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颜荧熙身穿自创的品牌服饰,明艳而不失典雅的设计,映衬着五官立体、星眸皓齿的亮丽脸庞,活脱脱就像是从杂志中走出来的影视明星,时尚而妍媚,俨然是最好的品牌活广告。
她手提时尚公事包,脚踩十五公分细跟小羊皮高跟鞋,脚步俐落的往东区一家顶级百货公司走去,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势就像是走在伸展台上的模特儿,教人为之惊艳,引得不少路人频频回顾。
她身後跟着助理,两人往百货公司大楼的办公楼层走去,她们今天要去洽谈在百货公司设柜的企划。
「沁斓」是她和好友所共同创立的服饰公司,虽然成立才短短一年多,但早就累积不少经验、人脉与行销通路的她们,在各司所长、共同努力之下,业绩成长迅速。
所以她们便决定在百货公司设立服饰专柜,挑中的是以时尚品味着称的「星羽百货」,之前已经寄了企划书给「星羽」,也得到了相关回应,今天是来商谈企划书内容与相关细节的。
两人搭乘电梯到达办公楼层,经过通报之後,接待人员将她们带往会议室,经过偌大的部门办公室,快要到达会议室时,一个咬牙切齿的大吼声猛然从办公室另一头响起──
「颜──荧──熙!」
震耳吼声像猛烈的炮火轰然穿透整间办公室,直贯她的耳膜。
颜荧熙反射性的就要转头,但随即辨认出那个声音的主人,整个人一僵,然後随着後方朝她快速而来的脚步声,她心头的一股火也随之燃起。
她怎麽会没事先想到呢?「星羽」是属於「臻曜集团」旗下的百货公司呀!而那家伙可是「臻曜集团」第二代的三公子!虽然没料到他竟然回到了台湾,还在自家公司任职,但在这里遇见他的机会可不能说是绝对的零机率。
她这几年是太忙碌还是太过疏忽大意了,竟然忽略掉这个可能性,导致的後果就是倒楣透顶的又遇上他这个万年死对头!
这一次她跟他的孽缘怎麽来得这麽快?上一次好歹也相隔了五六年才对上啊……真是流年不利,呕死人了!
颜荧熙很慢、很慢的转过身,恰恰好对上那张就算化成灰她都很难错认的俊朗脸孔,即使他们已经三年未见。
「这三年来你该死的究竟去了哪里?」卓朗烮劈头就朝她大吼。
她微微昂高下巴,一双美目直直回瞪眼前的高大男子,神色与口气同样没好到哪里去,「这三年来我该死的去了哪里又关你什麽事?」
「该死的!三年前你为什麽不告而别?」他忍不住咒骂,一双剑眉下的炯然眼瞳不断迸射出熊熊怒火,像是恨不得将她烧穿两个洞来。
她音量也忍不住加大,「我该死的有我的人身自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没必要向你报备,而且这三年来我该死的还好好的活着,你一直咒我死是怎样?」
「不要扯开话题,回答我的问题!立刻!」
「你以为你是谁?凭什麽命令我?!」
两个人都是大嗓门,脾气也是势均力敌的强悍火爆,一吵起来就像两串爆竹噼哩啪啦响,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两人就像寓言故事里要过桥的黑羊与白羊,狭路相逢,互不相让。
他们引起的骚动让整间办公室的员工全都停下手上的工作,如同雨後春笋般从办公桌隔屏後面一个个冒出头来望向两人,而在会议室中等着开会的相关人员也探出头来看看究竟发生了什麽事,原本充斥着事务性对话的办公室霎时一片诡异的安静,众人都睁大了双眼看着这个奇特的场面。
「星羽」的员工早就知道他们的执行长虽然生得一张贵族公子般的俊帅脸孔,却有一副「闲人勿近、闲事勿扰」的火爆脾气。但他在上任这一年多来,也没有真正发过什麽吓人的脾气,顶多就是脸臭了点,骂人的声音大了点,瞪人的眼神凌厉了点,对办事效率的要求高了点……还没有人看过他当众发这麽大的怒火,这种简直就是大发飙的情况教他们全都看傻了眼。
更教他们惊诧的是,竟然有人面对他的怒火还能够处变不惊的正面迎战,甚至炮轰回去,而且还是个风华动人的美丽女子,不过话说回来,她强硬的气势跟中气十足的嗓门真的不比卓朗烮弱就是了。
