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纽约长岛

    入夜之后,纽约地区数一数二的高级住宅区——长岛充满宁静悠闲的气氛,凉爽的秋风徐徐吹来,将道路两旁的枫树都染成了鲜艳的黄橙色。

    裴念慈心情不好,没有下楼陪父母和弟弟一起吃晚餐,夏净莲怕她饿着,于是吩咐佣人替她把餐点端进卧房里,她拿起叉子随便扒了两下,又将叉子丢回餐盘。

    她好烦,而且一点食欲也没有!

    她走到有着漂亮白色蕾丝的玻璃窗前,推开窗户,眺望远处明亮的点点灯光,不觉心旷神怡。

    夜色真好!

    既然她心烦,而夜色又这么好,浪费了岂不可惜?她决定溜出家门,到外头走走。

    她翻身爬到窗台上,抓住窗边一棵有十几年树龄的榄仁树枝干,身手矫捷地往下滑,再跳跃到地上。

    这是她从小玩到大的游戏,不通报任何人,就这么从窗户溜出去。

    刚开始她的父母不知情,还以为有人闯入家中将她绑走,急得差点去报警,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她顽皮,爬树溜出去玩了。

    她越过广大的院子,走出自家大门,沿着社区的人行道,意识缥缈地往前走。

    她一路低着头,踱呀踱的,根本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等她回神时,自己已经站在她的芳邻——杰勃逊家门口。

    “哎!夏绿蒂,晚安!”

    珍娜·杰勃逊和丈夫吉姆正要出门,看见她站在门前,立即露出笑容。

    “珍娜阿姨、吉姆姨丈,你们好!”

    裴念慈也回以甜美的微笑。

    “你来找杰瑞是不是?他在房间里,你自己进去吧!珍娜阿姨现在要出门去,不招待你了。”

    “珍娜阿姨,你们去忙吧!不用特地招呼我!”

    她朝两人挥挥手,直接走进杰勃逊家的大门,然后笔直朝她青梅竹马好友杰瑞的房间走去。

    她懒得中规中矩的走大门,请管家开门让她进去,然后再爬楼梯到二楼,又去敲杰瑞的房门。

    爬树快多了!

    她沿着房子的外墙走到瑞的卧房外,抬头看看上方——咦,没有灯光!

    难道杰瑞睡着了?

    唔!有时杰瑞会为了躲避她这个“瘟神”而装睡,所以她还是决定上去看看。

    她按着以往的“捷径”,攀着最靠近墙边的一棵树,利落地爬上二楼。

    由于现在才刚入秋,天气还不是很冷,所以杰瑞的窗户是敞开的,她轻盈地跃上杰瑞卧房的窗台,从敞开的窗口跳进去。

    “杰瑞——”

    她一发出声音,就立刻发现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因为屋里传来奇怪的男性粗喘和女性的呻吟声。

    她正想装作没来过,再从窗户溜出去的时候,惊人的尖叫声已经响起。

    “啊!有人——”

    女人尖叫着拉起床单,遮住自己半裸的身躯。

    “搞什么?”杰瑞迅速点亮床边的台灯,幸好下半身还穿着裤子。

    他看见裴念慈坐在窗台上,一副不知闯了祸的无辜表情,朝他嘿嘿干笑。

    “怎么又是你!”

    杰瑞抱着头,痛苦地大吼。

    这已经是她不知第几次“不经意”地闯进来,打断他进行到一半的“好事”。

    杰瑞发誓,她再这么整下去,他迟早会变成性无能。

    “抱歉,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也不想这样呀!

    “杰瑞,我要走了。”杰瑞的女友裹着床单走进浴室穿衣,然后便说要离开。

    杰瑞上前安抚她两句,送走了女友,才双眼冒火地瞪着裴念慈。

    “你还真会挑时间,每次来都刚好是‘这种时候’!”

    “不能怪我每次都打断你的好事,是你自己太色了,成天都在做这档风流事,才会老是让我碰上!”

