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温晓

吴维以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三岁的小孩子在小乡村里活下来不是太困难的事情。

山民都是淳朴的,惦念着他母亲吴月的好处,又可怜这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因此多方照顾。只要地里还能长出东西,就有他一口饭。

但衣食能解决,读书的问题却随着年纪的增大日益突出。他直到九岁才第一次走入校门。好在他的确是有罕见的读书天赋,一路念下来,小学在一年级跳到三年级,四年级跳到五年级,才算赶上了正常的读书年纪。

对于很多大山里的孩子而言,读书是改变生活的唯一途径。吴维以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他进了那个小县里的重点中学,六年顺利地念下来,因为成绩实在太过优异,学校当成了宝贝,全减免了学杂费,还提供给他生活费。

中学阶段,他花了大量的时间吸取各种知识。不光是书本里的,书本外的更是。读书可以修炼人的气质,潜移默化改变人的性格,更增加人的智慧。这一点在吴维以身上体会得尤为明显。他做事得体,待人接物也很有分寸。脊梁总是挺得直直的,文质彬彬,从容温和。他平时说话不多,但一开口,说话的准确度从来都是八九不离十。

以至于他每年寒暑假回乡时,寨子里的长辈都很惊叹,都说你果然是你爸爸的儿子,斯斯文文的,真是个读书人的模样,很像他那个时候啊。

吴维以这个时候就会沉默下来,于是寨子里的大人们都心照不宣地,不会再提。

直到最后他考上了北方那所全国最好的理工大学,这是当地的大新闻,也是若干年来第一个能考上那所大学的人。这在当时是绝对的大新闻,乡政府出资赞助他上了大学。

或许是因为看书很多,他也沉稳得多;上大学并没有被大城市的灯红酒绿迷醉了双眼,也不会羡慕有些同学可以挥金如土。他比别人懂事得早,也早就过了羡慕别人的阶段。每个人的出生都不一样,世界上从来没有真正平等的事情。他过得很坦然,抓紧时间勤勉地念书,依然不忘学习课内课外的一切知识,周末去做家教挣钱,每年学院里最高奖学金获得者总是他。

所以他的大学比高中还要忙碌。吴维以从来不在穿着打扮上花力气,但总是衣着整洁,衣服洗得非常干净,走到哪里都让人觉得清爽。他完全是那种天地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样子,这样的个性让他没有多余的情绪,永远地淡漠和沉稳。

如果说他继承了他母亲罕见的美貌,那么也可以说他继承了他父亲的身高,他个子很高,身材高挑劲瘦;至于眉目五官,那更是无可挑剔。男生钦佩他努力学习,女生更是很喜欢他,他放下笔,从图纸上抬起头的时候,总能发现有女生悄悄盯着他看。

稍微胆子大一点的女生会跟他表白,他总是婉拒。谈恋爱对他来说,是太奢侈的行为。他没有那个钱,更耗不起那个精神。

生活中的一切都走上正轨的时候,他遇到了温晓。

那是在大三上学期十一月份发生的事情。他上完自习准备回宿舍,骑着车从湖边路过时,却看到一个女孩站在阴暗的角落,扶着树吐得一塌糊涂,隔老远都能闻到浓郁得要命的酒精味道。

吴维以稍微一愣,就看到女孩的身体就像一节节断掉的竹竿那样瘫软了下去,眼看着就要顺着树瘫到地上,甚至滚到湖里去。

吴维以向来不是看到别人有苦有难熟视无睹的人,心里一紧,立刻过去扶起她。女孩身体软的跟棉花一样,根本站不稳,呼吸都是酒精的味道。这时候已经很晚了,除了他们,这里没有旁人,连找个帮忙的都看不到。他略一思考,半扶半抱带着那个女孩去了最近的教学楼。

他扶着她去了水房,让她一口气吐了个干净。然后才扶她起来。此时才终于看清楚她的脸,愕然发现,她竟然满脸泪痕。

吴维以心下怜悯,找到纸巾沾了凉水小心翼翼擦干净她的脸,擦掉她头发和衣服上的污迹;扶着她找到了间无人的通宵自习室,让她在最后一排靠近暖气旁的凳子上躺下。毕竟是北方的十一月,再怎么靠近暖气,可睡下了到底很冷,她慢慢蜷缩了身体,吴维以脱下外套搭在她身上,自己则坐到一旁看书做题,等着她醒过来。

身上盖了件衣服,女孩觉得暖和多了。眉目微微一动,睡得更沉了。吴维以估计她这个晚上大概是不会醒了,困意弥漫上来,他渐渐熬得受不了,也打起盹来。

醒过来时大概是半夜,侧头发现那个女生也醒了,披着他的衣服,一只手支着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吴维以可算松了口气,问她:“你好点没?”

看女生的表情似乎头痛得厉害,手指都在抽筋,脸色惨白地一点血色都没有,好像随时可以再次昏过去。

她抱着头想了一会儿,又问:“你带我来教室的?我怎么了?”

