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毕安婕最羡慕的,不,是嫉妒,她最嫉妒的是,不管西班牙人多么的好吃、爱吃、贪吃,他们的年轻女人总是能够保持健美的身材,要发福、要臃肿,要变成像大象一样的“伟大”,那都是四、五十岁以后的事了。

    但是……但是……

    珊德拉,珊德拉,听名字,她原以为会和一个够格竞选世界小姐的西班牙美女作战,也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没想到……没想到……

    这太离谱了吧!

    “迪亚戈。”

    “嗯?”

    “你说珊德拉……几岁啦?”

    “二十五。”

    “你确定?”

    “确定。”

    “那她为什么会有五十岁的身材?”

    这么说是有点过分啦,珊德拉只是身材不太好……好啦,好啦,是很丰满……好好好,是已经开始在发福了,就好像刚生产过的产妇,一时恢复不了怀孕前的标准,身材显得很“堕落”。

    胸前很“堕落”,腰部也很“堕落”,那副肥嫩嫩的肉臀更“堕落”,连大腿都很“堕落”。

    “她怎会搞成这样的?”

    “她爱吃甜食。”

    “偏偏她家又是开点心糕饼店的,随时都可以吃个够!”

    “他父亲就是为了她才开点心店的。”

    “原来‘帮凶’是她老爸!”

    好,结论出来了,毕安婕继续打量珊德拉,老实说,除去身材不说,珊德拉长得还真不赖,但是她的眼神很蛮横,神态更娇纵,名副其实被宠坏的孩子。

    “迪亚戈!”

    当珊德拉兴奋地尖叫着跑过来——真的很像一头暴冲的斗牛,迪亚戈立刻往后退,丢下一句话后就头也不回的落跑了。

    “交给你了!”

    毕安婕不得不张开双臂才挡得住那只身材比她宽大的斗牛,非常客气的请她止步。

    “请等一下。”

    “你是谁?”珊德拉尖声质问。

    “我是迪亚戈的秘书。”毕安婕好整以暇的回答。

    “秘书?”珊德拉以怀疑的目光审视她。“他哪来的秘书?”

    “台湾来的。”

    一旁冒出失笑声,是路过的工人们,珊德拉横眼瞪过去,不过没人在怕她,大家都知道迪亚戈有多讨厌珊德拉。

    “你到底想如何?”珊德拉怒问。

    “不如和,只想通知你,要住进庄园里来,就得严格遵守几项规矩。”

    “我是迪亚戈的妹妹,不需要遵守任何规矩!”

    “请问你贵姓?”毕安婕笑吟吟地,十分客气的请教。

    “拉菲尔德。”珊德拉有点疑惑,不解对方为何突然问她的姓。“怎样?”

    “而迪亚戈姓多明尼克,你们不同姓,所以,你不是他妹妹。”毕安婕很好心的提醒她。

    “我是他的继妹!”珊德拉愤怒地大叫。

    毕安婕摇摇头。“继妹不会半夜脱光光跑到继兄床上,所以,你也不是他的继妹,而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客人。”

    珊德拉气到说不出话来。“你……你……你……”

    “可是,既然你坚持非来不可,那么,我就得先把规矩跟你讲一下。”毕安婕装作不知道珊德拉那张圆溜溜的脸已经气得涨成紫红色的了——就像一颗巨峰大葡萄,始终笑眼眯眯的。“首先……”

    说是有几项,但一口气念下来,再追加几项临时想到的,居然也有十几二十项之多,她自己都很意外。

    不过,这不能怪她,要防备珊德拉这种女人,就是得有这么多限制条件。

    “如果我不想遵守任何一项规矩呢?”珊德拉咬牙切齿地说。

    求之不得!

