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宽敞的房间被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楚承父亲站在我面前,眉头紧皱,肖坐在原地,阴影中面无表情,留下我独自握着电话,茫然失声。窗外夕阳余辉一丝一毫地敛去,阴冷的感觉无法克制地漫过我的全身,所有表面的平静濒临崩溃,我需要用尽所有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去做出歇斯底里的反应来。

  终于,在我以为这漫长的等待会是永无止尽的时候,一声尖锐的刹车声从外传来,然后便是一阵纷乱的脚步声,自下而上,门口响起阻拦声,“少爷,老爷说了现在不能打扰他。”可是那根本是一句废话,砰地一声,门被大力推开,楚承终于出现在我面前。心头剧痛,一直抓在手中的电话落到沙发上,声音沉闷而短促,短短一日,却好像与他相隔了千山万水,千年万载,本以为再见他一面多半已是奢望,但现在他乍一出现,我的感觉却不是失而复得,居然是深深绝望。他望向我,嘴唇紧抿,微微扭曲,原本清澈的眼睛,满是血丝。

  “小承,你来得正好,肖和留白刚才告诉我一个好消息,留白小姐,由你亲自来说是不是比较好?”无视楚承的表情,一直站在我面前的老人突然开口,向我示意。

  “我——”张开嘴,又合上,我现在说的每一个字,是否与茉莉能否平安归来息息相关?可是你们要我说什么?说我就快要成为肖的新娘?世上最荒谬之事莫过于此好不好?

  门口传来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将我从绝望中解救,“阿楚,你也未免跑得太快,留白不是好好地站在那儿,干吗搞得跟火烧房子似的?”

  这一次,就连一直不动声色的肖都站起身来,语调诧异,“周,怎么连你都一起过来了。”

  施施然进门的周突然成为焦点,但他好像对房里一触即发,剑拔弩张的情势毫无所觉,笑嘻嘻地扫视一圈,然后拍着楚承的肩膀打趣,“本来想叫你介绍,可是房间里一二三四,三个我都认识,剩下这位,不用说一定是没见过面的楚爸爸了,”他转脸面对楚承父亲,抬高声音打了个招呼,“楚爸爸,第一次见面,我是周,阿楚跟您提过我吗?”

  楚承父亲的脸色一变再变,我想今天对于他来说,出乎意料的事情实在太多,简直招架不住,但他最后终于恢复镇定,上前回应,“周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见谅,请上座吧。”

  “我来这里找老朋友的,不用那么客气。”周摆摆手,向我与肖走过来,一边与肖打招呼,一边对我挤眼睛,“肖,没跟你打招呼,我就不能来上海吗?”

  肖的诧异一晃而过,重新挂上了微笑的表情,“就知道不能告诉你,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我前脚走你后脚就跟来凑热闹。”

  周也呵呵笑起来,然后转向我,“留白啊,你心里在想什么?眼睛睁得这么大,是不是还是原来那句话?”

  没错,就是那句,贵妃娘娘,你又在玩无间道吗?气氛被他一搅,变得有些诡异,我看着他神态自若的脸,咬唇不语。

  “留白,你过来!”楚承的声音响起,下一刻,他就走到我面前,一把拉住我的左手臂,将我往他的方向拽去。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右手手腕一紧,回头,看到肖微微皱着眉头,满脸不赞同,但是他虽然手上用力,却仍然拿捏着力道,小心地避开我刚才撞伤的手肘。

  “放开留白!”楚承无视他父亲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脸色,直直地盯着肖的脸,语气阴沉。

  “楚少爷,这是我未来的太太,你觉得我会放手让给你吗?”

  “留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楚承露出不能置信的表情,低头盯着我的眼睛,声音突然尖锐,手上力气加大,手臂吃痛,我不由自主低低叫了一声。肖应声松手,眼里寒光一闪,我郎当跌进楚承的怀里,他双手环抱,把我深深按在胸前,眼前一片黑暗,只听到他剧烈的心跳声,在耳边越放越大。

  “小承!”楚承父亲的声音,咬牙切齿,满是不齿,“你没听到肖的话吗?她已经快是袁家的人了,你还在犯什么傻?为了这种女人,你居然闹到今天这个地步,疯了你!”

