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因为关颂竺爱吃日本料埋,所以关祖耀特地要白焕宸订日式餐厅,果然关颂竺真的很喜欢他们的手艺,只是吃得并不多。

    她太紧张了,因为坐在对面的白焕宸给她的存在感太强烈,她无法假装他不在那里。

    「白、白助理,你喜不喜欢吃生鱼片?这份给你。」关颂竺红着脸,将自己那份装着鲜艳生鲜鱼肉的小皿,推到他面前。

    白焕宸挑眉看看生鱼片,又抬头看了看她,表情相当诧异。

    「我不敢吃,所以给你。」关颂竺慌张地解释。

    其实她并不是不敢吃,而是注意到他似乎很喜欢生鱼片,满桌的菜他第一口尝的就是生鱼片,而且还很快就吃光了。

    她好怕他看出自己在说谎,幸好他没说什么,低声道谢后便接受了她的好意。

    「谢谢。」

    「不客气!」关颂竺紧张的小脸立刻漾开大大的笑容,连眼睛都亮起来了。

    「白助理很喜欢吃生鱼片吗?」她忍住害羞,努力找话题跟他谈天。

    「嗯,是还满喜欢的。」

    「是、是吗?那以后我的餐点里若有生鱼片,统统都给你好不好?」

    「耶,妳只给焕宸啊?爸爸也喜欢吃生鱼片呀,妳怎么没给爸爸呢?」关祖耀在一旁瞧得好笑,故意争宠计较。

    「我……我哪知道爸爸喜欢吃,你又没说!」关颂竺有些尴尬,脸又涨红了。

    「委员,那么这份生鱼片——」

    白焕宸还没动,听到关祖耀这么说,立刻想送到他面前。

    「哈哈,没关系,我是故意逗小竺的。那是她对你的「心意」,我不能强取豪夺呀。」他一语双关地暗示着,只可惜白焕宸根本听不懂。

    「爸爸!」关颂竺嘟起小嘴,快气炸了。

    她已经够紧张了,爸爸还这样作弄她……哼,不理他了!

    「好好,爸爸认错,爸爸道歉好不好?」

    关祖耀表面认错,嘴角却抵着土瓶蒸的小汤杯暗暗地偷笑。

    呵呵呵……他果然没料错,女儿真的喜欢焕宸这小子!她的心思就像琉璃一样净透,根本藏不住心事。

    知道关颂忱一喜欢上白焕宸,他不但没有丝毫气愤或懊恼的情绪,反而有种正中下怀的窃喜。

    因为自己没有儿子,两女儿对政治也毫无兴趣,将来势必不能继承他的衣钵,家族的政治生命将会在他这一代结束,他一直感到很遗憾。

    但如果有个熟知政治的女婿,那自然又不同了。

    将自己的政治事业传承给自己的女婿,古今中外多有前例,就算自己这么做也不奇怪。

    再说他一直很赏识这个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年轻人,若是白焕宸能成为自己的女婿,他一定毕双手同意,绝对不会反对。

    他好整以暇地继续用餐,一边好笑地观赏女儿上演蹙脚的爱情剧。

    「那个……白助理,我帮你倒茶。」

    「噢,谢谢!」

    「你要不要喝汤,我也帮你——」

    「关小姐,请别忙了!我看妳没怎么动筷子,还是自己多吃点吧!」

    「可是……」

    唉!关祖耀暗自摇头,看不下去了。

    想他年轻时风流倜傥,纵横情场多年,但女儿居然这么逊,连讨好献殷勤都不会,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的,还不敢看人家的眼睛,脸蛋都快垂到桌面上了,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在数蚂蚁哪,难怪人家丝毫感受不到她的情意。

    哎哎,该怎么追男人,还需要他这老爸来教她吗?她要知道,焕宸虽然生性严谨,耿直过了头,不懂得讨好女人,但异性缘可不差,成天都有女孩子假借慰劳大家的名义,送亲手做的点心、凉茶到服务处来。

