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夜色

工程上最怕的就是工业用电断电。一旦停电,就意味着什么都不能干。所以一般而言,确立建设方案之前,就要先考虑电网的接入方法和供电线路的安全性可靠性等等。这是基本要求,务必摆在最前面,绝不能出现什么大的差错。

陆筠花了好一会才适应停电的现实和眼前这真真实实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片刻后,冷月的光芒才重新出现,稍微冲淡了这个如墨的夜晚;吴维以环顾四下,他的表情自然不可能看得真切,声音却让人听着心里发紧发麻:“看这样子,不是普通的停电,是大规模全场停电。”

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下周围,视线所及范围内真是一星半点的光芒都没有。陆筠心下不安,说:“我去配电室看看是不是跳闸,或者负荷过大烧了线路。吴总你——”

吴维以打断她的话,提脚就走:“一起过去。现在所有人都在往电房赶。”

黑得几乎完全看不清脚下,五六百米的路,碎砾废料散落一地,吴维以走起路速度很快,几乎是在小跑;陆筠为了赶上他,深一脚浅一脚地疾走,好几次踩到石块废料或陷入低洼之处,险些绊倒,每次都有吴维以一把拉住她,最后根本就不敢放开,捉着她的手臂不放,同时慢了速度。

一次两次也还罢了,三四次险些被绊倒后陆筠实在不好意思,讷讷解释:“我太不擅长走夜路,呵,见笑了。”边说边庆幸此地夜黑风高,他看不到她涨红难堪的脸。

吴维以想起她走路时的动作和她上次被摔的惨状,眉心微敛:“你是不擅长走路。我记得上次摔跤是在白天。”

陆筠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上次的狼狈样,一愣之后说:“摔惯了。也不觉得什么了。”

“摔惯了?”吴维以顿一顿,握着她手臂的手也加大了力度,“腿以前受过伤?”

想不到他心思如此缜密,一下子就发现了原因。陆筠惊愕,怔了半晌,才“嗯”了一声,然后轻快地回答:“脚踝骨折过一次。嗯,也不是大事了,反正咱们这行,谁没被摔过。”

“以后注意一点。遇到什么事情就跟我说,一些不能去的危险地方你自己要有数,”吴维以开口,“脚崴过一次就有第二次,腿伤过就有后遗症。腿伤不是小事。”

察觉到吴维以再次放慢了步子,她想了想,问:“吴总你走这种坑坑洼洼的山路好像很厉害,我几乎连地上的东西都看不清。”

“习惯成自然,”吴维以随口回答,“十几年的山路走下来,无论如何都练出来了。”

“哦——”陆筠感觉到了眼前的事物一点点的清晰起来,抬头,就看到了试验场和数十道微弱的手电筒光芒。从来没觉得电筒的光芒可以这样有力。

“呵,到了。”

电房就在试验场的一个小房间里,他们到的时候,工程师和技术人员人手一个电筒,堵满了门口。看到吴维以来,人群立刻围上来,然后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吴维以放开陆筠,借着电筒光芒环顾诸人,虽然不甚明亮,不过谁来了谁没有来还是一目了然。几乎不需要思考,就问:“备用发电机准备了?”

“老钱带着两个人过去了,好久没用过了,估计得预热一会。”

“原因你们检查了?”

于是有人回答:“还没有,我们也才刚到。”

“是都停电了?”

一名叫李锐的年轻人最先到,伶俐的开始把已知的所有情况都说出来:“是的,生活区停电了,厂房也停电了,刚刚查勘组来了电话,那边也没电了。吴总,我印象中,这样大规模的停电,还是第一次。”

“是第一次。电话还能打?”

“这个倒能,电话的线路不是一根。”

吴维以略一思考,环顾人群一圈,交代下去:“刘工,你带两个人去检查一下各级配电箱,看看有没有跳闸;李锐,你们几个去检查一下变电器和左岸右岸的接入线路;其他人去工地上统计一下断电前有什么机器开着;还有,陆筠,你去广播室,全场通报一下情况,如果有人发现异常,任何异常的情况都直接回报给我。”

三言两语后,在场十余人全都领命而去,随着三三两两的灯光散去,沉寂和夜色一起一下子落了下来,屋子里立刻恢复到寂静无声的状态。吴维以在原地站了片刻,去了总配电室旁边的办公室。他拨格拉姆供电站的电话,却一直没有拨通,仿佛所有的电话都失灵了,偶尔拨通过一两次,也无人接听。吴维以心下一沉,电站怎么居然连个值班的人都没有?