    裴念慈想起最后一次见到关逴时,他怀中楼着的酒家女,于是酸酸地问:“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这么好色,非得四处拍花惹草才能获得满足?”

    “那是别人,可别把我算进去,我打算改邪归正,找个女人定下来了。”

    杰瑞打着赤膊走到窗前,将敞开的窗户拉上,他可不希望再有另一个人从这里跳进来。

    “和刚才那个女人?!”

    “是呀!她叫佩茵,我很喜欢她。”杰瑞腼腆得像个孩子。

    “跟你以前的那些女友来比,她还算不错,至少是我看得顺眼的。”

    “喔,为什么?”杰瑞好奇的问。

    “因为她是你所有的女友中,惟一被我撞见床上的事还会脸红的。”

    “呵呵,你还真是明察秋毫呀!”杰瑞笑得可尴尬了。

    难道他以前交往的女人都没有羞耻心?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心里有解决不了的烦恼?”他取出烟用打火机点上。

    “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有烦恼?”裴念慈惊讶极了,她不知道杰瑞竟然懂得未——先知。

    “拜托!我们认识多久了?打从你出生第五天开始,我就认识你了!你肚子里有那……什么虫,我还不知道吗?”

    杰瑞说着别扭的中文,勉强表达出他的意思。

    他从小和裴家一家人相处,对中国文化也很有兴趣,裴滐请老师来替裴念慈上中文课的时候,他也吵着要一起上,所以他懂得不少中文,不过他毕竟是外国人,因此学得零零散散不说,还常常词不达意。

    “哈哈,是肚子里的蛔虫!”裴念慈大声取笑他。

    “唉!”杰瑞被她取笑惯了,也不以为意,耸耸肩继续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每次你只要心里有事,就会爬窗户上来找我,咱们谈一谈、聊一聊,你的心情就会好多了,这么多年了,难道我还不会了解你吗?”

    杰瑞的话,害裴念慈的眼泪差点溃提。

    “还是你最了解我!”她上前抱住杰瑞的双臂,呜咽地说:“你这么好,为什么我没爱上你呢?”

    如果先爱上杰瑞,她就不会爱上关逴那个臭男人了。

    “拜托,别吓我!”杰瑞光听到要娶她就手脚发软。

    “那是因为我英明睿智,才抵抗得了你的魅力,否则我早被你欺凌得不见天日,哪还能像今天这么逍遥。”

    杰瑞和裴念慈是从小一起玩大的,小时候常有纷争,但杰瑞大都会让她,因为如果他不让她,她就会跑到他父母面前告状,然后他的父母就会揪着地的耳朵,逼他向她道歉。

    也因此,长相甜美、惹人疼爱的裴念慈在杰瑞眼中,宛如摇着尾巴的小恶魔,他疯了才会想娶她!

    “虽然你漂亮得像朵玫瑰花,但满脑子都是古灵精怪的鬼主意,谁娶到你谁例霉,每次找那票兄弟求我把你介绍给他们,我都劝他们三思而后行。毕竟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一失足成千苦恨哪!”

    “你说什么?”就算他说的全是事实,也未免太伤人了吧?

    裴念慈用力捶他一下,忍不住笑了出来。隐藏在心底的伤痛,似乎也好多了。

    “杰瑞,谢谢你!”她望着杰瑞,突然有感而发。

    他一直像个大哥哥般照顾她、包容她,她很幸运,拥有像他这么好的朋友兼兄长。

    “干什么?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肉麻的话?这根本不像你,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吗?”杰瑞佯装害怕地缩在墙角发抖。

    “你……”裴念慈嘴唇抽动,差点没被他气死。

    难得她想向他表达谢意,他却是这种气死人的态度!

    真是……算了!

    “你慢慢躲在那里发抖吧!我不奉陪了!”

