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少爷,你怎么了?”
他沉浸于自己的哀伤中,忘了房里还有个小人儿,直到听见一道迟疑的细小声音,他才缓缓抬起头。
一个仅有巴掌大的小人儿站在桌上,正仰头看着他,温润的大眼里,有着担忧与关怀的光芒。
瞧见她脸上真诚的关怀,于凡朋忽然觉得心里的那个破洞,似乎被补起了些。
他微微扯起嘴角,拍拍自己面前的桌案,对她说:“过来这儿。”
小人儿立刻听话地咯哆哆跑过来,仰望着他,眼底仍装着满满的担忧。
“少爷,您方才怎么了?我从没见过您这个样子……”苏盈盈担心地问。
“没事。”于凡朋摇摇头,他已习惯不将心事告诉任何人,即便是这个已获得他依赖的小婢女也一样。
苏盈盈感觉得出少爷真的有心事,但是他不肯说,她也不能勉强他,所以就立刻转身跑向茶壶,替他倒来一杯茶。
打从她去拿大铁壶,却把自己烫伤后,于凡朋因担心她渴了想喝茶也会把自己给烫伤,便命人将原先的大茶壶换了个小瓷壶,不但轻巧许多,也不许装太烫的茶水,这样她就能自己倒茶喝了。
她算好距离后,将轻透的瓷杯搁在壶口前方,然后两手抓牢茶壶的把手,用力往前一推,金黄的茶水就咕嘟咕嘟流入瓷杯里。
她放开把手,跑到杯子后方,翘起小屁股,用力把杯子往前推,像推着一只水缸一样,将杯子笔直地往于凡朋推去。
“少爷,请喝茶。”她毕恭毕敬地招呼道,身材尺寸,丝毫不影响她的忠心与热诚。
于凡朋有趣地,瞧着她摇摇晃晃、努力将那杯茶汤推过来。
能让这样的小仙女替自己服务,也挺有意思的。
他端起茶,啜了口,当下微微蹙眉。
茶汤已经凉了,味道变差,但因倒茶的人拿那双期待的眼眸打量他,他不忍教她失望,所以依旧忍耐地将凉掉的茶水给喝完。
放下瓷杯,苏盈盈仍用那双微带担忧的关怀眼神,认真而专注地凝视着他,像是要看出他所隐藏的心事。
那澄澈又像能看透他心思的眼神,仿佛一潭具有魔力的神秘湖水,让他无法逼视,又无可自拔地深陷其中。
他狼狈地转开眼,不想让自己泄漏太多情绪。
于凡朋清清喉咙,试图拉回自己的掌控力,便转移话题。“方才我出去时,你都在屋子里做什么?”
“我替少爷打扫呀!”苏盈盈菱唇笑得弯弯的。
“打扫?”于凡朋不自觉环眸瞧瞧四周。
他的屋子一向干净,因此也看不出有特别打扫过的痕迹;不过她这么一说,他才发现桌角放了块湿濡的抹布,看来,确实如她所说有打扫过。
“你打扫做什么?府里多的是人打扫,还缺你一个吗?”他觉得好笑。
于凡朋无心的一句话,却像把利剑,深深刺入苏盈盈心底。
“是啊,府里的确多的是人,不缺我一个……”她望着自己脆弱的小手,满心凄楚。
变得这么小,她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打理少爷的生活起居……即使她想努力尽一份心力,再为他做点事;但凭她这点微小的力量,又能做啥?
不过是如蚂蚁撼树那般,不自量力罢了。
于凡朋不用问,也知道这小丫头在难过什么,他有些惊讶,没想到自己随便一句话,就让这小丫头一副从天上坠入地狱里的悲惨模样。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他好气又好笑,拿指端戳戳她的脑袋,还不敢太用力,怕把她像颗珠子似的,一下子弹得老远。
“我确实说府里不缺打扫的人,但我有说不需要你吗?你那颗小脑袋瓜,自作主张、乱想些什么?别以为你变成这么一丁点的小人,就可以大方偷懒不必干活,我可还有许多事要你忙呢!”
搞什么!他竟还得找借口安慰她?
“真的?”苏盈盈惊喜地睁大眼,不过随即垮下小脸,神色黯然地问:“可是我能帮您做什么呢?”