他心思复杂,月亮也是,不安地在云层中游走,窗台时明时暗,白霜一样的辉光时隐时现。

停电的状况不是没有考虑过,措施虽然不是万全但该做的也都做了,接入了两个独立的电源,一条负载过大停电的话还有另一条备用,此时的情况,显然两条都出了问题,不妙。

房间另一头传来陆筠的声音:“工地上出现暂时性的停电事故,大家稍安毋躁,检查好手里的机器和器材,保持断电状态。尤其是大型器械……”

难得是声音放大成这样,还那么清脆悦耳,一点儿杂质都没有。吴维以离开办公室,来到隔壁的广播站。陆筠拿着高音喇叭,头探出窗外,高声说话;中文说完,又换英文说了一遍,罕见的流畅。

等她讲完,吴维以过去从她手里拿过高音喇叭,扬声补充了几句:“如果没有问题,请大家回去休息。备用发电机正在准备。什么事情,明天再说。最后,感谢大家,辛苦了。”

广播声音很大,最后那句“辛苦了——”在山间留下了长长回音。随着最后一点寥寥余音的消失,屋子里的灯晃晃悠悠,就像蝴蝶欲振翅而飞前跃跃欲试地煽动翅膀一样,明暗交替了数次,最终亮起来。

陆筠浑身一松,跌坐在凳子上。

吴维以别开一点目光去看她,是那种紧张后彻底放松的神情,只有单纯和天真,她本来就样子甜美,让人看了也跟着心情好转;吴维以从窗外去看河边的工地,还是黑沉沉的;另一边的生活区也窜出了一点点光。

“你去睡觉吧。”他说。

“我不困,”陆筠摇头,“我也在这里等消息。”

本来是想说“没有必要”,可话到嘴边看到她眼神里的固执,到底没有出口,点头算是同意。

那是个复杂的不眠之夜。钱大华和电力组的几位技术人员二十分钟后先回来,说明一下备用发电机的情况,表示运行情况不错;半小时后其他人陆陆续续地通过无线电汇报检查的情况,内容大同小异:没有违规操作,没有跳闸现象,也没有线路的异常,大型器械使用正常,没有发生短路等。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说话简明扼要,团队的高效率性体现得淋漓尽致。排出了一切可能的故障之后,问题的答案呼之欲出:考虑到供电站电话诡异地无法拨通,那只可能是供电站那边的问题了。

等到这一切暂且告停时,这个晚上已经过了大半。陆筠不停发布着广播消息,渐渐觉得眼皮再难睁开,只好靠掐自己的手提神;吴维以最后一次放下电话,瞥到她托着下颌的左手手背给掐得通红,难得地一怔,连名带姓叫她的名字:

“陆筠。”

声音很低,陆筠立刻坐直,努力地眨眨眼:“怎么?有什么新情况?”

“没了,”吴维以凝视她的眼睛,一双很大的杏眼,双眼皮,熬了半夜显得有点浮肿;他也站起来,“回去睡觉吧,刚刚我看你要睡着了。有事明天再说。”

陆筠不好意思地一笑:“以前都没熬到这么晚。吴总,你倒是精神好。”

吴维以伸手灭了灯,两人结伴离开办公室。

“没法不精神好。在其位尽其职,领着这份工资,就要做事。肩上压着担子,就要扛到头。”

很平淡的语调,没有怨怼,没有不满,就事论事,公事公办。可陆筠就是听出了一丝不可名状的无奈。困意因为被冷风吹了一通而减退不少,可大脑的混沌感则皆然相反,有了加剧和扩散的趋势。眼角余光瞥到吴维以靠近自己那一侧的肩头,看到那张无可挑剔的侧脸,思维再不受自己控制,于是抛了个其实自己本来也不想知道答案的问题出去:“那你为什么要在这里受这份苦呢。你的条件,干什么都好,不至于在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受罪。”

“是吗?我倒是不知道。”

“是啊是啊,”陆筠像小孩子一样掰着指头,一边以无比自然顺畅语气回答,“你不知道我多佩服你。你那么聪明,过目不忘,专业水准一流;电子、水利、建筑,这些知识简直是一通百通,真是没有你不知道的;还有英语流利得好像在说母语,我听说你来巴基斯坦不过半年,乌尔都语已经滚瓜烂熟……好吧,这些也不说了,你那么英俊漂亮,走到哪里都引人注意,比那些明星有过之而无不及,哪怕去拍电影都没问题。”

吴维以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还是那句:“是吗?”