    她打开杰瑞的房门,挥挥手,大大方方的从门口离去。

    这次,她走楼梯比较快,所以不爬窗户了。

    裴念慈走出杰瑞家的大门,心情轻松了许多,脚步也不禁轻快起来。

    只是她刚走没几步,就被人由身后猛力攫住,她发现自己被批入一个男性的胸膛里,还来不及求救,就被强硬地带往停在路旁的汽车中。

    “啊——”

    她被塞进汽车里,正想放声尖叫,忽然看见眼前熟悉的面孔,眼泪霎时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你来做什么?”

    讨厌!她怎么哭了?她根本不想哭的。

    都是他,害她变成一个爱哭鬼!她忿忿地抹去眼泪。

    “我来,当然是为了找你。说!你来这里做什么?”关逴凶恶地质问。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他居然还敢用这种口气质问她?

    明明是他找风月场所的女人来把她气跑了,现在居然还敢这么大声吼叫,好像一切都是她的错!

    “你一个女孩子家,三更半夜溜进男人房里,磨蹭了老半天不出来,你们到底躲在房间里做什么?”

    他提高嗓门大吼,嫉妒得简直快疯了。

    他在下午到达纽约之后,就直接赶到长岛,一直守在裴家门外,好不容易等到她踏出家门,却因为一时不知该跟她说什么,所以才一路尾随她来到这里,亲眼看她爬窗户进入某个人的房间。

    他站在围墙外,看见那个窗口出现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激动得差点崩溃,他几度想破门而入,但最后都被理智克制住了。

    他几乎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才看到她带着类似满足的浅浅笑容出来,他想也不想,立刻上前掳人。

    “我去找杰瑞……”裴念慈有点莫名其妙。

    奇怪!有必要这么生气吗?

    “那家伙叫杰瑞?”很好!

    如果此时那个名叫杰瑞的家伙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定二话不说,先饱以一顿老拳再说!

    “你千里迢迢跑到纽约来,到底想干吗?”他这副抓奸的恶劣态度,弄得裴念慈也很不高兴。

    他高兴时就找个女人来气她,不高兴时连她躲回纽约,他都还大老远飞来找麻烦!

    “我……”关逴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一声。“我是来带你回去的。”

    “带我回去?”裴念慈努力压下心头不断跳跃的喜悦分子,佯装不在乎的问:“谁叫你来带我回去的?”

    如果他说是他,她裴念慈一定不顾女人的尊严,马上飞扑进他怀里,就算跟他到天涯海角也无所谓。

    “这是……你爷爷他老人家的意思。”

    在商场上强悍犀利、所向无敌的关逴,一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就变笨了。

    “你说什么?”裴念慈立即提高音调。

    关逴没发现她的愤怒,还继续说:“你爷爷说,他愿意把裴氏企业交给我,但条件是我必须把你带回台湾,娶你为妻,好好疼爱你。这是他老人家的愿望,我不能不答应!”

    当然!先决条件是他也正好爱着她,他才愿意接受,否则就算她爷爷用十个裴氏来交换,他也不会答应。

    “关逴……”裴念慈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抹微笑,好温柔、好温柔的对他说:“你是个浑蛋!”裴念慈气嘟嘟的推开车门下车,一步也不停的走向裴家的方向。

    他根本死性不改嘛!

    他来纽约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得到裴氏企业才来的!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会在意,她只觉得自己的鼻子好酸好痛,痛得她泪水直往下流,完全没办法控制它。

    “念慈!等等——念慈!”

    关逴赶紧将车锁上,然后迈开长腿在后头急起直追。

    “念慈!”

    裴念慈不理会他的呼唤,继续加快速度往前走。

    关逴也跟着加快速度,他腿长,很快就追上她。

    “念慈!你到底——”他拉住她的手臂,用力将她旋过身,看见她哭得唏哩哗啦的小脸,霎时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为什么哭成这样?”

    他惶恐地松开她的手臂,是他弄疼她了吗?

