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缘起

飞机从云层上空掠过。

世界屋脊上方的天空呈现出梦幻的湛蓝色,纯粹,却怪异得看不到底。陆筠把脸贴在窗户上,鼻子睫毛给玻璃压平。喜玛拉雅山脉如波浪般连绵起伏,险峻峥嵘,错落有致。远处是云海,近处却是山峦。山顶上积雪皑皑,向阳的一面的雪山被阳光染成蓝色,深浅不一,光彩荧荧,从某些角度看上去,那蓝色竟然使得人不能逼视。

其实踏上飞机之前的两三天,陆筠就从心底泛起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她要离开祖国去往一个传奇且充满宗教色彩的国家这件事只是做梦;此刻,这瑰丽得不真实的画卷在她面前展开的时候,她反而找到了某种踏实的感觉。

陆筠兴奋得脸庞发亮,如果在地上,她已经跳起来,可现在被安全带限制,只好把那股欣喜的感情压下去几分,转而跟身边的周旭说:“我没想到,第一次坐飞机就能看到这么精彩的风景,真划算。”

周旭虽然没有她这样兴奋,也同样被这样的景色打动和吸引,深以为然。

飞机渐渐离开,陆筠眷念地回头仔细看,群山起伏,浮云来去,阳光作为太阳的卫辇,辉煌地一泻千里,那瞬,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霸气。

心满意足地落回座位,她摇头晃脑,然后叹口气:“可惜没带相机。”

周旭的手停在她的肩上:“以后机会多的是。”

周旭是她的同学,大学时一个班,研究生虽然不是一个方向,但凑巧的是同时签约了第三水电集团,拿到签约协议书的时候,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说,怎么又是你。看在别人眼底,认为他俩成绩不相上下,又有缘,屡屡玩笑说你们俩居然不是一对,真是没天理啊没天理。可实际情况就是这样,他俩真就不是一对,读书时一个使君有妇,一个罗敷有夫,死活杠不到一起去;后来又各自分了手,可还是没擦出火花来,相处依然融洽,是非常好的朋友,也有着兄妹般的情谊。

风景很快就看累了,陆筠昨天晚上激动了一宿,几乎不曾入睡,当面前的景物变成千篇一律的云层后,睡意海浪一样地涌了上来。

最后是被嘈杂声吵醒的。周旭见她睁开眼,伸手指向窗外:“马上就要降落了,下面就是伊斯兰堡。”

已经是深夜了,白云不见踪迹。透过机窗可以看到,深色的大地和繁星般的灯光迎面扑来。飞机离地面近了,大大小小的城市建筑也露出了一点忽明忽暗的轮廓。

离开机场倒是异乎寻常的顺利,等待行李的时间长了一点,但安检手续简单明快。除了无意中瞥到了机场警察身上挎着的机枪和严峻的表情,陆筠还真没觉得这个神秘国家有什么特别的不一样。

事先已经知道办事处负责人的侯鹏会来接机,两人边走边四处打量,果然在机场的出口处看到一个有着中国面孔和气质的中年男子,举个牌子,上面有他们的名字,同时他身边还有一个荷枪实弹的警察。

两人仿佛遇到亲人般的迎上去,连声感激他的不辞勤劳。侯鹏皮肤偏黑,相貌和善,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他的目光很快的从两个年轻人脸上扫过去,在陆筠脸上停了停,露出不可思议的惊讶。他笑了笑,压制住喉咙里的那句话,领着二人朝不远处的车子走过去,方才说:“没想到总部派了你们来,真年轻,刚毕业吧?”

“是啊,侯总。三月份才毕业的,公司派我们过来,就来了。”陆筠兴奋地回答,不忘好奇地四下打量。其实哪里看得到外面的景色?黑黝黝一片,偶有灯光闪烁。

“不过新人大都要外派的,”侯鹏瞧不出任何的疲倦,长辈那样的微笑,“我毕业的时候也来这里工作了两年,那个时候的巴基斯坦,比起现在来,条件更恶劣些,”话到这里就严肃起来,指了指远处的一辆卡车和车上的警察,“不过,那时安全多了。”

周旭点头:“来之前就做好思想准备了。年轻就应该多吃点苦吧。能进入三电,得到这么好的学习机会,说真的,这样的机会,我求之不得。”

侯鹏这次才认真地打量他,有点笑意,也有点深思:“你叫周旭?”

“是的。”他毕恭毕敬地回答。

虽说初夏,可这个地方毕竟是南亚,不过走了几步路汗就贴在了额头。他们边走边谈,很快来到那辆小面包车面前。侯鹏帮着两人把行李放到汽车的后备箱,然后拉开车门,把两人推到后座,等警察也上了车,才从右边的驾驶席扭头过来看他们,笑容和善:“小周,以前我也认识了个年轻人,你这番话跟他说的一模一样。那年轻人可厉害,聪明不说,还勤奋,专利证都可以用来打牌了,现在已经是高工,前途不可限量。看来,你也能像他那样出息。”

陆筠来了兴致:“是谁是谁?”

