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心很凉,阳光却正好。晴川历历,大片大片的云层优游地涂抹着属于自己的轨迹。

    夏小汐有片刻的恍惚,觉得自己的心酸足没有道理的,否则,天空为何没有哭泣?

    “小姑娘?你到底要不要下车?”巴土司机不耐烦地催道。

    夏小汐“哦”了一声,用逃也似的跳下车门。

    站在车水马龙的马路中央,她犹豫着,不知道下一步,该朝哪个方向走。第一次逃学,就显得狼狈,显然无法适应这些凭空多出来的时间。就算是流浪吧,她也不愿回到教室去面对他充满胜利骄傲的容颜。因为,她不能确定自己这副若无其事的态度究竟还能保持多久,更无法想像盛怒的罗漪璇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举动。

    于是,她只能选择逃离。不去面对,远远逃开,是不是就能解决问题了?

    答案是——不能。但,至少可以让她平静。

    她需要好好地冷静地想一想,以后,要用怎样的心态去面对他们,面对歧视,面对人与人之间的差别。

    不知道游荡了多久,也不知道思绪经过了几回几转,当她终于觉得肚子有些饿了的时候,她才发觉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家门口。

    不由得自嘲地笑笑,心情的好坏总是难敌民生大汁。会忧郁而死的那个人,绝对不会是她。

    她仰首望天,黄昏的天空是灰暗的,晚霞如大片大片的火烧云,绽放着最后的辉煌,但,最终还是逃不开被黑暗吞噬的命运。

    这,才真有点像她的心情了。她的世界原本只是一片黑,一直一直都是黑色的,即便偶尔进驻彩,那也是转瞬即逝。

    就像凌浩然,来得快,去得也快。带不走什么,也留不下什么。她何苦在意?她的路不是仍旧由母亲一手操控吗?她的未来不是从来就没有设定过这么一个人吗?

    当不属于自己的光明重新归于黑暗之后,她又有什么可以懊恨的?挺一挺瘦弱的肩膀,脸色如常,回复了古井不波,她这才掏出钥匙,打开了家门。

    幸福走一圈,又回到了起点,她并没有损失什么,不是吗?“妈,我回来了。”她轻轻扬了扬声,声音低哑得吓了自己一跳。

    千万不要被母亲看出什么来,千万千万。她在心里暗暗祈祷。

    上天仿佛是听见她的声音般,夏竹君的语气听起来轻松而愉快:“小汐,快过来,看看妈妈给你买的新裙子。”

    她呼了一口气,不敢表示心里的不满。

    客厅里,沙发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盒子,有的已经拆开,有的还原封未动。红的、黄的、蓝的、白的衣裙铺满一地,其中还散落着一些高的、低的鞋子,以及样式各异的手袋。整个场面凌乱得就像是散了场的假面舞会。、

    她暗暗蹙了蹙眉,耐着性子问道:“妈,我饿了,你做饭了没有?”

    “先别提吃,你来看看,这条公主裙是严伯伯特地从日本给你带回来的。”夏竹君说着,捞起摊在地上的一条粉红色纱裙在夏小汐身上比来比去,“瞧,我们家小汐要么不打扮,一打扮起来准是个白雪公主。”

    “公主”这两个字一再刺激着夏小汐的耳膜,她仿佛又听见罗漪璇恶毒的话语——“专门骗男人钱却硬把女儿充公主的贱女人!”

    她有些激动地挥开母亲的手,大声喊道:你能不能不要用这些肮脏的钱给我买东西。”

    “肮脏?你说肮脏?”夏竹君倏然变色。

    “对,肮脏。”夏小汐惭愧又痛心,“其实,我们根本就不需要这些豪宅名车,华衣美食。我们两个人,生活可以过得普通一点,凭自己的双手劳动,完全没有必要去讨好那些有钱好色的男人。”

    见母亲不吭声,她大着胆子继续说道:“我可以不去幸福学园上学,我们找一家普通中学,还有两年,熬过去了,我就可以找—份工作供养你了。这样,好不好?”好不好?妈妈!好不好?然而——“你这是在诅咒我吗?我沦落到要靠你的薪水来过活了?再说,凭你—个中学毕业生又想找到什么样的工作?”顿了一顿,盛怒的夏竹君忽然转为黯然,“你也不要觉得我丢了你多大的脸,等你中学毕了业,我就嫁去日本,他答应了我会支助你去日本留学,到了那里,你爱干什么就—厂什么,再没人管得了你,也没人拖累你厂。”说着说着,她不觉眼眶红了起来。

    “妈?你要嫁给谁?就是买衣服给我的严伯伯吗?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为什么我没听你提过?”

