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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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僻王》
第四十八幕舞台:北门
——第二十五届诡辩研讨大会结束,诡辩社主将芹名雄一走来。他边走边一脸正经地跳着诡辩舞。不倒翁公主挡住他的去路。
不倒翁:“你就是诡辩社主将芹名吗?”
芹名:“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正是诡辩社主将芹名雄一。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不倒翁:“我乃不倒翁公主。纵使你不知本公主之名,总该听说过乖僻王这个名号。”
芹名:“我不认识名字这么乖僻的人。”
不倒翁:“给我装蒜!”(扑上去以绳子缚住芹名)
芹名:“你竟然动粗!你想法庭上见吗!”
不倒翁:“给我听清楚!我抓住电影社‘御衣木’代表相岛,以诚心感化了他。相岛坦诚招供,说你们诡辩社痛恨乖僻王,强行将他带走。这样你还要装蒜?”
芹名:“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不倒翁:“好啊,就看你了。此处正好有件丢人现眼的桃红四角裤,让你穿上,把你丢在百万遍十字路口也是一乐。”
芹名:“桃红色!而且还是四角内裤!喔喔,世上没有神明了吗!”
不倒翁:“那你最好从实招来。我的心上人乖僻王如今身在何处?”
芹名:“我招、我什么都招。乖僻王才是天生的诡辩论者。随口扯屁的本事一如滑不溜丢的鳗鱼,连日夜磨练不辍的我们都相形失色。我们在学园祭里主办‘米饭原理主义者VS面包联合组织’诡辩大赛,乖僻王在会场上将我们修理得连哼都哼不出一声。诡辩社竟然在诡辩上输得一败涂地,是可忍孰不可忍,这等耻辱教我们不恨乖僻王也难。我们将他带走,原本是打算封住诡辩连连的那张嘴,但是又有人将他从我们手上带走……”(支吾其词)
不倒翁:“招出那幕后黑手的名字!”
芹名:“我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是学园祭事务局的人。他们视以兴风作浪为生存意义的学生为公敌,是只愿一切风平浪静的无事主义者。他们为了让学园祭平安落幕,将学园祭恐怖分子乖僻王监禁在某处。”
不倒翁:“原来如此!”
芹名:“求公土开恩。这一切都是阴晴不定的命运女神的捉弄,我是机缘巧合下被迫扮演恶人角色的可怜人。从今而后,我将洗心革面,发誓效忠公主,为拯救乖僻王,上天下海在所不惜。”
不倒翁:“善于骗倒女人的三寸不烂之舌指的便是你这种人。大言不惭假作不知的话言犹在耳,竟连‘上天下海在所不惜’都说出口了。遇上机缘巧合使乐得趁机为非作歹,眼见苗头不对,就拿命运女神当挡箭牌。像你这等轻薄男子,与这桃红四角裤再适合也不过了!”
芹名:“哇——!饶命啊!那么低级下流的东西!”
不倒翁:“(让芹名穿上桃红四角裤之后,起身握拳)学园祭事务局——这可恨的名字,我已牢记在心!”
闭幕后掌声未歇,剧团团员便匆匆拆解舞台,如忍者般混进人群而去。没有片刻耽溺于成功之乐,态度之严谨,真令人惊叹。临去之际,负责小道具的女生拍拍我的肩,说:“那下回见。”
我演完后正松一口气,那个大象屁股女生向我走来。她潮红的美丽脸庞绽放笑容,说:“我还是第一次观赏《乖僻王》。”
“你演得真精采,声音都不一样了呢。”
“不敢当。”
“那我走了。要分手固然遗憾,但我该去准备收拾了。”
尽管依依不舍,我仍在此与她分手,走出北门。然后过了东一条通向北而行,出发到校本部探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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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正门向北进入校园,热闹的摊位背后,钟塔高高耸立。朝工学院的方向走去,有个摊位在卖糖苹果。糖苹果!这才是摆摊的王道啊!我高兴地买了一个。甜甜圆圆的东西,一定是好东西。
我边走边舔可爱的糖苹果,察觉到一股微微骚动的紧张气氛。我往那个方向走,发现两栋工学院的教室之间有一条狭窄的小巷,里面挤满了人。每个人都屏气仰望着天空。我跟着仰头往天上看,吓了一跳,两栋教室之间竟连着一条绳索,有个手持一根长棍的男子正慢慢走在上面。我向一个围观的人打听,听说这名男子在相邻两栋的二楼绑起绳索,走完之后换三楼,再接下来是四楼,像这样一点一点加高,现在已经到五楼了。真是一个不知爱惜生命的冒险人士!
