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余庆家焦躁地将身体的重心由左脚移到了右脚,右手伸进长裤的口袋里去摸那把弹簧刀,注意到剧场的灯光已经暗了下来。

    他昨天扮成清洁工人监视了一整晚,这已经是公演的最后一天了,她明天一早就要上飞机,今天无论如何一定得逮到她,否则的话……

    黑压压的观众席上鸦雀无声。原本只能坐得下八十个人的小剧场,此时大约挤了一百多人。

    剧场中依然是一片黑暗,舞台上的演员在台上不断地移动着。

    余庆家不耐烦地将身体的重心再换一次,插在长裤口袋中的手因为流汗而湿透。

    演戏进行当中,石月伦是不可能离开剧场的,他的机会只有在落幕之后……

    真他妈的,这出戏为什么不快点演完呢?他真觉得自己就像在舞台上头演戏的疯子一样了!

    等待、等待、等待……他对自己说。反正,今晚所有的一切就要结束了。

    想到这里,他嘴角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来,他的笑容扩大到腮边,心脏也因为兴奋而跳得更急了。

    哥,你一定要保佑我,我们长久以来的等待,在今晚就要结束了!然后……然后……你就可以安息了!

    余庆家的五指不耐烦地抓紧再放开、放开再抓紧,他不安地动了动身子,感觉到一股难言的燥热,但是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感到不安。

    突然,灯光大亮,观众席如雷的掌声响起,演员们拉着导演在台上谢幕,然后宣布散场后有一个小型讨论会,有兴趣的观众可以留下来参加。

    余庆家得意地微笑着。

    一群白痴!他们一心一意想要保护那个臭女人,怎么没有想过活动的时间安排拖得愈长,危险就愈大!

    比起来,他实在比他们聪明得多了!他得意地想着,一面兴奋地往前移动,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了下来,两眼眨都不眨地盯着石月伦。

    讨论会进行得十分热闹,从头到尾没有冷场。渐渐地,有些观众走了,石月伦宣布讨论会到此为止,但是欢迎有兴趣的人继续留下来闲聊。

    余庆家当然是留下来“闲聊”的人之一。他漫不经心地站在几个谈得正热闹的年轻人的旁边,假装对他们的论点很有兴趣,其实全身每根神经都在注意着石月伦的动向。

    场子里的人群越来越少,余庆家看着只剩下没几个观众的剧院,心里头暗暗高兴。

    太好了!人越少,对他的计画就越有利……

    工作人员已经开始拆除灯光设备了,石月伦身边的大块头也赶过去帮忙。因为他的块头大,高处的灯架很快的就成为他的责任。

    他踩着工作梯子,越爬越高……

    看看身边每个人都有事情做,唐思亚站在石月伦旁边,笑着环视在场所有人一眼,大声地说:“有没有人要喝点饮料什么的?我去买!”

    “哇靠!唐思亚,这种事还要问吗?”爬在梯子上的大个儿自梯子上吼了过来:“买回来自然有人会喝,这种道理你都不懂?”

    唐思亚笑着朝空中挥了一下拳头,凑在石月伦的耳边说了两句,很快地离开了。

    余庆家得意地笑了一下。哼!两条笨狗都离开了石月伦的身边,到哪去找这种机会?

    突地,他脑筋又一转。等一等,这是不是引诱他出面的方法?

    越想越有可能,余庆家挂在嘴边的一抹得意的笑容,硬生生压下去。

    不错嘛!想要用这种方法来抓他,这几个家伙没有他想像中那么笨嘛!只不过,他可是比他们更加聪明得太多了!

    他得意地想着,缓缓转身朝外头走去。

    他们以为不守在石月伦的身边,他会比较好下手?哼!其实根本没有差别,至少,在他想出“那个方法”之后,就没有差别了。

    他用一种很优雅的姿势走出剧场,十分有把握没有任何人会多看他一眼。

    刚刚买回饮料的唐思亚在后台紧张地踱着步,为了平抚情绪,他蹲下身,拍了拍唐大汪的脑袋。

    带大狗来并没有多大的作用,他有些泄气的想,虽然大狗曾经跟姓余的小子照过面,但是剧场里的观众实在太多了,它也分不清楚谁是谁。而今,他们只好走最后一着险棋——让石月伦去冒险诱敌。

    想到要让石月伦去冒险,唐思亚只觉得全身的关节都僵成一团。

    不会有事的!只是那么一段短短的路,而且阿观埋伏在楼梯口,屠夫也搜过杂物间,不会有事的!唐思亚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保证。

    可是,不知道为了什么,他脑子里总有个警钟在那儿敲个不停,有种不祥的阴影挥之不去。

    到底有什么地方是他们没有料想到的呢?他焦急地想,看着石月伦和李苑明交谈了几句话,就朝门口走去,他紧张得汗珠从额头沁出。

    现在想要再做什么补救都已经太迟了,老天爷!让一切都顺利吧!否则的话……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其实,紧张的不是只有唐思亚一个人,石月伦也清楚地察觉到自己的僵硬,而她的心情比恐惧要复杂得多了,除了紧张,还有激动,以及期待。

    撑下去!只要再五分钟……或者更短,然后事情就结束了……或者说,她希望一切都结束了。

    “就将这一切当成是一场演出吧!”