    “很简单,那就别想住下来。”毕安婕也很干脆。

    珊德拉立刻掏出手机来,“那我要跟我爸爸讲,说你们不让我住在这里!”她威胁。

    “去讲啊!”毕安婕满不在乎的摆出“请便”的手势。“三年前你爸爸承诺说不会再让你来骚扰迪亚戈了,迪亚戈才没去告你纵火,现在是你爸爸先违背诺言的,迪亚戈没有告你已经很有良心了,不让你住下来更没什么对不起任何人的,我们是为了保障自己的安全,哪里不对了?”

    “你……你……”珊德拉又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了,然而眼珠子贼溜溜的转了几转后,她突然表示屈服了。“好,我会遵守规矩。”

    她会遵守?

    遵守个屁!

    这边的人又不是脑残兼笨蛋,这样就想唬弄过她?

    毕安婕莞尔。“你肯遵守规矩,那是最好的了,不过我还是得先警告你,要是住进去之后,你违背了任何一项故居,我会立刻把你赶出去,明白吗?”

    珊德拉目光恶毒地瞪住她,没吭声。

    毕安婕不以为意的笑笑。“好,提着你的行李,跟我来吧!”

    她安排珊德拉住在前栋二楼的客房,因为珊德拉“只不过”是客人,并且禁止珊德拉到后栋去,这些都包括在规矩里头。

    原以为珊德拉至少可以“乖”个一、两天,没想到不过才五分钟……

    “洁西卡!”

    “呃?”正待踏入书房的毕安婕疑惑的回首——因为那叫声有一半的哭音,旋即脸色愤怒的骤变。“可恶,曼奴,是谁打你的?”

    曼奴左半边脸浮现一副红肿的巴掌印。“那个女人!”

    “她为什么打你?”毕安婕带她朝最近的浴室去——浴室里都有备用药盒。

    “她要我帮她整理行李,我说我只是负责清扫工作,不负责伺候客人,她就甩我一巴掌了!”

    “好,好,很好,她真以为住进来之后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毕安婕冷笑着把曼奴推进浴室里,“你自己敷药可以吧?嗯,好,那我要找人去对付那个娇纵的千金大小姐了!”

    不一会儿,她就找齐了庄园里最有力气的几个女人,浩浩荡荡的来到客房里,一见到珊德拉就伸手一指。

    “来,把她抓住,扔出去!”

    “你们想干什么?”珊德拉愤怒的又尖叫又挣扎,但一切都是徒劳。

    尖叫?

    谁理她!

    挣扎?

    也没用!

    虽然她的吨位比其他女人都大,却是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根本没什么力气,四、五个女人一起又拉又推又拖,就硬把她捉到庄园外了。

    毕安婕把珊德拉尚未打开的行李往她面前一扔。

    “我们的规矩之一是,不得指使仆人为你做额外的工作,除非她自己愿意,更不可以打骂庄园里的任何人,现在,你犯了我们的规矩,请滚吧!”再转头吩咐其他人。“阿尔,麻烦你开车送她进镇里去;索莱拉,叫迪亚戈打电话通知她爸爸尽快来接她,不然她要是在镇里闹事被捉到警察局去,我们是不会去保她的!”

    这下子,珊德拉真的慌了。“等等,等等,我发誓绝不会再犯了!”

    “没得商量!”毕安婕继续指挥女人们把珊德拉塞进车子里。

    “不,不,我不走!”珊德拉硬是抵住车门,打死不进车里去。“真的,我绝不会再犯了,我发誓!”

    毕安婕比个“暂停”的手势。“好,我可以再给你一个机会,可是……”

    珊德拉戒慎地盯住毕安婕。“怎样?”

    “你得向曼奴道歉。”

    “绝不!”

    二话不说,毕安婕再比一个“继续”的手势,大家又开始推拉拖扯,想尽办法要把珊德拉塞进车里头去。

    “好好好,我道歉,我道歉!”

    片刻后,珊德拉咬着牙根,心不甘情不愿向曼奴道歉。

    “对不起。”

    “瞧,这不是很简单吗?”毕安婕假装没瞧见珊德拉杀人的眼神。“好了,自己拎行李回客房吧!不过,再警告你,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再犯一次,就不用再说第二句话了!”