陆筠笑起来,连连点头,说:“我说假话干什么,反正我是这么想的。你的条件这么好,在有很多更好的选择下,还在这里干这份工作,那肯定有别的原因,嗯,不能这么说,更恰当的说法,是在追求一些东西,或者为了实现一些目的,再或者,逃避一些事情?”

没有得到回答。

压倒一切的寂静中,陆筠忽的醒悟过来自己刚刚胡说臆测了些什么。其实也就是一瞬间的灵感,大脑高速运转起来,什么机器都比不上的。无数的细节浮出水面。吴维以从来不是个喜欢谈起自己事情的人,他们认识这么久,有那么多交谈的机会,可他从来没有主动谈起关于自己的事。一次都没有。巨大程度的懊悔潮水一样地涌上了脑门,同时上来的,还有浑身沸腾的血液。

所幸已经到了宿舍区。她哪里还敢看吴维以,低着头专心地看着脚旁错落的灯光,艰难地说了句“晚安”,然后丢盔弃甲,极不光彩地落荒而逃。

汽车行驶在崎岖不平的山道上,沿途风景慢悠悠地掠过。不到两百公里的道路,一半的乡间小路,他们坐的是普通的小货车,因为没有货物车子重心靠前,轻飘飘的,一块小石头也能硌得整个车厢蹦蹦跳跳的像小弹簧,至于人,就像弹簧顶端的塑料小球或者大风浪中的一朵小浪花,东偏西倒,变成什么样全不由自己做主。虽说工程师都是意志力坚定且能吃大苦的人,可经得住这样的颠簸考验绝对得有过硬的身体素质。陆筠坐在小货车的后排,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挪了位置。

今天天刚亮出发离开水电站坝址,两小时过后,时间才走到了早晨。温度偏低,车厢却相对暖和,过一会儿窗户上就会凝出白气;摇下窗户,可见薄薄的雾气在远处的山中蜿蜒成一道道的白色练纱,优雅地弥漫在空中。

停电之后的第二天早上,众人打了个无数个电话,了解了无数的信息才知道原来距水电站五十公里外的某几座无名小山发生了严重的滑坡现象,万幸没有造成太大的人员伤亡,但阻断了部分交通,同时导致部分高压电缆和配电变压器被毁坏——具体的破坏情况如何,一直没有得到消息。但根据新闻中报道的停电面积来看,至少波及了水电站东南方向方圆几百平方公里的地方,受影响的群众达十余万人。

这就使得抢修电缆的问题迫在眉捷。据可靠信息说明,格拉姆供电站人手资源统统不够,做事速度跟“抢”字一点关系都没有,只能说得上“补”;众人等啊等,足足两天过去,到今天凌晨为止,也没有接到任何电力可能恢复的明确通知。

工地没有了电,基本上就像人没有了四肢和眼睛,什么事情都干不成。不论工程师技术人员还是工人,在长期的劳累下休息两天是好事。只是问题的麻烦在于,这种断电情况还将持续多久?

开会的时候,一名叫毕希古巴基斯坦大胡子工程师指了指窗外待建的工地,说:“停电的事情对我们来说,是家常便饭了。你们都看到了数据,我国电力供应缺口达20%以上,现在大家聚集在一起修电站不就是为了缓解这种情况吗?”

