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这就是全部的事实,我是打了他们母子,但我一点也不后悔!”
毕安婕说完了,而那位西班牙警察伯伯听得既感动又愤慨,又是摇头,又是咬牙切齿。
“你丈夫是西班牙人?”
“是。”
很好,很好,西班牙人就要向着西班牙人,他更有理由帮助这个可怜的小女人了!
“那位柯太太实在太过分了!”
“他们柯家人全部都很过分!”
“不过呢……”警察伯伯滑稽地挤眉弄眼。“他们忘了他们是在西班牙,而不是台湾。”
“所以?”毕安婕困惑地问。
“只要你‘忘了’打过柯太太和她儿子这件事,我就能帮你搞定这件事,甚至不会有任何记录。”
“呃?”
“好了,你回医院去照顾你丈夫吧,这件事交给我就行了!”
三天后——
“验伤单?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要验伤单?”柯太太愤怒的尖叫。
“如果你事先请教过律师的话,他一定会提醒你的。”翻译解释。
律师?
这里是西班牙,又不是台湾,她哪会知道要到哪里请可靠律师?
更何况,她只是想拿这件事来威胁毕安婕屈服的,而毕安婕不是应该一听到被告,就吓得低声下气的跑来找她要求和解的吗?届时她就可以逼迫毕安婕跟她儿子在一起了——不然她儿子一直闹死闹活的。
这种小事应该没有必要动用到律师吧?
“你这废物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
你儿子才是废物好不好!
“我也是刚刚警察先生告诉我,我才知道的。”翻译努力的忍住心中的怒气。
“他为什么现在才说?”
“没办法,这就是西班牙的办事效率。”
西班牙官僚体系的繁琐和行政效率的低落,早已是恶名昭彰的了,现在,这位伟大的柯太太应该体会到了吧!
“可恶!”柯太太抚着自己的脸颊。“现在根本验不出什么伤了!”
“你要告人家伤害,就得有验伤单或证人,”翻译又说。“不然人家要不承认,你不但告不成,还得小心人家反告你诬告。”
柯太太脸色又红又绿的,精采万分。“好,那我就去找证人!”
翻译把柯太太的话翻译给警察伯伯听,警察伯伯有趣的一笑,说了几句话,于是,翻译又翻译给柯太太听。
“你找不到的,任何人都不喜欢牵扯上这种事,何况你又是外国人……”
话没说完,但柯太太也该懂了。
不管是在哪一国,没有人愿意上警察局、上法院的,除非是为了自己的亲友,偏偏她还是个外国人……
总之,就算是真有人看到了,也没有人会承认的。
“可恨!太可恨了!”柯太太怒骂。
“那么,我劝你最好收回告诉,不然人家若是反告你诬告……”
“……收回就收回!”
柯太太前一秒才刚愤怒的离开警察局,后一秒,警察伯伯就笑吟吟的撕掉了柯太太的告诉单。
搞定!
就在警察伯伯撕毁告诉单的同时,医院里——
“一般大脑的损伤,功能的回复通常在一个月内出现……”
医生才说到一半,毕安婕就毅然打断他的话。
“那么,我相信迪亚戈在一个月之内就会清醒过来了!”
医生皱眉。“多明尼克太太,我有责任告诉你,多明尼克先生的丘脑损伤十分严重,而丘脑是产生意识的核心器官……”
“请不用告诉我那么多,”毕安婕坚定地拒绝。“我相信他一定会清醒的!”
“但是……”
“相信我,他一定会清醒的!”
三个月后——
“多明尼克太太,三个月前我曾说过,一般大脑的损伤,功能的回复通常在一个月内产生,超过三个月之后,再回复是很少看到的……”
再一次,医生才说到一半,毕安婕就打断他的话了。
“很少,但并不是完全没有,对不对?”
医生定定地凝视着毕安婕坚决的目光,片刻后,方才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
“对。”
“那就是了。”毕安婕坚定的握住迪亚戈毫无知觉的手。“虽然会迟一点,但我相信他一定会清醒过来的!”
因为,迪亚戈是从不放弃的!
