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跑跑跑,用尽全身的力气跑,不跑就会成为剑下亡魂,死状其惨无比……倘若若逃不过,他可以预见明日一早皇城将淹没在一片鬼哭神号之中,因为皇室最讨人喜欢的诚王爷竟遭乱剑砍死皇室中找不到像他如此亲民的王爷,且逢人就笑,惩奸除恶,有何理由必须对他痛下杀手?
他还不想死!年方二十,未拜堂,未生子,吃喝玩乐还没过瘾,千山万水还没游遍,怎么能就这样挂掉?何况要死,也要死得漂漂亮亮……
虽然男子不应该如此在意皮相,但一个人给别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颜面」,况且他是世人眼中俊美有如天外飞仙般的诚王爷,怎能在身上留下一道道丑陋的伤痕?
他可以不要命,但一定要美美的和世间说再见,只是——
端正曜终于双脚无力的扑倒在地。不行了,他再也跑不动了,看样子,天要亡他,他又怎能逆天而行呢?
准备两眼一闭,任人宰割时,一臂之距的前方忽然出现一双黑底厚靴,双眸倏地睁亮。他遇到救星了吗?
也不管是否有损王爷的威严,往前伸手一抱,努力仰头看向救命恩人,「有人要杀本王……」吓!是他
「王爷这会不是应该裹着锦被梦周公,怎会在此?」祈儒风——丹凤王朝左丞相——人称冷面宰相,虽然年仅二十五,却高居百官之上。
哼!他准是个逢迎拍马屁之类的小人,要不,怎能深得当今皇上的宠信?
不过凭良心,此人面如冠玉,口若施朱,美得凡夫俗子望尘莫及,除了冷了点,不易亲近,朝中倒也未曾有人敢说他不是。
这么美的男子若非曾为帝师,真教人怀疑皇上对他的眷宠乃出于断袖之癖。
端正曜回过神来,连忙松手放开他的腿,爬起身试图力挽形象的摆出尊贵之姿,不过似乎没有多大的意义……无所谓,反正他就是不喜欢在他面前示弱。
「本王不能出来夜游吗?」若不是他好奇心太旺盛,不小心着了人家的道,被引出王府,这会他正在软榻上看春宫秘戏图。
「王爷难道不知道夜里危机四伏吗?」
「本王又不做见不得人的勾当,没什么好怕。」
皇城买卖活络,并没有宵禁,甚至在东南区设有夜市,每逢正月十五元宵节,八月十五中秋节,观灯赏月,歌舞百戏,不只夜市热闹,整个皇城更是一夜喧闹不歇。可是京畿重地,亥时一到,皇城禁军便会在几个路口设下路防,没事上街,还是会引来关切。
「王爷的意思是,不需要我多管闲事吗?」
他这会终于注意到后面正在激烈厮杀,原来刀剑没有往他身上乱砍,是因为有人挡下来了。
「此言差矣!」他手脚俐落的溜到祈儒风左侧,一副没出息的龟样,嘴巴上却不忘耍一下王爷的威风,「皇城竟然出现这种目无法纪的盗贼,左相大人怎么可以放任不管?」
「既然教我遇上了,岂容这等猖狂之徒在天子脚下胡作非为!可是王爷怎会惹来杀机?」
「……左相大人逮到人不就知道了吗?」绝对不能教这个家伙知道真相,否则一定会招来一顿讪笑。不过,话说回来,他怎么会这么讨厌这个家伙呢?明明长了张赏心悦目的俊脸,可不知为何,他就是瞧他不顺眼!