「你欠我一个解释!」卓朗烮怒道。
「我高兴!怎样?这理由够充分了吧!」她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哪件事。
卓朗烮被她骄横狷傲的态度惹得万分火大,一拳用力搥向旁边的墙壁,木制的隔间板墙壁发出「砰」的一声大响,让在场所有人不禁瞠眼屏息,原本站在他们附近的几个人则吞了吞口水,默默的退离开他们一段距离,以免遭到池鱼之殃。
但颜荧熙却是连眼皮眨都没眨一下,甚至将下巴抬得更高、腰杆挺得更直,黑眸中的火光也烧得更加炽烈,「有蛮力怕别人不知道吗?还是以为这样敲敲墙壁我就会怕了?有本事就把头拿去撞石壁,用手敲木板墙有什麽好拿出来吓人的?」
这家伙脾气差也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的事了,但暴躁归暴躁,张嘴骂骂人、动手搥搥墙也就算是发泄情绪了,他并没有暴力倾向,更不可能会动手打女人,毕竟打从出生那一天起她就认识他了,这点信心她还是有的。
不理会她的挑衅,卓朗烮恶狠狠的逼近她,「高兴?跟我上床之後隔天就莫名其妙人间蒸发,还消失了整整三年,你以为你随随便便一句『高兴』就能打发掉我吗?」
惊诧的抽气声霎时此起彼落响起,她感觉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像探照灯一样集中到她身上来,心头那股火不由得烧得更加猛烈,这个混蛋!就只会让她丢脸!
颜荧熙皮笑肉不笑的勾起唇,神色高傲且睥睨的看着他,「敢情你现在是在跟我计较我没付一半的旅馆费用吗?哼,早知道你是这种人了。」
她动作优雅的从公事包中拿出皮夹,抽出一叠千元大钞,手伸到他脸孔前方,俨然一副女王施恩赏赐的态度。
「喏,反正你带我去的只是间三流爱情旅馆,这些钱应该绰绰有余了,剩下的就当作是这三年来的利息吧!」
她毫不在乎的神色相较於他咄咄逼人的怒气,任谁都会解读成是她「利用完他」之後就甩了他──她可以忍受当年犯下的蠢事被公诸於世,却不能忍受别人误以为他们之间有任何关系,她这辈子最不愿意发生的事就是和他有任何「关系」!
……虽然已经发生了。
她甚至故意把当年入住的那间知名五星级饭店说成是三流旅馆,故意让人以为他是个吝啬的小气鬼,既可以转移话题又能反将他一军。
卓朗烮眼皮抽动了下,直视她的眼眸,「你就是故意要把我惹毛是吗?」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奉还给你。」
他抓住她的手腕扳向一边,脸孔更朝她逼近一步,「不要转移话题!你究竟为什麽不告而别?」他执意要一个答案。
颜荧熙也不甘示弱的瞪回去,「我又不是断了腿、瞎了眼,不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吗?你有胆子就把我绑起来、关起来,最好再砍断我的双腿、戳瞎我的双眼,不然就别问这种蠢问题!」
两人眼对眼,鼻对鼻,脸孔近得几乎就要贴在一起,如果以另一种氛围来看待这样的画面,两人周围肯定要画满少女漫画里的玫瑰鲜花,还有可爱小天使在旁边吹乐器撒花瓣了,然而两人此刻凶狠的表情和剑拔弩张的紧绷情势,恐怕只能画些金刚对暴龙的背景图,或者拳击场上两个拳王对峙的画面,还有丝丝电流在他们周身四射乱窜的效果线,就等着「叮叮叮」的音效声响起就可以直接开打了。
他磨了磨牙,「好,这可是你说的!」
话声一落,他拉着她就要离开,「走!」
她瞪他,使力定住不动,「去哪?」
「把你绑起来、关起来,再不行就直接砍断你的双腿、戳瞎你的双眼,直到你愿意说出让我满意的答案为止!」
他凶恶的撂出狠话,立时吓白了在场所有人的脸,除了颜荧熙之外。
「执行长,那个……你冷静一点……」有人赶紧出面打圆场。
「滚开!」
卓朗烮恶狠狠一瞪,瞪去那个人多余的话,凶恶的表情更吓得对方赶紧退到一边,完全不敢再说话。
颜荧熙胸中的怒火已经飙腾到了顶点,这家伙说不过她,竟然动起手来了?好啊!他以为她会跟他客气吗?
