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朱、家、玉!」哗!妈咪来了。在地板上玩木头拼图的小丫头匆匆起身,回头就跑。救命啊!爸爸救命啊!

    「朱家玉,妳给我站住!」

    跑跑跑,赶快跑。

    三岁的小人儿努力迈着短短的小腿,四处找救兵。

    爸爸呢?爸爸在哪里?爸爸快来救我啊!

    小人儿匆匆跑到一楼的起居室。有时候爸爸会在这里看报纸。

    没有!爸爸不在这里。

    呜,爸爸快来救乐雅,乐雅危险了。小家伙转个方向,很吃力地摆着短腿往楼梯上迈进。大人轻松的一阶,对她可是吃力的一座小山丘。嘿咻,嘿咻,嘿咻。

    「小公主,妳又惹麻烦了?」管家正从楼上走下来,同情地停在她身边。

    「爸爸,爸爸!」她扶着扶手继续往上爬。

    「朱家玉,妳给我停下来听到没有?」

    呜,妈妈要追上来了。快跑快跑。

    「啊,夫人,关于下个周末的园游会……」管家技巧地挡住女主人,替小家伙争取一点时间。

    快快快,趁现在妈妈被缠住,快快跑。

    爸爸在哪里?

    小家伙试了左手边第一个门,这是爸爸妈妈的房间,可是爸爸也不在里面。

    对了,爸爸白天的时候都不会待在房间的,她的爸爸是最伟大的爸爸,都不会偷懒睡觉呢。

    一定是在书房,爸爸除了那里,不会去别的地方。小家伙润润的双颊都是大汗、坚定地往书房咚咚咚跑去。「朱家玉!」啊,管家拖延失败,妈妈快追上来了。

    书房门打开,有人!终于有人了!爸爸呢?

    「爸爸,爸爸。」她急得乱叫。

    一双强壮的手臂把她抱进怀里。「乐雅,我的小公主,来,多亚伯伯亲一下。」

    啊,是多亚伯伯。她在自己最喜欢的伯伯怀里腻了一下。

    可是,不行。妈妈不怕多亚伯伯,所以伯伯也救不了她,一定要找到爸爸才行。

    「爸爸!爸爸来!爸爸!」小家伙着急地直叫。

    与书房连接的另一扇门打开,那个顺长高大的身影终于走了出来。

    「爸爸!爸爸!」小人儿急得两手伸得长长的。

    「塞尔,你女儿在找你。」多亚伯伯的笑声震得贴在他胸口的她都跟着震动。

    「朱家玉!」门哗一声打开。小家伙抢先一步落进她父亲的怀里。啊,安全了!她的脸紧紧埋在爸爸脖子,在他强壮的臂弯里寻求庇护。

    「妳又做了什么了,小丫头?」阿比塞尔疼爱地揉揉女儿。

    朱菲雨看着丈夫怀中的小包袱,又好气又好笑。

    「她就知道逃到你这里来!」

    「她又做了什么?」阿比塞尔闻着女儿甜甜的乳香味。

    发现女儿在偷偷查看她的神情,菲雨立刻板起脸,双手抆腰,沉下声音问:

    「乐雅,妳把艾妮的娃娃藏到哪里去了?」

    小丫头吓得马上藏回爸爸颈窝里。呜,妈咪还没忘记生气!

    「不过就是个娃娃嘛,也用得着妳这样气汹汹的追杀她?」小公主的第一道防护网!多亚,立刻欧动。

    菲雨给他一个大白眼。他们两个人一有机会就要斗起来,大家早就习惯了。

    「她把幼儿园另一个小朋友的娃娃藏起来,人家一回家就找父母告状,她妈妈从老师那里,一路问到我们家来,我好意思说我女儿做的事我不管吗?」菲雨目光立刻投回女儿身上。

    「乐雅,快点把娃娃还给人家,那不是妳的东西,妳不可以拿!」小人儿坐在父亲的手臂上,盯着他的下巴,不敢看妈妈,可是也不回答。她这个固执的脾气,也不知道像到谁!

