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天冷的,连不小心落在颊畔的泪都会结成冰。

    路上的雪还不深,但从天际飘下的雪花却像雨,一直不曾间断过。

    秦水曼颤抖得更厉害了,所以她拚了命地往前跑,几次滑倒了又爬起来继续跑,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觉得自己是活的,心还在跳,体温还是温的。

    天知道她为什么哭?为什么要这么伤心?他就那么爱上花楼吗?嘴里说喜欢她想抱她要娶她,却夜夜安枕温柔乡?这让她再次想起了夫君,以前的夫君长卧病榻根本足不出户,后来一觉醒过来却问她这里是哪里?她又是谁?从那一天开始,夫君就变得完全不一样了,会宠她护她心疼她……就像现在的洛天阳……

    该死的!她不可以再想了!

    再想下去,她铁定会疯掉的,一定会的!

    “啊!”秦水曼又滑倒了,这次跌得更厉害,整张脸都扑进雪堆里。

    跟在不远处的洛天阳终是看不下去了,飞身上前将她拦腰扛在背上,本来还搞不清楚状况在挣扎的秦水曼,在得知背她的人是洛天阳后,疲惫的趴在他背上。

    大地一片银白,纷飞的雪花美得让人赞叹,她整个人冻得说不出话来,可是他的背好暖好宽,让人想就这样一直靠着他,走到人生的最尽头。

    “你已经满脸是冰条了,不准哭!”洛天阳头也不回地道。

    秦水曼愣了一下,不自觉伸手抹着脸。“我没哭……”

    洛天阳好气又好笑,她靠他这么近,她有没有偷哭他会不知道吗?

    “找我做什么?我的夫人?”背着她行走在雪地里,洛天阳却一点都不觉得累,她太轻,像羽毛一样。

    “我收到你送的字画。”

    洛天阳笑了。“原来是这样,特地来感谢我的吗?还是因为那些字画,你决定乖乖当我的王妃?”

    她没答话,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孙铭和楚玉儿的字画?”

    洛天阳的笑意敛在他唇间。“猜的。难道你不喜欢?”

    “我喜欢。”太喜欢了,就是因为如此,她不得不心痛。

    “那很好。”

    “洛天阳……”

    “嗯?”他喜欢她唤他的名,感觉上亲密了许多。所以完全不介意她再次以下犯上。

    “你究竟是谁?”

    背脊一僵,洛天阳的脚步竟因这句话而显得凝滞。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懂的,对吗?一定懂的!天底下没有那么巧的事,你昏迷的时间和我夫君变了样的时间一模一样,你醒过来的时间刚好是我夫君死去的时间,然后你来东柳镇找我,把我带到你身边,还在你清醒过来之后马上派人替我寻那场火里烧掉的前朝字画……

    “在当时,你甚至还没去找过我,怎么会知道我爱这些字画、视这些字画如至宝呢?如果你不识我,又怎么会在清醒过来之后马上要人去做这件事呢?如果你不熟悉我,又怎么会买我这么一个寡妇当你的妻?又怎么会知道我的夫君从来没抱过我?”

    一连串的问题,一连串问题的答案,全部都连结到一个点上,那就是梦里曾经反复出现过的——洛天阳和她的夫君不断重迭的脸。

    真是失策呵。

    连宠爱她这一点,都成了身分被识破的大败笔。

    “告诉我好吗?洛天阳?你是谁?究竟是谁?我不断的在你身上感受到夫君的气息,你的眼神,你的霸道,你的疼爱,都和我那仅仅跟我生活一个半月便死去的夫君一模一样啊,你知道我有多想念那个夫君吗?如果你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让我知道?”

    洛天阳的脚步顿住了。

    她刚刚说什么?

    她说,她想念的是仅仅跟她生活一个半月便死去的那个夫君?那……指的不就是他洛天阳吗?

    她想念的是他,不是她真正的夫君慕商?