不久那男子走完,围观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我一方面赞扬他的冒险精神,另一方面又认为不能不告诉他不可以做这种玩命的事,于是在使命感的驱使之下,我进了他走过去的那栋教室。然而我上了楼,却无法到达五楼。因为楼梯被一只大大的纸糊招财猫给挡住了,它无论如何都不让我过去。我有些不高兴,不过那只招财猫造形实在精致,而且体型大得直冲天际。我忘了最初的目的,戳戳那浑圆柔软的肚子大感钦佩。
“我要把那条绯鲤吃掉喔!”
招财猫忽然开口,转动眼珠子发出异光。
我当时的惊骇真是笔墨难以形容。本来想告诫走绳索的冒险人士要爱惜生命,但我的这份心意已被吓得飞到九霄云外,当下落荒而逃。
真的好遗憾,而且好恐怖。
我为了定定心,先舔过圆圆的糖苹果,才去逛在文学院旁的旧书市集。看着塞在纸箱里的旧教科书、杂志和唱片,我开心地想起在夏日旧书市集挖到宝的往事。夏日幸福的回忆和糖苹果让我的心圆圆地鼓胀起来,于是我又精神百倍,走进了法学院的教室。
大教室前摆了讨论会的告示牌,我进去参观,里面挂着大大写着“米饭原理主义者VS面包联合组织”的布条,台上坐着一排神色严肃的学生。
“这年头还吃饭团,一整个落伍到不如去被狗咬。”
“面粉有什么好吃的?日本人就应该吃米。”
两方劈头就开始毫无根据地对骂,教我吃了一惊。但是这样的唇枪舌箭,就像相扑力士赛前互相扔净身净场的盐一般,是种鼓舞斗志的仪式。在那之后,才进入正式的讨论。我请教旁边的人,原来这场讨论会是由诡辩社主办的,活动是“将对于米饭或面包没有特别偏好的人们,大胆分为米饭派与面包派来辩论”。
至于我,面包和米饭都喜欢。对不起,我是个看当天心情主义者。
不久辩论进入白热化,主持人一度暂停辩论,征求会场观众的意见。观众各自发表了鞭辟入里的见解,然后主持人的视线停在我的绯鲤身上,问说:“那边那位同学,意下如何?你觉得呢?”拿着麦克风的人跑过来,要我说话。
“如果是你,米和面包,你会选哪一个?”
我不禁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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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可丽饼摊位的女生那里取得人证,听说背着绯鲤、挂着不倒翁项链的女孩往钟塔方向走去,于是我赶往校本部。混在三三两两来来往往看热闹的人群当中,我走进正门,看到钟塔在西斜的夕阳照耀下屹立不摇。
我追在四处招摇的她之后,在校本部内徘徊。听说她买了糖苹果,由于她与糖苹果的组合实在太过迷人,令我情不自禁,也买了糖苹果边走边舔。经过工学院时,看到在两栋教室之间走绳索的笨蛋正好被事务局的人拖走。我心想:还真是蠢蛋一枚。
刚踏入法学院,便再度听到她的消息。据说一个身负绯鲤的娇小女生,闯进诡辩社主办的“米饭原理主义者VS面包联合组织”的讨论会,主张“吃饼干不就好了!”在会场投下一颗震撼弹。然而当我赶到法学院大教室时,讨论会已经结束了,取而代之的题目是“四分之一世纪的孤独”,针对没有恋人历时超过四分之一世纪的男子该如何与女性交往,彻底进行讨论。场中的热烈发言,莫不教我深受感动。
如此这般,我在冷风阵阵的新旧教室之间东去西回,但她的线索却就此断绝,杳然无踪。我在校本部绕了一圈,回到正门。时间已过下午三点半,结束买卖的摊位开始拆解帐篷,附近悄悄染上了夕阳的气息。
我看到推理研究会在钟塔前的广场一角摆了一张长桌,正在卖《乖僻王事件解体新书》。叫卖的人高喊:
“最后一幕就要上演了!只要一册在手,前面没看过也通!”