一年后——
“一年前我就告诉过你了,大脑受损的病患,功能的回复通常在一个月之内产生,超过三个月之后,功能回复就很少看到了,若是超过一年的话,康复的希望就极为渺小了,多明尼克太太,我并不是叫你放弃,但你也要有多明尼克先生可能不会康复的心理准备。”
这回,毕安婕并没有打断医生的话,只是静静地听他说完,然后,沉默了好一会儿。
“最久是多久?”
“一年半,但那已经是极端的例外了,所以超过一年半之后,我们就判定永久性的植物人了。”
“那么,我相信在这半年之内,他一定会清醒过来的!”
“……”
再过半年——
毕安婕痴痴地凝视着病床上的迪亚戈,一年半了,他始终静静地,安祥地沉睡着,虽然偶尔会睁开眼来,但没有意识、没有知觉、没有丝毫反应,更没有办法做任何沟通,只是无声无息的活着。
“对不起,多明尼克太太,已经十八个月了,很抱歉我们不得不判定多明尼克先生为永久性的植物人,希望他醒来,恐怕只能等待奇迹了!”
毕安婕没有任何反应,医生摇摇头,悄悄离开病房了。
良久良久后,她才开口,声音是那样的轻细,不像是在对任何人说话,倒比较像是在对她自己说话。
“戈戈,这真的很不公平,你知道吗?”
无奈地,她轻轻抱怨。
“我说过要让你很幸福很幸福的,但如果你一直躺在这里,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很幸福很幸福呢?”
她温柔地拂开垂落在迪亚戈额上的发丝。
“看看你,瘦了好多喔!你又不起来自己吃东西,他们只能用鼻胃管喂你那种连卡米奥都不想吃的东西……”
低低叹息,她怜惜的手心痛地抚在他凹陷的脸颊上。
“戈戈,就算你没兴趣看我,那你儿子呢?那小家伙会走路了耶,你不想看看他有多可爱吗?就像厨娘说的,他像你,好乖好乖呢,不像我小时候只会任性地到处乱闯祸……”
另一声叹息,她的手挪下来,握住他一年半来都不曾动过的手。
“还是说,以前你都能原谅我,但这一次,戈戈,你再也无法容忍了,所以故意这样来惩罚我?”
她愧疚地垂下脸儿,眼眶润湿了。
“对不起,戈戈,都是我的错,请你再原谅我一次吧……”
说着,说着,她哽咽了。
“我知道,每次每次都是我的错,但我发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并不想救那个废物啊,可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身体就自己跑过去救他了,我好后悔,真的好后悔好后悔,戈戈,请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原谅我吧,请你再原谅我一次吧,不要再这样惩罚我了,戈戈,原谅我啊……”
她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哀痛欲绝,无尽悔恨;而不知何时进病房里来的毕妈妈与毕安蓓,两人都红着眼眶上前来安慰她。
“不会的,小婕,迪亚戈最疼你了,他不会怪你的!”
“不,不,他在生我的气,所以才这样惩罚我,我知道,我知道!”
“小婕,不要这样……”
“戈戈,告诉我,要怎样你才肯原谅我?”
“小婕……”
“告诉我啊,戈戈!”
“小婕……”
“是不是……”
“小婕,你……”
“是不是要我跟你一样,你才能原谅我?”
跟他一样?
怎样?
不是那样吧?
毕妈妈与毕安蓓大惊失色。“小婕?”
悲痛的哭声突然静止了,毕安婕横臂抹去泪水,“好,只要你能原谅我,我怎样都可以!”语毕,她毫不迟疑地朝窗户飞奔而去。
“小婕!!!”
毕妈妈与毕安蓓异口同声惊叫,也跟着扑过去一人拉住毕安婕一只手,死命捉紧,不让她爬上窗台往下跳。
“小婕,你疯了,不要做傻事啊,小婕!”
“放开我,我只能这么做,戈戈才会原谅我啊!”
“胡说,迪亚戈不会怪你的!”
“不,他生气了,所以才不肯醒过来……”
“不是,不是,是他伤得太重了……”毕安蓓慌乱的苦劝。
“不对,明明是他生气了……”不听任何劝言,毕安婕顽固得如此坚持。
“没有,没有,迪亚戈没有生气……”
“我一定要这么做,他才会原谅我……”
“小婕,冷静一点好吗?”