    母亲年年都在说嫁,可是却没有一次能成功。她听得多了,原本已无动于衷。可是,今天却觉格外刺耳。

    她不要母亲出卖自己来供养她读书,她更不想去什么日本。

    “怎么?你也开始关心我要嫁给谁了?”夏竹君的口气带着恶意的讥讽。

    冰冻三尺,非—日之寒。

    她和母亲之间的关系是不可能有所改善了,多说无益。

    她摇摇头,解下书包,不胜倦累。

    “你不用说,我明白,你心里根本就瞧不起我,

    巴不得没有我这个母亲。”夏竹君仿佛是不在乎地挥挥手,然后低头收拾起一地的凌乱。

    “妈,我去做饭。”她逃也似的走了开去。

    刚跑到厨房门口,忽听得母亲自言自语道:“这一次,我算是孤注一掷了,如果连那么老的老头子都能抽脚走人的话,我夏竹君还混什么呢?”语气说不上沧桑,但就是令人心酸。

    夏小汐怔了一怔,匆促的脚步忽然慢下来,像是重逾千斤。母亲说得没有错,她其实是瞧不起她的,可是,当瞧不起的那个人是自己的母亲时,那分轻视中就必定夹杂着同情、怜悯,以及对自己无能为力的痛恨,甚至还有那份挥之不去的自卑。

    她像轻视母亲一样地轻视着自己。

    有什么改变呢?她差点以为她真的就要成为公主了,可是,骨子里,她毕竟只是一个灰姑娘,永不可能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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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就这样降临了,街灯次第点亮,模糊了天边的星光。

    街角的风有些冷,凌浩然却浑然未觉,半个身子仍趴在路边的栏杆上,全身的力气好像都散了似的,可胸中那分热切的企盼却灼痛了他的心脏。

    他等着,计算着时间,听见自己的心在不规则地跳动。

    八点差十分。

    他的手心里微微冒出了汗。

    她到底会不会来?会不会?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张过,从来没有!

    城市里的夜晚,是高潮的开端。

    四周的人群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他却仍巍然地,坚定地趴靠在那里,耐心地等待。

    她是一只鸵鸟!他一直都知道。

    当她遇到不开心的事,或者是不想面对的人,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逃。抿唇,低头,而后转身走开。她一直就是这样解决那些自认为无能为力的人和事的,不是吗?可是,这一次,她打算要逃多远、避多久?

    从荷花池回来之后,他在教室里看不见他,心中的那分恐慌便开始无限制地蔓延开来。各种各样的猜测如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飞转,她会不会休学?会不会就此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这才发觉,她在他心目中竟然已经占据了这么重要的位置。

    这才后悔,为何没有早一点意识到这些?

    如果,他肯早一点面对,早一点承认,也许,事情就不会演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了。然而,应该还是来得及的吧?不论她要作出何种决定,他都应该还是来得及阻止和改变的吧?

    他不由得看了看勾在掌心里的手机,现在是八点而她,还没有出现。

    整整两个小时了。

    信心开始有了一点点的动摇,惶惑与恐惧交相煎熬,令人崩溃。

    他的手指不由得按下了那个已烂熟于胸的号码。

    “喂?”活筒里传来夏小汐特意压低的不胜其烦的声音。

    凌浩然的嘴角勾出——抹微笑的弧度,口气坚定而有力,“我再说一遍,我现在在你家门口,我真的有事要跟你说,我再等你十分钟。十分钟后,你如果还不来,我就到你家楼下叫你。”话说完,他立刻挂上电话,不给她思考的空间。

    然后,他继续安静地等着,认真地计算着时间。

    果然,夏小汐在五分钟后气急败坏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乌黑的长发松松散散地系在脑后,有些皱皱的家居衫外面随便套了—一件外套,看起来是走得很急的样虽有些狼狈,却别具温馨动人的感觉:他眼神一动,亮得耀眼,“你到底想干什么?”夏小汐的口气十分恶劣。

    他最后那通电话,摆明了是威胁,然而,可恶就可恶在,她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今晚的月色——”本来想得好好的说辞,却在见到她的一刹那咬到了舌头,于是,脱口而出的变成最烂的陈词。

    “嗄?”他又在搞什么鬼?她的脸上已经不单单是诧异。费了这么大的劲把她叫出来,难道仅仅是为了看月亮?还是,这其中又包含了什么阴谋?

