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但你也不能主动喊停,中止这场比试,你比我更加清楚,如果你突然退出比试,这绝对会深深地伤到翩儿的自尊以及骄傲,这比起她的脚伤还要伤她。红袖,你只能忍着、看着,直至你真正地胜了她,赢了这场比试,你才能得到你最想要的。”夏祈儿的话,一再地在他脑中响起,而这也是教他能够忍住中止这场比试的原动力。

    现在的他,只能祈求程翩儿的脚伤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来得严重,否则,以受伤的脚来跳那首“胡旋舞”,将会给她带来多大的疼痛,他简直连想也不敢去想。

    “各位客人,欢迎今夜大家莅临美人阁,一同观看这一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盛大比试。翩儿花魁与红袖小倌素来皆为美人阁一等一的舞伶,翩儿花魁更有着天下第一舞娘的称号,今夜的胜者当属谁呢?”娇嫩的小丫头站在梁红袖与程翩儿的前方,中气十足地道出一连串的出场白。

    台下热烈响应地回以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众人极为期待这场万众瞩目的赛事。

    “好好好,我也不妨碍各位观看赛事,我们现在有请我们天下第一的舞娘,翩儿花魁为我们跳出她的名舞,『胡旋舞』!”

    小丫头兴冲冲地的嚷叫,迟了半拍传入程翩儿的耳中。

    她的脚伤似乎有点严重,剧烈的疼痛教她有点麻痹了,每走一步都彷佛有刺刺进她的脚似的,但,她还能忍受。

    熟悉的丝竹乐响起,即使程翩儿还没想到该如何跳,她的双臂已经本能地高举起,随着竹乐而摆动,而后一阵急促的乐声,她开始快速地回旋起来。

    红色的舞衣因为旋转而随风扬起,如同一片的红雾,在台上蔓延展开,配上她独树一帜的舞步,看得台下的人如痴如醉,目不转睛。

    她喘息着,因为脚踝传来的疼意更剧,一个无力,她的脚步踉跄了下。

    台下的人发出惊呼,不敢置信天下第一的舞娘,居然在跳自己最擅长的舞时出了差错。

    狠狠的一咬唇,以痛抑痛,程翩儿顺势倒在台上,举起一脚,巧妙地将另一支舞的舞步融入“胡旋舞”当中,让众人以为她是故意这样做的。

    短短的舞曲,须臾便跳完,但对程翩儿而言,却犹如连续跳了一整个月,不曾休息过的舞似的,浑身欲振乏力。

    她的喘息更重,眼前更是闪过一道的白光,教她几乎就站不住脚。

    此时,一双强壮的手臂,稳稳地托住了她,才教她没有在众人面前出洋相。

    “我说过,你要在台上看着我跳。”将她安置在夏祈儿命人准备好的座椅上,梁红袖站直了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他不能心软,因为她已经撑到这个地步,如果他因为心疼她而放弃,那就是对她的侮辱,所以他强逼她睁开眼,看着他,“不要挪开你的眸,看着我是怎样跳的。”

    他的语气是那么的坚定,不允许她拒绝。

    坐在椅上休息半晌后,感觉好一点的程翩儿缓缓地抬起头来,看向那个走至台中央的男子。

    乐声还未起,人还没有动,但他高大修长的身躯,美若仙人的脸庞已经掳获了台下众人的目光。

    接着,与方才她跳“胡旋舞”时的轻快乐声不一样,轻柔缱绻的乐声徐徐地响起。

    台中的梁红袖轻轻地一抛袖,一下腰,身子柔软得不可思议,而后一抬腿,一扭腰,柔媚却不冶艳的舞姿教人无法挪开目光,包括了程翩儿。

    毋须看到最后,程翩儿便清楚了解到,即使她的脚没有受伤,即使她能完美地跳出“胡旋舞”,她也无法胜过他。

    梁红袖跳得比她好。

    他一直而来,只是忍让着她而已。

    她不是天下第一的舞娘,梁红袖才是天下第一的舞者。

    真正的他,是她根本就无法与之相比,更无法与他相提并论,程翩儿如是想着。

    轻软的长袖在眼前抛送而过,他高大却柔软的身躯舞过,全都牢牢地掳住她的目光,教她的一双眼挪不开地看着他,彷佛她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人,她只能看着他一人而已。