“很多呀!譬如……”他快速瞄了屋子一眼,一时找不到她能做的事,顿时有点伤神。“呃……譬如像是……”
铺床叠被?不,她不行。
打扫清洗?不,她也办不到。
服侍他用餐呢?那或许可以。
“咳!像我用餐时,你可以帮我递筷子汤杓。”
“您说得对,我可以!”小人儿的眼睛亮了起来。
“还有……嗯,写字时,你也可以帮我磨墨。”
“对对!我很会磨墨的。”小人儿的眼睛闪闪发亮。
“还有……呃,你可以帮我搭配衣裳,你选的都让人瞧了舒服,我很喜欢。”
“嗯!”小人儿根本是点头如捣蒜。“对对对,我是很用心在替少爷搭配衣服的,少爷您的气质,绝不能穿那些大花大绿、大红大紫的衣裳!”
“没错。”他悄悄松了一口气。“所以你还要继续妄自菲薄,认为自己对我毫无帮助吗?”
“不了不了。”这会儿小家伙头摇得如波浪鼓。“我再也不看轻自己,因为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帮助少爷,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要跟在少爷身边,永远伺候您。哪怕是我死了,魂魄也会跟着少爷,亦步亦趋地保护少爷!”
她握着小小拳头,说得热血沸腾,却让人听得起鸡皮疙瘩。
不会吧?连死了也要魂魄相随?
于凡朋大可当成笑话,听听就好,但只要想到她有可能死去,就觉得有一股闷痛的感觉堵住胸口,让他感到难受至极。
想到她会永远地从他眼前消失,再也看不见了,他的心便像给人揪紧了一般,疼痛难当。
贾平果毕竟是毒果,目前她虽只有变小,而无其他异状,但万一她体内仍留着余毒,正慢慢发作中,那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对她的死亡感到恐惧,但只要一想到再也看不到她,他的心就乱得慌,他绝不想看见那结果出现!
“不准你死!”于凡朋攫住她小小的身子,用几近恫吓的方式,沉声命令道:“无论天塌下来或是地面崩裂,都不许你死去;在我死之前,你得好好地活在我面前永远不许让我看不见你!”
他的大手抓得自己好痛,可见他凝重焦躁的脸色,苏盈盈眼色反而更温柔了。
“嗯,我答应少爷,绝对不会离开少爷身边。”她坚定地点头,几乎想伸手抚去他脸上的恐惧,但是看见自己那只小小的手儿,她咬咬唇,悄悄地收了回去。
现在她只要能陪在少爷身旁就好,其他的,她不敢去想。
深夜,喧扰一日的于府,像沸滚后冷却的水,慢慢的平静下来。
于凡朋正在房里,进行每日例行的净身事宜。
屋内,泼水的哗啦声不时传来,一盏烛光刻画出屏风后的无边春色。
苏盈盈红着脸,背对着屏风,不敢去看那幅过度香艳火辣的景象,怕自己流鼻血。
有屏风的遮蔽,虽然瞧不见真正的裸体,但因为光的剪影,那裸露而劲瘦的身躯,却无可隐藏。
本来她想伺候少爷沐浴的,但她这未婚的黄花大闺女,哪敢去瞧他光溜溜的身体?
光看屏风后透出的光影,她就脸红心跳,赶紧逃到一旁躲着不敢再看了,怎有办法“伺候”他入浴?
泼水声停止了,只穿着单衣,一身清爽的于凡朋,从屏风后走出来,看见还僵硬着身躯背对着他的小家伙,不觉好笑。
他往桌前一坐,道:“我洗好了。”
“好……呃呀!”苏盈盈转过半颗脑袋,看见他发梢微湿,面容清爽俊朗,雪白的单衣领口处敞开,半片袒露的胸膛隐约可见……
她顿觉呼吸急促,涨红脸,又飞快转回头去。
她虽是专门伺候他的,但顾忌她还云英未嫁,所以以往这些贴身的更衣、净身的服侍,仍是由小厮代劳,因此她可免去这些尴尬。
不过今日因为她躲在自己房中,为了怕被人发现,于凡朋没让小厮进来伺候。
“怎么了?我这样子,很难看吗?让你不忍卒睹?”于凡朋瞧得出她害羞的少女心思,却故意误解她慌忙躲藏的动作,存心逗弄她。
“不是这样的!”小丫头将头摇得像波浪鼓,红晕一路染上粉颈,瞧起来特别逗人、可爱。
“少爷很好看的!很好看,真的很……啊!”苏盈盈发觉自己一急,竟说得太过,好像发花痴的女人,脸一臊,立刻闭上小嘴。
“噗。”于凡朋几乎忍俊不住,赶紧握拳抵唇,遮掩笑意。
“少爷您笑我?”小家伙发现了,瞪圆了眼,鼓起小嘴,看起来万分可爱。
“我有吗?”他装傻,心里却快笑翻了。
怪了!她以前是这么有趣的丫头吗?