    这种女人就是吃硬不吃软,没问题,保证她吃到牙齿掉光光!

    不准到后栋去!

    更不准进迪亚戈的卧室!

    迪亚戈到橄榄园工作时,更不准去骚扰他!

    连用餐时,也不准坐在迪亚戈旁边,因为迪亚戈会吃不下!

    不准、不准、不准,这样不准,那也不准,那她哪有机会诱惑迪亚戈?

    左思右想,珊德拉唯有远远跟住迪亚戈,不相信他永远都在工作,都不用休息的,只要他一歇下来,就是她的机会了。

    可是,虽然只是远远跟着他,迪亚戈也觉得不耐烦,毕安婕就建议他到格拉纳达的公司去看看,珊德拉乐不可支,以为她的机会来了,岂料,她想进公司找人,警卫却连大门都不给她进去,她只好在公司对面的小酒馆等候,全然不知迪亚戈早已从后门悄悄溜走了。

    “那个女人,我倒要看看她要巜一ㄥ到什么时候才会放弃!”毕安婕爆笑。

    “巜一ㄥ?”又一个不懂的中文字,看来他最好再跟她学点中文比较好。

    “坚持。”

    “原来如此。”迪亚戈也在笑,却没有她那么乐观。“我看不容易。”

    “没办法,你就像一颗无主的顶级钻石,大家都想占为己有嘛!”

    听她酸溜溜的语气,又带点可怜兮兮的味道,迪亚戈不禁莞尔,宠爱地揉揉她渐长的头发——她已经下定决心要留长了。

    “那么,我们就先订婚吧,你认为如何?”

    毕安婕一怔,狂喜的大叫,“好好好……”忽又顿住,紧急收回喜色,极力保持满不在乎的样子。“呃,我是说,是你求我的喔!”

    迪亚戈失笑。“是是是,是我求你的。”

    于是,毕安婕立刻上skype和大哥联络。

    按照西班牙的习俗,订婚几乎跟结婚一样重要,需要双方家长亲人都到场,此外,由于丁佳蓉的提醒,她也有些担心父母会反对,那最好由大哥去说服他们,机会比较大点,所以,先担心如何说服大哥吧!

    不过,她怎样也没想到……

    “你们终于要订婚了?太好了!太好了!”

    听大哥那兴奋至极的语气,倒好像是他自己要订婚似的,毕安婕不禁有点儿怀疑……

    “呃,大哥,是我要和迪亚戈订婚,不是你喔!”

    “废话,当然是你和迪亚戈!”

    那是……

    “大哥,你中乐透了吗?”

    “乐透?不不不,这比中乐透更美好一百倍啊!”

    有那么夸张吗?

    “那爸妈那边……”

    “没问题,我会告诉他们。”

    “如果他们反对……”

    “放心,交给我就搞定了!”

    毕安达那边已下线了,她却还在这边困惑地猛搔脑袋。

    大哥干嘛那么兴奋,好像她是滞销了几百年的瑕疵品,现在好不容易终于推销出去了似的。

    “如何?”

    “我大哥说没问题。”

    “那就好。”

    “不过,先说好喔!”毕安婕一本正经地戳两下迪亚戈的胸膛。“订婚之后,你不但不许和任何女人跳舞,也不许和任何女人说说笑笑的,更不许和任何女人拥抱打招呼,也不许……”

    她好像在念学校守则似的一条一条没完没了的说下去,迪亚戈两眼愈听瞪得愈大,最后,他忍不住霍然大笑。

    果然是个醋桶!

    整整一个星期,无论如何都接近不了迪亚戈,珊德拉气得快抓狂了,又拿毕安婕没辙,因为庄园里的工人、仆人都只听毕安婕的,不听她的,最后,她只好打电话向爸爸告状兼求救。

    “不管啦,爸爸,你要帮我想办法啦!”