  “爸爸,留白是我唯一想要的女人,你才疯了,居然派人带走茉莉,如果留白和茉莉出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周安抚的声音响起来,“你们都不要激动好不好?阿楚,你别这么紧张,先放开留白,她快要被你闷死了。”一双手侧边伸来,拉开楚承的手臂,将我与他分开。

  呼吸,空气重新进入肺里,晕眩感四面八方袭来,我努力站稳脚步,所有的一切都不可思议,都让我不堪忍受,脑子混乱得好像要炸裂开来,我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对着他们尖叫起来,“你们够了没有?把茉莉还给我,我只要带着茉莉回家,你们要做什么,要抢什么,我什么都不要管,把茉莉还给我,还给我!”

  门突然打开,“老爷,他们已经把小姑娘带过来了,现在——”

  他说的是茉莉?我猛然回头,瞪着门口的中年男人。他显然被我脸上的表情吓到,张着嘴却说不下去。

  一定是茉莉!我拔腿往外冲去,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但是此刻的我,哪里有可能去在意他们。从楼梯上直冲下去,我脚步零乱急促,这一辈子都没有这样全力奔跑过,可能被我疯狂的样子震住,沿途居然没有一个人出手阻拦,奔到大门口,我刹住脚步,马路对面,一辆车正打开车门,茉莉满是泪痕的小脸出现在车里,乍然看到我,她哭着尖叫,“妈妈!”然后从车里扑出,向我跑过来。

  汽车喇叭长鸣声仿佛从天外传来,眼角看到一辆公车出现在路口,速度极快,茉莉小小的身子,已经跑在路的正当中,恐惧让我大脑一片空白,不可以!那是茉莉,我的女儿,我的命根,我这一辈子,最最宝贵的东西!本能地,我向茉莉冲过去,用力将她推向路边。

  刺耳的刹车声,惊叫声,茉莉稚嫩的哭声,仿佛就在耳边,但是瞬而远离,我软绵绵地倒在公车投下的阴影里,努力睁着眼睛,眼前却一片血红,身子一紧,有人将我抱进怀里,脸庞低低俯下,声音嘶哑,好像比我还痛苦,是谁?想看清,可是一片模糊,“留白!留白!”

  是肖声音,我尽全力开口,“肖,茉莉——”

  “没事,她没事。”肖的手指抚在我的脸上,颤抖得厉害,但是他接下来说的话,却语气冰寒,“楚伯伯,楚承,原本我想过给你们留一条退路,可是事情居然变成这样,如果留白有事,你们不要怪我们袁家赶尽杀绝!”

  “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留一条后路,什么又叫赶尽杀绝。”苍老的声音在侧旁响起。

  眼前的血红被肖的手指稍稍抹开,恍惚中,我看到楚承的脸,楚承,你在哭吗?第一次,我看到了他的眼泪,满脸绝望痛苦,伸出的手,居然不敢碰我。不要这样,楚承!泪水从我的眼眶里控制不住地落下来,茉莉没事,就好了,至于我,这么长时间,痛苦多于快乐,绝望大于希望,居然还不肯放手,所以现在弄成这样,是我咎由自取,你就不要,这样伤心了,看到你这样,我会更加痛苦,更加看不起自己。

  肖抱着我站起身来,他带来的助手早已将车开来,打开车门等待着,他回头对周道,“周,麻烦你跟楚家解释几句,我带留白和茉莉先走。”

  没有人阻拦,他抱着我坐进车里,俯下头,在我耳边低语,“留白,你会没事的,我保证,你一定会没事的。”声音渐渐远去,我合上眼睛,放弃挣扎,静静地让黑暗完全笼罩下来。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耳侧是仪器低低的运行声,身体剧痛,好像被千斤巨石压在下面。努力想张开眼睛,可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成功。浑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不受指挥,我在心里挫败地叹息,有人的交谈和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在我身边停下。是谁?