「你以为你说走我就得跟你走吗?」
她不想跟他当众拉拉扯扯,场面难看,也知道自己力气敌不过他,所以她只是紧紧盯着他的眼,被他抓住的手用力握拳,并迅速抬起脚,对准目标──
「去做你的春秋大梦吧!野蛮人!」随着这话,她用她那足足有十五公分高,又尖又硬的高跟鞋鞋跟往他小腿胫骨狠狠一踹!
「啊──」
完全没料到她的动作,卓朗烮小腿吃痛一弯,手一松,放开了她。
得到自由之後,颜荧熙根本不理会他痛若的低嘶与瞬间扭曲的脸孔,立刻转身走人。
而他只能在她身後爆出大吼:「颜──荧──熙!」
「谁──理──你!」
她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大声吼回去,但仍是头不回、脚步不停的大步离开。
孽缘!
这真是一段让她连做梦都会气到七窍生烟的孽缘!
如果她有够多的钱,第一件事肯定要把这家伙打包送上火箭发送到太阳系以外的星球,以确保他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
啊!气死她了!呕死她了!
※※※
「沁斓」服饰公司,主管办公室。
「气死我了!」颜荧熙一走进办公室,就火大的把公事包往沙发上用力一丢,愤恨大喊,「我真是倒了八辈子楣!死对头!野蛮人!火爆熊!为什麽不待在美国吃香喝辣混日子等死就好?为什麽偏偏要回台湾跟我闹对头?存心想活活把我气死是吧?可恶!可恶!气死人了!」
冰如靓看一眼跟在颜荧熙身後进来的助理那愁眉苦脸加无奈摇头的表情,使了个眼色让助理先出去避难,然後颇有耐性的等颜荧熙骂过两三轮之後,才起身倒了杯水走向她,开口问道:「发生了什麽事?」
颜荧熙骂到有点累了,一手抓过杯子将水咕噜咕噜灌进嘴里,然後一屁股坐进沙发,还是气愤难消,咬牙切齿的道:「我遇到那个家伙了!」
「谁?」虽然心里已大致可以猜到是谁,但冰如靓还是问了声。
「那个我人生中最大的污点!最不屑从我嘴巴叫出来的名字!最可恶的倒了八辈子楣的该死的孽缘!」她连珠炮的骂了一长串。
「卓朗烮?」也只有这个名字能够让颜荧熙气成这样了。
「就是那头火爆熊!野蛮人!死对头!」
冰如靓微微扬眉,「你们又吵架了?然後你一气之下就掉头离开,把该谈妥的正事给抛到九霄云外了?」
她很快联想到卓朗烮的家世背景,然後迅即推敲出这两人碰面之後的情况──这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大概就是这样,就算过了三年,甚至二十几年也应该还是这样,不会有太大改变。
她和颜荧熙是在美国念书时同校不同系的室友,大学那四年,她整整听了颜荧熙骂卓朗烮骂了四年,关於卓朗烮的「恶形恶状」,她算是知之甚详。
事实上,卓朗烮并没有真正对颜荧熙做出什麽不可饶恕的恶事,甚至应该说,他什麽事也没做,但这两个人就是这麽莫名其妙,明明没有任何深仇大恨,却可以彼此看不顺眼到一见面就吵,即使只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两个人也可以吵到翻天。
偏偏他们是同班同学,只要两人一碰上,就是天雷勾动地火,但绝对无法归类到浪漫的那一种,而是会殃及周遭人群的猛烈战火,所以四年下来,他们之间的战争也成为校园里的一个传奇。
毕业後,她和颜荧熙为了共同的梦想远赴欧洲,忙碌於开创品牌服饰的相关工作,当然也就远离了卓朗烮,她的耳朵便得以清静了三年,没想到事隔才短短三年,颜荧熙和卓朗烮竟然在台湾又再度碰头,看来耳根清静的日子即将结束了。
「不然你要我委曲求全待在那里任他把我活活气死吗?」颜荧熙忿忿大叫。
「那你这样夹着尾巴逃回来,就不算是败下阵来吗?」
「我哪是逃回来啊!我是被气的!而且我还狠狠踹了他一脚!」
「那你有拿到设柜的合约吗?」冰如靓淡淡提醒。
「我……我是被气的啊。」她有些气弱了下来。
冰如靓没有答腔,一双清明如镜的眼眸只是静静瞅着她。
颜荧熙看她一眼,「你这是在激我吧?」
她微耸肩,摆明了的确是在激她,「没用吗?」