    虽然他的宝贝女儿长得不差,但也难保白焕宸不会突然被谁打动了心,坠入爱河,平白错失良机。

    发现女儿实在不济事,他决定亲自出马,先下手为强,替她把白焕宸抢来,成为「一家人」。

    餐席后,他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向白焕宸提出了这样的要求:「焕宸,今天没有外人在场,我就把话挑明了说吧!我郑重地问你,你——愿不愿意跟小竺结婚?」

    「啊?」任何人听到这种问题,都有资格跟白焕宸一样露出错愕震惊的表情。

    「委员,不好意思,刚才您说什么?」

    因为怕自己听错,他又重新确认一次。

    「你听得很清楚了,我很属意你,希望你能继承我的衣钵,所以想把小竺嫁给你,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爸爸!」关颂竺乍听父亲提出这种要求,真是又羞又难为情,但心里却是暗自欣喜。

    因为她喜欢他,当然愿意嫁给他,只是不知道他……

    她悄悄望向白焕宸,偷觑他有什么反应,只见他动也不动地坐着,连眼皮都没抬,但却让她没来由感到惊慌。

    白焕宸不发一语,沉默地望着面前的茶杯,杯中热气袅袅,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他脸上的表情,模糊得让她看不真切。

    沉默持续着,直到关祖耀捺不住等待的焦急,开口催促道:「焕宸?」

    「很抱歉,请容许我拒绝。」

    白焕宸终于抬起头,坚定地直视关家父女。

    「为什么?」

    关颂竺满脸惊愕,关祖耀则是不解。

    「你对小竺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是不是你有喜欢的女孩了?还是你认为小竺不够漂亮、不够讨人喜欢?她——」

    「不!」白焕宸坚定地打断他的疑问。「小姐当然很漂亮,我身旁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比得过她。」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拒绝呢?」关祖耀简直迷糊了。「我们关家的财富地位虽不是最好的,但自认还说得过去,和小竺结婚,对你的未来帮助很大。」

    「因为美貌与地位,不是我选择对象的必要条件,更不是唯一条件。」

    他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我欣赏的是秀外慧中、温柔娴淑的女孩,她不一定要美丽,但一定要热心善良;她不必有万贯家财,但必须要勤苦持家;她不需要八面玲珑的交际手腕,但要能够知书达礼。而我——不认为小姐符合这样的条件。」

    见关颂竺一脸受伤,白焕宸接着话锋一转,放柔语气,委婉地补充道:「当然,关小姐绝对有自己的优点,她美丽、活泼、交游广阔,会是许多上流社会公子、少东们心仪的对象,只是那样的女性,并不适合我。我不认为关小姐的理想对象是我,而我也没有自信能给她幸福,所以……真的很抱歉!」

    「……是吗?」关祖耀沉吟许久,然后重重叹息,人家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他还能说什么?只怪自己的女儿与他无缘吧!

    「那就没有办法了,我也不勉强你,这件婚事就当我没——」

    「你没尝试着接纳我,怎么知道我不适合你?」

    突然窜出的质问,打断了关祖耀的话,他愕然看着像变了个人的女儿,完全忘了刚才自己想说什么。

    「你不给我改变的机会,又怎能断言我一定无法成为你理想的对象?﹂关颂竺牢牢注视着白焕宸,指甲掐进掌心里,强迫自己忘记羞涩为何物,以过去绝对没有的勇气,不怕羞地问出心底的话。

    她不想放弃!因为她是真的喜欢他。

    她知道如果这时候放弃了,那么就会永远失去他,而她不想不战而降。至少,她得尽自己最大努力之后,确定真的不行再死心,那么她才对得起自己的感情。

    否则,她的爱未免太肤浅、太不堪一击了。

    白焕宸也很诧异她的转变,但他仍坚持己见。「我就是知道,这是常识、是定律。」

    「每个人状况不同,我们的情况,未必适用于所谓的常识、定律。」

    「关小姐,希望我们结婚,只是令尊的期望,妳不必——」

    「我喜欢你!」

    不顾他错愕的表情,关颂竺厚颜说出这辈子首次的告白。「我真心想嫁给你,不是因为我父亲的关系,而是我真的很喜欢你。」

    白焕宸大概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惊讶得张大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知道你对我没感觉,甚至可能很讨厌我,但是请你给我一次机会,只要三个月——不,只要一个月就好!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让我证明自己也能成为你理想中的女人,我并不是那么无可救药,为了爱,我也会改变的。」