「这两个黑衣人是高手,想要活抓,除非惊动皇城禁军。」
「我还以为左相大人的人有点真本事。」他嘲弄的斜睨身边的人一脸。皇兄老在他面前夸他,好像他有通天的本领,不像自己,在皇兄面前向来被列为麻烦人物……真是令人嫉妒。
「他们不过是自小跟在身边的护卫,谈不上有什么大的本事。」这话刚落下,就见黑衣人不再恋栈的撤退,两名护卫急见状,起直追。
「既然没本事活抓,教他们别追了,免得遭人埋伏暗算。」
「王爷放宽心,他们本事不大,但绝非无脑之人。」
咦?这话怎么听起来像在暗示他是无脑之人?这个家伙比那两名黑衣人还猖狂,没有狠狠训上一顿,难消他心头之火。正要开口却突然想到,耍性子逞口舌之快固然爽快,可是这么一来,不就认了自己无脑,才会跳进人家设下的陷阱?道出事情的经过……张开的嘴巴赶紧闭上。
半刻钟后,两名护卫回来,回报追到第二街就把人跟丢了。
整个皇城区分为三大部分——宫城、帝城、大城。
宫城乃帝王住所,位在全城最北部的正中。宫城隔着一条大街与帝城相接,帝城为宗庙和军政机构所在地。
除了宫城和帝城,皇城内尚有南北并列的大街十四条和东西平行的大街十一条,坊和市并未明显区分,只是越靠近宫城和帝城,身分地位更为显赫,邸第也更加奢华。
两名护卫跟到第二街,虽不能因此断定幕后指使者是谁,但不难猜出黑衣杀手背后的靠山,若非皇亲国戚,便是高官显贵,当然,也可能是个幌子,可是冒着遇上皇城禁军路防的危险,显然是个不智之举。祈儒风深谙其中道理,但端正曜可没想这么多。
「本王果然是福大命大之人,多谢啦」他是不喜欢这位冷面宰相,但毕竟人家对他有救命之恩,不说声谢谢,不配为人。
「王爷乃贵中之贵,不应该独自在街上夜游,这事若教皇上知道了,王府上的奴才们都要受罚。」
「本王不说,左相大人不说,这事怎么会闹到皇上那去?」
「这事教我撞见了,怎能不禀报皇上呢?」
端正曜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这不是摆明跟他过不去吗?「你也太大惊小怪了,这点小事有必要告到皇上那吗?」最近老听皇兄唠叨,他耳朵都快长茧了。
「怎能说是小事?王爷今儿个若不是幸运遇见卑职公干回来,明儿个诚王府的奴才们就等着陪葬。」祈儒风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教这位原本端着架子的诚王爷瞬间气势矮人一截。
「呃……本王以后会留心,再也不会教人有机可趁。」今夜他确实太过愚蠢,又不是不知道皇兄即位之后,三番两次差一点被中人暗算,他早该提高警觉,这回出门竟然没带侍卫,分明找死!他死了倒好,但若累及府里上百口奴才,他会死不瞑目。
「请王爷恕罪,卑职担不起欺君之罪。」
「这怎么算是欺君呢?」
「对圣上知而不言,就是犯了欺君之罪。」
「你这个人怎么那么死脑筋?」端正曜气得直跺脚,活像个姑娘似的。
对此,祈儒风早就司空见惯了,不再多费口舌,拱手长揖,转身指向后方。「我的马车就在那里,请王爷上马车,我送王爷回府。」
「你——本王府里的奴才若因为你多嘴而受到责罚,本王绝不会放过你!」懊恼的甩袖,端正曜大步走向马车。
祈儒风轻扬唇角,态度从容的跟随在后。
只要禀明皇上,诚王爷该娶妻了,以免夜半时分不安分的到处夜游,万一遇到盗贼,出了事,那可怎么办,便能达到目的。
他,绝不会累及诚王府那些无辜的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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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妻」
轰!天摇地动,端正曜瞬间从富丽当皇的宫殿坠入伸手不见五指的万丈深渊。昨儿个夜里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按理他应该是福大命大之人,为何今儿个又有人想置他于死地?
放下手中朱笔,丹凤王朝的皇帝端天穆将目光自奏摺上移开,落向那个颓坐在地的弟弟,虽然此刻他的样子很滑稽,不过他可笑不出来。「朕十六岁就娶妻了,你却至今还未婚配,难免招来闲言闲语。」
「臣弟贪玩,不怕闲言闲语。」
「朕知道你贪玩,可是夜半时分独自上街夜游,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
祈儒风这个……他硬生生咽下到了舌尖的咒骂。他是生来专找他麻烦的吗?还是他哪又惹到那个冷面宰相?说起来真呕,他这个王爷成天被人家告御状……算了,至少这个家伙倒还识相,真相只道出一半,要不,待会出了皇宫,他非直接杀过去砸了祈府的大门不可!