以前他与她朝夕相处,只觉得她细心温柔、聪慧尽责,没有其他特别的感觉,除非必要,更不会多看她一眼。
如同他曾说过的,她就像一个好用的工具,虽用得顺手,但从不会投以关注。
可是她变成小人儿不过一天,他对她的感觉,就有了极大的改变。
他变得会看她、关注她,甚至逗弄她,看她粉脸儿羞得红红的,心里就有种愉悦的感觉。
他以前从没有这种想法,或许……是因为他没有养过宠物吧。
豢养宠物,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他想。
“好了,很晚了,该睡了。”他见她连脖子都羞红了,生怕她再这么红下去就要昏倒,于是大发慈悲,决定不再逗弄她。
“嗯!少爷忙了一天,是该赶紧上床休息了。”小家伙跳上床,抓住棉被的一角,努力把它拉展开来,好让他躺入。
幸好他的被褥虽厚,但被胎里填充的却是轻暖的蚕丝,重量比一般棉絮填充的被胎轻得多,她才能勉强拉动它,否则只怕使尽吃奶的力气也拉不动。
“少爷,请上床。”苏盈盈恭敬地道。
“唔。”于凡朋吹熄烛火,光线幽暗的屋内,只剩窗棂透入的淡淡月光,稍微有点照明的效果。
他坐上床,拉起被褥正要躺下,忽然想起苏盈盈没有睡铺。
“你要睡哪儿?”屋内除了他的床之外,其他全是冰冷坚硬的木头桌椅柜橱。
“我随便哪儿都能睡的。”她从床上跑到一旁的小几上,拍拍光滑的桌面,满不在意地笑笑。
“是吗?”于凡朋点点头,侧身躺下。
苏盈盈默默在一旁留意,确定他找到舒服的姿势,闭上眼,呼吸逐渐平稳后,这才随意找个地方,躺下来准备入睡。
黑暗中不再有任何声响,室内陷入沉寂,于凡朋缓缓睁开眼睛,望向床头旁的茶几。
他逐渐适应昏暗光线的双眼,看见某个小影子躺在茶几上头,像只畏寒的小猫般蜷缩着小小的身躯;她两只手儿重叠枕在头下,看来好脆弱渺小,比刚出生的小猫儿更加惹人怜爱。
他心底没来由地,觉得不舍。
没床没被的,连个枕头都没有,硬邦邦的木板,要怎么入睡?
很冲动地,在自己来得及阻止前,他已开口道:“你要睡,就到床上来睡,我会小心不压到你。”
苏盈盈睁开眼睛,讶异地看着他。“不用了。”
她忙不迭摇头。“我怎能霸占少爷的床呢?我睡这儿就很好了。”
“桌上太硬,不舒适。”于凡朋的脸拉长两寸,不怎么高兴她的坚持。
“真的不要紧,婢女房里的床也是硬硬的木板床,我已经睡得很习惯了。”她这个小丫鬟,可不敢染指少爷尊贵的睡床。
况且……少爷是男,她是女,两人没名没分地睡在一起,这怎么好?
“我说过来!”他懒得花费时间与心思安抚她,直接强硬命令。
“可是……”小丫鬟脑袋垂得低低的,满脸委屈,不敢不遵从他的命令,但又有话想说。“男女授受不亲呀!”
虽然她变得这么小,但礼俗还是不能不顾嘛!
“你只有一丁点大,我还能对你怎样?你以为,我是个……欲求不满的大色魔吗?”于凡朋被她气得失去冷静,差点没从嘴里喷出火来。
“我……我没那么想啊。”
呜呜,她真的没那么想好吗?她……只是害羞嘛。
见他真的恼了,小丫头也不敢再矜持,赶紧站起身,乖乖地爬到床上来。
“你睡这儿!”见她准备爬到最远的角落,于凡朋冷着脸将她拎起,放在枕头旁某个确定不会压到她的位置,但没强硬替她盖被,怕把她闷死了。
“谢、谢谢少爷……”苏盈盈将脸埋进枕头里,不敢转头看他。
想到要和少爷同床共枕,她就觉得好羞,连头都不敢抬。
“睡吧!”于凡朋满意后,才翻身躺回床上,闭上眼,再次准备入睡。
小小人儿僵硬地窝在枕头边不敢动,就怕自己一动,会干扰大少爷的睡眠,说不准又招来一顿责备。
苏盈盈呼吸着他吐出的、属于男性的气息,一双圆圆的眼儿大睁着,在黑暗中凝视着于凡朋,想从微弱的光线下,瞧清楚他的模样。
于凡朋侧身躺着,一手支着右颊放在枕上,星目闭阖,面容祥和平静,没了白日的冷漠与疏离。
她瞧着他俊逸的脸庞,想到自己竟然与他“同床共枕”,又觉得脸儿臊红。
啊啊,她胡思乱想什么?少爷只是好心让她分享他的床罢了,与什么旖旎缠绵根本无关,她想太多了!