“他要我也尝尝他所受到的苦……”
“小婕,冷静一点!”
“这么一来,他才能够原谅我……”
“小婕,不要这样啊!”
“所以,我非得要这么做不可!”
“小婕,不要……”
“放开我!”
“小婕……”
“放开我,你们……”
突然,毕安婕的怒吼中断了,并侧耳仿佛在倾听什么,但毕妈妈和毕安蓓并没有察觉到,只是继续又拉又扯的苦劝。
“小婕,你听妈说……”
“闭嘴!”
“呃?”
“嘘,你们听……”毕安婕依然侧耳听着,“戈戈,是……”目光则投向病床上,她小心翼翼地问。“你吗?”
“咦?”毕妈妈与毕安蓓相对惊视。
毕安婕蓦然甩开她们的手,奔回床边,俯眸专注地凝视迪亚戈平静的睡容,满怀希望地低呼。
“是你吗?戈戈,是你吗?”
迪亚戈醒了?
毕妈妈与毕安蓓不由惊喜地先后来到床边,可是没一会儿,她们的惊喜就悄然流逝了,因为迪亚戈并没有任何动静,连根头发也没动一下,她们不禁困惑起来。
“小婕?”
“真的是你,戈戈,你醒了,你终于醒了!”朦胧的眸子落下欣慰的泪水,毕安婕唇畔挂着梦幻般的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醒来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喃喃道。
“小婕?”毕妈妈与毕安蓓愈来愈疑惑。
“好,好,我不会乱来,只要你醒了,我什么都听你的!”回过头来,毕安婕带泪欣喜地道。“妈,姐,戈戈醒了,他终于醒了呢!”
毕妈妈与毕安蓓狐疑地看看她,再转注迪亚戈,后者始终没有动静。
“你……怎么知道?”
“他在跟我说话啊!”毕安婕怜爱地捧起他的手来亲吻。“他叫我不要乱来,还骂我呢!”
毕妈妈和毕安蓓狐疑地面面相觑。“但是,我们没有听到啊!”
“你们没有听见?”毕安婕的语气很惊讶,但表情却似乎不怎么在意,“戈戈,你没跟妈妈和姐说话吗?”张大着困惑的眼,她问。“有啊,戈戈说他也有跟你们说话呀,是你们没注意听吧?”
是吗?
于是,毕妈妈和毕安蓓很认真、很专注地凝神聆听了好一会儿后,不安地相顾一眼。
“小婕,我们……呃,还是没听到什么啊!”
“是喔?”毕安婕似乎更困惑了,可是表情依然不怎么在乎似的,“戈戈,怎会这样呢?”她又问,“戈戈说他也不知道怎会这样耶,他明明也有跟你们说话的说……”顿了顿。“真的好奇怪呢,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听得到呢?”
只有她一个人听得到?
她是真的听到了吗?
还是……
“我想……”毕安蓓深思地道。“还是请医生来详细检查一下吧!”
“上大学?可是你这样,我怎能……喔,好啦,那我要上医学院……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不必?可是……你保证……好嘛,那我还是念会计,这样总行了吧……嗯,我知道……好……”
眼看毕安婕自己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毕妈妈不禁又红了眼。
“医生到底怎么说?”她悄声问。
毕安蓓轻声叹气,怜悯地注视着可怜妹妹。
“医生说迪亚戈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
“可是小婕她……”
“妈,你还不懂吗?”
“懂……什么?”毕妈妈忐忑地问。
“一切都是小婕自己幻想出来的。”毕安蓓哀伤地道。
“幻……想?”毕妈妈喃喃道。
“只有这样,她才支撑得下去啊!”
毕妈妈静默了好半晌,泪水悄悄湿了眼眶。
“或许……”强忍住心酸,她努力挤出笑容来。“这样比较好,起码她能安心地继续往下过日子了。”
“嗯嗯,我……”毕安蓓也在微笑,唇瓣却不住抖颤着。“也这么认为。”
毕妈妈轻拭眼角,转注依然沉睡不醒的迪亚戈。“不管如何,只要迪亚戈还活着就好了。”
迪亚戈活着,毕安婕才活得下去。
“妈,”毕安婕突然转过头来笑望她们。“戈戈说要我按照预定计划去念大学耶!”
