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闾庭多落叶,慨然知已秋。

    四天前,第一波连绵雨飘然洒落人间。细雨随着劲风,树树吹出秋声,山山写满寒色。

    范孤鸿抵达宝岛至今,福尔摩莎总算进入稍微能忍受的天候。尤其入了夜,疾风撩树梢,吹得老宅子飒飒乱叫,十分带劲,他喜欢!

    鸿门晏的次日起,萌萌便移植到纪汉扬居处,找他普渡众生,恶补期中考的财务分析概论。这一去想必又是三、五天之期,没过完大考不会回返,因此,他的画尚未拿到手。

    反正他不急。取画的目的既已笃定能顺利完成,黄天林那一方不妨耐等几许时日,不必忙在一时。

    “喂,上床睡觉了!”脚尖顶了顶苏格拉底的胖肚皮。

    蠢狗抬起惺忪的眼皮,懒尾摇晃两下感谢他的提醒,然后撑起圆滚滚的身子,离开客厅地毯,转上楼寻找今晚“临幸”的房间。

    他拎着喝掉半罐的海尼根,最后一次巡视各扇门户是否关紧。二楼窗户若是开敞,半夜里让雨水打湿室内可就麻烦了??老话一句,明儿一早清扫的苦役可是他呢!

    “别闹我……”走廊上传来轻笑声。“时候不早,你该回去了。”

    “跟我一起回去?”彭槐安低沉的嗓音传递着诱惑。

    “不行,我三更半夜出门,多奇怪。”双丝娇嗔。

    “你三更半夜赶我出门,那才奇怪。”

    “嗯哼!”守卫队清了清喉咙,道貌岸然的绕出转角。

    两只正在培养奸情的爱情鸟登时被逮个正着。

    “范!”双丝羞涩得几乎不敢正视他。她连忙推开情郎,大半副娇躯闪进门里,仿佛如此一来就能与彭槐安划分界限。“没??没有啦!彭先生……他快走了。”

    “谁说的?”彭槐安用眼角余光瞄他。

    范孤鸿仰灌一口啤酒,喉结上下滑动。棒打鸳鸯的杀风景事儿交给萌萌负责,他无意继承掌门人宝座。

    “我不晓得。我什么都没看见。”他悠哉游哉地从两位现行犯身旁经过。

    彭槐安嘉许地点点头,算他上道!采花大盗的本性揭露出来,奸夫邪笑着侵入佳人的香闺。

    “你惨了,今晚没人帮你撑腰……”余下的字语关掩在房门里头。

    真令人羡慕!范孤鸿间或听闻房内的喁喁细语,忍不住叹了口气,好久不曾调理“阴阳五行”了,难怪他气血不顺,唉……

    轻扣二老板的房门两响,不待室内扬起招呼,他自动探头进去瞧瞧。

    “维箴,你还没睡?”既然如此也就不怕吵扰到她。他信步踅进房内。

    维箴坐抵着床头柜,正翻阅一本厚达三公分的哲学著作。

    “我想再看一会儿书。”谈起做学问,她的水眸粲然生辉。“前阵子我读完亚里斯多德的语意学,或多或少得到一点启发,所以又买了几本希腊哲学史回来。如果你有兴趣,等我看完之后再借给你。”

    平常人的床边故事书是什么“清秀佳人安妮”、“罗曼史小说”,只有她这个天才,临睡前犹啃着大部头著作。范孤鸿一如以往,占据她身畔的空床位,懒洋洋地翻动书页??

    苏格拉底与菲德拉斯的对话。

    “嘿!”轻狂的嗤笑声哼出鼻来。“这只蠢狗随便吠几声,也有人听得懂它的狗话。”

    “唔……”苏格拉底从床尾抬头,困兮兮的眨巴眼皮子。是谁在说我啊?

    “乱讲!”维箴不依的拍掉他手掌。“人家苏格拉底的名头就是承袭自这位希腊哲学家。两年前我旁听过一堂西洋哲学史,对苏格拉底多倾倒啊。”

    “反正你没替这取成孟子、庄子、老子,我就谢天谢地了。”要他唤一只蠢狗“老子”,打断他腿也万万不干。

    “你走开,不要找我说话,我正看到‘斯多噶学说’的精采部分。”俏鼻又埋进书页里。

    他确实该回房了。可是,她的房里洋溢着温软的气息,连她闻起来也馨香喷喷的,宁谧祥和的氛围恋栈着他的身影,教人着实很想多逗留一些时候,不愿太早离开。

    “什么叫‘斯多噶学说’?”只好找个话题引起她的共鸣。

    维箴发现他还颇受教的,身为未来师尊的那一面立刻兴匆匆的开始讲说,“‘斯多噶学说’下是‘亨乐主义’的相反论点,讲究禁欲、克已……”