    丝竹乐缓缓地停止了,梁红袖的舞似乎很快便跳完了,又或许是她看得意犹未尽,所以才觉得这舞太短了。

    她有片刻想要开口请梁红袖再舞一曲,她深信,台下的人也跟她一样,想很再看一遍如此精湛卓越的舞艺。

    可她的脑袋越来越昏沉,越来越空白;而眼前的景物,却越来越模糊,直至,再也看不到,一片的黑暗。

    梁红袖方回眸,却看到程翩儿如同一只被折了翅的蝶儿般,从椅上跌到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台下的人也哑然了,无法置信自己双眼所看到的。

    梁红袖脸色一白,忙不迭的冲向程翩儿,急忙地抱起了她,口中大吼:“唤大夫来!”而后抱着程翩儿,奔向她的西筑小楼。

    ◎◎◎

    他的脚步不敢停下,心跳如擂鼓。

    平日只消数步便可以去到的西筑小楼,路程不知怎地突地漫长起来,教他不禁再加快脚上的速度,却又怕太过颠簸会教她感到不适,梁红袖满额的汗水,以最不会教她感到颠簸的步伐继续往前走。

    好不容易回到西筑小楼,回到程翩儿的闺房,将她放到床上,他小心翼翼地褪下她脚上的鞋袜,当既红又肿的足踝映入眼帘,他的心禁不住地一阵揪痛。

    “顶着这样的伤,你还是这么地倔,硬撑着自己跳完,难道胜出这场比试,对你而言,真的如此地重要吗?”

    拿过布帕,拭去她额间淌出的汗珠,那汗湿了的鬓发,在在地说明她吃了多大的苦,忍了多大的痛。

    “而我,明知道你受伤了,却不出手阻止你,我真该死……”苦涩地低喃,他有多恨不得能代替她承受这样的痛与苦,然而,他却只能待在这里看着,无能为力。

    “红袖。”

    背后的一声轻唤,教梁红袖回头,只见夏祈儿以及秋棠,领着一名老者走了进来。

    他认得,这名老者便是宫里头的张御医。

    “梁大人,别来无恙?”张御医呵呵轻笑,跟着久未见面的同僚打着招呼。

    “久违了,张御医。”先是颔首示礼,但最终还是敌不过担心以及焦急,梁红袖退开身,让张御医看看程翩儿的伤势。

    “张御医,请您先过来看看翩儿的伤势。”

    张御医走至床边,仔细地先替程翩儿检查伤势,好半晌后,他轻叹口气。

    “翩儿花魁的伤,不轻哪!”

    闻言,梁红袖急问:“有伤到骨头吗?能痊愈吗?”

    看了眼毛毛躁躁的梁红袖,张御医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他这一面,记忆中的梁红袖是斯文的,是耐心十足的,似乎不曾如此焦急过。

    “张御医!”久久得不到张御医的响应,梁红袖按捺不住心焦,催促地再唤一声。

    张御医看了他一眼,看得出点端倪来了。

    “梁大人莫急,翩儿花魁的脚伤虽然不轻,但幸好没有伤到骨头,只要好生休养一段时间,便能痊愈,不会影响日后翩儿花魁的舞蹈。”

    听到张御医这番话,梁红袖等人松了口气。

    “我这先给翩儿花魁施几针,让她的血络运行得好一点,能帮助她早日消肿退瘀。”从怀中抽出针包,张御医利落地在几个穴位上施针,一会后便收起,重新放回怀里。

    “请派遣一人随我回药库取点消肿退瘀的膏药,不时为翩儿花魁推拿,她的伤势会好转得更快。”

    “秋棠,你随张御医去吧。”夏祈儿马上吩咐。

    “是的。张御医,这边请。”秋棠也不敢怠慢,连忙跟着张御医到药库取药,能够快点回来给自家的小姐上药。

    “红袖,别自责。”待秋棠与张御医离开后,夏祈儿轻声对一脸自责的梁红袖道。

    “如果不是我……”