    洛天阳激动不已,蹲下来轻轻地将背上的她给放下,缓缓地转过头来看着她,眸光流动的是盛得满满的思念与感动。

    过了好久,他才问:“我说了,你就信吗?”

    秦水曼点头再点头,泪水滑了一整脸。

    是真的吧?原来洛天阳就是她思念的那位夫君吗?那个会宠她爱她的夫君?那个会在婆婆面前护着她的夫君?

    “是,没错,因为泰山天顶一名神仙的失误,我的灵魂曾经进入慕商的身体里,当了你一个半月的假夫君,这也就是我当初为什么不肯抱你的原因,因为我是假的,不想在你把我当成慕商的那个时候去抱你……”洛天阳很简单扼要的把当时的状况对她说了一次。

    秦水曼捂着小嘴,屏着气,一字一句的听他说完这些诡谲荒谬的事。

    她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更很开心的是,这是个事实,因为那个夫君没有死,还把她带到他身边来……

    她太开心太开心了,扑进他的怀里,紧紧紧紧地抱住他。

    “夫君!夫君!”她唤着他,叫着他,满满的思念满溢而出,几要溃散。

    “早知道你爱的其实是那个在慕商身体里的我,我就不必这么辛苦了。”辛苦的隐瞒真相,努力的要她爱上现在这个他,真的很可笑。

    “对不起。”她真的觉得抱歉。他是那么用心的把她带到自己身边来,她却死命的想要挣开他,是她笨,是她呆,是她的错。

    “我常常在吃的醋,原来是在吃自己的醋,真是可笑,而你,就是那个害我变得很可笑的罪魁祸首。”他再次控诉。

    “对不起……”她再次道歉,一颗心紧紧揪成一团。如果她没有发现这个事实,他是不是打算永远不与她相认呢?光想,就觉得好难过。

    “这句话,说一千次一万次都不够。”不管错在不在她,洛天阳都很自然的把罪往她身上套。

    只有这样,他才不会觉得自己太孩子气又太幼稚得可笑。为了跟那个自己争风吃醋,瞧瞧他差点错过了什么?

    原来,她爱的是他呵,真的是他呵。

    不管他是慕商还是洛天阳,她爱的始终是他……

    这样的感觉太美好,美好得让他像是在作一场梦。

    秦水曼幽幽地扬眸瞅住他。“那要怎地?夫君说什么,妾身就做什么。”

    “真的?”这就是他要等的话。洛天阳的眸闪闪发亮。

    “真的,我可以发誓……”她连手都举起来,却被他的一只大手给握进掌心。

    他笑了,两道浓眉飞扬了起来。“当我的王妃吧。只有这个,才可以抵你的罪,肯是不肯?”

    秦水曼感动的落泪,却在同时想起了传得沸沸扬扬的选妃宴,还有在府里筹备着的喜事。

    “你……不是要娶邻国的公主吗?”

    洛天阳看着她半晌,直勾勾的眼神睨着她,直到她脸红红的别开眼,这才朗朗大笑。

    “我堂堂洛王爷不能娶三妻四妾吗?”他逗她,她的脸却在刹那间变得有些苍白。

    秦水曼觉得心口在疼,很疼。

    是她太过开心了,才会忘了,就算这个洛天阳是她曾经爱过的夫君,但,他毕竟是王爷洛天阳而不是平民慕商啊。

    心,在一瞬间退缩了,眉眼间光采尽失。

    就在她极力忍住又要往下掉的泪时,两只大手将她那张哭得泪汪汪的脸给捧起——

    “是为你办的。”真是傻瓜一个,动不动就要哭。他叹息,低头吻住了她的唇,一吻再吻,吻到她都快喘不过气来。

    秦水曼还傻愣愣地看着他,不解他的话是何意?