    “What!?”他连忙抢下有害读物,一探究竟。“什么禁欲克已!教坏囡仔大小!你给我少看一点这种鬼东西。”

    “斯多噶学说哪里犯着你了?”她皱着眉。

    “它每一点都犯着我。”他合上书页,反手搁置在床头柜上。“如果你学会禁欲克己,天天给我修身、齐家、平天下,那我还有什么搞头?”

    她一愣。“我修身自持,和你扯得上什么关系?”

    “当然扯得上。”他大言不惭。“我尚未勾引你成功,岂能教区区一本邪书功亏一篑。”

    这家伙!

    维箴又羞讪又好笑,两朵红透了云彩浮上她脸颊,足可媲美日本国旗。

    “色狼。”猛然抽出枕头,用力捶打大淫虫。

    苏格拉底受不了的斜睨他们,干脆跳下床图个清净之地。

    他大笑,软松的枕头三两下落入魔爪中。

    “等一下,住手。听我说。”壮躯彻底压制住一切暴动。“阴阳调和,相辅相成,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至理。亏你一路念上研究所,竟然连基本的养生之道也毫无概念。”

    她四肢皆被制伏,酥胸剧烈的上下振动,脸蛋因为娇笑而显得红扑扑的。

    “我没听过什么‘阴阳调和’,只知道你想采阴补阳。”

    “哦?”长而慵懒的喉音促使维箴迎向他眼波。

    而后,她立刻明了自己的错误。他眸底的光,深邃如海,性感挑逗的笑意在其中波动、渲染……

    “吼??”苏格拉底猛然跳起来,狺狺低吼。

    “该死!”他重重捶了床榻了拳,狠瞪那只死狗。“姓苏的,你有意见吗?”

    出乎两人意料,苏格拉底的激烈反应与床上春色无关。它抬高鼻尖,嗅闻着空气间的气息,亮褐色的眼球已抹去昏昏欲睡的混沌。

    有状况。

    范孤鸿立刻警觉。

    “汪汪!汪汪汪!”苏格拉底骤然激动的大喊,冲到门边拼命扒搔底下的缝隙。

    “范……”维箴怯怯的抓住他前襟。

    “你留在房里,我和那只狗下去看看。”他简短有力的交代完毕,敏捷跳下床。半分钟前的慵懒性感演化成蓄势待发。

    门拉开,苏格拉底一马当先地冲下楼,沿路汪汪汪吠叫个不停。

    “闭嘴,笨狗!贼都被人吓跑了。”他低骂。

    但苏格拉底的反应相当怪异,嘴里虽然汪吼得中气十足,尾巴却拼命摇晃,显现出异样的亢奋。追到厨房后门,苏格拉底猛地收住,以免狗鼻撞上硬门板。

    “汪汪!”它拼命回头招呼范孤鸿,似乎示意他打开后门。“呜汪,汪汪汪!”

    白色闪雷乍然点亮全室,他跟进厨房,眼角狡光却瞥到门口站立着一道黑影。范孤鸿火速旋身,手切砍向入侵的贼偷。

    “是我!”维箴惊喘一声。

    攻势堪堪在嫩项两公分前停住。

    “我明明叫你乖乖待在房里。”他低声喝骂。

    “我……我担心你……”她忧心忡忡地垂下螓首。

    “汪汪汪!”苏格拉底吠叫得更加狂急。“汪汪??”

    “站在这里不准动。”他狠瞪她一眼,转身来到后门口。

    狗狗拼命发出哼声,急切地要求他立刻打开门锁。他停顿了两秒钟,苏格拉底终于不耐烦了。于是,范孤鸿立刻明了,为何好几个夜晚他明明有按上锁扣,隔天一早却发现门锁是开启的。