  “肖,只是意外而已,我相信这种结果,也不是楚家原意,这个时候,他们家早已经被你一点一滴架成一个空壳,阿楚这一支,你就放过了吧,何必真的赶尽杀绝?”

  “周,如果床上躺的是曼曼,你会怎么做?”肖的声音响起,低沉肃杀,全无平日熟悉的轻描淡写。

  “——”周沉默了,从没像这一刻痛恨过自己的无能为力,拼命挣扎着想睁开眼睛问个清楚明白,肖,你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听得心惊胆战,难道这一切的背后,还隐藏着什么可怕的秘密,是我至今全然不知的?

  “世界这么大,可是曼曼只有一个。”半晌之后,周的声音再次响起,好像是回答,又好像是自言自语。

  “世界这么大,可是留白,也只有一个。”

  “可是她爱得是阿楚,你聪明一世,怎么看不明白?”

  “楚承?他不配。”肖声音冷硬,我心里惶急到极点,就算是能够发出一点声音也好啊,难道我已经死了?这个身体已经弃我而去?

  “哦,对了,刚才我上来的时候,遇到Dr.William,他好像有些事情要找你谈。”

  “是吗?那我去一下,周,你——”

  “我就在这里等你。”

  “好,我马上回来。”肖的脚步声远去,别走,至少把话说清楚再离开,真想哭!突然有温热的手指抚上眼帘,周的声音轻轻响起,“留白,你听到了是吗?眼睛动得这么厉害,千万不要哭啊,肖要是回来看到,我会被他现场处决的。”

  他的手指好像有魔力,我终于能够微微张开眼睛,视线从模糊到清晰,周的脸近在眼前,挣扎着开口,我的声音破碎不堪,低不可闻。

  “周,刚才——”

  “留白,很害怕吧。”他轻轻叹息。

  “告诉我。”我固执地要求。

  “我会告诉你的,不要着急,你才刚醒,需要医生吗?”

  贵妃娘娘,虽然你是很细心,第一个发现我有意识了,可是现在这样子,就有点过分了啊!没力气再要求,我只好用眼神瞪他,示意他快说。

  “呵呵,留白,我投降,好吧,全都告诉你。其实楚家内部很早就出现问题了,不过他们在国内发展多年,家大业大,那些根基对很多想杀回国内的国际买家很有吸引力。肖看中他们的家当,两年前就开始策划要全部收购,说得通俗一点,就是要吞掉楚家啦。”

  心里发寒,肖这个人,竟然如此可怕,可是转念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为什么琳——”

  “听我说下去,到了今年年初,肖已经差不多通过各种渠道,把国内的楚家掏了个空,正好他们老大过世,一团混乱,别看现在国内是老四当家,其实大部分股份早就被肖以各种名头买下来了,随时可以让他滚蛋。可是事到临头,原本安安分分待在加拿大的老二居然头脑发热,带着全部家当回来拼老命,让肖的计划突然搁下了。”

  我目瞪口呆,这样长时间的准备,这样庞大的计划,光听就让人惊心动魄,楚承的父亲,岂不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周在那里叹气,“其实有时候我也会庆幸,幸好我是肖的朋友,不是他的敌人。认识他这么多年,唯有一次,他为了结婚,跟家里闹翻,表面上是很狼狈,可是最后的结果,还不是他身家暴增,王者归来,袁家自他走后,一厥不振,其实到了最后是他老爸求这个儿子回头重掌大权的,现在袁家,通通是他做主,你知不知道?他把琳送回国内,只是为了取得楚家老二的信任,等那个傻老头真的卖尽手里所有的家当,把钱全都投进去,以为跟他联手做了老大,下一个真正倒霉的就是他了。”