    “这……这……珊德拉,三年前你在那里差点闯下大祸,现在让你过去,我已经是破坏诺言了,我还能怎么办?”

    “那……叫贝莉雅来听!”

    电话立刻换人听了,可见她爸爸对她也很头痛,正好乐得把她丢给别人处理。

    “珊德拉?”

    “贝莉雅,迪亚戈是你儿子,快帮我搞定他!”

    嫁给她父亲这么多年了,珊德拉依然不肯叫她一声妈妈,贝莉雅只能苦笑。

    “对不起,珊德拉,我没办法,当年是我丢下他不管的,现在我哪有脸去勉强他呢?”

    “你不能不管!”珊德拉怒极尖叫,“我警告你喔,只要我说一声,爸爸就会立刻和你离婚,而你这个不能生育的老女人,看看还有哪个男人会娶你!”这是她最拿手的招数:威胁。

    毕安婕不吃她这一套,贝莉雅却非吃不可。

    她是那种怕寂寞又无法独立的女人,之前已经离过一次婚了,又不能生育,年岁也不笑了,再离婚的话,就真的没有男人会要她了!

    “但……但……我又能怎样?”

    “命令他呀!”

    “迪亚戈已成年,我没办法……”

    “你总是他妈妈吧?”

    “一个遗弃他的妈妈,你以为他是怎么想的?”

    “我不管,我不过,我就是要迪亚戈!”珊德拉像个小孩子一样耍赖。

    “我……真的没办法呀!”贝莉雅叹道。

    “你……”珊德拉正想破口大骂,转念一想,忽又改变主意。“好,那你帮我赶走那个小婊子,这总该没问题了吧?”

    “我不懂,什么小婊子?”

    “就是那个老是跟在迪亚戈身边的小婊子,洁西卡呀!”

    “……你说谁?”

    “她……是西班牙人?”

    “才不是,是一个东方小婊子!”

    “是她?!”

    “呃?你认识她?”

    “……我明天就到!”

    “怎么了?”

    放下电话之后,毕安婕就一脸茫然地呆在那里,直到迪亚戈担心地轻抚她的脸颊,她才惊叹地“哇!”了一声。

    “爸妈说他们明后天就会到,而且他们好像比大哥还要兴奋呢!”

    “是吗?”迪亚戈笑笑,自后往前环住她,双手十指互扣锁在她腰前。

    “真奇怪,”毕安婕又开始困惑地猛搔脑袋了。“难道他们真的一点都不担心我是要和一个‘多情的西班牙人’订婚吗?”

    “多情不好吗?”温柔的吻细细地印在她鬓边,迪亚戈问。

    “多情就容易变心,请问好在哪里了?”毕安婕没好气地反问。

    “我不会。”迪亚戈低喃。

    “我知道你不会,可是……”毕安婕愈来愈困惑了。“爸妈又不认识你i,他们怎会这么相信你?”

    “你大哥跟我相交多年了。”迪亚戈指出事实。

    毕安婕想了一下。“说得也是,只不过,真没想到大哥的说服力那么好,这么快就说服爸妈了,我还以为要奋斗好几天,甚至好几个月呢!”

    “这么顺利,不好吗?”

    “当然好,只是有点意外罢了!”

    “让我们这么想好了,”迪亚戈轻轻道。“只要我们订婚了,珊德拉就该放弃了吧?”

    毕安婕双眼一亮,“对对对,只要我们订婚了,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把觊觎你的女人赶走了!”又兴奋起来了。“不管老的、年轻的、小的,统统都赶走,哈哈哈,太好了!”

    “……”

    这女人,会不会醋过头了?

    一整天,珊德拉都在庄园前焦急地走来走去,一会儿喃喃自语地骂个不停,一会儿阴沉着脸色哼哼哼冷笑,看得路过的工人们都以为她要发疯了,纷纷走避。

    直到傍晚时分,远处一辆车直驶而来,珊德拉立刻迎上前去。

    “爸爸,你们终于到了。”

    而贝莉雅,不同于往日那种心虚又愧疚的神态,这次她出现在庄园里,竟是怒气冲冲而来,一下车就像支失速的火车头一样直往庄园里闯,并怒吼着。

    “在哪里?那个女人在哪里?”

