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老公、老公!”早晨,季书妮整个人爬到向军彦身上坐着,她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压在他身上。
现在时间是,早上五点半。
向军彦被她吵醒了,睁着迷蒙的睡眼,目光焦距未定地朝她微笑。“嗯?”
“我想吃小笼包。”她摇晃着他的肩膀。
“……好。”他睡眼惺忪,反应慢半拍地顿了下后,点点头。
自从老婆搬回家后,向军彦这才见识到孕妇的辛苦,他第一次看到她孕吐时,差点要把她送去挂急诊,是她再三向他强调这很正常,才勉强阻止了他。才一次,她趴在马桶上吐得死去活来的吓人模样,就已经深深印在他的脑海中。
书中的资料和亲身经历有段落差,“孕吐”两个印刷字体,和看到老婆在他面前吐得死去活来的画面完全是两回事,像震撼教育一般,他被吓坏了。
也因此,原本已经非常疼爱老婆的他,现在几乎是将她捧在掌心中呵护,对她可说是百依百顺。
他起身换了衣服,准备出去寻找卖小笼包的店家,季书妮也撒娇地拉着他的衣袖,跟在他身后走到玄关处。
“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他圈住她,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我也要去。”
“外面……”向军彦几乎直觉反应地就要回话,幸好才起了个头,立即打住。
“好,我去帮你拿件外套,不然会着凉。”他吞下原本想说的话,马上改口。
受过一次教训后,他现在极力地克制自己发号施令的习惯,努力尊重她的意见与反应。
季书妮深刻地感受到他的用心,她在他转身前,在他唇上印下轻轻一吻。
搬回家后,两人的感情比过去更甜蜜了。
来到连锁的中式早餐店,夫妻俩找了个位子坐下来用餐。
“今天在家等我,我回来载你。”用餐时,向军彦提醒老婆今日要做产检。
前几次他缺席了,这次是他第一次陪她去产检,他在她还未搬回家前,就已经开始期待了。
“嗯……嗯!”嘴里塞着肉汁饱满的小笼汤包,她口齿不清地点头。
随着肚子近来快速膨胀,她的食量也大增,一天能吃上好几餐。
他笑着看她狼吞虎咽的模样,帮她拨开垂落在额前的发丝。
越来越接近上课、上班时间,店内的客人渐渐变多了,群聊制作,向军彦也不催她,让她慢慢吃,但他不太习惯拥挤的空间,也未曾在这类型的店内用过餐,他看着人来人往,店外车水马龙,自己仿佛存在于另一个空间。
季书妮注意到他此刻的模样,她咀嚼着口中的小笼汤包,偷瞄着自己的老公。
在家时感受没那么深,但一旦到了外头,她老公那股天生的傲气就会自然而然显露出来。
结婚前她就发现,他其实不习惯人群,但他还是肯陪她到处乱逛,就算坐在早餐店里,他周遭的区块好像就是另一个空间般,有点突兀,可他的模样真的非常帅气,尤其在她眼中,他简直帅呆了。
“嗯?”发觉她的视线,他回过头,朝她丢出疑惑的眼神。
“没事,只是突然觉得你很帅。”她冲着他直笑。
向军彦愣了下,但随即反应过来。“还想再吃?”他也笑。
“我想再叫一份蛋饼,还要一杯冰豆浆。”她笑得十足谄媚地承认。
“想吃就说。”他笑着,宠溺地轻捏她脸颊一下。“不用灌我迷汤也有得吃,我不会没付钱就落跑。”
“让老公开心是老婆的责任嘛!”她俏皮道。
发生过那么一次争吵后,他现在格外珍惜她的活泼开朗。
他摇头笑了笑,暂时离开座位去帮她张罗餐点,不到几分钟,他这特级服务生端着餐点,又回到位子上。
“啊!”
季书妮先夹起一块喂他,再慢慢与他分食这份蛋饼,即将用完餐之际,有道声音插入他们夫妻的交谈中。
“季书妮?”
听见叫唤,夫妻俩同时转头,看向声音来源。
对方原本不甚确定的叫唤声,在看见两人同时回头的举动后,也变得百分之百肯定。“哎唷,真的是你耶!”声音的主人是个穿着套装,打扮颇为时髦的上班女郎,神情看起来十分惊喜。
不过季书妮的表情就没她那么喜悦了,她只有惊讶,向军彦甚至能感觉到她浑身一僵,他不禁蹙起眉,暗地注意起那突然出现的女人和老婆之间的互动。
“好久不见。”扬起笑容,她礼貌地打了招呼。
“哇,你结婚了呀?”对方看见她挺了个大肚子,诧异的惊呼,视线在一旁的男人身上多停留了几秒。“这是你先生吗?”