她不在乎颜荧熙和卓朗烮之间的战火,但该办的正事还是得办好,反正这两个人的战争显然又即将展开,而且恐怕只会没完没了,她得先顾全大局,以工作为重。
被她一激,颜荧熙立刻大声道:「你等着,明天我一定会拿到『星羽百货』的设柜合约,而且会完全依照我们所希望的条件谈成合约!」
冰如靓点点头,很清楚该如何对付颜荧熙,和她当了这麽多年的朋友和合作夥伴,可不是当来办家家酒的。
颜荧熙夸下海口後,立刻坐回她的位子打电话给「星羽百货」的相关接洽人员,联系明天去商谈合约的事宜。
看着她很快谈妥後挂上电话,冰如靓默默看了她一会儿,然後才开口:「他没说什麽吗?关於三年前的那件事。」
颜荧熙愣了下,像是没料到她会问这件事。
从她的表情,冰如靓很快解读出答案:「看来是说了。」
虽然颜荧熙没什麽耐性又脾气不佳,但她的个性也是直接而简单明了的,有什麽情绪都会表现在脸上,是个相当好懂的人。
「想必你根本不想与他多谈,才会一气之下跑回来。」这种可能性太容易猜测了。
完全被看穿的颜荧熙有些没好气的努努嘴,「有什麽好谈的?那种早该忘了的蠢事……」一提到那件事,她就感到莫名烦躁了起来,「他为什麽不乾脆忘了就算?都已经三年了,还计较那麽多做什麽?竟然问我为什麽不告而别!我哪有不告而别?我只是不想再看见他那张脸而已!多看一眼就多生气一次,我何必自找麻烦,虐杀我自己的脑细胞!」
她拧着眉,絮絮叨叨的碎语着,表情很是厌烦。
「那你忘了吗?」冰如靓问道。
「早就忘光光了。」她说的是实话,「要不是那家伙提起,我绝对不会没事找事去想起来。」
冰如靓看着她坦荡荡的表情,「忘性真好。」
「那可是我人生中最应该忘记的大污点!像那种愚蠢错误,就应该直接打包丢进垃圾车送进焚化炉用上千度高温瞬间秒杀,什麽都灰飞烟灭,不留痕迹。」
「你高兴就好。」
她蹙眉,「如靓,你到底想说什麽?」
「我只是在想,如果你早就忘记了,为什麽卓朗烮没忘?你们个性这麽像,照理说他也应该忘记了才对。」
「就是说啊,他也应该……等等,你刚刚说什麽?我跟他很像?!哪里像?我怎麽会跟他很像?我才不要跟他很像!」
「不像就不像。」
冰如靓有些敷衍的说着,迳自转身坐回位子继续工作了。认识颜荧熙太久,早就已经懒得跟她争辩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笨问题,因为只会鸡同鸭讲。
她和卓朗烮分明就是因为太有缘分,个性又太相像才会吵翻天,偏偏两人都很讨厌承认这个事实,只因为──不想和对方有任何关系。
哎,都一样幼稚。
「我跟他才不像!我怎麽可能跟那种野蛮人一样!」
颜荧熙气愤大喊,但冰如靓懒得理她,她只能「不像!不像!一点都不像!」的大叫,就像一头野兽不小心屁股被扎了根有倒钩的尖刺拔都拔不掉,整个人气闷又烦躁至极。
她才不要跟他一样咧!气死人!有够倒楣!该死的孽缘!
她和卓朗烮之间的缘分绝对是老天恶作剧之下所造成的恶果,不然就是她上辈子作恶多端,这辈子才会遇上他这个混帐家伙,专门来惹她生气,凌虐她的脑细胞。
到底他们是从什麽时候开始看对方不顺眼的?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不可考,毕竟她和卓朗烮打从出生就认识了,因为非常不巧的他们是隔壁邻居,而且还在同年同月出生,两人念同一所幼稚园,上同一所小学,读同一班,甚至小学六年当中有四年都坐在隔壁,另外两年则是前後座位。
念小学时,他们各自是男女生的领头,这样壁垒分明的敌对关系,单单为了一个橡皮擦也可以吵翻天,加上无数的新仇旧恨,吵架便成了他们每天固定的行程,就跟营养午餐一样。
她一直坚信,如果有谁跟那个火爆头每天相处在一起长达十几年还能不起任何摩擦或争执,那样的人绝对是异类。
总之,他们吵吵闹闹了十来年,直到小学毕业後卓朗烮搬了家,她简直如获特赦,高兴的欢欣鼓舞、手舞足蹈,庆幸终於得以摆脱这份孽缘,也安心过了几年平静的日子,没想到当她到美国念大学时,竟然在同一所学校巧遇他,而且他们还进了同一个学院,甚至同一个学系,成为同班同学!