    而闻声自书房里出来的迪亚戈一见到贝莉雅,竟也神色大边,慌张地往后瞄一下紧跟在他后头的毕安婕,想把她推回书房里,但毕安婕反而更好奇地往前探,他只好尽量用身子挡住她,然而还是挡不住她歪出来的脑袋。

    “妈妈,你怎么……”

    “果然是她!”贝莉雅愤恨地指住了毕安婕。“就是她害……”

    “妈妈!”迪亚戈震怒地咆哮。“你敢再多说一个字,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贝莉雅僵了一下。“为什么?明明是她……”

    “妈妈!”迪亚戈又警告地怒吼。

    贝莉雅咬着牙,指住毕安婕的手放下了,但仍憎恨地瞪住毕安婕好半天后,方才不甘不愿地把目光移向迪亚戈。

    “好,要我不说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要和珊德拉结婚!”

    狗屁,要迪亚戈和那只猪结婚,门儿都没有,去作梦吧!

    毕安婕期待地转注迪亚戈,猜想他一定会即时、立刻、马上,断然拒绝,然而过了好半晌后,迪亚戈不但没吭半声,还皱着眉头沉吟起来了。

    “迪亚戈?”

    迪亚戈为难地瞥她一下,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只是继续沉吟着,毕安婕不禁愕然。

    请等一下,现在是怎样,他……他不会是真的想和那只猪结婚吧?

    可恶!可恶!可恶啊!

    她不相信迪亚戈是真的想和珊德拉结婚,所以,必定是为了贝莉雅想说而被迪亚戈阻止的那件事。

    究竟是什么事,为什么不能让那个她知道?

    昨天,贝莉雅撂下那个条件之后,说要给迪亚戈二十四小时考虑,原以为经过一夜深思之后,迪亚戈应该会改变主意。

    没想到他竟然还在考虑!

    那件事到底有多严重,为何迪亚戈宁愿考虑要牺牲一辈子的幸福,也不愿意让她知道?

    如果她去逼问迪亚戈,他会说吗?

    不,不会,他都被逼得不得不考虑和珊德拉结婚了,那就表示,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让她知道那件事!

    那她该怎么办,眼睁睁看着迪亚戈和珊德拉结婚吗?

    就在毕安婕惶然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之际,突然,手机响了,她下意识拿起来接听,下一刻,她狂喜的大叫。

    “大哥!”再下一秒,她嚎啕大哭,“我不懂啦,大哥,怎会变成这样,怎会变成这样……”哭哭啼啼的,她把自贝莉雅到达之后所发生的一切事情,一股脑统统说了出来。“他真的在考虑要和珊德拉结婚,我不懂怎会这样,真的不懂啊!”

    “小婕,别哭,先听我说。”

    “呜呜呜?”

    “我们已经在镇上了,你有没有办法瞒着迪亚戈偷溜出来?”

    “当然有,他已经被珊德拉缠住了!”

    “好,那你赶快来,你想知道的事,我们都知道……”

    “咦?”

    毕安婕两眼瞪大了。

    毕妈妈莞尔。“对,你是在西班牙出生的,而且在五岁以前,你几乎都是讲西班牙语,中文反而只会一、两句。所以当你小六学西班牙语时才会那么快、那么流利、那么标准,因为你本来就会了!”