    这只蠢狗??或许该改口称它为“聪明狗”??以两只后脚站直,鼻端正好勾着锁扣的位置。它伸出红红的长舌拼命舔舐,竟然以舌头的力量将锁扣往旁边推开。

    屋外的夜访者转动把手,后门顺利解除武装。

    天才!范又惊又佩的打量它。不过该揍!这只死狗居然替外人开门。

    强劲的风势轰然将门扇吹向墙壁,乍然开启的瞬间,夜风清清楚楚地刮进一阵血腥气。

    室内三双眼睛,齐齐瞪向门外的矮小身影。

    “强强!”维箴震惊的捂住唇。

    抢在小男生倒下之前,范孤鸿提跨箭步,飞快抱起小小身体。一道血渍沿着强强鼻端流下,滴染到他的衬衫前襟。

    凄厉山风刮进丰沛的雨量,泼湿大半处地板。

    “把门关上。”他迅速下达命令。“到我房里找一件干T恤,然后带条热毛巾和干布下来。”

    维箴睡掉骇乱的泪水,速速领命而去。

    “呜??呜??”苏格拉底着急的绕着他脚旁团团转,想知道自己的好朋友情况如何。

    “乖,他没事的。”他破开荒地拍拍它脑袋。

    忙乱的脚步声奔向楼梯。

    “发生了什么事?”双丝拉紧睡袍衣襟,以免春光外泄,明媚的美眸瞄见小家伙的血泽,登时惊喘了一下。“啊!这位小朋友怎会受了伤?”

    “请你泡一杯热牛奶给他。”他不暇解释。匆匆拥搂着小强强,放躺在长沙发里。

    热牛奶和衣物、毛巾迅速送达客厅。彭槐安也察觉到屋内的诡异气氛,下楼加入他们。

    范孤鸿接过热毛巾,温柔地揩拭掉男孩脸上的脏污,顺便检查他的伤势。当小小面容擦拭干净时,围观众人或吃了一惊、或低声轻呼、或咬紧下唇,同时被他的伤震撼住。

    强强的左眼黑了一圈,右眼则肿大到甚至已无法睁开。他还能在天候恶劣的情形下,独自摸到叶宅,实在是个奇迹。鼻梁骨以诡异的角度偏歪,显然已折断了,更甭提大大小小的割伤。

    “强强……”维箴掉下泪来,轻碰他的湿发。

    小男孩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随即痛得闭上眼睛。

    范孤鸿继续褪下他的衣衫,进一步确定他的伤势。所有钮扣解开后,第二阵惊喘又笼罩客厅。彭槐安索性蹁到墙角处,开始低低骂起脏话。

    强强的胸前布满青紫的淤伤,有几块颜色已褪成浅绿,想来受伤已久,大部分则是新打出来的青黑色。他胸口肋骨和肾脏部分的红印子让范孤鸿暗叫不妙。

    “我们最好送他去医院。”他取过干净衬衫,包覆住强强颤抖的身躯。

    “开我的车!”彭槐安不由分说,火速冲上楼取车钥匙。

    “我们也要一起去。”双丝的下唇颤抖。

    维箴抹掉泪,在强强额上印下一个吻。“强强,是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

    小男孩睁开左眼蠕动着嘴唇似乎想传达些什么,一颗晶莹的水珠从眼角滑落,终于还是无力的合上眼睑。

    “走吧!”彭槐安简短地招呼他们。

    两个大男人脸色晦暗。一行人急急走向车库。

    无论施暴者是谁,范孤鸿阴沉地想,从今夜开始,那家伙别想有好日子过。

    “他的右手腕脱臼,鼻梁骨被打断。视力方面必须等淤血退掉,才能进一步检查有没有受到影响。”小儿科的主治大夫站在X光片前,一一向几位大人点出小男孩目前的伤况。“病患的左下腰只有皮下出向,并未伤及肾脏,这算不幸中的大幸。至于胸口,就没有这么好运了。他的肋骨断了两根,表面皮肤二度烫伤,我怀疑是滚烫的液体造成的。目前病患仍然住在加护病房接受观察,需要七十二小时左右才能确定是否脱离险境。”

    喃喃的咒骂声两个男人的口中响起。维箴紧紧偎倚在范孤鸿怀里,却仍止不住惊骇过度的颤抖。她不解,为何会有人对一个全然无防卫能力的孩童下重手?

    “医生,请问强强的伤势是什么情况造成的?”双丝担心地问。

    “这正是我想请问各位的问题。”主治大夫锐利的扫视他们。“各位是在何种情况下接触到我的病患,并且将他送来医院治疗?”