“是……是吗?”毕妈妈慌忙拉出笑容来。“那你就……听他的话吧!”
“嗯,我会的。”毕安婕温柔地凝视着迪亚戈安详的脸容。“往后,我一切都听他的!”
“那……很好。”毕妈妈紧握住双拳,拼命压抑着不敢哭出来。
“我跟戈戈说爸爸卖掉了公司,和妈、哥哥、姐姐、弟弟都搬到这里来了,戈戈他……”毕安婕为难地顿了一下。“不太赞成呢!”
“哦?”毕妈妈努力维持着颤抖的笑容。“为什么?”
“戈戈说,爸爸和大哥不应该牺牲自己的事业和工作来帮他照顾公司。”
“没的事,告诉他,我们是来这里过退休生活的,不必……”
“干嘛要我告诉他呀!”毕安婕失笑。“妈你自己跟戈戈说就好了嘛!”
她自己说?
跟那个没有任何知觉,根本听不见任何人说话的可怜女婿?
吸着气,毕妈妈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吞回差点冲口而出的哽咽,“对……对厚,我自己……跟他说就好了嘛!”说着,视线移向床上的人,才一眼,如果不是毕安蓓及时握住她的手臂,她又险些失声哭出来。
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好的孩子会遭遇到这种横祸?
闭上眼,毕妈妈颤抖地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毅然睁开,面对她那个再也不会醒来的女婿。
至少,他还活着。
他活着,毕安婕才能活着。
活在她的幻想里。
“迪亚戈,我们是想过退休生活才会来到这里的,”心中在哭泣,毕妈妈的语气却十分镇定,为了保持女儿的幻想,她必须如此。“所以,你不必在意,我们很喜欢这里的生活,很闲适、很懒散,真的很适合养老呢!”
“看吧,戈戈,爸妈他们一点也不勉强啊,你真的是想太多了啦!”毕安婕对床上的人说。“对吧,妈,戈戈想太多了吧?”
“对,对,迪亚戈,你想太多了!”毕妈妈连忙附和道。
“我就说吧!”毕安婕得意地笑了。
默默的,毕妈妈与毕安蓓的手悄悄地握住,紧紧的,为彼此传递压抑哭泣的勇气,然后,继续聆听着毕安婕兴高采烈的在那里一个人自言自语,不管心中有多么的酸楚,都不敢哭出声来,不想打破毕安婕的美梦。
一个能支撑她继续活下去的美梦。
“回家?好啊,好啊,那我暂时不要去念……好啦,好啦,那请两个特别护士可以吧……嗯,我知道了……不会,不会,我保证不会……真的……别忘了这是你说的喔……嗯嗯,我相信你……好……”
迪亚戈在“睡觉”。
而毕安婕,在“做梦”。
[终曲]
“妈妈!”
一个三、四岁的胖小子欢天喜地的冲向刚步入中庭里来的毕安婕,后者更是开心地一把抱起宝贝儿子,疼爱的猛亲。
“小子!”
“这孩子,你才出门多久,他就不停念着妈妈到哪里去了!”尾随在胖小子后面的毕妈妈慈蔼地说。“小蓉上飞机啦?”
“没,她说送她到镇上就行了,她会自己搭巴士到马德里。”毕安婕回道。
放暑假了,但这一回,丁佳蓉不能像往年一样赖在这里“度假”度上一整个暑假,一到八月,她就赶回台湾去了。
她大哥也要结婚了,做妹妹的不能不回去帮忙。
“难怪这么快就回来了。”
“大家人呢?”抱着孩子走向书房,毕安婕左右张望。“怎么都不见人影?”
“你大哥说照顾迪亚戈的公司根本不需要花费什么心思,闲得很。”毕妈妈跟在一旁。“所以你爸爸和他决定开发另一项产品……”
“请等一下!”毕安婕定住脚步。“戈戈不喜欢……”
“我知道,我知道,迪亚戈只想经营自家橄榄园的产品,所以啦……”毕妈妈笑道。“你爸爸和大哥决定开发的产品是腌橄榄。”
“原来如此。”安心了,毕安婕继续往前走。
“早上你一出门送小蓉到镇上。他们父子俩也出门到格拉纳达去了,他们准备好好品尝一下各家酒馆的腌橄榄,找出最好的味道来。”
“那小弟和大姊呢?”