我顺手买了一本。
这本书装订极其简朴,不过是以钉书针装订的影印纸,但里面有至今上演过的四十八幕《乖僻王》剧情大纲,以反派角色登场的各社团介绍,还有出场人物的关系图。
“《乖僻王》的剧情架构是与主角不倒翁公主敌对的社团互相推卸罪责,黑幕之后不断有其他黑幕出现。值得注意的是,由于实际存在的社团名称一一出场,因此尽管此剧毁誉参半,所引爆的话题绝非一般街头表演可比。其表演方式与营造话题的技巧,可说是《乖僻王》的精髓所在。结局请读者自行前往观赏。命中注定的两人究竟能否重逢?乖僻王又被幽禁于何处?乖僻王又是名什么样的人物——”
我看得正专心,一张被风刮来的传单勾住了我的脚。
捡起来一看,原来是预告《乖僻王》最后一幕的传单。上面以夸大的文句写着:“学园祭史上永垂不朽、现在进行式的流动戏剧《乖僻王》即将完结!历史性的一刻不容错过!”
一行特大的字写着“女主角换人!”,看到那位新任不倒翁公主的肖像,我茫然呆立。只见美术社手绘插图介绍的新任不倒翁公主,千真万确,就是她。我心想:在不知不觉中,事情竟已演变至此!她原就远在那填不平的护城河对岸,现在更是又走远一步,她究竟要遥不可及到何等境地才肯罢休?在命运捉弄之下,她不知为何挑起大梁,而我却只能在料峭寒风中屈居于扮演一颗路旁石头……
两个手持传单的男学生的交谈传进我耳里。
“《乖僻王》的女主角好像换人了。”
“喔,什么样的人?是美人吗?”
“听说她扛着一条大绯鲤,挂着不倒翁项链。”
“……什么鬼?难不成是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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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校本部失去了她的线索。但既然她主演《乖僻王》,应该会出现在上演的地点。我想收集《乖僻王》的相关情报,便回到吉田南校区,来到学园祭事务局。但事务局正处于混乱当中,无法从中获得情报。
只见事务局人员个个蓬头垢面,四处奔跑。桌上喇叭传来通报:“喂,现在韦驮天暖桌正经过综合馆中庭,紧急请求支援!”但无人理会。事务局长从帐篷一角的寄物柜里拉出绿色网子,不顾朋友之义,斩钉截铁地说:“我现在没空跟你混。”今晚就要举行闭幕晚会了,问题却只增不减。
不要命的冒险人士在工学院教室拉起绳索上演走绳索,经一番格斗加以逮捕。同样在工学院教室,有人抱怨有巨大招财猫挡住楼梯;招牌遭窃、放置在店铺旁的废弃物无故消失等奇异窃盗案一再发生。韦驮天暖桌依旧神出鬼没。乖僻王事件愈演愈烈,推理研究会甚至紧急发售《乖僻王事件解体新书》来摄动群众;有人想将被车撞死的山猪拿来煮火锅,不知为何全校出现无数不倒翁,“成人录影带持久耐力上映会”发生了大乱斗……
在这个混乱得有如遭暴风雨蹂躏的海船船舱中,相当于船长的学园祭事务局长终于爆发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我亲耳听见活生生的人发出那种嚎叫。“叽——”他站起来,朝分明没人在听的虚空发表演说。
“我们可不是毫无道理一个劲儿说不能这样、不能那样!我们会这么啰嗦,还不是为了那些爱闹事的家伙,设法让他们的青春在现实中顺利着陆,还不是为了让这学园祭能以平安大团圆结束!可是结果呢!没有人心存感激!半个都没有!做这工作也太倒楣了!每个人都为所欲为!你们以为能像偷了机车的那天一样,连目的地都不知道先跑了再说(注:日本传奇歌手尾崎丰的歌曲《15之夜》,诉说青少年的苦闷与追求自由的心,副歌便有“15之夜毫无目的地,骑上偷来的机车汪奔”的歌词。)吗!”