    毕安婕完全的傻住了。

    “其实以前西班牙的橄榄油大都是输出到意大利,完全没有自己的品牌。”又轮到毕爸爸说了。“当时你蔡叔叔就是打算做出西班牙橄榄油自己的品牌,那时合伙人有三个,一个是我,一个是你蔡叔叔,一个就是迪亚戈的爸爸……”

    毕爸爸双眸微眯,在回忆往事。

    “要创新一个品牌是很简单,但要打出市场就真的很不容易了,因为当时的市场几乎都被意大利的品牌垄断了,为此,我们都忙得天翻地覆,包括你妈妈和蔡叔叔他老婆也是,只有迪亚戈的妈妈贝莉雅,公司的事,她不会,橄榄园的工作,她也嫌太辛苦,因此,迪亚戈的爸爸就建议把你交托给贝莉雅照顾,这样你妈妈工作起来也比较安心。但贝莉雅她……该怎么说呢……”

    毕爸爸很无奈地深深摇头。

    “她既不想工作,又觉得闲在庄园里的日子好无聊,就干脆把你丢给迪亚戈照顾,自己跑出去玩,而迪亚戈,由于他是独生子,对他来讲,你就像是平空多出来的妹妹,宝贝你宝贝得不得了,才七、八岁大的孩子,就会帮你洗澡、换尿布、喂奶、哄你睡觉……”

    说到这里,毕妈妈突然又打岔进来一句。

    “记得你会说话时,第一个会说的竟然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而是……”

    “戈戈……”毕安婕无意识地喃喃道。

    不是“哥哥:ㄍㄜ·ㄍㄜ”,而是“戈戈:ㄍㄜㄍㄜ”。

    “对对对,你还记得嘛!”毕妈妈又叹息。“迪亚戈可真是个好孩子,你被他宠得好任性,但他始终是那么的疼爱你,我想就算你说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想尽办法去为你摘星星,对你可说是千依百顺,才会……才会……”说不下去了,毕妈妈无助地瞥向毕爸爸。

    毕爸爸重重的叹了口气,不想讲,但不能不讲。

    “记得你常作的那个噩梦吗?其实那不是噩梦,而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实……”

    闻言,毕安婕仿佛被冰水当头淋下来,突然觉得好冷好冷……

    “虽然迪亚戈一直说与你无关,是他自己不小心的,但你的噩梦告诉了我们事实是什么,因为你的任性,那支铁耙子的耙齿穿透了迪亚戈身上大半重要器官,包括颈部,他因此在医院里待了整整一年……”毕爸爸的语气很愤怒,因为那都是女儿的任性所致。“不断的手术又手术,复健又复健,最后,他离开医院时,就注定往后一辈子都是哑巴,再也出不了声了!”

    毕安婕张嘴,想说话,却挤不出半点声音来。

    “更悲惨的是……”毕妈妈沉重地低语。“他人都还躺在医院里,他爸爸和妈妈就离婚了,因为他爸爸责怪他妈妈没照顾好孩子,他妈妈责怪他爸爸只顾工作,两人相互指责、吵架,最后终于分开了。而且……”

    毕妈妈摇着头,一脸痛惜。

    “他妈妈不要他,连他爸爸也在再婚妻子的拒绝下,只好把他交托给开设孤儿院的好友照顾,每个月付出一笔费用作为教养费。自那而后,他明明有父有母,却不得不在孤儿院里生活……”

    毕安婕又张嘴想说什么,却依然讲不出半个字来,唯有泪水默默地垂落下来,心,好痛好痛,痛得连哭都哭不出来……

    “而你,”毕妈妈轻抚她的脑袋。“自那件事发生之后,你每天每天都会作噩梦尖叫着醒来,不得已,我们只好把你带回台湾,说也奇怪,回台湾之后,你就不再作噩梦了,好像把在西班牙的一切都忘了似的,连西班牙语都不会说了!”