    “他是附近邻居的小孩,半夜跑来敲我们家后门。”范孤鸿简短地解释。

    “嗯。”主治大夫严肃地点点头。“我认为他的受伤原因以人为的可能性居多,很符合以往送来本院接受治疗的家庭暴力受害者。根据儿童福利法,我必须报请社会福利局的社工人员过来了解状况。”

    家庭暴力?维箴睁大水灵灵的秋眸。那个斯文有礼的苏老师?她惊骇地回视范孤鸿,却被他眼底的森寒冷酷吓到。

    “你去打电话吧!”他简短而有力的告诉医师。“我们到外头的候诊室去,别占用大夫的时间。”

    众人离开诊疗室,一到走廊,双丝的泪水扑簌簌落下。

    “怎么会有亲长这般狠心,伤害一个五岁的小孩子?”

    “事情还没调查清楚之前,先别急着下断言。”彭槐安到底是精明谨慎的生意人。“我们尚无法确定强强的家长有没有涉案,也有可能是他邻居或其他熟人造成的,这件事最好交由警方处理。”

    “没错。”范孤鸿出奇的冷静自若。“折腾了大半夜,大家也累了。不如咱们分班看守强强,剩下来的时间由我负责,你们三个先回去睡觉,明天一早推派代表过来换班。”

    “我和你一起留下来。”维箴不肯走。

    “要不要通知他父母?”双丝迟疑着。“我们毕竟不是小孩的亲属,如果临时发生状况,院方仍然必须取得他的家人同意,才能动手术。”

    “强强的母亲过世了,目前只和父亲住在一起。”维箴颇为烦恼。如果苏老师就是施暴者,通知他前来医院,徒然让小强强害怕而已。

    两个男人互望一眼。

    “我看不妥,最好等天亮了,请社工人员和家长一起出面。”彭槐安摇了摇头。

    “嗯。”范孤鸿不再多言。“两位先回去休息吧!”

    维箴心煎情切的跟在范孤鸿后头。

    道路维修人员正在挖马路,满地土石尘埃,咻咻飙过路面的来车自然刮起漫漫尘埃,呛得她呼吸困难。偏偏走在前头的男人又不懂得怜香惜玉,一个劲儿地大踏步前行,害她赶得喘不过气来。他的一步之遥,她必须赶上两步才比得上。

    “范!”她忧心忡忡地在后方追跑。“你走慢一点。”

    “我不是叫你别跟我来吗?”他不耐烦的回头,仍然停下脚步等她赶上来。

    “我担心你啊!”维箴委屈的轻叫。打从昨儿个半夜起,他的脸色就异常凝重,今天早上出门探访强强的父亲,肃杀森冷的气息更让她觉得毛骨悚然。她知道,假若强强的伤确定是苏老师打出来的,她非得在场不可,否则……以范躁郁的心情,情况可能会演变得难以收场。

    “你最不需要担心的人就是我。”他冷冷看她一眼。转头继续走。

    “就是这样子更令人担心……”维箴悄声在他身后咕哝。

    苏伟翔服务的国中离他们住处不远,走路十分钟可抵达,今早范孤鸿更是只用了八分钟不到。

    一进校门,他向校警点点头,自动走进校园。校警伯伯可能也被他凝重的神情吓到,以为他是学童的家长,前来处理特殊状况,并没有拦阻。

    半途,他叫住一个学生,问明白级任老师办公室的地点,直接进压到教师大本营。

    “苏老师今天请假。”一位上了年纪的女老师好心告诉他们。“两位有重要的事找他吗?”

    维箴讶异的锁起眉结。莫非苏老师担心东窗事发,趁着夜色逃走?

    “没有。”范孤鸿不欲打草惊蛇,向女老师眨眨眼,潇洒地微笑。“我是苏老师的朋友,方才顺路经过他服务的中学,本想进来打个招呼,没想到这么不凑巧。我们只好下次再来啦!”

    匆匆离开校园,他停下脚步,回头凝视维箴。

    “你知道强强家的地址吗?”

    “我只晓得概略的方位。”

    “不打紧,届时问问左邻右舍就知道了。”找东西是他的专长,难不倒他。他脚跟一转,准备上路。“带路。”

    “要我带路,可以,不过你必须和我约法三章。”她不肯继续往前走。

    范孤鸿翻个白眼,仰头仿佛向老天祈告些什么。

    “为什么我觉得你挂虑我,比挂虑强强和他老子更多?”他无奈的叹口气,回身正视他。

    “因为我担心你太冲动。”她情切的攀住他臂膀。“答应我,待会与苏老师谈过之后,无论情况是好是坏,你千万不能动手,让警方来处理这个案子。”

    他踱开两步远,愤恼地爬梳地粗发。才又走回她面前。

    “如果苏伟翔真的干了这档子好事,你替他求情做什么?”他的黑眼郁暗。

    有时候,维箴实在很想产法原始人,半路捡一根狼牙棒打得他脑袋开花。

    “谁担心他了?我在乎的是你!”她恼火地怒吼。“台湾或许是个不毛之地,我们仍然有一处治安单位叫‘警察局’,还有一部法律叫‘刑法’,内容恰好规范了一种罪名叫‘伤害罪’,我可不希望看见你陪打伤强强的混蛋一起去吃牢饭!你懂不懂啊你?猪脑袋!”