不过……少爷的床,真的好软、好暖啊,苏盈盈躺着躺着,眼皮不自觉愈来愈沉重。
明明白日已经睡过一场午觉了,但现下,她竟然又困了。
她努力撑着眼皮,想说起码等确定少爷睡了自己再睡,但……她真的好想睡。
苏盈盈打个呵欠,努力张着眼不敢睡,一直注意身旁的巨人有无动静,就怕他临时有什么需要服侍的,或是不舒服。
不过巨人动也不动地躺着,呼吸平缓绵长,应该是已经入睡了吧?
她一直强撑着的眼皮,终于投降地合上,长长的眼睫垂下,盖住困倦的双眼,彻底地沉入梦乡。
这时,身旁那个她以为已经熟睡的人,才突然睁开眼,凝视着熟睡的她。
这小傻瓜!
和他一块儿入睡,有那么难吗?他若不睡,她是不是真要撑到天亮不敢睡?
察觉到她的身躯一直僵硬紧绷着,好像随时在注意他的一举一动,不但她累,他瞧得也很累,所以最后,于凡朋索性先装睡,好舒缓她的紧绷情绪;果然,她很快就睡着了。
真可怜!
瞧她睡得这么熟,她一定吓坏、累坏了,这一天,也够她受的了。
苏盈盈熟睡的可爱脸庞,双颊红扑扑的,他忍不住拿食指的指腹,去轻抚那看来红润柔嫩的肌肤。
于凡朋缓缓勾起嘴角,微抬起头,从枕上取下今日刚铺上的枕巾,盖在她小小的身躯上。
既然不能与她分享一条棉被,只好拿枕巾当她的棉被,让她保持温暖,免得入夜着凉。
打从五岁那年,不再让奶娘陪他睡之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陪他一起睡,这感觉……真的挺特别的!
他几乎都快忘了,有人陪在自己身旁,以相同的呼吸频率,一起分享同一个宁静空间的感觉有多好。
于凡朋噙着淡淡的浅笑,闭上眼,舒适地沉入梦乡。
早晨的第一道阳光照入室内,于凡朋就醒了。
自律甚严的他,总是在天方亮时就起身,从不赖床。
睁开眼,直觉往枕头旁望去,却没瞧见那个小小的身影,他倏然大惊,立即弹坐起身、急急寻人。
一转头,才瞥见那个小人儿早就梳理好头发、穿戴整齐,规规矩矩地站在圆桌上,等候差遣。
“少爷,您早!”见他醒来,小家伙立刻上前几步,站在桌缘对他浅笑吟吟,并且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
“唔……你这么早起?”他有点惊讶,他以为她累了,会多睡一会儿。
“我习惯了,我向来都是这么早起的。”为人佣仆的,哪能睡到七晚八晚、太阳晒屁股?当然得早起,准备伺候主子一天的生活起居呀!
“少爷也很早起呀!我没见过比少爷更努力的主子了,不像别人有了钱就忙着享受,睡到日上三竿也不起身,该做的事都随便应付,尽是挥霍祖产,没几年就坐吃山空,到处乞讨要饭。”
跟着于凡朋在商场上混久了,这类的悲剧,她也看了好几例。
“你是特意提谁吗?”他好笑地看着她。
“我没特意指谁呀,就只是有感而发嘛,我哪有胆子去影射谁呢?”苏盈盈噘着小嘴嘟嘟嚷嚷。
“若是不说,我当你在指我那些堂兄弟呢。”于凡朋冷冷哼笑,提起那帮镇日混吃等死的混账堂兄弟,他心底难免有气。
当初爷爷分家时,大伯与三叔分得的家产,没多久就花用殆尽,然后带着陷入困境的家人到于府来哭穷。
他爹不忍,只好订出按月领饷的规定,避免他们花费过度,连自己家都拖累。
大概是因为羞愧,大伯与三叔还算安分,直到过世前,都靠着那笔月饷度日,也没捅什么大楼子。
只是他们的儿子、他的堂兄弟们就不同了;同自己父亲一样,可领的薪饷已算优厚,竟还整天打他们于家家产的主意。
他们未曾想过,当年若不是他父亲赞助他们,现在他们好几家人,早就在街上喝西北风了。
“少爷,您起身了是吗?奴婢给您送热水来了。”大概是听到里头有动静,婢女赵虹儿在门外轻声喊道。
以往都是苏盈盈伺候于凡朋梳洗,现在她失踪了,总管不得不换个婢女过来。
于凡朋立刻朝苏盈盈使个眼色,聪慧的她不必多问,立刻会意,找个地方躲藏起来,不让人瞧见。
见她躲好了,于凡朋才扬声道:“送进来吧!”