  原来如此,竟然是这样。我躺在床上,无言地闭上眼睛,整个人仿佛浸在冰水里,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肖的指掌之间,我们这些傻瓜,在他眼里,一定全都愚蠢到极点吧。

  “留白?留白?”周的手指又抚上来,“千万不要再晕啊,别吓我,我的话还没讲完哪。”

  “我不想听了。”

  “我知道跟你说这些,一定会吓到你,可是留白,肖爱你,真的,他是那种,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男人,到了这个时候,也只有你能够稍稍左右他的决定。说实话,楚家兄弟不和,观念腐朽,不是被肖吃掉,也会被别人吃掉,我是不会觉得可惜的。可是阿楚,他不是个没有头脑的公子哥,认识他这几年,我一直很看好他,如果不是给他那个愚蠢的老爸拖累,再过个两三年,我相信他会有自己的一番成就,但是现在——”

  “周,请你,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吧。”闭着眼睛,我轻轻恳求。

  没有回应,片刻之后,周的脚步声终于远去,留下我躺在床上,泪水疯狂地涌出来,瞬时浸润了耳侧的鬓角。

  这一次睡去,全然不像前一次那样毫无所觉。肖来了又去,我紧闭双眼,全当不知,妈妈也来到床边,抓着我的手低声抽泣,但是有医生在一旁安慰解释,说我不过是多处骨折,看上去吓人,好好医治,并不会有什么大碍。享受到有钱的好处,特护24小时照顾周到,妈妈想留下守夜,都被劝走。

  再次醒来,睁开眼是一片漆黑,病房里悄然无声,身上的剧痛稍减,试着移动手指,虽然还有些困难,但是总算感觉到这个身体又重新受我的控制了。

  门被轻悄推开,穿着粉色制服的护士小姐走进来,俯下身低声问我有什么需要?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她微笑着退了出去。

  合上眼睛,强迫自己再睡,这一切的纷争复杂,早已让我筋疲力尽,现在的我,只想逃避,只想回到黑暗中去取得片刻安宁。

  再一次,推门的声音轻轻响起,不胜其扰,这家医院的服务也好得过分了吧?我闭着眼睛,低声开口,“护士小姐,我真的什么都不需要。”

  没有应声,有人走近床边,手心一紧,落到一个熟悉的掌握中,触手冰凉,楚承!我一惊睁眼,楚承的脸陷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所有的事物瞬间淡去,安静的空间里只有我们两个的呼吸声,他的手指冰凉,气息悠长,半晌,俯身下来,薄博的唇落在我的上面,微微颤抖。心里痛不欲生,他的伤心绝望直接传递到我每一根神经,泪水瞬时从好不容易干涸的眼眶里汹涌而出,恍惚间,他沙哑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对不起,留白,对不起。”

  我该说些什么?说不要对不起,其实错的是我?说不要内疚难过,我很快会好起来?还是说你要小心,肖已经掏空了楚家的一切?千言万语都涌在嘴边,可是现在的我们,说什么都是毫无意义的,楚承,我们两个相爱吗?是相爱的吧,可是为了这份没有祝福的爱情,我们即使是这样挣扎,这样不顾一切地付出,最后仍旧是相隔了冰冷无垠的现实,而这现实终于证明,这样的爱越是狂热就越是伤人,我们永远也无法真正抛开一切去相爱。到了今天,我们就连在一起的机会,也被完全掐灭了。说不出话来,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这一刻,我被这样凄凉软弱的感觉完全打倒,竟然像小孩子一样,放声大哭起来。

  护士小姐再次推门进来,“先生,你——”

  楚承转身,与她低语了几句,意识到自己的歇斯底里,我抽噎着停下哭泣,泪眼汪汪地看着他的背影。

  小姐再次掩门而去,楚承回到床边,蹲下身来,重新抓住我的手,“留白——”

  “楚承,周有没有告诉你,肖他——”