    “当我听说迪亚戈被送到孤儿院的时候,我真的很生气!”毕爸爸忿忿的接着又说。“立刻决定要把迪亚戈接到咱们家来住,可是迪亚戈担心你看到他之后又会作噩梦,坚持不肯,但我不肯放弃一直想说服他,最后,他终于退了一步,要求我们先带你去看看他,如果你不害怕,他就跟我们回台湾。可是……”

    “你一看到他就开始尖叫,一直一直尖叫……”毕妈妈无奈的说。

    “所以,他下定决心要留在孤儿院里,而我也只能放弃了!”毕爸爸黯然道。

    “可是,他从来没有怪过你,一丝一毫都没有,”一想到那个善良的好孩子,毕妈妈就感叹不已。“始终都那么的关心你,不时写信来询问你的状况,我们知道他是想念他的‘妹妹’,也尽量提供所有关于你的讯息给他……”

    “后来爸妈觉得用电脑来联络应该会更迅速、更方便,”终于轮到毕安达说话了。“就把这件事告诉我,要我透过电脑跟迪亚戈做更多的联系,而迪亚戈就如同爸妈所说的,他最感兴趣的就是有关于你的事,所以,我每天都会跟他联络一次,或者传送照片录影给他,或者告诉他你又闹出什么糗事了,几乎像写日记一样每天向他‘做报告’,直到有那么一天,我发现他……”

    他稍微顿了一下。“好像爱上你了,我马上告诉爸妈,爸妈兴奋地一致同意说如果你也能爱上他就好了,就想说要把你送到西班牙来,可是……”

    “迪亚戈不同意!”毕妈妈咕哝,很不以为然的语气。

    那孩子实在太善良了,总是一意操心别人,为自己考虑得太少了。

    “他说你都过了那么久的平静日子,不想再刻意去揪出你的噩梦。”毕爸爸更不以为然。“他真是想太多了,都过那么久了,彼此都长大了,你怎么可能还认得出他呢!”

    “幸亏发生了柯建霖那件事,不然他不知道何时才会让你来见他呢!”

    “为了你着想,他终于不得不同意让你到西班牙来,不过,一直到他站在你面前,你都没认出他时,他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啊,对了,你一定很奇怪吧,既然他是哑巴,又怎会说话呢?”

    “这就要再提到当我说要带他回台湾时,他要求先让你见见他再说,但你一看见他就开始尖叫,当时他好心疼好心疼,拼命想要安慰你,”回想到当时,毕爸爸忍不住又摇头。“可是他根本就无法出声,急得他眼眶都红了……”

    “也许就是那样强烈的感情激发了他脑内的潜能,突然间,他就能够用脑子跟人家‘说话’了……”毕妈妈感叹地道。“听起来好像是他在说话,其实是他的脑子在跟你的脑子说话,他只要跟着动动嘴,人家就以为他是在用嘴巴说话了。”

    “以科学方式来说,就是以超强的脑波震荡来传达语言的讯号……”毕爸爸解释。“刚开始时只能一对一,慢慢的,他可以同时和很多人对话,最后,不管距离多远,只要他想跟谁说话,都可以经由无线电波传递脑波震荡,那个人就可以清清楚楚的听到他‘说话’了,尔后,打电话或用电脑和人家通话就不是难事了……”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超过十个,连他妈妈都不知道,还以为他是经过治疗才恢复了出声说话的能力呢!”

    “好了,我们说完了,现在,你可以发问了!”

    问?

    问什么?

    问那些她早已经遗忘,但就在刚刚爸爸妈妈的叙述中,又一一回到她脑海里的记忆?

    其实那些记忆一直都在她脑子里,甚至比任何记忆都来得更清晰,只是当时幼小的心灵承载不起那么沉重的罪恶感,便下意识把它排除在记忆之外了,但她并没有真的忘记它,所以她的噩梦才会不断的、不断的重复。

    直到现在,在爸爸妈妈的叙述下,那些记忆很快就回来了,因为,她长大了,了解自己做的错事就要自己承担后果,再大的罪恶感也不容许她逃避,所以,她选择面对它。

    “如果没有问题的话,那么,你自己决定该怎么做吧!”

    该怎么做?

    当她是那么的爱那个男人,又欠那个男人那么多的时候,该怎么做,还需要思考吗?

    不,不必了,该做的事只有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