「……昨儿个夜里太闷了,臣弟不知不觉就游到了街上,皇兄有所不知,这皇城的夜色别有一番风情,若有机会,皇兄真该好好游赏一番……」
「你别岔开话,以为这样子朕就会忘了正事吗?」
「臣弟的事怎能算得上是正事?」
「什么是正事?」端天穆厉眼一瞪。「难道等朕替你收尸,才是正事吗?」
「臣弟连一根头发都没少,还不用皇兄收尸——呃,不过是夜游,皇兄何必看得如此严重呢?」在那双比猎鹰还锐利的目光注视下,他还是安分的收起嘻皮笑脸的好。
「你当自个儿是宵小,还是鬼魂?」端天穆突然拿起一本奏摺,正好落在端正曜前方,吓了他一跳,幸好他还坐在地上,否则又要一丢腿软一次。「真是太胡闹了!」
「皇上息怒,臣弟再也不敢了。」天啊!他可不曾看过皇兄生那么大的气。
「你哪有不敢的事?依朕看,还是尽快给你娶妻,有个人盯着你,才不会再莽撞行事。」
皇上的口气越来越严厉,好像真有这个打算,这下子端正曜不是双脚发软,而是脸色惨白。他激动的往前爬了几步,抖着声音提醒,「皇上,臣弟怎能娶妻呢?」
「为什么不能娶妻?」
「因为……」牙一咬,及时拦住接下来的话,他瞧一眼随侍在旁的太监。
端天穆冷笑。「不能娶妻还是要娶,否则,难道真要应了闹得皇城喧闹不休的传言——其实诚王爷是女儿身吗?」
这不是传言,而是事实。这种话他……不,是她,当然不能当着他人面前说出口,万一皇兄不认此事,治她一个欺君之罪……唉!最近她老觉得脖子上那颗脑袋瓜真的会落地,虽然比起乱剑砍死,一刀毙命漂亮多了,可是,脑袋瓜和身体分了家,还是丑了点!
「皇上,那是很久以前的传言。」
「既然有过这样的传言,就表示人们心里有这样的疑惑——怎么还坐在那不起来?」端天穆眉头一皱。「堂堂一个王爷却老像个小娃儿坐在地上耍赖,莫怪皇城的百姓总是笑说诚王爷是个姑娘。」
端正曜撑着软趴趴的双脚站起身,嘴里忍不住喃喃自语,「若是教本王逮到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到处胡言乱语,非剥他的皮,啃了他的骨,喝他的血。」
「你若是有个王爷的样子,会有人敢胡言乱语吗?」
她很努力想当个王爷,可是十四年了,还是个半吊子,她自己也相当苦恼,却又没办法,毕竟骨子里是姑娘家,怎么装模作样都缺少男子气概。
「朕对你太纵容了,凡事由着你,如今才会让你变成皇城的笑话。左相大人说得没错,朕应该给你选个王妃,娶妻之后,你就不会再随意上街夜游。」
「左相大人……」她早该猜到了,皇兄怎么会无缘无故拿「娶妻」这种事吓唬她,那位冷面宰相对诚王府的奴才们这么好心,为什么就不能放她一马?「左相大人管得也太多了,说到娶妻,他不是更应该着急吗?」
丹凤王朝的男子通常十八娶妻,过了二十二还未娶老婆,不是家里太穷,就是有什么隐疾。皇城想嫁给左相大人的闺女可以排满好几条街,他擅长骑射,身手不凡,肯定身强体健,可是二十五了还未婚配,这不是违背常理吗?