  “留白——我父亲心脏病发,也住院了。”他突然把脸埋在我的手中,声音从缝隙中低低传来。

  到抽一口冷气,这么说,楚家一定是知道了肖的意图了,按照肖的作风,说不定现在所有的一切已成定局。

  “楚承,那你——”不知道怎样回应他,我艰难开口,无以为继。

  “现在已经没事了,只是精神上受了太大的打击,所以过几天,我就会带着家人回加拿大,让我父亲能够离开这里,回去静养一段时间。”

  别说了,不要再说下去了,你是来跟我告别的吗?我已经明白我们不能在一起,你何必再来苦苦说明,非要看到我心碎的样子。

  “留白,我真想不顾一切,带着你一起走。我每一天,每一分钟都在这么想。”他的指掌收紧,明明用力是在手上,怎么好象被攥住的是我的心,痛得不能呼吸,也无法做出反应,只能听他说下去。“可是现在的我,不能给你带来幸福快乐的生活,甚至连平安都不能保证,留白,我现在要做的,不是儿女情长,是变得更强,更有能力,要强到可以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才有资格和你在一起,我不敢请求你等我,可是我会一直为了你努力,请你,记住我的话。”他一口气说完,站起身来,俯身用力亲吻我,第一次,第一次承受他这样痛苦不堪的亲吻,过去每一次唇齿相交的甜蜜与快乐,仿佛隔开了无数个世纪,再也追不回来。

  他在黑暗中用力盯着我的脸,好像要把我的样子用刀子刻下来,手心里冰凉粘腻,我的心里亦如是。然后他起身而去,留下我在黑暗中,似真似幻,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人的恢复功能真是神奇,眼看自己残破得像废弃产品的身子慢慢好起来,能够坐起身子,能够下床走动,最后能够完整无缺地自己走出医院。家里老小经历这样一场不可思议的变故,都对我极尽小心,言语中完全回避之前所有的纷纷扰扰。我的生活一点一滴恢复正常,楚承自那晚以后,再无音讯。就连肖,也只在出院那天早晨来了一次我的病房,自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开始照常生活,照常上班,偶尔在车里流泪,偶尔在人群中坚持不住自己微笑的表情。可是随着时间流逝,这些小小的后遗症也慢慢习惯,眼泪流下来的时候,连擦都不用,把注意力集中到车窗外的完全不相干的任何人任何事物,只要几分钟,一切都会恢复到常态,从外到里,从表情到心。

  *****知道消息,赶到我家,特地把我拖出去散心。坐在熟悉的沙发中,我忙不迭地捧起暖烫的杯子,已是深秋,窗外下着小雨,感觉阴冷。

  “留白,你不要告诉我就这样两个男人全都放弃了,那个什么袁的,很不错啊,那天在天萃庭,我看得清楚,拜托你不要拿乔拿成这样,这么赞的男人都不要,你到底要什么?”*****完全不等我进入聊天状态,一股脑把话都倒出来。

  你到底要什么?这句话如此熟悉,就在出院的那一天,肖也是如此问我,虽然语气与*****完全不同,但是一字不差。恍惚回到当初,肖立在窗前,细长的眼睛,掩在浅浅的笑纹里。这个男人,一直是笑着的,微微笑着,做任何事,不急不徐,一步一步,仿佛春风化雨,水到渠成。但是到了最后的最后,撕破伪装,终于看到他真实的内在,强势逼人,无所不用极,铁腕之下,一切对他来说,全都如同探囊取物,他说话的语气,温柔和缓,可是听在我耳里,根本是咄咄逼人。

  “留白,你到底要什么?”