    她的表情立刻垮了下来,换上—副无动于衷的冷漠,自卑的极限就是自傲,她必须学会保护自己。

    他懊恼地吸一口气,寻回几分往日的淡定从容,“我有话想跟你说。”

    “我跟你之间有什么好说的?”

    “夏小汐。”他耐着性子,直直地对视着她的眼,说:“我知道你还在生气,其实,我不是——那件事——我不是故——”

    “那件事?你想说的究竟是什么事?我跟你之间能发生什么事?”她挑眉反问,双手却下意识地拉紧了外套,仿佛是拉紧了坚硬的壳:

    他微微皱眉,她又在逃避问题了,就是不肯给他解释的机会。

    “好了,就算是我的错,是我不对,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到底想我怎么样呢?”他急了,扳住她的肩,不让她躲藏,他已经够低声下气了,她为什么不肯给他机会,不肯好好听他说?

    什么叫做算是他的错?她皱着眉,恶声恶气地打断他的话:“你不是老大吗?大家不是都听你的吗?你能犯什么错?我又能想你怎么样呢?”

    她的态度是那样多刺,那样不悦,令他心头一阵烦躁,思维纠结混乱成一团。

    “你一定要跟我吵架是不是?”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紧憋的闷气在四肢百骸乱窜,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我怎么敢?”他搞清楚了没有?是谁拉着谁吵架的?带着一种任性和脾气,她转身要走,“如果你没什么话要说,我想我该回去了。”

    “不准走!”他不假思索地抓住她的手。

    “你想干什么?”她嫌恶地想甩开,就是这样了,每次都是这样,总是在强迫她,威胁她。

    凌浩然不管她的抗议,将她的手抓得紧紧的,说道:“你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语气说话?难道一个人就不能犯错吗?你难道就从来没做过错事?”

    从来没有做过错事?不,她的错事是做得太多夏小汐觉得胃抽筋得厉害,她毫不客气地瞪视着他,不再像一只鸵鸟,倒像是一只生满尖刺的刺猬,“我告诉你,凌浩然,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你,能不能请你以后不要再纠缠着我?”

    她的话,一句句都像毒箭,漫天射向凌浩然。

    凌浩然愕愣了一下,他曾经设想过几千几百种可能,但就是没有想到她会用这种厌憎的语气来跟他说话。

    面对着夏小汐毫不留情的眼神,他迟疑了一下,心头小小的挣扎,最后,到底还是作了抉择,“难道,你就真不能原谅我这一次?”说到最后,他几乎是用企求的眼神看着她。

    她对他怎么样都行,他就是无法忍受她讨厌他。

    少年骄傲的心怎么能容许被拒绝?

    然而,夏小汐却只是一径的冷漠,撇开脸,仿佛是连看他一眼都嫌多余,“对不起,我忘了你做过什么事是需要我原谅的了。”

    原来,这才是她的心声。他心心念念的执著在她眼里根本就不值一提。

    她原来,并不在意。

    他的心头一阵刺痛,青春少年的心事原来是这样的廉价和不堪一击。

    “那么,你这般对我,其实不是因为恨我,而是讨厌我了?”他的脸色蒙了一层惨白,像一个等待裁决的囚犯。

    “没错,我是讨厌你。全天下,我最讨厌的那个人就是你!”夏小汐反射性地开口,接触到凌浩然愤怒的眸子,不知怎地,说出来的语气就不那么理直气壮了。

    “原来是这样,我懂了。”他的心脏仿佛被刺了个透明窟窿,鲜血淋漓,不能再自取其辱了。

    够了。

    不论他对她有着怎样强烈的情感,但,她对他的厌憎是如此强烈,态度是这么不留情,他的自尊还能被践踏到什么程度?够了,这样的伤害和侮辱已经够了。

    他狠狠地,狠狠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手心里,却仍然未觉。但他忘了,他的手心里是她的手。