她简直快抓狂了。
接下来就像小学时的翻版,他们在大学又连续吵了四年,吵得她肝火旺盛、脑细胞衰竭,直到毕业那天发生了那件「意外」,於是她下定决心远离那个野蛮人──他人在美国是吧,那好,她就去欧洲,然後回台湾工作,这样总该不会再见到他了吧!
然而,她错了。
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低估这份孽缘的恐怖魔力。
今天在「星羽」见到他时,她只恨不得把命运之神抓起来用力摇晃,大声质问:「为什麽要这样玩弄她!」不然就是把德州电锯杀人狂从电影里揪出来,一把抢过那支杀人电锯,然後狠狠把连结在她和卓朗烮之间的那条缘分铁链给彻底切断。
按照一般常理看来,有这种缘分的人感情应该不差,就算不是知己好友,至少不会闹到水火不容的境地,然而问题就出在他们两个都是火爆脾气,就像磁铁同极相斥那样,一碰面就绝对是噼哩啪啦的争执场面。
他们吵来吵去也吵了这麽多年了,她以为年纪渐长,总不会像小学生那样幼稚了,然而事实证明──并没有。
她的个性虽然有些急躁冲动,还不至於失控,但她发现只要遇上那颗火爆头,她就绝对会变成另一个火爆头。明明其他人激她的时候,她还能保持理智,可只要遇上他,什麽话都还没说出口,肚子里的那股火就已经开始熊熊燃烧,只要一开口──啪!理智立刻断线。
现在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同学同班或同校的悲剧关系,就算她打算在「星羽」设柜,也不表示会每天都得碰到他,只是他今天那种死缠烂打的态度,让她产生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到底想怎麽样?明明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就好,他没忘记那天的事,但她忘了,忘得一乾二净了,为什麽他偏偏要来招惹她、找她的麻烦?
啊!真是烦死人啦!
当天晚上,颜荧熙忙完工作,收拾好物品准备离开公司,其他人早就下班了,办公室空荡荡的,忽然一股很坏的直觉像烟一样钻进脑袋,让她头皮有些发麻。
不会吧?
那家伙只是个火爆头,不可能还会是个缠人精吧?「沁斓」的资料早就在「星羽」手上,要查到这里绝非难事,而以那家伙的能耐,只要动动手指头,想查到她的住处与她的经历肯定也是易如反掌。
但她没那麽倒楣吧?他也应该没那麽无聊吧?
然而当颜荧熙一踏出公司,一眼看见站在公司门外走道上的高大身影,她只想一脚飞踹过去,把那人当场打趴在地。
恶感成真!
她与卓朗烮对视半晌,他双手环胸,如同一尊雕像般挺直而立,脸色一如以往的难看,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眼神发狠的看着她,她也不甘示弱的睖瞪回去,他们就像两个狭路相逢,按剑相眄的江湖剑客,估量着彼此的意图与能耐。
颜荧熙眼眸四下瞟转了一会儿,找寻可用的武器,想着或许她可以一棒把这个人直接打昏了事。然而整洁的大楼通道什麽都没有,只有一株人高的绿叶盆景,看起来太重,她应该搬不动。
找不到可用的武器,她只好火大开口:「你到底想怎样?」
「你以为逃得了一时,逃得了一世吗?」卓朗烮注视着她,仔仔细细的把她从头扫视到脚,炽热的眸光中隐隐含有另一种诡谲的流动。
「逃?」她音量不自觉拉高,「谁在逃了?」
「不是逃,那麽你要怎麽解释三年前你为什麽不告而别?这三年来你又躲去了哪里?」他质问道。
「躲?」她真的好想用力掐他脖子,「你当我什麽?逃犯吗?逃什麽逃?躲什麽躲啊我?」
「我找不到你。」他语气是指控的。
什麽?他找过她?找她做什麽?一股不祥的感觉爬上心口,教颜荧熙头皮直发麻。
「那是你笨!干嘛怪罪到我头上来?更何况我根本不想见到你!你以为你是谁?我还得随传随到啊?」
他咬牙,「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回答我的问题。」
「不要!」她火爆回道,「让开啦!我要回去了!」
他伟岸高大的身形像座山墙一样挡在公司大门和电梯之间的走道上,威胁性十足,她看了就一肚子火。
卓朗烮动也不动,「如果你想早点回家就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不然我跟你耗定了。」
她深吸口气,双手交抱在胸前,昂起头,一脸不认输的表情,「耗就耗,谁怕谁?」见他真的找上门来,她心里也有了底,他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她,好啊,那就来耗啊!怕他不成?