    范被她吼得一脸臭臭的。他怎么忘了这女人永远往最坏的情况想去。

    “知道了。”他心不甘情不愿的应道。“我答应不会做出‘太冲动’的行为,可以吧?”

    维箴气闷地端详他几眼,确定他的承诺可信之后,终于开始领路。

    强强的住处离叶家亦是咫尺之遥。他们往回绕,再多走十分钟就到了C大学生集中的租屋区。他们左右打听几家,立刻找到苏伟翔的正确地址。他租焉间位于一楼的公寓,就在租屋区的外围。

    时值白天,学生大都上学去了,苏家又在边缘地带,环境显得有些冷清。

    范孤鸿按下门铃,静待对方出来应门。

    急促的脚步声迅速自门内响起。

    “来了。”铁门霍然拉开,苏伟翔苍白忧心的表情出现两人眼前。“是你们?”他显然意想不到访客的身份。

    “苏老师……”维箴抢上前想说话,被范孤鸿一把推到身后。

    “苏老师,请问强强在吗?”他面露和煦的微笑,仿佛西线无战争。

    “强强不在。”苏伟翔请他们入内。“两位有事找他吗?”

    “没事,我们正要下山逛街,想顺便带他一起去玩。”他好奇地问:“才早上八点多,强强就跑出门了?”

    “事实上,我一早起床就发现强强不见了。”苏老师心焦的紧皱着眉头。“犬子常常私自跑出去玩,也没考虑到他爸爸会担心,我正想出门找他呢!”

    “强强该不会是走丢了吧?需不需要报警?”他语带关怀。

    “情况应该不至于如此严重。”苏老师深深叹了一口气。“自从他母亲过世之后,强强就有轻微的自闭倾向,很多事情不愿告诉我,有时候我实在心力交瘁,难免疏忽了他。”

    维箴越听越觉得苏老师不像作假,他似乎真正的对强强的下落不甚了解。极有可能,强强遭逢了恶劣分子,被对方长期虐待,而他平常时候又隐藏得很好,因此他父亲并未发觉。别说苏老师了,即使范与她经常看到强强,也从未知觉他身受这么多苦难。

    “苏先生,我可不可以借用一下洗手间?”范孤鸿忽然开口。

    “当然。”苏伟翔指明漱洗室的方向。

    范孤鸿离开之后,他歉然地向维箴微笑。“瞧瞧我,实在缺了礼数,竟然一直让两位站着。高小姐请坐,我去泡杯热茶给你。”

    “不客气。”她局促的坐定位,心里拼命祈祷范孤鸿赶快出来。气氛越来越尴尬了!

    茶水冲好,范孤鸿适巧也回到客厅。维箴暗暗打量他的脸容,从他空白的神情,她无法确认他究竟有什么打算。

    “苏先生,您家的马桶不太通畅哦,里头隐约看见一点布片塞住通水口,我对排水系统满有两把刷子,不如我帮你检查看看。”他表现出敦亲睦邻的友善。

    “是吗?”苏伟翔微微怔愕。“不用了,我另外找水电工过来处理即可。”

    “通常而言,整栋房子的排水管彼此相通。如果马桶堵塞,难保其他水槽不会有问题。”他不等主人婉拒,主动起身往厨房走去。“既然我叼扰了您,还是趁便帮您四处检查看看。”

    “不用了,真的不用麻烦。”苏伟翔连忙跟上去。

    “一点都不麻烦。”他轻轻松松地否决。

    维箴无奈,只好也跟进厨房。

    范孤鸿东看看西摸摸,四处寻找称手的检修工具,眼睛瞄转,突然定在垃圾桶里。

    “苏先生,您打破了碗盘了?”他弯身拾起一片瓷盘碎片。“真可惜,花色挺别致的。”

    “可不是吗?这是我去年前往马来西亚浏览,特地买回来的。”苏传翔遗憾地叹了口气。“昨晚强强吃炒饭的时候,不慎摔破了。”

    “盘口怎么有淡红色的痕迹?”他左右翻看着,定定盯住苏伟翔的眼。“您或强强没有割破手吧?”