他举起举头大叫:
“啊啊!可恶!好羡慕!我也想跟他们同一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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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法学院的讨论会引起热烈回响后,由于被告知“饼干也是面包的一种”,于是我成为“面包饼干联合组织”的一员,参加了示威游行。我是第一次参加这类活动,心中不免大为兴奋,拿着标语牌的手也不自觉用力起来。只不过,这场示威游行本来就是由“对米饭与面包都没有特别偏好的人”发起的,原本预定到操场的特设舞台上发表演说,但到了正门时大家都腻了,结果最后进入吉田南校区的,连我在内,只有三个人。其中一人对卖可丽饼的女生一见钟情而脱队,剩下那一位在吃饭团垫肚子的时候被我看见,便含泪说:“抱歉,我还是喜欢饭团。”说完就拂袖而去。
孤伶伶的一个人不能叫做示威游行。我觉得好寂寞,便在操场与综合馆之间徘徊。背上有绯鲤,右手有标语牌,脖子上挂着不倒翁项链,打扮分明如此热闹缤纷,心中却刮起阵阵寒风。日已西斜,更添寂寞,于是我好想见见认识的人。我想去找坐在韦驮天暖桌的樋口先生、羽贯小姐和内裤大头目,也想找大象屁股的女生说说话。这时,我想起大象屁股女生说过要开始收拾摊位,便兴起“去向伟大的大象屁股告别”的念头。
于是,我横越综合馆的中庭,却发现有人把一只不倒翁放在那里。今天时不时就能看见这可爱东西呢。
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了熟悉的锣声。戴着深红色臂章的剧团团员从四面八方跑过来。负责小道具的女生敲着锣来到广场,对我微笑。她拿起地上的不倒翁,啵一声分成两半。原来剧本就摺起来放在里面。她稍微扫视过剧本便递给我,说:“来吧,要上场了。”
“下午四点,《乖僻王》开演!”
她暸亮的声音,响彻中庭四周的校舍。
“第四十九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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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幕舞台:综合馆中庭
——自闺房调查团搜括了猥亵书籍的学园祭事务局长走出来,掩不住满脸笑意。不倒翁公主挡住了他的去路。
不倒翁:“你是学园祭事务局长吗?”
局长:“主宰学园祭的一切、无耻荒诞的邪恶帝王正是我。背负绯鲤、颈挂不倒翁首饰——不倒翁公主,亏你能找到这里来。”
不倒翁:“你就是那隐身于学园祭背后,吸食甜美的汁液、沉溺于没收而来的黄色书刊、夜夜扮女装为乐的大恶人。傲慢地要求学生守规矩,自己却百无禁忌,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卑鄙下流,自私自利。乖僻王挺身而出,便是为了要你受天谴。”
局长:“(高声尖笑)我既然自称邪恶帝王,这等毒舌咒骂在我便如春风轻抚。你的愚蠢与乖僻王如出一辙,以正义为名,却如虫雀之扰,以致于有学园祭恐怖分子之讥。正义与我同在。与乖僻王到永不见天日的黑暗中哀悼自己的下半生吧!”
不倒翁:“果然是你带走了乖僻王!”
局长:“正是。”
不倒翁:“说!我的心上人乖僻王如今身在何处?”
局长:“那里位处黑暗深处,一旦涉足便永无回头之日。那是一座为地狱锅炉喷出的白烟所淹没、由腐臭所笼罩的恐怖城寨;就连内裤人头目都为其不洁而退缩,诡辩社社员在其威容前亦张口结舌。那间大小仅两坪有余的牢狱,其名为‘风云乖僻城’。”
不倒翁:“若是为了乖僻王,下地狱又何足道哉。”
局长:“为恋爱而忘我的蠢东西!”
不倒翁:“住口!”
局长:“虚幻之梦终究无法实现。让你永绝此想才是我佛慈悲!”
局员1:“(奔进来)不倒翁公土!到此为止!”
局员2:“(张起绿网)你不但扰乱学园祭,还针对事务局散播毫无根据的恶毒言语……实在令人忍无可忍。不要逼我们动粗,随我们到事务局本部。”
局员3:“束手就擒!”
——一场大乱斗之后,事务局人员以网子将所有相关人员一网打尽。抵抗无用,一干人被带走。
不例翁:“我绝不向恶势力屈服,直到见到乖僻王的那一天!”
小道具人员:“身陷黑幕之手的不倒翁公主——命运将会如何?”
大道具人员1:“她能与乖僻王重逢吗?”
