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从学校的网球场离开，夜色已经降临。整个C市现在已经是万家灯火，照映得城市上空也是红彤彤的。前几天刚下过雨，所以这几日的天气格外的好。
网球部的老师告诉他们，下周举行全校的选拔赛，以此来决定参加全市高中网球联赛的队员名单。这天练习完，慕司走的时候老师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这一次，学校可是对你寄予了很高的期望，希望你不要辜负了大家。”
慕司转头看向车窗，清晰地看见自己的脸，还有脸上把握十足的笑。
可是有些疲惫呢，这个笑容。
“咦？”他一偏头，忽然在视线的那头看到了何朵朵。这个时候，她怎么会在路上跑步？
他差点认为是幻觉。
可是那是真的！
她穿着宽大的运动衫，满头满脸都是汗。
不知道为什么，见到她之后，原先的疲惫都开始变淡，淡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她的影响悄无声息地渗透过来，那么舒适。
等车到下一站停的时候，慕司迅速地下了车，往回跑。
何朵朵这几天一直在努力，努力抵抗美食诱惑，努力加大运动量。现在她是从阳光俱乐部回家，刚才去见了田维，并且称了体重。
哈哈，想到就忍不住要笑出来，知道吗？她轻了1公斤多哦！
当时看到秤上的数字标示，何朵朵差点感动到痛哭流涕。
虽然，某个十分无良的教练在一旁给予打击：“我不是想打击你的热情，不过这是比较正常的体重波动范围。就比如，吃饭前和吃饭后。”
她一时兴起，就干脆从俱乐部跑步回家。
慕司的视线里终于出现了那个套着宽大运动衫的身影，他停下脚步。可是埋着头一门心思跑步的何朵朵，根本没注意前面不远处站着的是谁。
最后终于撞了上去……何朵朵正准备道歉，她就听到一个含着笑意的声音：“我怎么总见你撞到什么？”
正在揉着脑袋的何朵朵只觉得头轰的一大，居然，居然是慕司的声音。
慕司扶住她，“还好吧？”看她的样子也没什么事，倒是自己被撞了一下狠的。果然是冲量大么？
何朵朵干笑着说：“还好还好。”
“我刚在车上看你在跑步。”
“哦，是吗。”
“跑得还蛮快。”
“啊，真的？”
“真的。”
真是没营养的对话，何朵朵暗暗翻着白眼，问：“对了，你怎么会在这？”
慕司愣了愣：“我刚不是说了，我在车上看见你。”
“然后就下车了？”心花朵朵放。
“是啊，因为很奇怪你怎么会在跑步。”
何朵朵扁扁嘴：“难道我跑步很奇怪么？”
“呃，是有点。”
唉，果然在别人眼中，她是个不可能运动的人。
何朵朵耸耸肩：“没办法，要减肥呗！”
“减肥？”慕司想起那天晚上何朵朵曾经对她的叔叔说过的话，原来那并不是搪塞，而是真的！
“好端端的减什么肥？”
何朵朵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是明显的吗？你也说过我胖啊……”
慕司知道她是在说第一次在公园练习的时候，自己说的那句话。看来那一次，还真是让她难过了。
“那个，对不起。”
何朵朵被他的道歉弄得莫名其妙，“啊？什么对不起？”
慕司的笑容在灯光下显得非常明亮：“我为我那时候说你胖的话向你道歉。”那双深深的双眼皮很诚恳地望着何朵朵。
何朵朵摸摸头，“没事！你说的是事实呀，为什么要道歉呢？”
“可是……”慕司还想说什么。
但何朵朵拦住了他，她抿了抿唇，绽出一丝笑来：“不是因为你那句话哦，是因为我想要变瘦，因为我觉得，也许这样就能够不再被别人说三道四吧！”
神啊，原谅她吧。
她说了谎。
可是，她怎么能在他面前说出真相呢？难道要她亲口对他说，“我减肥是因为想要你喜欢我”？
虽然她已经告诉过他，她喜欢他。
可是要说出这样的话，她还是觉得很丢人哎！
“这样啊。”
慕司莫名地觉得自己有些失望。
居然不是因为自己……
何朵朵没有听出他的失望，只偏头看了他一眼：“是啊，就这样。”
“那还要继续吧？”
“嗯。”
慕司听到她肯定的回答，先迈开步子跑了起来。何朵朵闪了一下神之后，也跟了上去。
他的步子不大，节奏也特意放慢了，于是她跟得并不太吃力。
肩并着肩，脚步相连。
路在脚下延伸着，向前，一直向前。