  “肖,你觉得现在的我,还有精力来回应你这样的提问吗?”有恩于我,这个男人有恩于我,不断提醒着自己,努力控制自己想拔腿逃走的心思,我也尽量放柔声音,低声回答他。

  “留白——”他顿住声音,和风细雨的表情微变,向前迈步,靠近我。

  压迫感如同以往任何一次一样向我袭来,我微微向后倾身,他刹住脚步,叹息声从上方传来,而我居然连抬头分辨他表情的勇气都没有。

  “我真的不懂,真的不懂!你是这世界上我唯一看不懂的女人,如果你喜欢奢侈的生活,楚承可以给你的,我可以给得更多,可是我看你每天每天,都过得闲散悠闲,自得其乐,根本不需要太多的金钱。如果你喜欢有人照顾,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比我更好更周全地照顾你和茉莉?你到底要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

  “你先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鼓起勇气,反问他。

  他静默不语,就在我以为这个问题是不可能得到回答的时候,肖突然开口,“我想要,看到你对我笑。”

  愣住,这算是什么回答?我张口结舌地抬头,“我对你,没有笑过吗?”

  “不一样,我要的,是你看着楚承的时候,那样的笑。我说完了,你呢?”他低声解释,眼里光芒如炽。

  请你不要,在我面前提到他的名字。眼泪突然又控制不住地往外漫出来,我低下头,仓皇掩饰,我想要的,很简单,只是能够和我爱的人在一起,只是在一起而已,雄心壮志,心怀天下,逐鹿商场,家族纷争,这些于我何干?我只要能够静静呆在自己爱着的人身边,每天能够看到他,守着他,与他相视微笑,就心满意足了,可是这些都已变成奢望,你何必还在我面前,把尚未结疤的伤口血淋淋地揭开,让我痛彻心肺。

  肖后来说了些什么,又是怎么离去的,都好像一片模糊,*****的手伸到我面前摇晃,“留白,不要发呆,到底听到没有?”

  “听到,我都听到了。”回过神来,我将她的手轻轻打掉,“hui啊,我给你讲个故事,以前齐国的皇帝啊,要把著名的美人文姜嫁给郑国太子忽,大家都羡慕太子忽好运气,可是太子忽竟然不要。别人都把他当傻瓜看,你知道他说什么吗?太子曰,人各有偶,齐大,非吾偶也。”我故意摇头晃脑,*****笑起来,“疯子,到了这个时候跟我掉文。”

  我也笑,“我还有满肚子的故事呢,要不要听?”

  还是可以笑的,还是可以让身边每个关心我的人都放心的。很努力地生活,很努力地让自己开心,时光如同流水,就这样缓缓流淌过去,一年后的一天,爸爸参加身体例行检查,突然发现脾脏肿瘤,我平静如水的生活,再一次跌入惶然忧心之中。爸爸每天在医院需要人照顾,茉莉需要有人陪伴,妈妈的身体不知是否经受得住,我还是需要上班,生活再一次对我露出狰狞的面目,让我手足无措,无法兼顾。

  接到医院开出来的手术通知,我茫然走向停车场,初秋的上海,阳光明媚,可是我的心里,却一片寒凉。突然听到身边响起年轻男孩的嘘声,正要狠狠瞪过去,却听到他小声惊呼,“玛莎拉蒂啊!第一次看到,真赞!”

  脸红,原来人家是赞车,我真是自作多情,不由抬头一看,一辆黑色的大车就停在我的右前方,流线型的庞然大物,车身晶亮,漂亮得让人倒吸气,我也真的倒吸气,不是因为它漂亮,而是因为这辆车,这辆车,全上海我都没有见过第二部,熟悉到如同刻在我的脑海中,是肖!

  “留白。”来不及有任何反应,车门已经打开,肖走下车来,微笑着唤我。我缄默地看着他,那些已经被我深深埋葬的前尘往事,随着他的出现突然升腾翻滚,心底呻吟,不知如何回应他的招呼。

  “你不是又不认识我了吧?”他走过来,伸手揽我的肩膀。微微一缩,我终于能够开口,“肖,你怎么回来了?”