    石月伦勇敢的抬起了头,阔步地走出剧院,在她眼前的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尽头处是洗手间。

    过去,她在研讨会结束后总会上一下洗手间,但是前几次都有人在外面等她,今天她却独自一人……十天以来首次单独一人。

    不!她更正自己的想法,她并不是孤单的,唐思亚跟大伙都在暗处保护她,她必须要这样说服自己,否则的话,她真不知道自己否有勇气,跨入那扇标着红色女性人头的门。

    唐思亚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再一次肯定她的勇敢。问题是,那个丧心病狂到底在哪里呢?唐思亚紧张的往长廊扫去。

    从刚才到现在,他连个可疑的人都没有见到,只除了几分钟前走进洗手间的那个女人……

    走进洗手间的女人!?

    顿时,恐惧贯穿了他的心脏,唐思亚的四肢几乎无法动弹,而后他又像是被雷打到一样的弹身而起,从藏身的地方跳了出来,拚死命的冲上楼梯。

    “月伦!”他的声音因为惊恐而变得尖锐,拚命的喊着:“月伦!站住!不能进去……”

    太迟了!

    就在他街上楼梯口的同时,他看见石月伦的裙子没入了门后!

    “不!”唐思亚狂喊着往前冲,不顾一切地去拉洗手间的门,惊骇的发现那扇门证实了他最深的恐惧——

    门被上锁了!

    石月伦当然没有锁上门,她只想在洗手间里转一转就出去的,然而,她才刚刚走了进去,就被一股力气拉住,直往里头跌。

    自卫的本能使她顺着拉力往前多跌了几步,却被洗手台给挡住了,她回过头去,看见一个高大的女人狞笑着锁上了洗手间的门。

    那种狞笑不是平常人会有的,她立刻认出这个“女人”,就是余庆家!

    大家千算万想,怎么没有想到当年清瘦的男子,会在几年内练出一副壮硕的身材,少说也多了二十公斤以上,而且还化妆成一个女人的样子。

    “我终于逮到你了,石月伦……”他狞笑着,眼里射出如饿狼般的光芒,“你以为你很聪明是不是?哈哈哈!不管再怎样聪明的人,总该上厕所!有吃就有拉,有债就得还,很公平,对不对?”

    话还没说完,撞门的声音响起,余庆家的目光登时变得闪烁了。

    石月伦紧张地往后移了一步,她觉得全身的每根神经都绷紧了,现在唯一能够帮助她的,只有自己……

    她眼睛警觉的转动着,可是洗手间的面积实在太小了,连个翻身的地方也没有,而余庆家偏偏就像是一堵墙壁,堵住她的去路!

    “月伦!”唐思亚焦急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月伦,你还好吧?大鸟、屠夫,快点过来帮忙!”

    “去你妈的王八蛋!”余庆家嘴里叫骂着,狠毒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着石月伦:“我本来想好好的杀你几刀的,看样子是没机会了!”

    他亮出那把已经被他玩了一整晚的弹簧刀,刀上闪闪的亮光,就像是他脸上的笑容一样的无情。

    “这实在是破坏我不少的乐趣,不过有时候也得稍微迁就一下。”他的笑容简直咧到了耳边,“再见了,婊子!”

    刀子毫不犹豫的对着她砍下的同时,石月伦聚集了全身所有力气,死命的按下喷雾瓦斯的喷头。

    气体喷出的同时,她身子一矮,瓦斯气体一古脑儿的全往余庆家身上狂射而去。

    余庆家在她身后发出一声惨叫,石月伦的手拚命地抓住门把,而后,她听到暴戾的诅咒夹着风声自背后扑来——

    她已经尽可能快了,当她就要跌出门口的一刹那间,两条结实的手臂以流星撞击的速度紧紧抓住了她,呼的一声便将她拖了开来,而后一条人影自她身边窜过,冲向前去,不久,她听到拳头与肉身相击的声音。

    “月伦!你没事吧?月伦!”唐思亚急切的询问声在她耳边响起。

    “我……我……我没事。”她的声音颤抖着。

    其实,在她开口之前,她以为自己是没事的,但是,那暗哑而发抖的声音,简直不像是发自她的喉头,她发现自己不可控制地全身抖动着。

    “屠夫,小心点,他有刀!”