吱呀——
大门开了,赵虹儿端着一盆冒烟的热水走进来。
鉴于昨日白天惹恼了少爷,被骂得狗血淋头,赵虹儿余悸犹存,颤抖的双手捧着烫呼呼的热水晃呀晃地,瞧得从花瓶后探出头来偷觑的苏盈盈胆颤心惊。
啊!小……小心啦!她好几次在心里高喊。
她的动作皆很小心俐落,所以在看见赵虹儿端得不稳当时,心里直为她捏把冷汗;直到赵虹儿终于将热水放在盥洗架上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赵虹儿放好热水后,便转身,恭敬地道:“少爷,虹儿伺候您梳洗吧!”
“不必了,我自己来便可。”他冷冷回道。
因为苏盈盈的存在,现在的于凡朋,很不喜欢别人跨入他的秘密领域,即使是送茶汤、热水进来,他都巴不得他们赶快出去。
“是。”
苏盈盈发现,不笑的于凡朋果然很可怕,只见赵虹儿咽咽口水,完全不敢说第二句话。
她轻叹口气,正想将脑袋缩回花瓶后时,忽然发现赵虹儿的眼,不经意地朝她这儿瞥来。
苏盈盈赶紧缩回脑袋,亡羊补牢地将自己藏好。
“啊——”来不及了,赵虹儿发出恐怖的惊呼。
苏盈盈闭上眼,缩起脖子。
糟糕!虹儿看见我了。完蛋了!
少爷,对不起呀!我不是故意的。
“怎么了?”于凡朋正走向盥洗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听到她的鬼叫,他不悦地转头质问。
“那个花瓶——那个花瓶后头,有个东西会动!”她指着苏盈盈隐躲的方向,好像见鬼般的尖叫着。
“那儿怎么可能有东西会动?你看错了吧!”他故意装得平静,不让她起疑。
“是真的!那东西小小的,跑得好快,好像是……”
于凡朋不由得屏住呼吸。“好像是什么?”
“像是老鼠!”赵虹儿的嗓音里,已透着恐惧的哭音。
她和苏盈盈一样,都怕老鼠。
听到这儿,苏盈盈不知道,是该笑自己并没有被清楚看见样貌,还是该哭被人当成她最讨厌的老鼠。
于凡朋听了,也悄悄松了口气,但脸上仍是波澜未兴,还假意斥道:“胡说!我房里怎么可能有老鼠?”
“是真的!奴婢亲眼看见!它从那花瓶后跑过去,现下说不定还藏在那里。”
赵虹儿惧怕地吞了下口水,抖着嗓子问:“要不要奴婢教福财他们进来抓老鼠?”
“不用了,等会儿我让总管施点老鼠药就行了。”他随口敷衍。
当然,他不可能真要总管来施药,怕会毒到苏盈盈。
“好了,这儿不用人伺候了,你先出去吧!”于凡朋赶忙打发她走。
“是。”怕他的赵虹儿,求之不得,福了福,飞快转身走出他的寝房。
确定赵虹儿真的离开之后,苏盈盈才低着头,走出躲藏的花瓶后,一脸认真忏悔的模样。“少爷,对不住,我太不小心了……”
其实于凡朋一瞧见她那副认错的可爱模样,气就消了大半,但为了她的安全,他不得不板起脸来念她一顿。“你自己也知道错了?”他故意冷着脸问。
“对不住……”苏盈盈的小脑袋瓜,已经快垂到桌上去了。“奴婢只是一时好奇。”
“一时好奇?”他用力冷哼。“你可知道你的一时好奇,会导致什么严重的吗?如果你自个儿,都不在乎会不会被当成妖怪,抓去火烤水淹,那我还替你担心什么?”