“他姓吴,”侯鹏说,“现在是格拉姆水电站的负责人之一,格拉姆镇你们很清楚了,西北边境省,斯瓦特河上,就是两天后你们要去的地方。那地方,景色不错,你们现在去,可是占了便宜了,那里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两人学生般听着。

“他很不错,都找不出什么缺点,见到了你们就知道了,”侯鹏看出他们的担心,笑起来,“说起来,其实也不比你们大多少,我记得他不过二十八九岁吧。”

陆筠听着,心中的钦佩之情喷涌而出:“我知道世界上总是有种人让我们仰望啊。我真想快点见到他。”

“会的,”侯鹏看了眼窗外,又说,“我们现在在拉瓦尔品,得半小时才能到伊斯兰堡的办事处,你们如果累了,可以睡一下。其他的事情,明天再说。”

毕竟时间不早了,大家渐渐有了睡意。

周旭闭着眼睛打盹,身子沉起来,渐渐歪到陆筠身上。陆筠怕吵醒他,坐着都不敢动一动不动。

侯鹏最后看他们一眼,笑着回了头,启动了汽车。

只有陆筠还不困,在飞机上睡够了,眼睛亮得很,巴不得多看看这个神秘国家的风景,可时间必定是深夜,不论从哪个角度看出去,都是漆黑一片,星星稀少,月亮躲进了云层。她把手伸出窗外,感受着南亚的湿濡的风从指缝间奔跑过去。

她知道,一种她从未领教过的生活开始了。

伊斯兰堡的夜晚,没有喧哗,街道上也极少人来往,静得连只蚊子的叫声都没有,不论什么声音发出来都会放大许多倍。他们一行下了车,进入办事处的小院,拖着行李又上了那栋看不真切的小楼的顶层。小楼里几乎没有光,只有楼道里有一盏,白色的灯光,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侯鹏把他们领到了各自的房间,交代了一下注意事项后随即离开休息。陆筠和周旭送他到楼梯口,然后缓缓走回自己房间。

陆筠不是挑剔的人,房间朴素整洁,实在比她想象中的好多了,可谓意外之喜。那晚她睡得很好,连梦都没有一个。

因此第二天早上起来也就格外的神清气爽。她洗漱完毕,换了身裙子,去拍周旭的门,结果半晌无人应答,只好一个人下了楼,在大厅里看到认识不认识的七八个人围在桌子旁边吃早饭,当即红了脸,讷讷:“对不起对不起,睡过头了。”

在座大多也是年轻人,非常理解她,热情地招呼她坐下。

周旭忍俊不禁,让出身边的位子,让她坐下:“我可叫过你了,可你怎么都叫不醒。侯总说,让你多睡会。”

“是啊,”一旁的几个男同事笑,“美女应该多睡一下,这样才养颜。”

“以后不会了。”陆筠举手做发誓的模样,然后又学着古代女孩欠身一礼,笑眯眯道,“初来贵地,不懂礼节,请大家多多包涵。”

她表演得似模似样,大家都笑起来。

“以后也没有机会了,”另一人打量她,说,“听说要来一个女孩,却没想到居然这么漂亮年轻,我看咱们三电的一枝花要换人了。”

陆筠其实脸皮也挺厚的,可被还不认识的同事这么夸,脸更红了几分。

侯鹏一挥手,把在座的人依次介绍了一遍,然后发表结论说:“大家既然是同事,又在异乡,以后要互相照顾。我马上要去大使馆办事,你们把巴基斯坦的情况给两位新同志讲一下,需要注意什么,怎么保障安全等。”

因此,那顿饭吃得格外的长,大家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虽然事前已经受过培训,可此时听得更仔细,虽然早餐的大饼和汤完全不合胃口,但完全不能影响陆筠愉快的心情。

对于刚刚走出校门的他们而言,困难在同事们的欢声笑语中,都变得不算什么。年轻时代之所以可贵,是因为大家都有一种勇往直前的勇气。

言谈之中一个叫胡霄的同事问起他们的学校,陆筠一一回答,周旭又补充说:“本科我们都学的水利水系,她研究生学的水力学及河流动力学,我学的是水利发电。”

胡霄“呵”了一声,赞了赞两人的专业:“你们来了就好了。前几天吴工还打电话催,说斯瓦特那边缺人得很。”

陆筠想起昨天晚上的谈话,好奇地问:“这个吴维以工程师,很厉害吧?”

“是啊,岂止厉害,”胡霄凑过去,表情神秘,仿佛他嘴里藏了个天大的秘密,“你们可小心了,他非常严格,对自己严,对别人也严,不过这都是应该的。能从他手下出来的,都很不错了。你们跟着他多学一点,绝对没错。”

陆筠问:“可我听说他很年轻?”

“年轻是真的年轻。他以前有次来伊斯兰堡,我跟他聊过一下,才知道他跟我同龄,大概是读书读的早,他大学毕业的时候也就二十一岁。”

陆筠想了一想:“年轻有为的人总是让人叹服的。”

胡霄大笑,眨眨眼:“叹服嘛,是的。而且他——”

这一下胃口彻底的被吊起来。陆筠对这个自己未来的顶头上司有了莫大的兴趣,急不可耐地追问:“而且,而且怎么样?”

胡霄笑而不答,只说:“见到他,你们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