    白焕宸像看见怪物般看着她,而关祖耀刚开始帮女儿敲边鼓。

    「是啊!焕宸,给小竺一个机会吧。」他以诚恳的语气说道:「今天我可以强硬地逼你接受小竺,但我不想那么做,我知道那么做只会让我们都失去你。此刻,我是以关颂竺父亲的身分,祈求你给我女儿一次机会,让她证明自己的努力,能够左右你的看法。拜托你!」

    白焕宸依然沉默,他转头望向关颂竺,打量似的凝悌着。

    她没有躲开他的视线,而是勇敢迎视。

    挺直背脊、端坐不动的她看来坚强,但他知道她其实很紧张,因为她脸色极为苍白,身躯微微颤抖,两只纤细小手紧紧交握,紧得好像快涅断自己的手指。

    她的眼眸直祖着他,只是眸中充满绝望,隐约的泪光在她眼眶中浮动,彷佛只要他一说不,它便要立刻倾泄而出——虽然她很努力想隐藏它。

    她正等待他的拒绝。

    她正绝望地等待被他狠狠拒绝。

    这样的发现,软化了原本坚决不妥协的心。

    你真的那般厌恶她,完全不可能接受她吗?他问自己。

    闭眼沉思五秒后,他发现答案是否定的。

    无奈地经叹一声,他睁开眼道:「好吧!那么,就一个月时间。」

    「太好了!小竺,焕宸答应给妳机会。」关祖耀喜极大嚷,比女儿还要高兴。

    「真……真的?」

    已做好准备等待他严厉拒绝的关颂竺,一时间接收不到「同意」这个讯息,脑子的运转完全停摆,无法思考他所表达的意义。

    「是真的。」关祖耀卑微的请求,他确实很难回绝,但并不是不能说不。真正让他不忍拒绝的,是关颂竺害怕被他否定的绝望眼神——那双有如小动物般无助怯懦的眼神,让他无法说出「不」字。

    但他却有个但书——

    「我先把话说在前面,我非当讨厌酗酒的女人,所以要是妳再把自己搞得醉醺醺的,就别怪我——」

    「不会的,以后我绝不再碰酒!」关颂竺这才真正清醒过来,急忙发誓道。

    「那是最好。」

    语气显然还是有点怀疑,但关颂竺不想去计较。

    真实感慢慢浮现,喜悦开始染上眉梢,她忍不住绽开笑容,高兴得像得到超级大奖。

    她显而易见的喜悦,让父亲关祖耀满心怜爱,却让白焕宸心中五味杂陈。

    他还在犹豫,不知道自己同意给她一个月的时间,究竟对不对,但她是那么开心,他从未见过她笑得这么甜、这样欣喜。

    她真这么喜欢他?他暗忖,同时有种淡淡的喜悦回荡在心间。

    不过这不代表什么!他告诉自己。

    任何人得知有人喜爱自己,都会感到欣喜高兴,这是正常反应,并不表示他对那个任性娇蛮的关大小姐有一丝丝好感。

    关颂竺给了他一个笃定的笑容。

    「请你等着,我一定会让你刮目相看。」

    虽然信誓旦旦一定会让他刮目相看,但关颂竺心里其实完全没有任何把握。

    除了知道不能再上夜店狂欢玩乐,还有不能再和那些损友来往之外,她心里半点主意也没有。

    连最首要的改造自己外表、让自己符合他所期望那种「秀外慧中、温柔娴淑」

    的要求,都不知道该怎么做。

    该怪她从小没有母亲,而且没有任何知心的闺中密友吗?她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能够帮她这个忙,于是她硬着头皮,拨电话给「那个人」。