「左相大人可不像你,终日游手好闲,为了辅佐朕,他为国事劳心劳力,因此误了婚事,朕对此事自有主张。」
嘴一撇,这种比较真是教人不爽。「臣弟天天要进宫陪皇上射箭对弈,还要上朝,听众臣议论国事,怎能说是终日游手好闲呢?」
端天穆挑眉,冷冷的数端正曜的罪状。「朕要你天天进宫,你三天两头就闹一次头疼肚子疼,甚至连府里马病了也可以拿来当藉口,你的花样比戏班子还多。至于上朝,一年十根手指数得完,竟然有脸拿出来说嘴。」
丹凤王朝立国至今第四代了,四代君王皆勤于政事,除了五日休沐一次,还有正旦元宵冬至之类的重要节日外,皇上天天临朝视事,可是这位自诩皇城最讨人喜欢的诚王爷,却把上朝当成一种重要节日,常常不来,教朝廷上下臣僚说起这位王爷,只能摇头叹气。
「上朝对臣弟来说太闷了……呃,臣弟以后对上朝一事会更热中一点。」皇兄还真爱瞪人,也不想想,她是个姑娘家,虽然她当男儿身比当姑娘多出一倍以上的时日,但对诚王爷这个身分还是有诸多不适应之处,虽然皇兄三年前方从父皇口中得知她是替身,却可以完全忘了她是弱女子,真不知他是如何办到的。
「不想落人话柄,你就给朕争气一点!」
若她是真的诚王爷,皇兄还要教她争气吗?生在皇室,即便女子,亦懂得皇家没有手足之情,只有权力斗争,如今她可以无忧无虑当个讨人喜欢的诚王爷,那是因为她不可能取代皇兄坐上龙位。
收好几案上的奏章,端天穆瞬间换上一张温润如玉的面孔,笑盈盈的站起身。「陪朕去校场骑马射箭吧。」
骑马射箭……娇颜转眼垮了下来。她可以像个弱女子直接昏厥算了吗?难道这辈子她都摆脱不了这种野蛮的玩意?是谁说王爷必须善于骑射?王爷不可以专攻吃喝玩乐吗?她对吃的尤其有研究,皇城每一家饭馆酒肆,包括路边最不起眼的小摊贩,她都造访过无数回,特别是奉香楼——说到奉香楼,就想起那里的桂酿醉鸡,哇!口水快流下来了。
不能再想了,她还得骑马射箭……呜,有没有人可以救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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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骑马射箭过后,总要花上三天的工夫方能恢复元气,这正是她痛恨骑马射箭之处。说真格的,待在马背上难道会比夜游安全吗?一个不小心被甩下马背,她的骨头岂不是要四分五裂?
当她躺在榻上咿咿哇哇叫疼时,就不自觉想起那位害人甚深的左相大人,多管闲事跑去告御状,教她饱受娶妻惊吓,肌肉筋骨还受尽凌虐,不狠狠臭骂他一顿,怎消心头之气?
所以,早朝会上数月不见的诚王爷又出现了,众臣眼珠子瞪凸了,诚王爷的眼珠子也瞪凸了——为何不见左相大人?才知左相大人今日告病不上朝,她气得差一点咬舌自尽,那她寅时就斗志高昂准备上朝,是在忙什么?
朝堂之上君臣参议什么她听了,可是没一句上心,脑子只想着那位冷面宰相。难道是告了御状,心虚了,生怕她会冲上朝堂给他难堪,因而称病躲在家中?他想得美,她的心眼比鸟屎还小,这逮不到人,下朝之后,她上他相府问罪。
念头一转,下了朝,端正曜就风风火火直奔祈府,也不管此举是否过于莽撞,见到门房便问:「祈儒风呢?」
对于这位老是以不速之客之姿出现的诚王爷,门房早就见怪不怪,躬身一揖。「王爷,我家大人昨儿个为了救人落水招了凉,至今还躺在床上。」
「你家大人怎么老在救人?」她半信半疑的挑着眉。「真的招了凉?」
「小的怎么敢欺瞒王爷?」
「本王亲眼见了就知道是真是假。」推开门房,她一路横冲直撞,目标是祈儒风的「快活斋」。皇上微服私访来这几乎都会带上她,还有被某人惹到跳脚时,她也会情绪激动来此一游,这里她已经熟透了,可是,怎么走了那么久还没见到那座建在湖上的楼阁呢?