    “哎哟。”她忍不住痛呼出来,腕骨都几乎被他捏碎了。她就知道,阴谋不成,他总会想另外的法子来折磨她的。

    但,这样有形的痛总好过内心里无形的痛吧?错就错在,她不该为他心动。

    他猛地回过神来,看进她那双认命的、倔强的,却又无助的眸子里。

    她在害怕什么?她以为他会伤害她吗?她把他看成什么人了?忍不住怨恨,他倏地举起拳来,打就打吧,反正,他在她眼里就是这么一个流氓。

    “轰”的一声,沉重的拳头落在她身后的栏杆引起一连串经久不息的震荡,一如他刺痛的心。

    他阴郁地看她一眼,然后一语不发,慢慢地转拖着脚步一步一步走开了。

    夏小汐怔了一怔,他,就这样走了?这样轻易,又这么干脆。那么,她终于摆脱他了吗?可是,她的心里却为何没有半分喜悦的感觉?

    她知道,她刚才的那一番话,多多少少伤了他年少气盛的心,但,他可又知道,她的惶恐与忧惧?想起他在她面前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副笑脸,再想起她无意中听到的那些残忍的对话,她心里的屈辱和愤恨就无法遏止,不能再相信他,不能再上他的当了,她告诫着自己,而其实,她是害怕呵,怕自己再一次跌人他布好的深渊,怕自己缺乏再一次爬起来的勇气。

    她望着他的背影,好久好久,这才转过身子,与他背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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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够躲藏,其实是一种福气,怕就怕在,明明不愿再见却不得不去面对,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啊?真的吗?她真的那样做了?”教室里聚集了东一堆西一堆的人,围成一团不知在叽叽喳喳些什么,还不时有人发出嘲讽的讪笑。

    她的到来,令那些窃笑声戛然止住了。那些人看她一眼,再一眼,又忍不住回头望望同伴,然后终于吱吱笑成—团。

    再迟钝的人都看得出来,所有的指点和讥笑都是针对她而来的。

    夏小汐隐忍地皱了皱眉头,一步一步地向自己的座位走过去,越走越慢。

    课桌早已擦得明亮,文具书本整整齐齐地摆在指定的位置,就连那张刺眼的《同桌公约》也被丢弃在地上,但,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如端坐在她的座位上的罗漪璇更令她吃惊。

    “怎么?戏演完了,你以为浩然还肯跟你同坐一张桌子吗?”罗漪璇的语气里已经不仅仅是轻蔑。

    不错,戏已经演完了,她在他的眼里应该是已经毫无半点利用价值了吧?所以,所有伪装都该卸下了。

    她的心口划过一道痛。

    昨晚,不是不曾想过要去请求老师为她调换座位,但她不甘心,不肯就此示弱。她并没有做对不起任何人的事,她干吗要走?即使有人要退出,那也不该是她!

    “凌浩然肯不肯坐这张桌子,那是他的事。”夏小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夕之间,她给人的感觉变得更清淡,更疏离,像—只鸵鸟突然生出满身尖刺,“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你现在坐的是我的位置,我不会把它让给任何人,如果你看到我坐在这里感到不愉快,那也没有办法,你大可以让凌浩然换座位,或者是在他旁边加把椅子,反正都与我无关。”

    “干吗要他换座位?”罗漪璇被她激怒了,“《同桌公约》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的吗?他随时有收回课桌的权利。”

    “《同桌公约》?在什么地方呢?就凭你脚下的那张废纸条吗?再说了,课桌难道是他凌家的?又或者是你罗家的?”伶牙俐齿并不是她的;专长,但面对罗漪璇的嚣张,她就是有——种不吐不快的怨怒。

    弄巧成拙,她错估了夏小汐的固执与倨傲,她以为,趁着这个机会,她可以取代夏小汐的位置,占据凌浩然空虚的心。谁知,她竟不肯让她如愿,心中的恨怒愈积愈深,她就不信制不住这个“阴险”的夏小汐。

    “可是,我现在已经坐了,你又能拿我怎么样?”罗漪璇摆明了是耍赖。

    夏小汐慢吞吞地解下肩上的书包,若无其事地丢到罗漪璇摆好的书本上,眉目寒飕飕的,“滚开!”她不要再做一只鸵鸟!不要!她在内心做着无声的申告。

    “你说什么?你要我滚?”罗漪璇涨红了脸蛋。

    从小到大,还没有人用这么刻薄的字眼羞辱过她呢。

    红潮浮上了她的眼眶,她激动地翻出书包下的文具盒,向夏小汐脸上掷去,“下等人就是下等人!粗俗!野蛮!”