苏盈盈什么都不怕,就怕他生气;他一气,往往就要气上好一阵子。“真的很对不起,少爷!奴婢真的知道错了……”
小丫头说着,竟然好像快哭了。
说来奇怪,赵虹儿哭了,他只觉得心烦,但她哭了,他却有种心口揪紧的怪异感。他,并不想看到她哭……
“好了!我不生气,但你也别哭了;要是你真的给我哭了,我才会真的生气。”
于凡朋恫吓她。
苏盈盈一听,吓得泪水立刻缩回去。
她猛摇小脑袋,嘴里不断说着:“好!好!我不哭了,不哭了。”
“嗯,很好。”于凡朋转身走向盥洗架,继续去做方才想做但被打断的事。
“我来伺候少爷吧!”
“不用了。这么大盆热水,你怎么把布巾拧干?”还是他自己来就行了!
身后立刻没了声响,他停下脚步,狐疑地转头,看见小小人儿正蹲在桌子上,低垂着头,手指在地上画图圈,四周满是灰暗的线条。
“奴婢真是没用,什么都帮不了少爷……”呜呜。
于凡朋无言又无奈。
闭闭眼,他重叹口气。“好吧!我把布巾拧干,你来帮我擦行吗?”
“行的!”只见方才还要死不知的小家伙,立刻生龙活虎地跳起,嘴儿咧得开开的,精神奕奕地朝他跑来,半点也瞧不出悲伤之色。
好哇,她在阴他吗?于凡朋眯起眼,可心里倒是没生气。
这丫头以前这么活泼吗?
他歪头想着,想不起她曾经露出冷静,或镇定之外的表情;发觉她原来也这么多心眼,他不由得觉得好笑。
看来经此一事,不但他,连她也变了不少。
他无奈地扯扯嘴角,算对自己苦笑,先在盆子的热水里拧好了布巾,然后才交给她。
“请少爷坐下来。”小丫头构不着他的脸,只好恭敬地示意他在桌前坐下。
于凡朋依言落坐,还刻意往桌前多靠了几寸,方便她能摸到他的脸。
小丫头两手抓着摺叠好的布巾,吃力地在他脸上移动着。
经过一天,苏盈盈已开始适应自己的小小身躯,也慢慢抓到做事的诀窍;虽然她动作吃力又缓慢,但擦起脸来其实还挺舒服的,只不过这小丫头真的是闲不住,除了服侍他盥洗、帮他搭配好衣物,虽然无法替他换上,但用早膳时也坚持要帮忙递筷子汤杓。
“别忙了,你也吃吧!”于凡朋看不过去她光忙着照应他,自己的热粥变凉了也不吃。
“不行!我是奴婢,少爷没用完膳之前,我怎能吃饭呢?”小家伙万分坚持。
他忘了,她的脑袋瓜是石头做的,不懂得变通的。
“那么,如果是我的命令呢?你从是不从?”于凡朋斜睨着她问。
“……”小人儿脸上露出苦恼的思索之色。“如果是少爷的命令,那么奴婢自然得遵从。”
“那好,我现在命令你,不许忙了,陪我一起用餐,听见了吗?”
“听……听见了。”被罚“陪吃”的小家伙头低、肩垮、两手下垂,沮丧得活像要被赶出去似的。
“来这儿。”他差点笑出来,清清喉咙,用手指轻敲桌面,示意她快点过来。
她加快脚步走过去,乖乖在他所指之处跪坐好,等着接受“伺候”。
“张嘴。”
命令下来,不得不从的苦命小婢女,只得听命张嘴,让一匙稀饭送往嘴边。
即使是小药匙,对她的小嘴而言仍嫌太大;她无法将整个汤匙含入口中,只得凑过去,一小口一小口地吸咬着。
“吃点菜。”筷子递来一小块葱花煎蛋,苦命小婢女赶紧吞下稀饭,张嘴接下这口蛋。
吃完了蛋,还有清爽的酱菜、凉拌菜和腌肉,他每夹来一筷,她就得嚼好久。
幸好于凡朋也不急躁,耐心地陪她吃完早膳,才准备离开房间去忙自己的事。
临走前,于凡朋同样吩咐:“你乖乖待在房里,我会命人不许进来。”
“嗯。那么少爷自个儿也当心点。”想到有人要陷害他,她就万分担心。
“我会的。”他微微笑了。
她这般关心他,让他心里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