坐在台阶上，何朵朵抱住屈起的双腿。今天的星星不够亮，被灯光遮掩了去。风不时穿过身边的树丛吹来，旁边的草开满了紫红色的小花，在夜里竟然十分显眼。很漂亮的小花呢！虽然是草花，虽然小，可是当长成这么大一片的时候，再也没有任何人会忽略它们。
慕司的外套、书包、球袋都摆在她身边；人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抛球，挥拍，奔跑。
突然有种幸福的感觉包围住她，简直不像真的。
她竟然也可以认识自己喜欢的那个人，还能够这样近的看着他，和他说话。
真不可思议！
慕司练习了不久，走过来坐下擦汗。
“咦？练完了吗？”何朵朵看看表，才过去半个多小时。
慕司摇头：“没有。”
何朵朵望着他的侧面，灯光下飞扬的眉眼，脱口而出：“慕司真的很努力啊！”
慕司把毛巾放下：“怎么这么说？”
“是真心话啊。”何朵朵认真地说：“每天在学校里学习，放学后去社团练习，社团活动结束了还有额外练习，慕司真的很努力呢！”
慕司垂下头，汗水已经把头发全部浸透：“这是当然的。”
何朵朵觉得心里被紧紧的揪了一下，没来由得觉得心疼，慕司也想玩，慕司也想轻松吧。
她连忙岔开：“所以我也很努力。”
“哦？”
“嗯。”她回答，“我在努力的想要减肥成功呀！”
“很努力？”
何朵朵再次扁嘴：“当然！”他怎么能露出这么不相信的表情！
她仔细地说给他听：“真的有很努力哦！每个周末呢，教练要我去那个减肥俱乐部，健身啊，做运动啊，反正什么都得按照教练的规定来！然后他还和我说，平时有空呢，也要运动。总之就是运动运动运动！还有教练给的食谱，俱乐部专门配的那种。天呐，你都不知道有多可怕！反正这不能吃，那不能吃，我喜欢的全不能吃！剩下的都是吃起来没味道的东西，太痛苦了！还有他给我配的药，那个药的味道真是恶心，吃的时候恨不得吐出来！”
慕司看着她因为不停说话而显得越发生动的脸，刚才已经减淡的疲惫感觉，这时候全部消失不见，干净而彻底。
提到那个魔鬼教练，她就更是咬牙切齿了：“你不知道，我那个教练有多可恶！管东管西的不说，还总是糟蹋我喜欢的角色！笑起来别提有多奸诈了！还有，我今天去称体重，好不容易瘦了一点，结果他跟我说，这是正常波动范围！气死我了！”
她的面前似乎又出现了某个不良的教练V絮絮叨叨的画面。
可恶的田维！
“他居然还说，如果坚持不下去干脆放弃算了，好像我是这么没毅力的人一样！”
慕司微笑着听她不断地念叨着教练。
“真是的，明明长得那么帅的人，怎么就这么恶劣呢？”
帅？
慕司的耳朵捕捉到一个词。
何朵朵的教练，是男的？而且还是帅哥？
他的胸口突然有点闷闷的。
“帅？”
何朵朵继续说道：“是啊，Ｖ教练长得很帅哦，就是很恶劣，又很喜欢捉弄人。行为也很诡异。告诉你哦，他平时啊，都喜欢打扮成玩cosplay时候的样子，真的很讨厌，感觉好多我喜欢的角色都被他糟蹋了……”
何朵朵持续不断地说着，慕司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他的眸子里笼罩上了一层阴霾，像是有什么在酝酿着。
他不想听，不想听任何关于那个男人的事。
尤其，这些事全部是从何朵朵嘴巴里说出来的！
慕司突兀地站了起来，把犹自说得眉飞色舞的何朵朵吓了一大跳。
“咦？”他怎么了？何朵朵偷偷觑着慕司，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你和教练的关系很好。”
“哪有～！”何朵朵立刻反驳，不明白慕司为什么会这样说，“你又不是没听到，前面我说了那么多难道是白说？我是觉得教练很讨厌……怎么会关系很好？”
讨厌吗？慕司觉得心情上扬了许多。
“不过……”
“什么？”
何朵朵似乎组合了好半天词汇，才说：“虽然讨厌，但我觉得教练是一个能够让人信任的人。”
正长舒了口气准备坐下来的慕司的脸色又一次阴沉下来。
他是怎么了？她应该没有说什么会惹他不高兴的话吧？
想了许久也想不出所以然来，但她还是明智地换了个话题，“不过，我是真的很努力地想要达成这个目标哦！你说说看，我努力吧？”
果然，刚才压抑的感觉一扫而空。
慕司由衷地说：“真的很努力。”虽然他并没看出现在的她和以前的时候有什么区别，但是她也一定是在努力的想要实现减肥这个目标的吧！