    菲雨改瞪那个宠坏她的罪魁祸首。

    阿比塞尔轻咳一声,避开妻子的目光,柔声问怀中的小女儿:「乐雅,乖乖,妳把娃娃藏在哪里?跟爸爸说。」

    「……她先的。」小家伙细细地低语。

    「什么?」阿比塞尔低头听得更仔细一些。

    「她先的!」小家伙盯着爸爸的衣服,可怜兮兮地说。

    「谁先的?」菲雨问。

    「艾妮坏坏,说我的娃娃丑,抓娃娃头发,她娃娃才丑,她坏坏我就藏起来。」她低着头一副委屈兮兮的样子。

    菲雨叹了口气,走到丈夫身边,把小女娃儿的脸转过来。

    「艾妮坏坏妳要跟老师报告,老师会跟她说。妳不可以随便把人家的东西藏起来,知道吗?这样子叫做偷东西呢!偷东西是坏小孩才做的事。」小家伙清澈晶莹的大眼睛当场变得泪涟涟,多亚看得简直心碎了。「也不过就这么小的一件事,一个娃娃能值多少钱呢?妳告诉我是什么娃娃,我买一个赔她们就是了!」

    「这个不是钱的问题,是乐雅本就不应该随便拿人家的东西!」菲雨瞪他。

    「好了好了,我负责把娃娃找出来。」阿比塞尔出来仲裁。「小公主,告诉爸爸,妳把娃娃藏在哪里了?」

    「……柜柜里。」小家伙倒在父亲肩头上,忧郁地说。

    于是,这国家最有权力的两个男人,先放下商讨到一半的数亿元军购案,让国防部长陪抱着女儿的司法部长去找她藏起来的洋娃娃。

    爸爸最好了,乐雅想。在这个世界上,她最喜欢最喜欢的人就是爸爸了。她要永远跟爸爸在一起,一辈子都不分开。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这么好的机会,你竟然还不出手!」啪!一具瘦到见骨的小小身躯被这记掌风一带,整个人飞了出去,直接撞在一堵墙上,然后砰的一声重重跌在地面。

    施暴的男人怒气未息,冲过去一把拎起他的衣领,啪啪啪啪又是一顿狂揍。男孩习惯性地护住头脸,全身蜷成虾米状,尽量让伤害性降到最低。

    等男人终于觉得出了一口气,将他往地上重重一损,他的两只眼睛已经肿成两道细缝,唇角破裂,鼻梁青紫,身体露出来的部分全布满青红交错的伤痕。

    男人踱开两步,用力深呼吸几下,眼角一瞥到地上那个蜷缩的身影,一股怒气又冲上来。他冲过去再踹那个小身体几下!

    「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丢尽你父亲的脸!你忘记你爸爸是怎么死的吗?那个杀死你父亲的凶手亲口承认了,你自己听得一清二楚!你说啊!你自己听到了些什么?你自己说!」

    其中一脚正中小腹,小男孩抱着肚子「呕、呕」地干呕起来。但空空的胃里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吐,只呕出了几口黄水。

    呕出所有黄水之后,他机械性地举起手,拿破裂的衣角擦一擦嘴角。眼角有剧痛后迸出来的泪水,但表情奇异地木然,木然到不该像个六七岁小男孩的神情。「整个林子里只有你和他,他对一个这么小的小孩绝对没有防备。我们以前训练了你那么久,为的都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这样的机会吗?你竟然还错过了!如果那个时候你挨近他身边,刀子直接插进他的腹部,他绝对只有死路一条!这么好的机会你竟然还把它放掉,你这个笨蛋!」

    男人解下自己的皮带,用力咻咻地狂挥。瘦弱的男孩满地打滚,但小小的房间里,实在没有多的空间可以让人躲,一条一条的血痕逐渐在那瘦骨磷的的身体上添加新伤痕。

    「你一定要为你父亲报仇,听见没有?你的这一生,只有这个目标,你听见没有!回答我!」

    「听……听见了……」半晌,小男孩终于微弱的响应。

    虽然骨架比同龄的孩子高,其实他才刚满六岁而已,却因为长期被处以责罚而全身只剩皮包骨。

    男人眼睛扫过他一身破败的景象,心头微微掠过一抹心虚,随即被更凶狠的气势取代。

    「霍德,你不要怪我。加那叔叔这样管教你,都是为你好。」他改换套说法。

    「想当初我们在战乱之中是多么辛苦的把你母亲救出来,当时她肚子里已经怀了你。如果不是因为还有你这丝血脉,将来可以为你父亲报仇,她早就跟着你父亲去了。所以,你绝对不能忘记你被生下来的目的。告诉我,你的杀父仇人是谁?」