大道具人员2:“敬请期待最后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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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务局人员将我们带到位于操场一角的事务局本部。
操场上的摊位开始陆续拆解,帐篷一一被收拢。金色夕阳斜照,吹起了令人恋家的秋风。一想到如此饶富深意的祭典遭到解体,大学即将恢复平日面貌,我便感到心酸。类似小学运动会即将结束时感受到的那种悲伤,淹没了我的心。再加上,我已经遭事务局逮捕,无法再演出《乖僻王》了。也就是说,我的祭典已经落幕了。真教人伤心。
事务局长瞪着被逮到本部来的我们。
我们进入本部帐篷,坐在摺叠铁椅上。
“拜托你坐在这里,别再惹麻烦了!”
事务局长以毅然决然的口吻说。不过他也亲切地招待我,请我吃摊位买来的糯米丸子和茶。我喝着焙茶,啃着甜滋滋的丸子,心情平静下来。事务局长无力地坐在椅子上,放空了好一会儿。他看起来似乎很累。他望着我背上的绯鲤,低声说:“那个真不错。”
我望着贴在事务局长背后的大地图。
“那地图是做什么的?”
“哦,这个?这是标示韦驮天暖桌和乖僻王事件的位置……”
说到一半,事务局长忽然有所惊觉,不再说话。
他站在巨大的地图前面,双手抱胸,表情严肃,活像抽着烟斗试图解开谜题的福尔摩斯。
“我怎么会一直没发现呢?路线全部重叠了。……简直就像跟在韦驮天暖桌之后上演一样。”
我看到负责小道具的女生脸上露出笑容。局长一回头,她的笑容就像泼进沙地的水一般,瞬间消失无踪。局长以锐利的眼神瞪着她,然后握起拳头叫道:“是不是!乖僻王就是在韦驮天暖桌上写剧本的是不是!”
就在此时。
巨大的大象屁股从操场往本部帐篷哗啦啦地撞过来。帐篷的篷布掀了起来,办公桌倒下,事务局人员四处奔逃。我拿着糯米丸子串和茶杯逃到角落。惨遭大象屁股蹂躏的事务局本部扬起满天尘埃,呈现地震后的凄惨样貌。事务局长被夹在大象屁股与帐篷篷布之间动弹不得,呻吟道:“喂喂,你嘛帮帮忙!”趁着事务局人员忙着救他,剧团团员迅速自帐篷逃走。一定是去准备最后一幕的演出吧。
大闹一场的屁股停在帐篷中央。大象屁股女生从屁股后面走出来,手伸向我。
“走,快逃!”
她说:“你要把戏演完,一定要和乖僻王重逢!”
她这句话,唤醒了我的演员之魂。这可不是只有半天的速食魂。不起眼的我,小时候也是迷过《玻璃假面》(注:旧译《千面女郎》,日本少女漫画家美内铃惠的代表作。描写天才女演员北岛麻亚(旧译谭宝莲)与姬川真弓(旧译白莎莉)相互竞争的经典漫画,连载长达二十余年(1976—1997年休载,未完),至今人气不衰,曾改编为卡通、连续剧等。)的。
我回答“是”,站起来握住她的手,便朝操场直奔。啊啊,乖僻王!终于能到你身边了——
“我看到你被抓了。如果不能演出最后一幕,我想你一定会很遗憾,就来救你了。”
“谢谢你,大象屁股小姐!”
听我这么说,她露出苦笑。
“我叫须田纪子。”
的确,我的叫法简直把她当成大象屁股了。朝一个恋爱中的美丽少女直呼大象屁股,我真是太失礼了!