“不过……”慕司想了想说，“也不用太急，注意身体。”他记得在网上看过这样的报道，有人因为减肥减出病来，甚至还有人减肥导致死亡的事情。
其实最好，别去减肥了。
他直觉地不喜欢何朵朵和她的教练接近。
但她这么努力，他又不忍心说什么来阻止她。
“当然了，我会注意的！”何朵朵一边应着，一边窃喜在心。慕司又一次亲口对她说出关心的话哎！
慕司看着何朵朵的眼睛，细长，闪着真挚的光芒。
他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可是还是不由的担心，甚至……有些心疼。
如果，她真是因为自己的话去减肥的，他一定会立刻劝她不要减了。可是她说不是的，那他就真的没有什么立场来劝说了！
同一片天空下，风吹过树梢，轻扬起两人的发丝。
刚到家的何朵朵就被电话铃吓了一跳，谁这个时候像催命似的找她？难道会是藤子？不，不会。那又是谁呢？
她带着疑惑走到电话旁坐下，接起来。
“喂？”
那边竟然响起妈妈的声音！
“朵朵，是朵朵吧？”
何朵朵翻翻白眼，废话，这个时候在家接电话的除了她还能有谁？
“当然是我啦！妈，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来？”而且还是国际长途，电话费一定很可观呢！
“想我的女儿了，不能打个电话？”
何朵朵无奈地回答：“是。”
哎，明明只要伸伸手就能够聊天视频，可是却十天半月不联系的母亲，原来想她的时候这么少啊！
“对了，今天我主要是想和你说说移民的事。”
那头的声音犹豫了一下这么说道。
哦，移民……移民？何朵朵嗖地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什么？移民？”天呐，怎么又要老调重弹，劝说她移民去他们那里了？
父母和姐姐是前年去的国外，当时就希望还在上初中的何朵朵也一起过去。
但是何朵朵没有同意。
从那以后，他们常常会打电话来劝说，但她每次都敷衍过去。
对国外不是不好奇的，也有过想要游历的念头，可是不是现在。现在她还不过是个高中生，尤其，还是个不够自信的女孩子。在熟悉的地方都被这样的嘲笑和看不起，她不敢想，万一到了陌生的地方，会不会有更痛苦的遭遇。对于未知和陌生的地方，每个人都会觉得恐惧吧。
所以，她每次都这样回答父母：“我的英语不好，我也不喜欢陌生的地方。”
后来父母看实在是说不动她，再后来，发现她一个人也的确把自己照顾地很好，便放弃了。
可是怎么会？在今天这个时候，妈妈会打来电话重提移民过去的事情？
何妈妈继续说着：“对啊，我和你爸年纪也大了，看你的时间也不会很多了，还不愿意过来吗？”
何朵朵嗫嚅着说：“妈……我，我不想出去。”
“为什么？这边有什么不好吗？”
不好？也不是不好吧……何朵朵歪着脑袋，把听筒夹在肩上：“我不是这个意思，妈……只是，现在还早吧，我才读高中。”
“高中怎么了？现在高中生出国不是一批一批的？”何妈妈稍稍拔高了语调，“像是你认识的我们单位你李阿姨的小孩，像是……”她不断的数出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何朵朵迟疑着说：“可是，人家是人家，我是我啊。”
每个人都是单独的个体，为什么他们做了什么，她就得做什么？
“说到底，你现在就是不想过来？”
“……嗯。”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一阵沉默。
好像没有谈到什么严重的问题吧，她怎么觉得气压有点凝重？
何朵朵等待了半晌之后，何妈妈才再度开口：“你……是不是因为那个男孩子？”
“什么男孩子？”何朵朵被她说得一怔。
“就是那个打网球的男生啊！”
何朵朵真的傻掉了。
怎么会？怎么远隔重洋、千山万水之外的妈妈会知道慕司的存在？
难道，是莫叔叔？
她猛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一定是莫叔叔把碰见自己和慕司在一块的情景告诉了妈妈。原来爸妈他们不联系自己，却和邻居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没想到向来憨厚热情的莫叔叔，居然是爸爸妈妈的间谍！