    「阿比塞尔……」他机械性地回答,所有答案早就烂背于心。

    「再说一次,你的杀父仇人是谁?」

    「阿比塞尔。」

    「没错,就是阿比塞尔!这是一个你一辈子都不能忘记的名字,你要永远的记牢它!」

    司法部长的二公子,今年十岁的思克,好奇地趴在走廊窗口上,看着楼下大刺刺晒着的床单。

    妈妈说,阳光能杀菌,而且又环保,晒出来的衣服香香的,所以他们家洗过的衣物都是用晒干的,而不是用烘衣机烘干的。可是那件床单看起来好眼熟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思克突然捧着肚子大笑,边笑边回头跑进妹妹在玩画图的游戏室里。「乐雅又尿床了!哈哈哈,乐雅尿尿鬼!」

    「没啦!」小公主俏脸涨红。

    「还说没有,那个明明是妳的床单!六岁了还尿床,哈哈哈哈!乐雅尿尿鬼!爱尿床的尿尿鬼!」

    「没啦!没啦!」小公主满脸通红,最后恼羞成怒干脆大哭。「没尿啦!呜哇―」

    「你们两个又在吵什么了?」妈妈好奇地探头查看。

    「呜―」小丫头扑过去抱着妈妈的腿放声大哭。「没啦,就说没了还一直讲!就说没了!呜!呜―」

    「尿尿鬼!尿尿鬼!」啦啦啦。

    「思克。」菲雨瞪二儿子一眼。「你干嘛这样笑人家?你自己小时候还不是一样会尿床?」

    「可是我现在没有啦。」思克幸灾乐祸地道。

    「呜!气死我了。好生气好生气!」小公主蹬蹬腿,咕咚咕咚冲回房间里。到了晚上,气到不吃饭的小丫头终于肚子饿了,不过,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客厅的大钟当当当的敲了十下,一个小身影鬼鬼祟祟的从房间里溜出来,蹑手蹑脚跑进门口还透着灯光的书房。

    小家伙满意地找到她最坚强的靠山!爸爸。

    阿比塞尔一手支着下颚,正在翻看一份重大刑犯的假释申请,蓦地,一团粉嫩嫩的小身体钻进他的怀里。

    「爸爸。」

    他严峻的神色霎时舒缓了,把心爱的小公主抱坐好。

    「小家伙怎么还不睡觉?」

    「爸爸,走。」小公主拉着他的手,急切地要跳下来。

    「去哪里?」他一怔,起身跟她走了几步。

    「我们一起离家出走。」乐雅坚定地道。

    ……这小东西离家出走还不忘带上他?阿比塞尔真不知该感到荣幸或怎地。

    「我们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他牵着女儿的手走下楼梯,一边慢慢地问。

    「二哥坏坏,我们不要跟他住了,我们去找大哥。」原来她的离家出走不是要隐姓埋名,而是从家里换到大哥的军校宿舍。

    「那妈妈怎么办?我们一起跑掉了,妈妈会想我们呢,乐雅不会想妈妈吗?」

    阿比塞尔故意问。

    乐雅挣扎了一下。

    二哥欺负她的时候,妈妈有帮忙骂二哥。可是今天晚上她不出来吃饭,妈妈也骂她了,这样子要怎么算呢?

    经过一阵天人交战,亲情的伟大还是战胜了小小的冲突。

    「那我们去找妈妈,我们一起离家出走。」她坚定地握起粉拳。

    阿比塞尔肚子里暗自好笑。

    「好吧,不过爸爸肚子饿了,我们先吃宵夜好不好?吃完宵夜才有力气离家出走。」这小家伙晚上没吃,他知道她一定撑不了多久。

    果然,公主的小肚子一听见食物,立刻应景地咕噜噜叫起来。

    「……好。」吃饱才有力气跑走。于是父女两人脚步一转,转而往厨房的方向进发。菲雨一如惯例在热厨师事先准备好的宵夜。多年来,宵夜时间一直是夫妻俩独享的宁静时光。

    「我马上就好……」她回头一看,嗯?怎么多了一个?「这小家伙也知道饿了?」

    阿比塞尔牵着女儿走过去,轻吻妻子颊畔。「我们要离家出走。」

    「对。」小公主严正附议。

    「那你们是来打包食物的?」菲雨挑了下细致的眉。

    「没啦!我们吃饱饱再走,妈妈一起来!」小家伙热情邀约。

    有人离家出走还带着父母的吗?