正在收拾摊位的学生指着直奔而过的我们,喊说:“啊,是不倒翁公主。”承蒙大家记得我的长相,真是光荣之至,汗颜之至。我一边跑,回头一看,成群的事务局人员跑出崩塌的本部帐篷,朝我们而来。
“不倒翁公主有难!”我心想。“命运将如何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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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事务局没有得到任何线索,我束手无策,在吉田南校区内徘徊了半天,最后在忙着收拾摊位的北门前广场坐下。所谓尽人事听天命,我应该已经尽了所有的人事了。望着这场我没有任何建树、徒然空虚的学园祭落幕,我心想:“真想听听天命。”
广场因学生投入撤场作业而热闹非凡。办鬼屋的人搬运着拆解下来的木材,因为没卸掉鬼妆,颇有百鬼夜行之趣。闺房调查团的人从综合馆的中庭鱼贯而出,拿着装了猥亵资料的箱子,脚步整齐画一。
绝望的我正抱头不知如何是好时,听到啪跶啪跶匆促的脚步声,无意间抬起头一看,背着绯鲤的她正与一名陌生女子手牵着手疾驰而过。“喔喔!没想到天命竟然真的降临!”我这么想,才一站起来,就被跑过来的事务局人员撞倒在一边。狠狠吃了一拐子的我,像只煮熟的虾子蜷曲着倒地抽搐。
她喊着:“请帮帮我!”一路跑过为了撤场而忙乱不堪的广场。在后面紧追不舍的是戴着事务局臂章的十数名男女。
正在收拾的学生们嚷着“不倒翁公主遭事务局追捕”、“事务局就是幕后黑手”、“听说乖僻王被关了”、“好过分”等等误会满天的言语,阻挡事务局人员的去路。鬼屋的人喊着:“是绯鲤女孩,救她!”朝紧追不舍的事务局人员脸上丢蒟蒻。受到意外攻击的事务局人员方寸大乱,嚷着“不是的”、“这不是演戏”、“不,这是演戏吗?”等等。
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紧追在她身后。
闺房调查团的一员这时打开纸箱,假装失手弄丢黄色资料。几名事务局人员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呼唤:“喔喔!美胸!”纷纷在黄色至宝前跪下。另一方面,她以时间换取空间,已经从北门跑到东一条通了。再这样下去我会跟丢。我穿过百鬼们扔过来的蒟蒻雨林,忍着锥心之痛放弃了黄色至宝,跟在她之后跑出北门。
事务局长紧跟着狂奔的我,不过他是为了让学园祭平安落幕,而我是为了揭开崭新未来的序幕,目的虽大不相同,追的人却一样。我们无言并肩狂奔。一进入校本部,米饭原理主义者的示威游行队伍便挡在她与追兵之间,乱成一团。米饭原理主义者反覆喊着“日本人就应该吃米饭”的口号,一个劲儿将饭团塞进事务局人员嘴里。局长叫道:“把他们踹开!吃什么饭团!”
我心想——她为了演出《乖僻王》最后一幕,正尽力逃出事务局的手掌心。是什么样命运的捉弄让她担下了这个要角,过程不甚明了,但局长正企图阻碍她的大梦则是极其明了的。她的朋友是我的敌人,她的敌人也是我的敌人,昨天的朋友是今天的敌人!
我对奋力摆脱米饭原理主义者的局长说:
“喂,你的腰带打结了。”
“咦,有吗?”
我佯装帮他调整,然后趁机一口气抽掉他的腰带,将他的裤子往下一拉。猛力推倒他后,我便直接冲进示威队伍里。身后传来局长悲恸的呼喊:
“怎么这样!我们不是朋友吗?”
“原谅我吧,吾友!”我说:“一切以她为优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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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钟塔前遇见米饭原理主义者的示威游行队伍真是万幸。我身属面包饼干联合组织,理当是他们的辩论之敌,但他们以《乖僻王》顺利落幕为重、以这些意见对立为轻,对我说:“我们会把多的饭团分给事务局,你趁机快逃。”
眼看事务局人员的追兵撞上游行队伍,闹得鸡飞狗跳之际,纪子学姊将不倒翁项链从我的脖子上取下,挂在自己脖子上,又将绯鲤绑在自己背上。
“这么一来,大家就会来追我了。”
“多么聪明的战略呀!”
“好了,现在不是佩服的时候,你快跑,去找下一个舞台。我一定会去看的。”
说完,她朝钟塔的东边、工学院的方向跑。
我绕了大樟树一圈,略微犹豫之后,随便乱猜一通,朝附属图书馆跑去。因为《乖僻王》会在哪里上演,我一点头绪都没有,除了埋头狂奔之外别无他法。
然而尽管我在暮色渐深的校本部再怎么跑,也没找到任何线索。时间徒然虚度,天色愈来愈黑了。分明吹着冷冷的晚风,我额头上的汗却涔涔落下。跑太久,腹侧阵阵剌痛,终于,我再也跑不动了。“啊啊,乖僻王!”我好想哭。
“如今你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