“嗯,我老公,向军彦。老公,这是我以前的同事,涂善喜。”季书妮为两人简单介绍。
“向先生你好。”涂善喜笑得极为灿烂,朝他伸出手。
他瞧了老婆一眼,面无表情地勉强伸手,简单和对方招呼。
“向先生今天不用上班吗?书妮,你离职后我们就失去联络了,你怎么都没回来看我们?对了,你现在在哪高就?”
对方看似热切的招呼问候,但向军彦注意到了,她从一开始接近就不断地在打量他和书妮,眼神不断审视他们的穿着,甚至眯眼注视他的手表。
不过出门吃个早餐而已,他和书妮都穿得十分休闲,尤其是书妮这身孕妇装,还是她自己缝制的“特殊商品”,他们两人现在的模样,看起来都不比眼前这女子来得干练俐落。
可他活了三十几个年头,头一回遇到有人用那种目光打量自己。
“书妮在家待产,我上班时间还没到,先陪老婆吃早餐。”看得出老婆神情怪异,原本不太想搭理人的向军彦自动接过发言权,替她回答。
“哇,真好命耶!”涂善喜又惊呼一声。
向军彦眯了眯眼,觉得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刺耳,接着他感觉到老婆用力捏了他的掌心一下,他侧过头,看到她略低垂的脸,神色紧绷,他反过来轻捏她的手心几下,给她一个安心的微笑。
他果然没猜错,书妮并不喜欢这个以前的同事,她们过去恐怕也没多少同事情谊。
“现在经济不景气,我们公司好几个女同事挺着个大肚子,都快临盆了还是得上班呢,书妮,你嫁得那么好,怎么都没通知我们喝个喜酒?”涂善喜嘴上明褒,实则暗探她现在的生活状况,接着从包包内拿出一张名片,客气地递给向军彦。
名片上印有国内某知名企业的名字,在她涂善喜的名字前面,则是印了“业务经理”四个正体字体。
“请问向先生在哪高就?说不定我们的公司有公事往来,可以认识认识,以后工作方便。”
向军彦扫过名片一眼,而后摇头朝她淡然一笑。“涂襄理公司的合作对象何其多,敝公司当然也在其中,但负责的人员并不是我,”他将名片交给书妮收起来,“没有来往,我在哪家公司也不重要,是吧?”他勉强挤出算得上公务待客用,还不算太冷淡的表情。
涂善喜闻言,脑海中飞快地想着该如何解读他的话——
有往来,公司合作的范围太广,就算同家公司,也会因合作关系不同,同时会有不同的几个部门进行接洽沟通,真要遇上,的确也有几分难度……也有可能是这男人任职的公司和职务都不如她,面子挂不住,所以不愿被人知道……
“噢,也是,那没关系。”她的笑脸中顿时多了几分高傲。“唉,书妮,我要先走了,一早就有很多公事得忙,向先生陪完老婆也赶快去上班吧,毕竟现在不景气,许多公司都在裁员,认真一点才躲得过这次的风波。”她一副过来人告诫的语气。
向军彦只是淡淡地笑而不答,意思是跟她说“不送”。
仿佛感觉出他冷淡的逐客令,涂善喜蹙了蹙眉,板起她菁英似的表情,抬头挺胸地转身离去。
“老公——”
“你怎么没告诉她,你老公我爱几点上班就几点上班,没人能管?”闲杂人等前脚一离开,季书妮马上想开口解释些什么,但向军彦轻轻握着她的手,以两人才听得见的音量,笑着打断了她。
愣了下,发现他话中用意,她原本紧绷的神色瞬间褪去。
“那样太臭屁了。”她再度展露笑颜。
“嗯哼?”有人不认同地哼了声。“你老公的名片拿出来可以压垮一堆人。”
虽然他已许久未曾使用名片,都快忘了与人交换名片是什么感觉了。
“你以前在“富成”工作?”让她转换一下心情后,他再将话题绕回。
“嗯,只做了七个月而已。”想到那段日子,她忍不住叹气。“善喜早我半年多进公司,我进去时她刚好在准备考核晋升,我就是她带的,后来我升正职时,她也如愿当上了主任,她野心勃勃,可是对我还满热情的……就像刚才那种热情,那时我觉得我们两人称得上是好友,在她需要帮忙时就陪她一起加班。