“小明跟几个同学到海边去冲浪,至于小蓓呢……”毕妈妈抿唇一笑。“约会去啦!”
“耶?”毕安婕吃惊的大叫。“姊也交男朋友啦?”
“是啊!”
“西班牙人?”
“嗯。”
“那不就……哎哎哎,好痛!”毕安婕痛呼着拉下儿子扯她头发的小手。“小子,干嘛啦?”
“妈妈都跟外婆说话,不跟我说话!”嘟着红澄澄的唇,小小子委屈的诉怨。
毕安婕失笑。“这样就吃醋啦!”猛啵一下儿子胖嘟嘟的脸颊。“好好好,妈妈跟你说话,可以了吧?”说着,将手上的袋子交给毕妈妈。“这是我刚在镇上买的书.麻烦帮我拿到书房好吗?”
“好。”毕妈妈接过袋子来,微笑,望着毕安婕转向楼梯。
“小子,去跟你爸爸聊过了没有?”
“爸爸又不跟人家说话。”
“可是他都有听到啊!”
“好嘛!”
笑笑,毕妈妈朝书房走去。
一年半以来.大家都已习惯并接受了,毕安婕活在她的幻想世界里,可是,除了会“听”到迪亚戈说话之外,她其他一切都很正常,而且活得很开心,生活也很充实,这也就够了。
想到这里,她倒宁愿毕安婕永远都不会从她的美梦中醒过来,不然她一定会失去支撑的力量,除非……
奇迹发生,迪亚戈能够清醒……
毕安婕一踏入卧室内,日班的男特别护士打个招呼后就离开了。
自一年半前将迪亚戈送回家里来之后,毕安婕就请了两位特别护士轮日夜班看护迪亚戈,但只要她一进入卧室里.他们就会主动离开,因为他们知道毕安婕喜欢自己照顾自己的丈夫。
“来,先跟爸爸亲亲。”
把胖小子送到迪亚戈睑旁,胖小子立刻熟练的在迪亚戈脸上重重亲了一下,溽下一摊口水。
“爸爸亲亲。”胖小子笑呵呵地呢喃。
这小子可聪明得很,才三岁半不到四岁,不但会说中文,也会说西班牙语,还会看人说,跟妈妈的家人说中文,其他人一律说西班牙语,跟爸爸,他也是说西班牙语的。
毕安婕也笑着在儿子脸上啵了一记.“爸爸叫我帮他亲你一下。”
胖小子一脸困惑。“为什么我都听不到爸爸说话呢?”
毕安婕搔搔脑袋。“老实说,妈妈也不知道,不过你放心,总有一天,爸爸会醒过来自己跟你讲话的。”
“喔。”
于是,夫妻父子[三人]开开心心的聊了好一会儿,然后,毕妈妈笑吟吟的出现了。
“好了,点心时间到,卡米奥交给我吧!”
“点心!”
胖小子欢呼一声,迫不及待的跳进外婆怀里。毕妈妈小心地抱紧了孩子。一边往外走,一边宠爱的掹亲。
“你这小子,真是标准的西班牙人,就爱吃!”
毕安婕也笑了,毕妈妈一走出卧室,她就开始熟练地位迪亚戈翻身按摩,一边喃喃抱怨。”告诉你。戈戈,那小子早晚会被宠坏的。在这个家里,我找不到半个人不会乱宠他的,真是……我知道,我知道,我也不是说他不乖,只是……好好好,他的个性是比较像你。但毕竟是我生的,多少还是有些地方像我……”
忽地,她娇瞋地横他一眼。
“你的意思是说,他乖的地方像你,皮的地方像我?哼哼,不用辩解了,你明明就是那个意思……”
蓦而,她失声大笑。
“戈戈,你真的是……真的是让人没办法不越来越爱你,竟然说这种话……”
然后,她表情放柔,目光更是深情款款。
“我也是,我爱你,非常非常爱你!”