「王爷,快活斋在另外一边。」跟在后面的门房努力压抑笑意。
她转过身一瞪。「这里怎么看起来都一个样?」
「王爷,请容小的带路。」门房又是躬身一揖,转身在前头带路,东转西拐,一会工夫就来到快活斋,守在外面的是祈儒风的贴身护卫之一陆鸣,看到诚王爷气冲冲的出现,他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只是赶紧趋前挡下。
「王爷,我家大人身子不适……」
「让开,本王见过了就会知道。」
陆鸣不再多费口舌的退到一旁。他家大人可以不见任何人,就是不能不见诚王爷,为什么?因为这位王爷不达目的,会闹得大伙不得安宁。
她开心的举步踏进快活斋。当王爷就是有这个好处,蛮横一下也无妨。
一路从前厅杀进内房,她往床上一瞧,不见祈儒风。不是卧病在床,人呢?
「我不过招了凉,竟然惊动王爷,真是过意不去。」祈儒风意兴阑珊的声音从左侧传过来。
她一脸嘲讽的侧过身子,准备大声训斥这个应该卧病在床的人,可是目光一触及卧榻上的男子——头发随意披散,衣襟敞开裸露胸膛,那模样带着教人怦然的放荡,原已经到舌尖的话顿时打住,白皙的脸瞬间抹上彩霞。
「王爷还真像个姑娘家。」他戏谑的轻笑声扬起。
「你……太失礼了!」她很用力瞪他,强迫自个儿不能退缩,即使脸红通通,即使看起来完全没有王爷该有的威严。
「王爷恕罪,若非与王爷熟识,刚刚真以为站在眼前是位女扮男装的姑娘。」
「你……你究竟安的是什么心眼?干啥连本王的婚姻大事都要跑去皇上面前多嘴?」她差一点被他搞得心慌意乱,忘了今日来这里的目的。
「我是为了王爷的安危着想。」
「本王是死是活关你什么事?」
「王爷可是皇上最看重的人,我关心王爷,乃是为皇上效忠。」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歪理,可是一时半刻竟然找不到一个字回击。
「王爷一旦娶了妻,夜里会变得很忙,上街夜游这种事就不感兴趣了。」
轰!刚刚消退的嫣红又迅速布满容颜,她激动得直跺脚。「你把自个儿的事管好就好了,少管本王的事!」
「不是我关心王爷的婚姻大事,而是全皇城的人都关心此事。」他的目光越来越放肆,彷佛要将眼前的人儿剥个精光,看清楚底下的真面目。「王爷难道没听到皇城的传言吗?诚王爷是个姑娘家,这实在有损皇室威严。」
「……左相大人是三姑六婆吗?怎么会将街头巷尾的传言当一回事?」她随手一抓,也不管抓到什么,但求支撑住无力的双脚。既然民间的传言都会闹到皇上那儿,左相大人必定也听过这个传闻,可是这事出自于他的口,就是教她浑身打颤,莫名的不安。
「街头巷尾的传言也不该等闲视之。若非无风不起浪,便是有人恶意中伤,毁损皇室威严,王爷难道不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吗?」
「左相大人应该记得,数月之前本王陪同皇上狩猎,当时就当众证明本王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回想那一天,堪称她这个诚王爷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风光,一旁的侍卫们都给她拍掌,他可是亲眼瞧见了。
「我记得王爷那天射中了一只鹿。」
「左相大人还记得此事,那真是太好了。」
略微一顿,祈儒风微挑眉。「不过,那只鹿当真是王爷射中的吗?」
「……左相大人在暗示什么?难道是本王的侍卫暗中动手脚吗?」若她手上此时有弓有箭,非要一箭射中他的心,教他见识一下她的威风!没错,她的烂箭术竟然射得中那只鹿,确实匪夷所思,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当时唯有她拉弓射箭,不是她射中,是谁?只能说,这是老天爷怜她助她。
「我并无此意,只是王爷的箭术难以使人信服。」他紧咬住事实反击。
「不管本王的箭术多烂,本王就是射中了,谁敢说不是?」
他淡淡的扯动唇角。「王爷何必激动?我没说不是,而是提出大伙心里的疑惑。难道王爷对此事没有丝毫怀疑吗?」
「本王光明磊落,狩猎之前又勤练箭术,何必心虚怀疑?」没错,她这个王爷当得很没出息,可是诚王爷在中毒差点挂掉之前是个神射手,她总不能连弓都拉不开,因此父皇在世规定她平日必得骑马练箭。除了偶尔天冷偷懒,她每天至少会骑马绕上一圈,再射个十支箭,若非如此,她还真的连弓都拉不开。
「王爷要不要跟我来一场射箭比赛?」
「……本王干啥跟你比赛射箭?还有,招了凉就该好好待在床上养病,坐在窗边吹风,就不担心病情加重吗?」看他,除了脸色略带苍白,哪有病人该有的样子?尤其那张嘴巴,一张口,还是一样教她招架不住。
「王爷如此关心,真是令人感动。」
她一窒,「……本王是不希望皇上担心,左相大人可是国家社稷的栋梁。」
「我蒙王爷如此看重,必定好好养病。」
瞧他,还是那张冷面宰相的脸,可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在笑,并非嘲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笑……眼前顿时教她生出一种可笑的感觉,气冲冲杀到这明明是为了问罪,怎么这会看起来好似来探病?