“结果公司看我好像很努力,就问我们部门主管要不要帮我提前考核晋升,善喜知道之后,简直就把我当成仇人一样。”现在回想起来,她还是觉得很心酸。
她明明工作能力只能算普普,只是凭着一股朋友义气帮忙而已,最后主管也给了公司否定的答案,却已阻挡不了一些事。
“她对你做了什么?”向军彦微微蹙眉。
“一开始我还没什么感觉,直到我第一次被交代整理一个比较重要的文件档案……”她叹了口气,将后面的详细内容全省略掉。“总之,我做好的东西全都不见了,差点被开除,她还替我向上头求情,可是后来我发现她自告奋勇帮我亡羊补牢送上的资料,和我做的几乎一模一样。”
“几乎?”他发出质疑。
季书妮又叹了口气。“我那时做的电子档和书面报表,都会习惯在角落和图片加上我自己做的签名浮水印,图片很淡很淡,在白底上几乎看不出来,可是我觉得加了那个图片感觉很漂亮,也可能是代表这东西是我做的,看了很有成就感吧。”
后来她看到涂善喜拿出来的资料和她几乎有高达九成雷同时,她直觉反应去找找书页中的某个印记,结果大受打击,她果然在好几处都发现了自己熟悉的图案,因为重制报表的人没发现角落那淡淡的小痕迹代表了什么特殊含意。
闻言,向军彦眼神闪过了然。“结果你就辞职了?”他的表情看来不置可否。
“我怎么不知道我老婆那么容易就打退堂鼓?你吵架肯定不输人。”
知道老公在调侃她,季书妮大人大量地不跟他计较。“不一样呀,你是男生,而且我不喜欢跟朋友吵架。”从小她和两个弟弟相处惯了,遇上男生她可以相当不客气,但遇上女生,她就觉得不应该硬碰硬,女生都很容易受伤……或许她只要面对女孩子时,就会把自己当成男生看。
“真友善的朋友。”他摇头。
他发现他老婆真的是摊软泥巴,被别人暗算也不懂得讨回来,只会当个落跑的缩头乌龟。
两人刚认识时也一样,一开始她敢对他大呼小叫的,但后来两人关系不同于以往,她觉得受了委屈,反而就躲回自己的壳里去了。
“哎唷,别这么说嘛……”她扯了扯他的手臂。“命运自有安排,我不就因为这样才会遇见你吗?”她笑得甜甜地,跟他撒娇。
一个是继续在职场拼命,一个是丢了工作后,在家混了许久,结果嫁给一个大总裁,若真要比较,谁的际遇比较好还不一定呢!
看着她谄媚的表情,向军彦也笑了,捏着她的鼻尖,左右晃动。“你赢了。”
半夜,向军彦再度被枕边人微弱的声音惊醒。
“老公……”微弱的声音听起来像在啜泣。
“怎么了?”他急忙翻身查看。
“抽筋……”季书妮全身僵硬地抓着棉被,五官皱成一团。
“哪里?”他赶忙起身,绕到床的另一边,将她扶下床站立。
随着肚子越来越大,双胞胎的重量让她的睡眠品质越来越差,她有轻微水肿和腰酸背痛等孕妇正常会有的不舒服情况,尤其常睡到一半突然抽筋,她时常因此被吓醒,变得更难入睡。
而向军彦为了照顾她,自然也跟着睡眠不足。
“好一点了吗?”扶着她站了一会儿,直到她掐着自己的手缓缓松开,向军彦才敢稍微松口气。
“嗯……”她气弱地点点头。
看着老婆因怀孕而饱受折磨的模样,向军彦十分心疼,他扶着她,让她再躺回床上。“腰会酸吗?我帮你捏一捏。”
老婆脚抽筋后不能按摩脚部,她觉得碰了会更痛,他只好寻找别的方式,试图让她感到舒适一些。
季书妮却摇摇头,“睡觉……”接着便将自己闷进棉被中。
隔天早晨醒来,她又是一条活龙,向军彦看着老婆在眼前蹦蹦跳跳,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开心。
吃早餐时,季书妮发现他不太对劲,疑惑地问:“怎么了?没睡好吗?”