钱大华手一摊,看着他点点头表示赞成;又侧头看吴维以:“还不止这个,吴总,巴基斯坦人的办事效率也让人不放心。早上九点上班,从来都是十点后才到。说维修一天完成,估计得两三天;说三四天内完成维修,那就要一个星期了。”

在巴基斯坦这么些年,这些情况和现状吴维以自然心如明镜;不过旁人的一席话还是让他的眉心蹙起来;随后那种考虑的表情收起来,换上一副平静无波的样子:“合同里写得清清楚楚,我们有优先供电权。他们既然拖,我们就去催。总要有人去磨的。”

钱大华再一想,摇头:“恐怕有问题。新闻里说道路也堵了。”

“应该不会太严重,已经过了两天,路面应该清理出来了,”吴维以的目光在会议室一扫,“我们明天一早出发,毕希古工程师,麻烦你跟我们一起去;钱工、陆筠,你们也一起去。工地上的事情暂时由魏工暂理,其他人等待消息,查漏补缺。”

他处理公事时惯用的语气,从来都有一锤定音的效果。陆筠连点头或者提出疑问的机会都没有。

虽然陆筠对这个任务相当满意,还是诧异:“叫钱工是因为他有很多跟巴基斯坦人打交道的经验。又为什么叫我?”

那时候两人坐在夕阳西下的江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江水拍岸,撞击着他们坐的大石块。没有机械声音的斯瓦特河畔安静得简直不再是它。

周旭拿手指点点她的额角:“叫你是因为你英语最好。”

陆筠说:“你英文也不错啊。”

“我的口语可不行,哑巴英语,哪像你,托福差不多考满分的人,”周旭耸肩,“不过你求之不得呢,又多了和吴总的接触机会吧。”

陆筠浑身一僵。

“你们的关系再密切点也没什么不好,”周旭眨眨眼,满脸无辜,语气抑扬顿挫,“跟他多学一点经验也是好的。对咱们这行来说,经验远胜课本理论。”

如此振振有词。陆筠气得狠狠拍打他的后背出气。

想起昨日下午的一席话,陆筠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坐在自己身边正靠着汽车后背打盹的吴维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歪在后座椅背上睡着了。他的姿态不太舒服。身子微微歪向车门方向,好在后座椅背高,恰好可以让头靠上去。吴维以安静睡觉时脸色难得的平静,没有那种认真感、责任感、质量感停留在脸上。是的,此时的他什么都没思考,什么都没忧虑,看上去就像变了一个人。说来也怪,同样一个人,同样一张脸,只因为神色的细微变化,却让人有重难以言语的感觉。

陆筠低下头去,安静地想:车子颠簸得如此厉害还能睡着,他真的是累到极点了。

一直都知道吴维以是那种难得看不腻的男人——第一眼看英俊漂亮,第二眼看还是英俊漂亮。五官完美,轮廓分明,脸型简直无可挑剔;长眉斜挑入鬓,鼻梁高挺,皮肤还是白皙的,白皙得让人怀疑他不是常年从事野外工作的工程师。一个人漂亮与否,很多时候是与生俱来的。有些人怎么保养皮肤都那么糟糕,有些人天天素面朝天依然明亮动人。

好容易驶上一段还算平整的路,陆筠终于松了口气。手一伸,从包里翻出那一沓资料看起来。

开车的毕希古,平时也比较熟悉,说话也完全不见外;他从后视镜看到她翻着资料,哈哈大笑:“小姑娘,你跟吴一个样,什么时候都在看书学习。”

陆筠晃了晃手里装订好的一沓资料:“早上出门时吴总让我把这份格拉姆地区地质环境调查报告带上,让我先看看,然后总结了告诉他。这么厚一沓,还全英文,全篇的专业词汇,不多看几次怕理解出现问题。”

毕希古一头雾水:“吴忽然让你看这个干什么?”

谈话声让前座另一个人也注意起来,钱大华回头看一眼,有点诧异:“不是水电站库区的地质调查报告?”

“不是,是整个格拉姆东部地区,也是整个西北边境省的中间地段的调查报告。报告很老了,数据都是五六十年代的,不过总还可以看看。更近的找不到了。”

钱大华看一眼熟睡的吴维以,点点头:“他凡事都比我们看得远一些,可能这报告中有些地方恰好值得注意。这也是领导的基本素质。”

实际上陆筠什么都没有看出来。五十多页的文章是中规中矩的数据信息,包括山脉高原的岩体断层分析。念书的时候学过水文地质学,读起来没有什么困难,专业名词都明白,看着看着,渐渐明白吴维以让她看这些资料的用意。