「本王走了。」觉得自己好蠢,她仓皇转身冲出快活斋,好像被什么可怕的野兽追杀,当然没机会听见祈儒风愉悦无比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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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与王爷熟识,刚刚真以为站在眼前是位女扮男装的姑娘……
这话令她莫名难安,猜想着左相大人是不是发现了?
但怎么可能?若知道诚王爷是女儿身,他待她的态度好歹会温和一点,可是看他的样子,完全没有一丁点的怜香惜玉,不过……
细细端详倒映在清溪中的容颜,不像啊,怎么看都是个风流俊美的公子哥,可是若再多瞧上几眼,右耳还戴着叮叮咚咚的珥璫,还真有几分姑娘家的味道……这不是不男不女了吗?
非男非女,那不是妖怪?她懊恼的举手准备扯下珥璫,可是才碰了一下,又缩回手来。不可以,诚王爷从牙牙学语就喜欢戴珥璫自诩风流潇洒,这是宫中连永巷的宫女都知道的事,突然不再戴这个玩意,岂不是召告天下「本王并非真正的诚王爷」?
她不喜欢狩猎,总觉得那是野蛮人的行为,可是,她也不喜欢戴珥璫,总觉得别扭,这么说来,她还真是非男也非女。
「王爷,时候不早了,应该回府了。」贴身侍卫李妍上前提醒。
她点点头,同时拾起一颗石子丢向水中的自己,涟漪四起,扭曲了那张面孔。是男也好,是女也罢,如今由不得她。
李妍牵来绑在树下的马,端正曜翻身越上马背。虽然她不喜欢骑马,可是出城踏青,马总是比两只脚来得轻省。
握住缰绳,她突然改变主意了。「我们去蔚家大院。」
蔚氏乃是皇城首富,蔚氏的大当家蔚如皜是诚王爷的结拜兄弟。说是结拜兄弟,还不如说是她藉着一段排队买包子的缘分缠上人家,从此以后当他家里是开包子店,想吃包子就上他那儿。没办法,谁教蔚家厨子做的包子实在太美味了,吃了一次就上瘾,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强迫蔚如皜结拜。不过,若教他知道诚王爷是女儿身,他肯定不会容忍她在身边打转。
门房一见到这位尊贵的王爷,先是躬身招呼,然后赶紧道出大当家不在府上。
这有什么关系,比起蔚如皜那个臭小子,她更喜欢他的妻子云琉璃,可惜不能以真面目相对,否则她一定拉着她结拜。
男女授受不亲,可是对方是得罪不起的王爷,门房虽然觉得不妥,还是按照惯例直接将王爷送到蔚家大院最幽静的一隅,蔚如皜的书房——水榭斋。
一看到诚王爷,云琉璃的丫头吉儿立刻迎上前。「王爷,我家姑爷不在……」
「本王知道,你去厨房弄几个包子过来。」她欢喜的走到卧榻另一边坐下,和云琉璃之间隔着一个炕几。
「王爷又来吃包子了啊。」云琉璃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专注应付手上的绣活。她的女红针线向来见不得人,可是为了刚刚怀上的娃娃,无论如何都想要亲自帮孩子做一套鞋袜。
「你在做什么?」她好奇的问。
「我在做鞋袜。」
靠过去瞧了一眼,端正曜忍不住摇头叹气。「你的针线比本王还不如,这种活干啥不交给丫头呢?」
「王爷真爱说笑。」他们相提并论会不会太不伦不类?