    「好吧,先吃完再说。」孙猴子怎么逃得过如来佛的手掌心?菲雨老神在在。

    夫妻俩陪着女儿吃了一顿宵夜。果然,某人的小肚子才刚值一饱,就不争气地在父亲怀里四仰八叉睡到翻过去了。

    于是,生平第一次的离家出走,只走到厨房,就轰轰烈烈的画下句点。

    「跑?你能跑到哪里去?」咻!鞭子重重地挥在年轻瘦削的躯体上。被鞭打的少年约莫十三四岁,两手手腕被缚,高高地吊起来,只有脚尖勉强着地。

    执鞭的中年美妇有着惊人的美丽,脸上涕泪横陈,反而比被鞭打的少年更激动。少年从头到尾只是仰着头看着被吊高的手腕,面无表情,不动声色想将手从粗绳的绑缚下挣脱。

    「你知道我在你身上用了多少的心血吗?你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吗?我是你的母亲,如果不是爱你,我怎么会用这么激烈的方式训练你、管教你?你竟然想逃走!」美妇尖叫着,疯狂地挥打。「你是你父亲唯一的希望,你忘了吗?你走了,还有谁能替他报仇?」

    粗麻绳磨破他的皮肤,腕间一片红烂,他只是专注地拉扯着,对其他声音充耳不闻。

    「你的父亲是勒里西斯的第一英雄,却被阿比塞尔害死了……他死得多惨哪!」美妇啜泣。

    「你还记得阿比塞尔自己是怎么说的吗?啊?你说啊!」啪啪啪啪!鞭声不停。「他说,你父亲的下场是咎由自取!他说,他已经够仁慈了,其实他想一刀一刀剐了你父亲!他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啊!这一切,你当时躲在一旁也听得一清二楚。」

    啪!

    「我当初那么辛苦,躲躲藏藏生下你,为的是什么?你竟然还想跑!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啪!

    每一记长鞭下去,瘦削的身体就抖一下,身上多一条红痕,破烂的上衣下露出更多历史痕迹。

    男孩已经习惯皮肉痛苦。一如以往,他把心神抽离,让自己的身体变成一具空壳,他的心思专注地在解开手上的粗结。

    用麻绳绑他的好处就是他太瘦,绑不牢,他的手腕已经一吋一吋挣脱死结。

    啪!「我只有你可以指望了!我对你这么严厉,还不是为你好?如果不是爱你,如果不是关、心你,我何必为你花这么多、心神?」啪!

    为他好!

    他们每个人都是为他好!

    因为「为他好」,所以他从小受尽责难。

    这是爱吗?这是关心吗?他不知道。他从来没有同龄的朋友,没有其它人可以比较,他只知道森林里的幼兽受到的待遇都比他好。

    他不懂,如果「爱」是一件让人这么痛苦的事,为什么还有人要把它口口声声挂在嘴上?

    不再了!

    他不再忍了!

    从现在开始,他不是任何人的,不需要任何人的爱,他只属于他自己!

    男孩奋力挣脱手腕,整个人摔在地上。

    中年美妇吓了一跳,挥出的鞭子在空中一顿,回弹的鞭尖反而打在她自己的手背上。

    「啊!」她痛叫一声,鞭子掉了下来。地上年轻的躯体一滚,带着出人意外的敏捷袭到她脚边,正好接住鞭子。

    中年美妇一惊,大步往后退,才猛然想起,刚才以为他已经没有行动能力了,就把其它人叫了出去,现在这间囚室只有自己和他而已。

    「你……你想做什么?」她盯着儿子炯炯发光的双眸,背上突然窜上一阵又一阵的寒意。

    那不是一个人的眼睛,而是一只野兽。一只年轻、暴戾、充满野性的兽。

    「让开!」男孩轻蔑地推倒美妇。

    美妇大惊。「你……你--…你敢对我动手?」

    少年朝地上悴了一口口水,双眼中都是恨意。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恨谁比较多。是恨这个叫做「母亲」却让他的生命如地狱的女人?或是恨那个早逝的无能保护他的父亲?

    最后,他决定去恨那个造成这一切的根源。

    「我不会再逃了,我会杀死阿比塞尔!」他挥抽抹去嘴角的血痕,眼神如一只嗜血的狼。

    「可是你们要是敢再动我一下,我就先杀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