    「噢,是小竺吗?」周雅芸第一次接到男友女儿打来的电话,心里其实很惊讶,但她礼貌地没表现出来。

    「雅芸阿姨……呃,我……我可以麻烦妳一件事吗?」

    「当然可以。是什么事呢?」

    「就是……我想请你帮我挑衣服,我想成为衣着优雅、受人赞赏的女性。」

    关颂竺只能想到她。

    若要说打理得体的服饰,没有人比周雅芸更拿手,她不但是政商界公认衣着最优雅、最有品味的女人,而且还经营好几间精品服饰店。

    电话那头静默了几秒,接着传来愉悦的轻柔笑声。

    「哈哈,吓我一跳二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原来只是要请我帮妳挑衣服,那太容易了。不过,妳为什么突然需要我替妳挑衣服呢?」

    「那个……」要对她坦承自己的爱,关颂竺有些难为情。

    「啊,如果妳不想回答也没关系,我只是随口问问——」

    「我喜欢上一个男人!」关颂竺急促地一口气全部招认。「为了让那个男人对我刮目相看,所以我想改变自己,从头到脚,由里到外,我都想改变。」

    「原来如此。」周雅芸立刻明白,她恋爱了。

    想到爱情就让她浑身充满干劲,她兴致勃勃地问:「那妳现在有空吗?如果有空可以马上过来,我刚从欧洲进了一批时装,很适合妳这年纪,你快来试穿看看,我们来挑选几套最适合妳的美丽衣裳。」

    「好。」

    挂上电话,关颂竺立刻出门。

    那天下午,她几乎穿遍周雅芸店里每一套衣服,讨论又讨论、筛选又筛选,最后留下最适合她的八套衣服,其余全部挂回架上。

    「下回我去欧洲批货,再帮妳多进一些妳合穿的洋装、套装,妳穿这些衣服真的好漂亮!我真希望妳爸爸也在这里,亲眼看看自己的女儿有多美丽迷人。」

    周雅芸微瞇的眼仔细打量她,骄傲的神情,就像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般。

    「雅芸阿姨,谢谢妳……」薄雾遮蔽了她的视线,从不在他人面前示弱的关颂竺,忍不住红了眼眶。

    过去她一直将周雅芸拒于千里之外,就怕父亲被她抢走,现在仔细想想,她不但幼稚而且还很自私。

    她渴望被爱,希望受到大家关注,却从未主动付出关怀、付出爱,只想着索讨爱、索讨关注,没有付出耕耘的人,怎能要求收获呢?是白焕宸让她明白了这一点,因为爱他,所以她愿意改变、愿意付出,愿意从一个等待爱的人,变成一个付出爱的人。

    这样的新尝试,让她兴奋又激动,她等不及要迎接全新的自己了。

    「现在道谢还太早,因为才刚开始呢!我已经预约了我的美发师,下一个该改变的,就是妳的发型。」

    周雅芸眼中透出某种强悍的决心。

    「我会让所有的男人,都为妳痴迷。」

    没错,所有的男人!

    走出出租车,关颂竺略为不安地整整身上的套装,又拢顺刚刚染过、并且吹整完美,没有一丝乱翘的头发,鼓足了勇气,这才迈开穿着典雅白色高跟鞋的双脚,走向服务处的大门。

    她推门走入,响亮的招呼声瞬间响起。

    「您好!关祖耀服务处欢迎妳……妳……」

    很显然的,他们认出她了。

    办公室里约有三四名职员在,他们看见她时那种瞠目结舌、目瞪口呆的样子,活像她衣不蔽体似的。

    她被他们瞧得很不好意思,不自在地清清喉咙问道:﹁咳,白助理——啊不,我是说我爸爸,他在吗?」

    「委员有点事出去了,不过白助理人在办公室里头,关小姐如果有事,可以直接进去找他没关系。」那些人眼睛还黏在她身上。

    「呃,我……」关颂竺来服务处的目的就是想见白焕宸,然而真的来到这里,她却没勇气开启那扇门。

    尴尬地伫立约两分钟,里头办公室的门主动开启了。

    「小周,麻烦你处理一下这份文——」

    那人的声音突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