    “从头到尾,新娘就只有你一个,会当我王妃的也只有你一人。还不懂?”他虽然气她,却从没想过要放手呵。

    他与她的缘分不一般啊,是那种千回百转梦里也会相识相遇的缘分,可以说是上天注定。

    “洛天阳……”她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泪终是一串又一串的掉。

    “忘了我说过的话吗?不准再哭了!”他伸手抹掉她的泪,深情不已地望着她。“真的很感动的话,就要用一辈子来爱我洛天阳,一直到老到死,你,民女秦水曼,可办得到?”

    她笑了,点点头,乖巧的依偎在他怀里。

    雪,还是下着,她却不再觉得冷。

    大红灯笼高高挂,京城里的洛王爷府在办喜事,来自四面八方的贺礼从京城门口一直排到了洛王爷府,光是守城门的衙役,就为了这些贺礼增加了数十名,以加快宾客及大官们入城的速度。

    玛瑙、古董字画、东西方名酒及独一无二的刺绣、珠宝,甚至是看也没看过的异国珍宝,可以说是琳琅满目,美不胜收,每每看得那些衙役们的眼闪闪发亮。

    不过,有人办喜事,也总有人办丧事,在赶着在今日进城的人里,有一名就是穿着丧服抱着骨灰坛子来着。

    衙役随便打开瞄一眼便让通行,却没人注意到,那穿着丧服抱着骨灰坛的男人竟是一路走向洛王府,在一片宾客的庆贺声中,他抱着坛在洛王府大门口,很秽气的跪了下去。

    门口的守卫来赶人。“去去去!哪来的人?好大狗胆!竟敢在王爷成亲这天触王爷秽气!快滚!否则可是杀头之罪!”

    “我要见洛王爷。”

    “你要见洛王爷?哈,你是什么鬼东西啊?抱着死人坛子到这里,还想见谁来着?快滚!否则本大爷呈报上去,你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快滚!”

    “我今日非见洛王爷不可。”

    “不可能!你再不走,小心我砍了你!”

    来人冷笑,看了守卫一眼。“在洛王爷府门口溅血吗?你的狗胆也不小嘛!去告诉你家洛王爷,慕商来见,看他出来不出来,他不出来,我就直接找我家嫂子去,就这样转告他。”

    守卫瞪着他,有片刻的犹豫,此时,姜勇已凝着眉走近。“这里在搞什么?小六?”

    小六一见来人,忙不迭躬身报告:“对不起,姜大人,这个人抱着骨灰坛子说是要找王爷,我正在赶人呢。”

    姜勇看向跪在地上穿着丧服之人,不就是慕商的弟弟慕林吗?

    “你来这里做什么?”这个施毒加害自己大哥,又找人暗杀自己大哥的男人,挑在王爷大婚之日来此,铁定别有用心。

    “你认识我?”慕林挑挑眉。

    姜勇冷冷一笑。“那日在慕府见过一面,王爷今儿很忙,你有何事告诉我也是一样,说吧。”

    “我是来抗议的。”

    “喔?”

    “我大哥尸骨未寒,这洛王爷就强娶民女为妻,我来找他给我一个交代。”

    啪啪啪——

    两人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响亮掌声,慕林回头望去,见到一名衣着华丽非凡、长得更是俊美非凡的男子,和一名衣着朴素至极却又气质若仙飘然的文雅男子,一前一后的朝他走来。

    “说得好,说得太好了,这慕商尸骨未寒,就这样放过害死他之人,还真是应该抗议一下才对。”凤熙笑咪咪,若有所指地道。

    慕林诧异的看着此人。慕商又不是名人,他也不是名人,此人怎会知道他抱着的骨灰是他的大哥慕商呢?

    “凤老大。”姜勇躬敬行礼。

    凤熙随意的摆摆手,回头把一直落在他身后的东雪给拉到身侧。“东雪,你来评评理,像这样一个没心没肺,根本不够资格当人的人,该怎番处理才可以给我未来的婶婶一个交代呢?”