可这件事有这么大，大到需要惊动自己的父母么？
何朵朵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对着话筒发呆。
何妈妈在那头催促：“朵朵？朵朵？快说话呀！”
她捏紧手上的电话，咬了咬牙说：“妈妈，我现在还不想出国，这并不是因为别人，而是因为我自己。我只说这么多，妈妈，再见。”
说完，何朵朵把电话挂掉了。
她几乎可以想像自己的母亲在电话那边不相信的表情，可是没有办法，她只能这么说。
电话铃又开始响了，何朵朵盯着电话多久，它也响了多久。
最后，她干脆伸手把线拔了，屋子里才安静下来。
窗户被何朵朵开了一条缝，她趴在窗台上，望着天空。
更深的夜，城市的灯火也不再那么逼人，这时候的星空比起早些时候要璀璨得多，而且开阔。看不到边际，没有尽头，比心更深，比胸怀更广。
“唉……”
何朵朵不停地叹气，虽然心里记得自己说过的话，虽然也不想让幸福跑掉，可还是忍不住。
怎么会，牵扯到慕司身上去的呢？
可是母亲的问题却一遍又一遍在敲响在她的心上。
现在的她，不愿意移民的原因，是否真的还如她所想的那般单纯呢？
现在的她，不愿意移民，是不是真的有慕司的原因？
她不愿意离开的，真的只是这个城市吗？
还是，因为这个城市里的某个人？
难道，就没有一点点是因为慕司吗？
何朵朵自己都先否定了否的回答，慕司确实是重要的。
如果，曾经的她，是因为害怕陌生的环境，不愿意离开C市的话；现在的她，更大的原因是在慕司身上。
怎么舍得离开，还一点进展都没有呢！她还信誓旦旦的说要让他喜欢上自己呢！
怎么能离开？
早上把电话线重新插上，何朵朵收拾好东西去学校。
天气晴朗。C市的夏季并不十分炎热，而此时还未到盛夏，更是凉爽得很。
进校门的那段路，此时已经有不少学生，奇异地是靠右边的宣传栏那里，居然围满了人。
何朵朵正在好奇的时候，藤子从那堆人里钻了出来，朝她挥手：“朵朵！”
“藤子！你刚在看什么？”
藤子揽住何朵朵的肩，“想知道么？想知道的话……”她说着伸出手，摊平了放在何朵朵的面前，“就得用点什么来换！”
“那我不用知道了。”何朵朵故做没兴趣。
藤子神秘兮兮地一笑：“我肯定你是有兴趣的哦！因为呀……”她的语调拖长，“是关于某人的！”她相信朵朵能够听出她指的是谁。
“慕司？”
“答对了，加十分！”藤子又凑过去一点，声音放低，“现在，有没有兴趣知道了？”
何朵朵咬着唇看着藤子，慕司的消息她当然想知道，可就这样简单地被藤子要挟了，还真是不甘心！
不过，最后还是她妥协：“好吧，你要什么来换？”
“嘿嘿！”藤子笑得像只狐狸，“当然是你的好手艺咯！”
“好吧，我答应你。”何朵朵有些懊恼，本来为了减肥她这段时间都没敢吃甜食。可要是动手做的话，她能控制住自己不去吃么？好像……很难。
藤子高兴地搂住她，“太棒了！我要糖水梨，水果卷蛋糕，巧克力慕司，葡萄杏仁酥……”她已经开始点起名字来。
“停停停！”何朵朵阻止她继续说，“你还没告诉我是什么呢？”她朝宣传栏的方向努了努嘴。
藤子拍拍她的肩：“嗨，别急嘛，我这不就来告诉你的？是关于学校的选拔赛的事情，这个比赛，是为了不久后的全市高中网球联赛做准备的。”
“慕司也要参加？”
藤子斜着眼睛瞟了眼何朵朵：“废话，他不仅要参加，还是夺冠热门呢！”
何朵朵“哦”了一声，她确实问了句废话，他那么厉害的人，当然会参加咯。
“哎？怎么了？”藤子望向何朵朵，不明白她的态度怎么冷淡下来，但看到何朵朵似乎还在笑着，应该是错觉吧？于是她接着说：“朵朵，全校选拔赛的时候，我们一起去为慕司加油吧！虽然我知道他赢是肯定没问题的，不过你也一定想看他在球场上的样子吧？”
何朵朵点点头：“好，我们一起去加油。”
其实，她不是冷淡。
她只是突然有些担忧，不知从哪而来的担忧。
慕司是个出色的网球选手，而且被大家公认为天才，所以所有人都在他身上寄予了相当大的期望。可是他再怎么出色再怎么不凡，他不也是个人么？所有人都注视着他身上的光环，可是丝毫没有考虑到自己给他的压力。当压力过大的时候，慕司也会有难受的时候吧？那么他会不会也有崩溃的可能呢？
没来由的，何朵朵竟然担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