    颧骨被狠狠地砸了一下,夏小汐怒火上冲,一把揪住她的头发,硬生生将她从座位上拽了下来。“我今天就要你看清楚什么是粗人。”

    “啊?”头皮痛得她眼泪直流,但心里的恐惧却大大胜过肉体的疼痛,罗漪璇放声尖叫:“夏小汐打人啦!她打人啦!”

    头一次见女生打架,教室里的同学们兴奋得擂桌子的擂桌子,敲窗子的敲窗子,拍门的拍门,惟恐天下不乱。

    凌浩然远远就听见了纷纷攘攘的嚣叫声,正义感却被肢体的麻木制约住了,仍是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觉得逞勇斗狠只是无聊的把戏,是在这一瞬间领悟的。

    以往所作所为一切,原来都是这么的毫无意义;以后种种对于他来说,似乎也同样没什么意义。

    十几年耽于意气之争,以为这就是尊严,是男儿本色,却突然在这样一个秋高气爽的早晨恍悟,原来自己从来没有得到过真正的快乐。

    “凌浩然来了,凌浩然来了。”还未走到教室门就听见一声声紧张中透着兴奋地叫喊。

    凌浩然苦笑着摇摇头。如果是以前,他一定会义不容辞地上去将打斗者拉开,并且,义正词严地将他们训斥一番,耍耍老大的威风。可是今天,他完全失了那分兴致。他头一低.打算装聋作哑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人群纷纷让开一条路,使他得以顺利进人战事最前线。这时他才惊讶地发现,那个逞凶斗狠的人竟然、确然就是——夏小汐!

    罗漪璇乍一见到他,心头的委屈刹那间泛滥成灾,“浩然!她打我——呜……你一定要给我做主啊……呜……”

    夏小汐打人?这只小鸵鸟会打人?

    他忽然觉得想笑,然而,刚刚扬起的嘴角却转瞬间被冷怒的神情所取代。

    “谁撕了我的《同桌公约》?”一双寒星似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垂头不语的夏小汐。她真的那么讨厌他?连跟他同坐一张桌子都忍受不了?非要彻彻底底地划清界线?

    夏小汐沉闷地看一眼瑟缩了一下的罗漪璇,嘴角轻蔑地弯了个弧度,然后一声不吭地坐回座位上,并毫不客气地将罗漪璇的东西甩了出来。

    “怎么回事?抬起头来!”凌浩然的命令来得突让她还来不及抗拒,已抬眼面对着他。

    所有的人这才看清,她肿得像鸡蛋的颧骨看起来远比罗漪璇的披头散发要狼狈得多。

    他的脸色立刻大变,双手紧握成拳。但很快地,他就恢复了正常,眼角淡扫了她一眼,随即若无其实地收拾书包,坐了下来。他不会再自找难堪了,他要彻底把她的影子从心中拔除。

    所有的人都愣怔住了,没有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

    尤其是夏小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蓦地有种奇怪的说不出的不适应的滋味。她原以为……

    “哼,夏小汐,你还想赖着不走吗?”罗漪璇倒是不吵不闹了,以胜利者的姿态斜睨着她。

    几乎所有的人都看着她,惟独凌浩然,根本就没有抬头,仿佛所有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她咬了咬唇,干脆也当自己透明一般,一句话也不吭。

    “浩然,你也说句话嘛。”罗漪璇恶意挑拨道。

    “我能说什么?这里有一个流氓说话的余地”凌浩然的表情显得有些阴沉。

    愕然再愕然,几乎所有的耳朵都不相信这句话竟然是从骄傲自大的凌浩然嘴里说出来的,几乎所有的眼睛都不相信说这句话的人就是白天骄傲的凌浩然。

    “你这是什么意思?”夏小汐皱眉。

    “没什么意思。”凌浩然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你的座位是蔚海蓝安排的,如果你觉得不高兴,你大可以去找她,换个座位,或是转个班,怎么都好,反正我是无所谓的。”

    “我没有说要换座位。”她气恼地看着他,微微涨红了脸。

    班长干笑一声,打破难堪的沉默:“这就好,这就好,没事了,大家都回自己的座位吧,该上课了。”

    人群带着疑惑散去,散不开的是他们之间的气压,低低地沉在头顶,噎在胸口,如大片大片的雨积云,酝酿成灾。

    没有人看见,他的内心在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