    是谁在喊叫?是唐思亚的声音!而这声音让她惊觉到余庆家尚未被制伏!

    唐思亚奋不顾身地扑上前去,他在学校的时候可是擒拿术的佼佼者。他那移动迅速、进退有序的脚步,更证明了他临危不乱的沉着。

    反过来说,除了手上有一把刀子之外,余庆家看起来就狼狈极了。他的假发已经歪掉,高跟鞋大大的限制了他步伐的灵活,更惨的是,他的眼睛吃了一记石月伦的喷雾瓦斯之后,红肿、流泪,显然到现在还没有办法完全睁开。

    也因为如此,他如困兽一般,更为难测、更为可怕。

    他把手上的刀挥得像光轮,使得唐思亚无法挨进他身边。

    “思亚,让开,我来对付他!”

    张鹏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来了一根鸡毛掸子,右手握着鸡毛掸子,左手叉着腰,已然摆出西洋剑的斗剑姿势,却被阿观给拉住了。

    “还是让我来吧!”他沉沉地说:“你们这些受过正统武术训练的家伙,打这种流氓架太吃亏了。”

    他拳头一握便要冲上前去,但是另一条影子比他更快。

    在大家还没搞清楚发生什么事之前,唐大汪早已经一口狠狠地咬在余庆家的小腿肚上,痛得他大声惨叫。

    阿观毫不犹豫的跟着扑了上去,狠狠的就给余庆家一拳。

    他本来以为这一拳可以教余庆家当场弯下腰来的,却错估他肚子上那层又厚又重,具保护性的脂肪。

    余庆家闷哼一声,负痛的朝前挥出一刀。

    阿观眼明手快地朝后一闪,余庆家一脚踹开大狗,大吼一声,朝着石月伦扑过去。

    接下来的事就没有人弄得清楚了,先是唐思亚护着石月伦滚了出去,而后是余庆家张牙舞爪地挥着刀子乱砍乱杀。

    在混乱之中,只听到余庆家发出一声刺耳的惨叫,而后,在场的每个人都看到余庆家从楼梯滚了下去。

    大伙瞪大眼睛看着他直挺挺地往下翻滚。肉体撞击在水泥地上的声音,特别刺耳而惊心,终于,一阵惨叫之后,再无声息……

    每个人都吐出一口大气,阿观三步并两步奔下楼去,张鹏在上头大喊:“阿观,小心呀!”

    但,这声叮嘱其实是多余的,因为余庆家已经不能再伤害任何人了。

    阿观走到余庆家的身侧就发现到,那呈现角度奇异的颈子是颈骨折断的结果,颈骨折断的人,他还没听过有存活的。

    他轻轻的将那具已无生命迹象的尸体翻了过来,看到一对心有未甘的眼睛,弹簧刀还握在他手里,刀上带着未干的血迹。

    血……血迹?血迹是从哪儿来的?

    阿观身子微微一颤,爬起身子就往楼上冲。还没冲上楼就听到唐思亚焦急的声音急促的喊着:“月伦!你醒醒啊!月伦!”

    “我……会……不会……死……”石月伦瘫软在唐思亚的怀里,脸上的颜色跟白纸没有差别。

    “不会的,你不会死!月伦,你振作点,你说过要跟我举行婚礼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唐思亚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在石月伦的脸上、胸前跟手臂上。

    “救护车,大家别顾着发愣,赶快叫救护车啊!”阿观镇定的指挥大伙。

    众人早已被眼前这一幕给吓呆了,根本忘记该叫救护车跟报警。

    唐思亚紧紧抱着石月伦,他的双眼泛满泪水,口中喃喃念着:“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但,鲜红色的液体自石月伦背后汩汩地涌出,她的生命力似乎正逐渐地消逝。

    “思……亚……我……”

    石月伦的声音越来越小,脸色更是像纸张一般地白。突然的,她的头一偏,昏了过去。

    “月伦!你醒醒!醒醒呀!”