“我很担心,你的睡眠情况很糟。”他说出他的担忧。
看得出老婆特意不在他面前表现出不适,她每次被惊醒时,因为睡不好而露出的烦躁不安是骗不了人的,但每次慌乱过后,她又会强装镇定地独自面对不适,他知道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吵醒他。
但每次看到她面露惊惶害怕,几秒后又转为独自面对睡不好的问题,他觉得自己很没用,没办法为老婆减轻一点不舒服,连给她精神上的支持都没办法,甚至还要让她反过来替他担心。
“我吵到你了。”
“不,老婆,不是这个问题。”他摇头,制止她懊悔。“我不在意你叫醒我,你想吃东西可以叫醒我,睡不着时也可以。”他知道她面对这种难以掌控的情况也非常不舒服。“我不是只能载你去买东西,我也可以跟你聊聊天,帮你按摩,也可以试着哄你睡觉。”虽然这档事没做过,但可以试试。
“你要上班。”在他招手下,她走到他面前。
“公司不会跑掉。”他让她坐了下来,“我不知道怀孕那么辛苦。”他摸摸她的肚子,将耳朵贴上。
“你当然不知道,你又不会怀孕。”她笑着摸摸他的头,让他的脸隔着自己的肚皮贴近宝宝。“不用担心啦,我又不用上班,在你出门后,我还是有很多时间在补眠,只是你没看到我在家睡得跟猪一样。”而且家里也请了个钟点人员来打扫,她现在空闲的时间多了很多。
这句话稍稍安抚了向军彦,让他的担忧少了许多。“嗯,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季书妮笑着应了声。
需要帮忙她就会讲了,如果他也帮不上忙的,告诉他有什么用,她才不需要他在一旁穷紧张。
随着老婆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向军彦像只神经紧绷的老母鸡,开始担心这、担心那的。
他没有照顾小孩的经验,之前他以为自己知晓怀孕是怎么一回事,但真实的情况着实让他惊慌了好一阵子,现在他开始担心起孩子又会是另一个让他感到害怕的恐怖体验。
他明明很希望有小孩的,现在心理却有了微妙的变化,变得如临大敌似的,他在家里弄了个没有尖角的婴儿室,除了天花板是硬的外,连墙面都贴上了薄薄的软垫。
季书妮则是对那间婴儿室直摇头,说他太夸张了,但身为准爸爸的他可不这么认为。
而且他的精神压力越来越大,他开始担心她生产时会不会有意外,担心书妮,担心小孩,幸好他不用担心经济问题,但他已经开始懊悔,不生小孩或许好一些,至少他有个活蹦乱跳的老婆。
但再过不久,他却要将老婆送进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的产房内。
反观准妈妈季书妮,早在怀孕初期就已慢慢调适心态,接受自己已为人母的事实,在接近预产期时,反而相当平静,准爸爸则是在小孩快蹦出来前,因为老婆身体不舒服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以及隔着肚皮被小肉球踢了几脚,才意识到自己要当爸爸这件事。
在季书妮住院准备待产后,向来工作第一的他放了所有公事,陪在老婆身边,但她倒想将他赶回去工作,因为他的神经质反而带给她不少压力。“我不准。”她冷眼看着在她床边团团转的丈夫。
“我都有上课!”准爸爸抗议,所有陪产的课程他都参与了,医生也同意他进产房陪产,为什么她就是不答应?
“你太紧张了,这样我压力很大。”要是他在产房里昏倒,到时她还要不要专心生小孩呀?
向军彦一脸挫败地在病房里踱步,现在说不想生也来不及了。
“你肚子好大!”她身材这么娇小,还一次怀上双胞胎,肚子里两个小家伙都快把她的肚皮撑破了,他可以从她的肚子上看到被挤压到上方的胃,那一块在肚皮上的暗沉,让他头皮发麻。
喂喂喂,她快生了,肚子当然大!
“向军彦!”她吼了他一声,注意他提醒自己的用词。
“对不起……”他抹了把脸,急忙道歉,但还是掩不住一脸焦虑。
最后他还是被挡在产房外,而季书妮生产完,听阿母转述这神经质的家伙在产房外的情况,更让她确定,不让他进产房是正确的决定。
肚子里的两个小家伙,老大很顺利就生出来了,老二则一直不肯出来,那个新科爸爸在产房外坐立难安,走到阿母头晕得想敲昏了他,他本人则紧张到胃痛兼头痛,难受得只差没叫医生也给他打上一针镇定剂。
虽然生产过程有点久,但季书妮还是顺利地替他生下两个白胖胖的男孩。
紧绷了好长一段时间,此刻向军彦终于能松一口气,得知母子均安的那一刻,他浑身虚脱,以为熬过生产的关卡,就能从此雨过天晴,但不出多久,他发现自己错了,因为——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