「琉璃,本王问你……」话到了嘴边,又打住了。堂堂一个王爷提出这样的问题实在很别扭。
「王爷请问。」
抿着嘴,她故意扬起下巴,摆出高傲的姿态。「你看本王像个姑娘家吗?」
云琉璃没有多想的点点头。这会她很忙,忙着跟手上的针线纠缠,没空理睬对方。
脸色一变,端正曜恼怒的一掌拍在炕几上。「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说本王是个姑娘!」
虽然没被吓到,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她是不可能做好手上的针线活,还是暂且搁下吧。「王爷,我只有点头,一个字也没有说,还有,王爷问我像吗?我点头了,这表示王爷像个姑娘,并非王爷是个姑娘,两者相差甚远。」
怒色稍霁,她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本王哪里像个姑娘家?」
「王爷生得太漂亮了。」他这副小心眼的样子根本就是女娃儿。若非事实,大笑一场就好了,又何必如此激动?这些话云琉璃当然不能说出口,这位王爷不曾像个王爷,可是尊贵的身分却不容她有半点不敬。
「本王是风流俊美。」
风流俊美……她以为漂亮比较贴切。这种话当然是放在腹中。
「若有机会让琉璃进宫一游,就会知道皇城漂亮的男子多得令人眼花撩乱,尤其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左相大人。」父皇喜欢美好的事物,凡是受父皇赏识重用的大臣,若没有令人惊艳的才情,至少要有一张教姑娘心仪的相貌,这一点她还真像父皇,特别贪爱美丽。
如此说来,每回见着左相大人,她应该觉得赏心悦目、心情愉快,可是,为何他老是教她想挥拳揍人?
拉回,她扯太远了,这都不重要。最教她想不明白的是,这位丹凤王朝第一美男子为何如此深得父皇看重?父皇英明,没道理因为相貌就教皇兄拜他为师,何况他仅年长皇兄两岁……不过,若非他,两年前父皇大渐之时,远在五仙峰祭天的皇兄也无法安然回到皇城承继皇位。
「那位左相大人生得很漂亮吗?」云琉璃不懂宫廷之事,可是听过左丞相这号人物,据说此人年纪轻轻,权位却仅列皇上和右丞相之下。
「若生为姑娘家,他必定是祸水红颜。」
云琉璃好奇的瞪大眼睛。「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比王爷更漂亮的男子,真想一睹他的庐山真面目。」
她懊恼的一瞪。「本王是风流俊美!」
「……是,全皇城的人都知道诚王爷风流俊美,宛若天外飞仙。」若非此人贵为王爷,云琉璃肯定会禁不住的大笑出声。难怪夫君老爱取笑诚王爷像个任性的姑娘。
这位王爷真的是女儿身吗?数月之前,曾经有过这样的传闻,可是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如今传闻再起,显然是有人故意放出风声。虽然无风不起浪,可是想想,这事又太匪夷所思。生在皇家,打从娘胎起,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皇子有可能入继大统,皇女却是贵而不尊,众目睽睽之下,怎会让皇女变成皇子?
端正曜闻言开心的高高扬起唇角,她一向乐于接受人家的吹捧。
这时,吉儿终于送来诚王爷爱吃的包子。热腾腾的包子马上勾住端正曜的注意力,毫不客气的扑过去,拿起包子便往嘴巴塞。
吉儿看得胆战心惊,急呼王爷小心包子烫舌。
她哪有那么多心眼注意这种小事,用力给它咬下去,这绵密有弹性的外皮、这汤汁香溢的内馅,真是人间美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