手指握住他的肩,嘴唇抖啊抖着,像是说出这些话用了好大的力气。
是的,这些话,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母亲没有、哥哥没有、安心没有,子谦更没有。在他们面前,她从来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过是四年的记忆,失去也便失去了,没必要呼天抢地。
既然那些记忆选择弃她而去,那便去了吧。
有人失了腿,失了眼,不是照样活得快活?
她何必……何必徒自惹人担心?
他看着她,眼眸敛深,她大概没有意识到,她的急切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她靠他那样近,她重浊的呼吸交错着他的呼吸,他的心跳抑止不住地擂起鼓来。
她,是否能够听见?
“如果是你,你会怎样?”她脸色苍白,眼眸喷火。她不放过他,该死的男人!为什么他要直直戳中她的痛处。
她隐藏得多辛苦,他为什么要撕裂她的伤口?
失忆并不是她的选择,如果可能,她也想要完整的人生。
为什么?他要用一种谴责又痛苦的目光看着她?
“如果是我……”他身子僵硬,必须要用很大的自制力,才能控制住自己想要拥抱她的冲动,“如果是我……”
他的眼睛眯起来,如果是他,如果他是遗忘的那一个,那么,现在这样犹豫痛苦,被说与不说挣扎拉扯的人,是她,就会是她!
“我很庆幸,不是我!”
他很庆幸?那么,是她很不幸了?
没有人会这样说话,没有人会对一个瞎子或者聋子说,我很庆幸瞎眼聋耳的那个人不是我!
多荒谬!
这人……
恩榆用力握住他的肩,目光狠狠瞪着金振希映着薄光而显得深沉的眼,他怎么可以这么说?怎么可以?
“如果这刻发生海难,你会不会跟我在一起?”
“洋鬼子,你说错了,病痛是可以忍的。唯有咳嗽和爱不能忍耐。”
……
脑子里飞快闪过零碎片语。
怎么回事?她什么时候对金振希说过这样的话语?
闭上眼睛用力想,再用力……仿佛有什么东西闪电般穿过她的脑海……
“啊!”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猛然袭来,恩榆抱住自己的头,“好痛!”
“桑桑!”金振希赶紧搂住她抖颤的身子,“对不起!对不起!不要再想了!不要想!”他声音急切,可抚摩着她黑发的手却始终保持温柔。
小巴“嘎”的一声停住了,车门打开,有人急匆匆地跳上车来。
“小榆?”袁子谦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恩榆面前。
“小榆你不要吓我,你怎么了?”有人在医院门口看到恩榆,给他打了电话。他一路赶去医院,又从医院追过来,那么巧让他看到她发病的样子,“不要怕哦,我在这里,在这里。”
他从金振希怀里接过恩榆,轻轻拍抚着她。
金振希怀里陡然一空,心霎时缺掉一半,空得像跟清冷的机场候机室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