    “不,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任何人的错,这是翩儿自己选择的路,就该由她自己负责。”

    “但如果不是我提出这个该死的比试……”

    “不,红袖,即使没有这个比试,翩儿总有一天也会招来这样的祸,你提出的比试,只是一个契机而已。何况,现在你要做的不是自责,而是该好好想想,你能有什么方法,可以让翩儿喜欢上你,懂吗?”夏祈儿的嗓音不重,但却有着一份莫名的说服力,教梁红袖无从反驳。

    然而,他又怎么可能轻易地原谅自己?从他脸上的为难看来,要他不自责是不可能的事。

    夏祈儿无声地轻叹,试着解开他的心结,“红袖,若你还是觉得是你的错,你就努力让翩儿喜欢上你,届时你就加倍地疼爱她、宠她来弥补她,别再固执了,就听我这一句。”

    夏祈儿就像是天生有一种能力,能教任何人都对她言听计从。

    梁红袖被说服了!

    俯首,伸掌撩过那绺覆在程翩儿额上的发丝,他立定主意,要教她欢喜……不,要程翩儿爱上他!

    脚裸传来一阵的疼痛,教程翩儿从黑甜的梦中清醒过来。

    她倒抽口气,试着缩回脚,不料一股拉力扯住了她的脚,教她无法得偿所愿地将脚收回来。

    有点惊、有点慌地以手肘支撑起上半身,她的眼还没有看到是什么东西捉住了她的脚,熟悉的嗓音先传入她耳中。

    “别动。”梁红袖一掌握住她受伤的脚,另一只手将指上的膏药匀称地涂在她的肿胀处,带来另一阵剧痛。

    “住……住手!”她痛得双目含泪,另一只没受伤的小脚忍不住地往他肩膀踩去,要他停下这折磨人的行径。

    “梁红袖,你给我……啊……”

    梁红袖对她的谩骂尖叫,甚至她的踩踏无动于衷似的,自顾自地继续推拿的动作,直到膏药被完全地吸收,他才停下手。

    一感觉到他停下手了,程翩儿连忙收回小脚,生怕他会再来一遍,含泪的水眸恶狠狠地瞪着他,气他对受伤的自己不但不施以援手,甚至还雪上加霜,教她痛彻心扉。

    梁红袖取过布巾拭了下手,而后,坐在她的床尾看着她,“这膏药,有助消肿退淤,能够让你的脚早点痊愈。”他淡淡地解释膏药的好处。

    静了下,程翩儿也感觉脚裸上的疼痛渐渐减缓,没有初受伤时的剧烈痛楚,而且还有着一股的清凉感缓缓渗出。

    “你怎么会在这?”突地想到,本应待在自己身边的秋棠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却是梁红袖,这个状况教程翩儿困惑极了。

    “我在替你推拿。”他拿起装着上好膏药的小盒子,将其摆在她放满了女儿家饰物的梳妆柜子上。

    她也知道他在替她推拿,但问题是“为什么是你替我推拿,秋棠呢?”

    明明这事秋棠也可以替她做,并不需要梁红袖。

    “秋棠去替你煎药,还没有回来,而我闲着也是闲着,就替你先推拿。”他说得像是刚好经过西筑小楼,膏药又刚好摆在当眼处,而他更是刚好没啥事要做,所以才替她推膏药。

    天底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程翩儿不相信,但却想不透他会在这里出现的原因。

    “为什么你会来我这儿?”懒得再浪费时间去猜想,她直接开口问。

    “我来你这儿必定要有目的?难道我就不可以因为关心你,才来看你?”无人被想成这样,还能保持心平气定,梁红袖也不例外。

    关心她?

    程翩儿愣住了,怎么也想不透,以她与梁红袖势成水火的关系,他会因为关心她而特意来看她?

    不知怎地,她的心,怦怦然地跳动着。

    因为关心,所以他来看她。

    因为关心她。

    心头上痒痒的,好像有只蝶儿在她的心头上飞舞似的,教她的唇忍不住地上扬,然而下一刻,他与夏祈儿并肩而立的画面跃入脑中,冻结了唇边的小小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