    “那是因为我太高兴了!”她吸吸鼻子,用力抹去脸上的鼻涕、泪水,倔强地昂起下巴。

    “关逴,我不会跟你回去,因为我是个人,我有属于自己的尊严和自主权,我不想成为你争权夺利的工具!”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关逴总算明白,她误解他的话了!不——应该说,他完全没有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

    “无所谓!”裴念慈耸耸肩,收起弱者的眼泪,开始迎头反击。“反正我不会跟你回去,这里才是属于我的地方,其实我早就发现,过去的那段感情根本是个错误,从现在开始,我要积极参加社交圈所有的宴会,睁大眼睛替自己找个好对象,然后把你教会我的床上技巧,全部拿去造福我未来的丈夫——”

    “你想都别想!”

    关逴扯住她纤细的手臂,龇牙咧齿地大吼:“你想嫁给别人,等我死了再说!”

    “这是你自己说的!你说我潜力十足,将来绝对可以让我未来的丈夫幸福。”他别以为她会忘记他曾说过那些残酷的话。

    “我所说你未来的丈夫,指的就是我自己!”

    她以为他真舍得将她拱手让人?

    “你曾经说过,自己心里的想法,只有自己清楚,我想你也是一样的。那时你心里怎么想,只有你自己最清楚,当然你高兴怎么说都可以,没有人知道你说的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他以为她那么好骗吗?

    “我说的当然是真的!我要你跟我回去,我要娶你为妻。”关逴黝黑的脸染红了,显然并不习惯说这样的话。

    “因为我爷爷的命令?”她讥讽地反问。

    “不!不是因为你爷爷的命令!而是我……我……”他窘迫地望着她的双眼,结巴了好久,才终于吐出埋藏在心底多时的心声。

    “因为我爱你!”

    “骗人……”今天裴念慈特别爱哭,才短短一句话,又把她惹哭了。

    “嘘!别哭。”

    关逴怜惜地上前抱住她,轻轻地摇晃,柔声诱哄:“我爱你,真的爱你。”

    “既然真的爱我,那时候为什么不说,还带烟花女子来气我?”她哽咽地问。

    “我……”关逴重叹一口气,知道坦白的时刻到了。“那是因为我误会你了!”

    “你误会我?”裴念慈诧异地问:“我有什么好让你误会的?”

    关逴这才把他所听到的录音带内容,以及自己的误解全部告诉她。

    “因为我不甘心被你欺骗,所以才会掠夺裴氏的总裁之位,我以为这样就能报复你,让你痛苦……”

    关逴愈说,愈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惭愧。

    他根本不值得她爱,他的个性乖戾、报复心太强,美好的她值得更体贴、更优秀的男人,但因为他实在大爱她,怎么也无法将她让给别的男人,所以只好自私的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原来如此。”

    听了他的解释,裴念慈才明白当时他突然反常的原因。

    她的怨气奇迹似的消除了,虽然他的行为并不可取,但追根究底的原因还是因为在乎她。

    既然是因为在乎,那她也不想计较太多,毕竟将来还有很长的日子要过,老是惦记着过去的旧仇,怎么可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呢?

    关逴见她始终不说话,怕她还在生气,于是试探地问:“那么……你肯原谅我吗?”

    “当然啦,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嘛!”

    她微微一笑,面容平静得令他有些害怕。

    “那……你肯嫁给我吗?”关逴又吞着口水问。

    “这个嘛——”

    裴念慈假装考虑了好一会儿,才笑咪咪的说:“只要你取得我爸爸的同意,我就嫁给你!”

    要她同意嫁给他是很简单啦,但要她爸爸同意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她狡猾地把最麻烦的人物留给关逴,让他在婚前好好见识一下岳父难缠的本领。

    “你爸爸?”

    关逴差点忘了,还有这号麻烦人物等着地。

    原本该称为大哥的裴滐,对于他这个“小弟”即将娶走他的宝贝女儿,不知有何看法?

    他咽了下口水,知道他绝对不会答应得太爽快。

    看来,接下来恐怕有一场硬仗好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