  不顾我的回避,他的手坚持落到我身上,坚定有力,五指收紧。“你忘记我说过的话了吗?追求你,我会很有耐心。”

  “肖!我现在心情很糟糕,一团乱,你就不要再开我的玩笑了。”

  “我知道,是为了你爸爸开刀的事情吧。”他略略收起笑容,“所以我才赶回来,照顾你啊。”

  “你怎么知道——”有些诧异地抬头,但是立刻暗骂自己愚蠢,他都把车开到医院停车场了,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我这样小小的普通人物,在他的手里,简直无所遁形。

  不管我愿意还是不愿意,接受还是不接受,肖的强势,开始表露得一览无遗,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全面插手我家的一团混乱,钱是个好东西,可以买到最好的治疗,最好的医生,最好的照顾,还有我父母的感激。仿佛一夜之间,肖在妈妈的眼里成了新好男人的象征,每天开口闭口,都是赞他对我如何用心,如何周到。

  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这个男人,当初有恩于我,现在又从万里之外飞回来雪中送炭,说不感动,那绝对是虚伪,可是心底深处,始终对他有一份畏惧,看到他,就像青蛙看到蛇,家里每一个人,都被他哄得服服帖帖,包括茉莉,只有我,自始自终,不能完全接纳他,亲近他。聪明如他,一定是心中雪亮吧,但是他一直不动声色,仿佛毫不在意我的态度。反而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这天下班后,我照例到医院,爸爸手术很成功,后期治疗也进行得顺利,现在正躺在床上睡得很香,床边架上,吊着透亮的点滴瓶。

  我跟护士小姐打招呼,“今天要吊到几点?”

  “留白小姐,今天也要吊到很晚啊,不过我们会看着,您不用操心。”

  “我还是待到吊完再走吧,反正明天是周六。”我拉开椅子坐下,拿出随身带着的书。为人子女,能够尽孝的时候难道还要全部依靠外人?就算24小时有人看护,也不能代替家人的陪伴吧。病房里一片安静,吊瓶换了两次,不知不觉一本书翻过大半,突然手机震动,我拿起接听,是妈妈。

  “留白,你怎么还不回家?肖带着茉莉玩了好久了。”

  “妈妈!”我无力,“你怎么随便让他带茉莉玩,我在医院呢,等爸爸最后一瓶点滴打完,我就回家。你让肖先回去,叫茉莉好好呆在家里别乱跑。”

  “我知道你在医院,茉莉吵着要找你,肖带她去接你了,走了好一会了,你有没有接到他的电话啊?”

  不是吧!我握着电话,目瞪口呆。妈妈,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人家说带走小孩就带走,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吗?匆忙结束通话,我走到窗边,往下张望。果然,那辆显眼到极点的黑色怪物,正静静停在空旷的停车场里,天色已晚,大部分看望病人的车早已开走,停车场空空荡荡的,我顾不得拨电话,匆匆跑下去,车边站着那个熟悉的年轻人,看到我微微弯下身子,向我致意,“留白小姐,袁先生和茉莉小姐在车里。”

  “怎么是你开车?”印象中肖这车从来不假手他人,我刹住脚步,奇怪地问。

  他微微笑,不愧是袁家的人,微笑的表情都训练有素,“袁先生怕茉莉小姐一个人坐在后座不安全,特地让我过来开车的。”

  我点点头,伸手去拉后座的门,眼前的情景,让我哭笑不得。昂贵的真皮座椅上,到处散落着麦当劳的纸盒和玩具,茉莉埋头在肖的胸前,楸着他的前襟呼呼大睡,而一直形象完美的肖,双手小心翼翼环着茉莉的身子,头发有些凌乱地搭在前额,居然是手足无措的。看到我的表情,他有些尴尬,“不要笑!她就这样睡着了,我连动都不敢动,现在怎么办啊?”

  运筹帷幄的肖,居然也有今天!我抿着唇,想控制自己的笑容,可是终究控制不住,笑容放大,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自己连眉眼都弯了起来。伸手把茉莉的身子接过来,我拍拍她的脸蛋,“宝宝,不要睡了。”

  茉莉在我怀中含糊咕嘟,身子一紧,突然被拉进车里,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留白,就是这样的笑,就是这样。”

  他在说什么?我慌乱地转头,脸颊擦过他的嘴唇,灼热滚烫,顿时烧红了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