读到一半时车子又开始颠簸起来,抬头一看,车子正在以极低的速度拐弯,视野范围内的山道上散碎了一地的石块土壤残缺树枝,应该是被清理过了,虽然不够彻底,但车子开过去不成什么问题。左侧的山体上露出了惊人的缺口,褐红色的土壤和岩石在一片绿色中显得刺眼;山道另一侧的是斜坡,青草倒伏的方向为滑坡事件做了一个完美的脚注。

颠簸惊醒了吴维以,他定一定神,观察了窗外和路况,说:“停一下车,我们下去看看。”

外面很冷,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紧了紧衣服。看来道路刚刚结束清理不久,黏土树枝上履带压过的痕迹相当清晰。吴维以仰头盯着山体看了一会儿,又蹲下去看地上的石块,微微皱着眉头,仿佛有点忧心。

陆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想了一会后说:“看资料的时候就觉得奇怪,这一带的山体比较稳定,两天的小雨不应该导致滑坡才对。”

“自然界里让人说不准的事儿多了,”钱大华听到她的话,半开玩笑地开口,“塔克拉玛干沙漠里能挖出水井,莫名其妙自燃的池塘,这些我都亲眼见过,还有什么不可能?”

陆筠想一想:“我还是更愿意相信凡事都可以解释,只是我们现在没找到办法。沙漠里挖出一口井,也许是因为几十米深的地下有古城和暗河;还有我刚刚看的调查报告,都是四五十年前的数据和分析,当时的大环境不好,没有几个人真心做学问。还有,这么些年过去,也许山体被人为破坏过,都未可知。”

这一串理论说起来很顺畅,钱大华正想笑着再说上两个很难解释的事情,恰好瞥到吴维以微笑着看着她,目光里有着赞赏之意,于是笑眯眯点头:“这么想是对的。工程师踏实苦干不错,也需要科学的怀疑精神。”

陆筠给夸得不好意思,有点雀跃,话就多起来:“哪里哪里。只是觉得学理工的人很难有不是唯物论者的人。大江都可以拦腰斩断,其他什么事情不可能?原子弹宇宙飞船探月飞行器,都是科学的成果。自然界最不可理解之处在于它竟然可以理解。看到这些工业文明的奇迹,真是很难相信世界上还有什么科学不能解释的事情。”

陆筠和人辩论起来那绝对是一流水准。钱大华摇头一笑:“还是年轻人思路活跃,我说不过你。我活了四十多年,吃了些米,也吃了些盐,还是要说,有些事情还真是没法用道理解释,小陆,不是指的工作,是指的其他方面。”

陆筠眨眨眼,似懂非懂地“噢”了一声。

虽然他们用中文说的,毕希古也大概听懂了,毕竟跟这么多中国人待了这么久,怎么都练得耳熟;他眼睛发亮:“刚刚想起一个传闻,大概六七十年代的时候,有人来这里挖过铀矿。也许滑波与此有关。”

大家交换了一下眼神,吴维以神色一改:“这里会有铀矿?”

毕希古摇头:“当时这消息是国家机密,真假只有真主才知道了……我想,就算有矿也极少,少到没有价值。”

想通了此节,吴维以朝车子走过去,其他人立刻有默契地跟上,听到他说:“开始担心这里的滑坡对水库的影响,虽然距离够远,理论上不会影响;但同一山脉,岩层结构一样,不稳定的因素越早排除越好。现在看来,没什么问题了,上车吧。”

车子重新启动,陆筠无声地看了一会窗外风景,又从窗户的玻璃上看到吴维以模糊的影子,心里一动,转头叫他:“吴总。”

吴维以自手中的资料中抬眸:“怎么?”

陆筠斟酌着语句:“刚刚钱总说的事情,世界上有些事情还真是没法用道理解释,你怎么想的?”

她的语气里难得有藏不住的困惑和思考,吴维以静默片刻,又笑了笑:“自然界最不可理解之处在于它竟然可以理解,这话一直没错。理解的含义是多样的,怀疑,赞同,反对种种都是理解的过程,完全是个人行为。”

这番话就像外交辞令,看起来不错,实际上等于什么都没说。陆筠不甘心,又问:“那么你呢?赞同、怀疑,还是反对?”

吴维以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