片刻后,她又笑了,充满坚定的信心。
“嗯,我相信你。”
她伸手轻抚在他瘦削的脸上,无限眷恋。
“其实,我也知道大家都以为我在幻想,不过……”她停不来,俯身在迪亚戈唇上热情地亲了好半晌,虽然后者一点反应也没有,就像个死人一样。“我自己知道我不是在幻想就行了。”
声落。她站直身,继续为他按摩。
“话说回来,也难怪他们那么想啦。为什么只有我能听到你的声音呢?真的是很奇怪耶!”她困惑地道。“难不成是因为……”
话声忽止,她惊讶地瞪住床头柜的小抽屉,里面传出一阵阵悦耳的铃声。
“这是……”迟疑一下,她拉开抽屉,果然是里面的手机发出的铃声,“真的是耶!”她不可思议地拿起手机,喃喃道。“这一年半来,按照你的吩咐,我天天打这支手机.可是对方每次都是[暂停使用],没想到……没想到它竟然自己响起来了!”
手机一直在叫个不停。但由于她实在是太意外了,一时没想到要接听,只是惊奇地瞪着它看……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听,马上听!”她一边向床上的人道歉,一边拉开手机接听。“喂,请问是……呃,。N?什么N……啊。请等一下!”目光转向床上的人。“你说什么?”
她聆听了一会儿。
“你确定这么说,他就会懂吗?喔,好,我跟他说……”手机放回耳畔,“我是,呃,V的老婆,他现在没办法跟你说话,因为……”她把迪亚戈的状况详细地向对方解释。
片刻后……
“呃?喔……喔……好,我会告诉他的。”关上手机,她一脸疑惑,“戈戈,那个N要我跟你说,B是他老婆,还有,他住在希腊,下午三、四点左右就能够赶到了。”
又倾听片响,她点头。
“对,对!”
“那么。小乖乖,最迟明天,我就可以开始把这三年多来所积欠你的亲吻还给你了!”
毕安婕以为会从希腊赶来的只是一、两个人,没想到却出现了一大票,整整十一个人。
“你们……”
“我就是N,聿希人,请先让我见V。”
“喔.好。”
一大票人一起涌进了卧室里,特别护士一离开,毫不迟疑地,聿希人立刻吩咐杨頵准备输血。
幸好,未雨绸缪的关茜,总是会准备三袋血冷藏起来以防万一。
待一切都准备好之后,聿希人目注床上寂然不动的男人。“V,你可以听到我的话吗?”
毕安婕看看迪亚戈,马上替他回答。“可以,他听得到。”
“那么,V,请你告诉你太太,”聿希人沉稳地道。“不管我要做什么都不要阻止我,你该知道,我是要帮你。”
毕安婕刚要张嘴,忽又阖上,转注迪亚戈。
“为什么……可是他们……你确定……不是,不是,我没忘,只是……好好好,都听你的,不管他们要做什么,我都不会妨碍他们。但是拜托你,不要叫我出去好吗?不会,我发誓不会……嗯,好,谢谢。”
于是,她退开两步,“迪亚戈说你们是要帮他的,所以,请佩他吧
三分钟后,她就明白聿希人为什么要特别交代不要阻止他了。
聿希人不但要他身边的人帮迪亚戈输血——这不算什么,可怕的是,聿希人竟然还要另一个人汲取一针筒的血直接往迪亚戈的脑袋注射。
她几乎就要叫出来了,但最后遗是强行忍住了。
“你放心,”看出她的不安,聿希人放柔声音安慰她。“他很快就可以清醒过来了!”
很快?
清醒?
毕安婕难以置信地瞪住他,聿希人不以为意地笑笑,并开始介绍其他人,然后要毕安婕也自我介绍一下,并说说她和迪亚戈是如何认识乃至结婚的。
这种时候要她说这种事?
虽然有点恼怒,但毕安婕还是按照聿希人的要求开始述说,毕竟,他们是来帮忙的。然而,说着说着,她逐渐明白,聿希人为什么会提出这种要求.其实他完全是为了她好,等待的时间是最难熬的,所以他替她找了件“事”做,好让她在不知不觉当中度过这段时间。
“他是哑巴?”聿希人突然插嘴问,十分意外。“他怎没告诉我们呢?”