    凤熙漂亮的眉左挑一下右动一下,还有那漂亮的唇也是不安分的动了又动,逗得东雪直想发笑,不过,他还是一脸平静,就算泰山崩于前,他永远都是那张无动于衷的脸,平静得可畏。

    “今儿是你叔叔的大婚之日,少惹事。”

    “这怎么成?一定得做些什么才行,人家都来门口要个交代了,对了,干脆剪了他的舌头如何?”

    东雪叹息,转身要走,懒得理这疯人。

    凤熙却不让,硬是拉着他的手。“那拔光他的头发好不?”

    东雪要把手抽回来,凤熙却拉得更紧。

    “东雪,你的手好软,握起来比握姑娘的手还舒服。”他目光灿笑的望着东雪,渐渐地,已把逗弄东雪当成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拿证据封了他的嘴吧。”东雪被这男人逼得不得不说出意见。

    凤熙笑了,放开他的手,转头对姜勇道:“把他送到山寨吧,本人会在叔叔大婚之后亲自定他的罪。”

    这会儿,换东雪去抓他的手,不,是衣袖。

    “送官!你又不是官!”他见不得这男人私下用刑。

    慕林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直觉告诉他,此地不宜久留。

    这看起来漂亮尊贵的美男子绝对不是好惹的……

    他刚刚说山寨是吧?那不是土匪头子住的地方吗?洛天阳竟然认识这样的地痞流氓?

    不,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不管是山寨还是官府,两个地方都不是他想去的!他今天来此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多要点钱,要不到便罢,犯不着因此而入监服刑吧?他们这几个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分明都已定了他的罪……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你们根本不认识我,说什么罪呢?我慕林有什么罪?”

    “啊!”凤熙笑着直点头。“对,忘了先数一下你的罪状给你听,哪一个好呢?是长期在你大哥的饭菜里下毒的罪?还是派杀手在树林里杀了你大哥的罪?又或是,你一心觊觎自己嫂嫂美色的罪?自己选一个吧!”

    “你……”慕林抱着坛子站起来,身体不住打着颤,见鬼似地看着这男人。“你是谁?到底是谁?”

    “啧啧啧。”凤熙啧啧有声。“连本大爷都不认识,看来你小命真要不保了,我来自我介绍一下好了,我叫——咦?”

    他话还没说完,慕林抱着坛子一溜烟地跑了。

    “玩够了?可以进去看新娘子了吧?”东雪淡笑,率先迈开步子走进王爷府。

    凤熙快步跟上,又要去拉东雪的手。

    那一厢,大厅里,新娘子正让新郎倌牵着手拜天地拜长辈再夫妻交拜,礼成后被送进洞房。

    外头,一堆宾客等着和新郎敬酒,新郎却迟迟不出房门。

    “快出去吧,夫君。”秦水曼轻轻地推了推洛天阳。

    洛天阳正赖在她腿上,合眸歇息,动都不想动一下。

    “你这样,人家会说我是狐狸精。”

    洛天阳睁眼,扯扯唇。“你本来就是啊,不只是精,其实是仙呢,狐仙,他们还真是小看娘子你了,你若不是狐仙,怎会迷得我这堂堂洛王爷昏头转向,连魂都飞出去寻你去了呢?”

    秦水曼红了脸,软软的粉拳在他身上抡了一记。“就爱胡说八道!”

    他抓住她的手,放在嘴边亲吻。“你的手好香。”

    她羞得想抽回,他却自动放开,大手极不安分地探进她的衣襟里——

    秦水曼忙着承受,忙着逃,忙得昏头转向,她压根儿忘记,他答应她要出去敬酒一事……

    这一夜,新郎急着和新娘过洞房花烛夜,完全把宾客晾在外头,包括当今圣上,他却一点愧疚感也没有。

    是说,当今皇上在他的婚宴上撞见了自己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凤熙,究竟会不会发生什么天大地大的事呢?

    他可是很期待啊……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