他微眯眼,「你要怎样才会回答我的问题?」
「我为什麽要回答你的问题?」
「你一定要每句话都顶嘴吗?」
「那你就别老是问那些蠢问题!」
「你──」卓朗烮气得向她走近一步,表情凶恶,像是想把她抓起来用力摇晃的样子。
这女人为什麽这麽爱顶嘴?这麽无法沟通?她就不能好好的回答他的问题吗?
从小他就很受不了她不听话、不受教、不温顺又老是爱顶撞他的个性,而且这脾气打从她出生就是这样,长大了也没好到哪里去,甚至变本加厉,女人不都该是温柔婉约、甜美可人吗?为什麽偏偏她生了这副随时可以把他惹到怒发冲冠的暴躁脾气?
颜荧熙没有丝毫退缩,往後勾起一只脚,伸手抚向高跟鞋,一脸杀气十足的瞪着他,「又要动手吗?我可是有高跟鞋喔!」
他忽地微顿,无法不注意到她此刻的身姿形态,眼瞳深处漫起另一层涌动。
她的小腿纤细匀称,宛如精心雕制的脚踝有种盈巧柔弱的美感,衬着似雪白肤,与拉直的脚背线条,仿若艺术珍品,她的身材曼妙,举手投足间尽是属於女性的妩媚,而此刻婷婷而立的优美姿态里更有一种诱人的性感,让人移不开目光。
虽然,她此刻的表情破坏了这一切──那看起来就像要去冲锋杀敌的凶狠表情,根本无法与她娇媚的身形姿态连结在一起,这个女人难道对这种落差一点自觉都没有吗?
但他一直没忘记,也没办法忘记,这具身躯曾经在他手中所释放出来的热度与触感,以及性感魅惑……
「看什麽看啊你?」颜荧熙被他看得有些发毛。
「这件事困扰了我三年……」他忽然低声自语,神色烦躁而纠结。
「什麽?」她听不清楚他说的话。
他又向她靠近一步,她立刻脱下一只高跟鞋,还特意将尖细的鞋跟朝向他,脸上表情战斗性十足。
「你以为你对抗得了我?」
「哼,就算对抗不了,也绝对不会让你太好过。」
虽然气势很强,但她心里其实有点忐忑,这次再度与他相遇,他的态度与以往显然有些不同,让她无法用以往的准则去忖度他的反应。
「为什麽那时候要跟我上床?」他双眼锐利的盯视着她,直截了当的问。
「那是意外!」她也直截了当的回道。
不理会近在咫尺的高跟鞋细跟,卓朗烮更加逼近她,神色严峻,「所以你并非出於自愿?」
「自愿?等到世界末日那一天吧!」她厌恶道,很想直接将高跟鞋的鞋跟戳进他鼻孔里。
「这麽讨厌我却还是跟我发生了关系?」
「就说那是意外,我喝醉了,神智不清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蠢事!」
「蠢事?」
事实上,卓朗烮也百分之百同意这一点,但从她嘴里说出来却让他感到有些刺耳。
大学毕业舞会那一晚,他们两个为了一点小事引爆争执,早就相当了解他们之间无端就能起战火的同学不希望他们破坏舞会的气氛,便联合起来把他们两个灌醉,然後丢到舞会场地饭店楼上的房间,关起房门让他们两个好好吵个过瘾。
同学们的用意很单纯,但却让他们两个在喝醉酒的状态下,发生了无法挽回的错误。
当时,或许是酒精的作用,或许是情绪的催发,或许是互不相让的反作用结果,或许是……他是男人而她是女人,所以他们吵着吵着,竟然就这样吵到床上发生了关系。
事隔多年,他已经无法确切记得当时所有的细节,然而他却记得她身体的每一分热度,每一分性感撩人的姿态,以及那足以将两人烧融殆尽的情慾火焰。
情焰太炽热,记忆太清晰,就算想忘也忘不掉。
老实说,这件事没有谁对谁错,也无法去计较到底是谁先起的头,然而,教他无法理解也无法谅解的是,她竟然在隔天彻底消失不见,就像是──畏罪潜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