    唐思亚抱着已经昏迷的石月伦声嘶力竭地喊着,但是血迹早已染红了地上。

    救护车很快的来到出事现场。

    “思亚,救护车来了,月伦一定会平安度过难关的。”

    阿观安慰着已经乱了分寸的唐思亚,他帮忙救护人员将石月伦抬上救护车,唐思亚也跟着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鸣着警笛声直奔医院。唐思亚紧紧握住已经毫无血色,也已失去知觉石月伦的手,口中不停的祈祷着——

    “你不能出差错,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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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月伦紧急被推入手术房,唐思亚焦急地坐在手术室外头等待着,不一会儿,阿观以及匆忙接到消息的唐家二老也都陆续赶到。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要不要紧?伤在哪里呀?”唐母拉着唐思亚的双手急切的问着,她可不希望她未来的儿媳妇有个什么差错。

    “我也不知道月伦是不是能够安全脱离危险,妈,我好担心,我很怕我会失去月伦……”

    唐思亚将手指插入发中,声音微带哽咽?

    “不会的,思亚,月伦不像是个短命的女孩,她不会有事,她会逃过这一关的,别担心。”唐母虽然嘴巴上这样说,但是心里却是非常地忧心。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唐思亚在手术室外头不断地走来走去,还不时的探头往里头看,希望能得到好消息。

    终于,手术室的大门被打开了,穿着无尘衣的护士走了出来。

    “请问谁是石月伦的家属?”

    唐思亚毫不思考地回道:“我就是!”

    “因为病人大量失血,血库备血不足,需要家属捐血。”

    “我的血可以捐给月伦!”唐思亚一面说着一面将衣袖卷起。

    “我们需要的是B型的血,先生,你是B型吗?”护士问着。

    “我……我不是。”唐思亚丧气的说。

    “我是B型。”阿观立刻站向前去。

    “那太好了。”护士高兴的说。

    “我也是。”

    “刚好我也是。”

    张鹏跟高维也将袖子挽得高高的。

    “阿观、屠夫、大鸟,谢谢你们!”

    唐思亚有点激动的握着三个死党的肩膀。

    “月伦也是我们的朋友,她现在需要一点点的血,我们怎么能够袖手旁观呢?”阿观拍拍唐思亚肩膀。

    “我还等着喝你跟石月伦的喜酒,唐思亚,到时候可别将我们三个踢到一旁去,知道没有?”大鸟刻意说得很轻松,希望这样能够让唐思亚的心情安定一点。

    “你们跟我来。”

    护士领着三个人来到手术室旁边的一个房间,三个人各自躺上病床。

    没多久鲜红的液体从他们的手臂上,顺着小管子一滴一滴的滑入血包里,那可是石月伦等着救命的。

    天色渐渐的亮了,经过了漫长的等候,手术室的门终于再度的被推开,医护人员推着推床走出手术室,石月伦一动也不动的躺在推床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医生,月伦她……她还好吗?”唐思亚焦急地抓住主治医生的手,焦急地问着情况。

    “暂时还算稳定,不过,她的伤口又长又深,得在加护病房观察几天,这两天是关键期。”

    “好,谢谢您,医生。”唐思亚感激的道。

    病房里,石月伦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脸上罩着氧气罩,手上、身上插满管子,一旁的生理监视器滴滴滴地响着。

    唐思亚看着插满管子的石月伦,他的心就像是被狠狠的捅了一刀般的疼痛难当。

    他宁愿躺在病床上的人是他,他宁愿能够代替石月伦挨那么一刀。

    “月伦,你一定要醒过来,一定要!”唐思亚轻轻地抚着她如丝的头发,轻轻的碰触她苍白的脸颊。

    “你可不能抛下我,你知道吗?月伦,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无法控制的爱上你,我梦见你是我最美丽的新娘,我一定要让梦境变成真的。”唐思亚捧起她的手轻轻地吻着,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在她的手上。

    “你说过,台湾的戏剧是一片草莽未辟,你一定要好起来,你所热爱的舞台剧还等着你去拨种、耕耘呢!”他轻轻地吻着石月伦的脸颊、眉毛、鼻子跟嘴唇,泪水不停的往下流。

    “思亚,你让月伦好好的休养,这里有医生跟护士的照顾,我相信月伦一定会逢凶化吉的。”唐母安慰着。

    “唐妈妈说的对,你也一整夜没有合眼了,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月伦一定会没事的。”阿观的手在唐思亚肩膀上一按。

    “我要留在这里陪月伦。”唐思亚摇摇头。

    “这怎么可以呢?这里是加护病房,你怎么可以待在这儿?”唐母的话刚刚落下,就看到护士往他们这边走来。

    “对不起,探病时间已经过了,你们得离开。”

    唐思亚虽然舍不得离开石月伦的病床,但是,余庆家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好,他只好礼貌性的拜托护士好好照顾石月伦,而后就赶回剧团,处理善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