“那很重要吗?”
“当然,他应该知道,我们可以帮助他呀!”
帮他什么?
毕安婕正想发问。忽又转注床上的迪亚戈,片刻后,她颔首表示明白,但眼神却很困惑。
“呃,他说,除非有紧急大事才可以联络彼此,这是大家共同的约定,而不能出声说话,他早已习惯,更何况,虽然不能用口出声,他遗是能够[说话]的,所以没必要麻烦大家。”
聿希人等人面面相觎,不约而同摇摇头。
“他太见外了,这种事不帮忙,我们这些同伴又是干什么的?”
为什么不说是朋友,而是同伴呢?
毕安婕张嘴又想发问,但再一次,他突然又瞥了迪亚戈一眼,然后,嘴型改变了。
“好啦,我继续说……”
于是,她继续往下说故事,说着说着,她逐渐沉浸于回忆之中,不知不觉越说越详细,甚至没发现到自己说了好几个钟头了,只觉越来越伤感,越来越自责,说到最后,她不由自主哽咽了。
“……所以,他会变成这样,全都是我的错!”
“不。小乖乖,是我自己不小心。不能怪你!”
毕安婕呆了呆,猛然转眼,旋即傻眼。
不知何时,整整沉睡了三年多的迪亚戈竟已清醒过来,甚至还坐了起来,对着她露出她最熟悉,也是最爱的热情笑容。
“戈……戈戈?”
“小乖乖,这三年多来,真是辛苦你了!”
毕安婕又傻了好一会儿。突然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脸颊——真痛!终于确定她不是在做梦,旋即狂喜的猛扑过去,双臂紧紧抱住那个她最爱的男人,放声大哭。
“戈戈,戈戈,你终于醒了,终于醒了!”
迪亚戈怜惜的圈搂住她,“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他可以确定自己早晚能够痊愈,而她虽然相信他,但还是无法百分之百确定。
可想而知,这三年多来的心理折磨真是够她受的了。
嚎啕大哭了好半天后,毕安捷才把这三年来的担心与自责全数宣泄了出来,然后,她抽噎着,转向聿希人。
“谢谢你,谢谢你,我……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才好!”
“不客气,你只要告诉我……”聿希人满眼纳闷.“他不是你的丈夫吗?为什么你要叫他[哥哥]?”
毕安婕怔了一下,与迪亚戈相对一眼,挂着满脸泪水失声笑了出来。
“不,我不是叫他[哥哥],他叫迪亚戈,我叫的是迪亚戈的[戈戈]。”
“原来如此。”聿希人恍然大悟。
迪亚戈笑着拍拍毕安婕。然后,正颜肃色转注聿希人。“你找我一定是有紧要大事,而且……”他环顾其他人。“这么多同伴都聚集在一起了,这件紧急大事定然非同小可,对吗?”
聿希人睑色蓦转黯然。“对,我老婆,就是B,她被绑架了!”
“绑架?”迪亚戈震惊地失声道。“因为她的血?”
聿希人颔首。“现在,我们已经察知她在哪里了,但那个地方十分危险,想要救出她,势必得先找到……”
“M!”迪亚戈道。继而歉然苦笑。“很抱歉,我知道的不是M的电话,不但如此,这一年半以来,我不断向找你们帮忙,可是电话打过去,总是[暂停使用]中,我……”
话着没说完,突然,床头柜的抽屉里又传出一阵悦耳的铃声。迪亚戈与毕安婕不由相顾讶然。
怎么一回事,打了一年半没消没息,突然在一天之内又连来两通?
这一回,不待迪亚戈催促,毕安婕立刻拉开抽屉取出手机递给迪亚戈,而迪亚戈一抢过手机来,马上打开来接听。
“你是……”
“请问,一天一通,连打五百多通电话。到底是什么紧急大事?你老婆被绑架啦?”
“……不是我。是N,N的老婆被绑架了!”
“耶?”
编注:欲知“情缘”系列其他故事,请看——
1、玫瑰吻390《血缘(上)》、玫瑰吻394《血缘(不)》
2、玫瑰吻432《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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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玫瑰吻475《谎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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