    “没有。”苏伟翔微微一笑。“谢谢你的关心。我想水管的事,实在不好意思麻烦范先生。”

    “别这么说,大家都是好邻居。”维箴赶紧介入,避免情势太过紧张。

    “来,碎盘子交给我,我赶紧把垃圾拿出去丢,省得强强回来又打翻垃圾桶,造成危险。”苏伟羞拿回对方手中的破片。

    疾如闪电的鹰爪扣住他手腕。

    “苏老师,您手上明明有伤,还说没被碎盘割破。”范孤鸿慢条斯理的打量他的指关节。“咦?这种伤口不像利器划破的嘛。”

    苏伟翔脸色一变,强笑几声,用力想抽回手腕。“我昨天在学校上课时,手背敲到讲桌碰伤了。”

    “是吗?”他温和地道,双眼出来的光芒已不像人类,毋宁更像即将出征的野蛮人。

    “范!”维箴骤然觉得呼吸发紧,全身的神经绷张成琴弦。

    “为什么?”他轻声问着,鹰眼一瞬不瞬。

    “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苏伟翔强自镇定。

    “为什么要伤害他?”他的声音温柔得令人打从心底发寒。“他是你儿子。”

    “放开我!”苏伟翔猛然挣脱他的箝制,双瞳射出凌厉的冷光。“你们没有权利私自上门,指控我一些莫须有的罪名。请立刻离开我家!”

    “我实在太好奇了,麻烦苏老师为我解惑。”他冷冷地撇开笑容。“为什么一位三十多岁、事业有成、人人敬仰的名校高师,会下手痛殴一个五岁小男孩,害他肋骨断两根,手腕脱臼,皮下严重出血,必须留在加护病房观察七十二小时?”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胡说什么!”苏伟翔退开两大步,愤怒地朝维箴叫嚣。“你们两个立刻滚出去!”

    可惜,他的速度无法与范孤鸿比拼。晃眼间,两人之间的距离从两公尺缩短成半公尺。范孤鸿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提起他后领,狠狠拽到跟前。

    “告诉我,你用什么东西烫他胸口?热水吗?”他提起瓦斯炉上的不锈钢水壶。“不要!”苏伟翔惶惧地大叫。

    “你也怕痛?你也怕烫?那你为什么要伤害强强?”三句问号,三记重拳,一拳捶在胸口,两拳击中胃部。苏伟翔痛得弯下腰来干呕。范孤鸿仍然不放过他,扯直了衣领,继续一问一拳的游戏。“他是你儿子!你听见了吗?他不是你的仇人,不是抢你钱的土匪,不是一天到晚在外飙车闹事的问题少年,他今年才五岁而已!五岁!他??是??你??儿??子!”

    “范!”维箴大喊,拼命拉住他的硬拳。“别再打了,你会打死他的!”

    “滚开!”他怒发如狂,使劲甩开她,狠狠的又一巴掌打苏伟翔眼冒金星。“你为什么打他?为什么?因为他炒饭没吃完?因为他打破你心爱的盘子?你有良心没有?读了几年圣贤书,居然学到满肚子暴虐!你有什么资格为人师表?”

    “范!住手,不要再打了!”维箴扑上来,死命挤进两个男人之间。如果她再不阻止,苏伟翔撑不过关分钟的。

    “让开!”他怒吼。

    “你想打死他,干脆先打死我!”她喊回去。

    范孤鸿顿下动作,胸口剧烈起伏。

    “你忘记来时途中是怎么承诺我的?”她哽咽着,抬手抹掉下滑的泪。“你答应过,绝对不冲动行事,而我相信你!我一直都相信你!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救……救命……”昨日威风的施虐者,眼下终于尝到求助无门的滋味。

    “范,放了他吧!”她柔声央求。“社工人员应该在赶过来的途中,院方也报警处理了,姓苏的逃不过法律制裁。放了他吧!我们走。”

    不要辜负我的信任。这句话犹如青天撼起的响雷,劈开他脑中的怒红色的迷障。

    没错,维箴一直信任着他。他怎能摧毁这份珍贵的礼物?!

    他的手掌松开,苏伟翔软软的瘫倒在地上,整个人犹如一尊破布娃娃,脸庞肿胀得面目全非。

    “杀了你,还真玷污我的手。”他不屑地赏烂人最后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