“你喝醉了,在路边差点晕倒,”吴维以和颜悦色,又说,“你住哪栋宿舍?我送你回去。”

“现在这个时间,也回去不了了,”女生虚弱地开口,“教室睡着太不舒服,你送我去学校的宾馆。”

吴维以扶着她离开教室,又去取了车,扶着她坐上来,骑车去了东门外的招待所,一路上都能感觉女生紧紧抱着他的腰。

等到了地方才想到他根本没有那么多钱,于是无奈地回头,去看那个站都站不稳的女生:“你有钱没有?”

她实在喝得太多,觉得天旋地转,晕晕倒倒的,伸手去衣兜里摸了摸,什么都没摸出来,表情越发焦躁,喃喃念“在哪里”;吴维以看着她颠三倒四的动作,好心地提醒她:“这是我的衣服。”

“哦。”

她慢慢反应过来,费力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又从衣兜里掏出张银行卡塞到他手里,又说了密码。这个简单的动作耗费了她全部的力气;站都站不稳,身体的重量一下子朝吴维以压过来。吴维以扶着她去几步外的取款机取钱,也只剩下苦笑的力气,这姑娘实在醉得过头了,居然连银行卡密码都敢告诉不认识的人。

然后就去宾馆登记,工作人员起初迟疑了一下。但最后看吴维以的模样也实在不像个坏人,还是同意了。吴维以给她要了一个单人间,因为不知道她的名字,就拿自己的学生证登记了。

吴维以算得上一个极有耐心的人,照顾她直到她睡下了才拿着自己的外套打算离开。临走还不放心,在床头柜上放了杯水才离开。

大半夜了也无处可去,他重新回到教室里,将就着在桌子上趴了一夜。

本以为这件事情只是一个小插曲,没想到几天后那个女孩找到了他。

她不喝醉的样子显然漂亮多了,脸色虽然苍白,精神头却慢慢回来了,跟吴维以前几天看到的那个醉倒在路边的女孩简直判若两人。她简明扼要地说:“我叫温晓,法学院,谢谢那天你帮我。你要什么谢礼?”

吴维以欣慰她恢复得快:“我不要什么谢礼,你没事就好。”他赶着去上课,不欲多说。

温晓显然却不这么想,她一把拉住他:“这是我人生中最尴尬的时候,你帮了我,不论如何我都要感谢你。”

“不用了。”吴维以看了看手表,说了句“抱歉,我要上课了”就匆匆离开。

其实温晓对那天晚上的事情印象相当稀薄,她记得自己一气之下喝多了从酒店跑出来,慢慢地,酒的后劲涌上来,连头发尖都不舒服起来,肚子里更是翻江倒海,几乎以为自己都要死过去了;但有人扶住了她,给她洗了脸,带她去教室,把衣服披在她的身上。偶尔清醒的那几分钟看到有个异常俊美的男孩子坐在自己身边,支着头打盹。他侧脸有着薄薄辉光,温润如玉,她从没见过长得那么好看的年轻男生,一瞬间看呆了,还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剩下的事情跟梦境差不多。她坐在骑车后座,抱着他,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他身上的衣服干燥,有着太阳的味道,异常温暖。

温晓第二天早上醒过来,发现自己身处宾馆,才知道这不是一个梦。她通过宾馆留下的信息知道他的名字,吴维以,水利系大三。

她很快打听到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说来也巧,同宿舍女孩的高中同学万紫现在也在水利学院,偶尔也来她们屋串门,对吴维以相当了解,很快就把他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部交代。

说起吴维以,万紫两眼放光,“哈哈”笑了若干声说:“那是我们系,不,我们学院唯一拿得出手的男人啊,什么叫绝世美男子,什么叫貌比潘安说的就是他这样的。我们学院最不缺男人,可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就把所有男人甩开几条街啊。你不知道大一那会儿,上基础课下课后,在走廊上,多少女生为了看他一眼而频频回头啊。”

温晓咀嚼着她的话:“是吗。”

然后详详细细把他在读书上的丰功伟绩夸了一遍,又说:“关键是他还很谦虚,很低调,很朴实。我听辅导员说,他父母都不在了,靠奖学金上学,平时自己挣钱,有时候还帮老师画图。很自立自强的一个人,挺让人敬佩。他不论做什么都很得体。从来没人看见他跟人争执,也没有跟别人说过一句重话。那个黄院士,你知道吗?我们系的泰山北斗,可喜欢他了。唔,温晓,你怎么对他有兴趣了?”

温晓怎么能把自己喝醉的糗事告诉她,敷衍了一句:“没呢,忽然想问问。”

万紫知道她有男朋友,也没放在心上,半开玩笑地告诉她:“可惜的是,吴维以这人好像对女生没兴趣,据我所知,他拒绝了不下十个女生了。完全刀枪不入,真是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一点漏洞都找不到。”

同屋另一个女生听得乍舌:“你说得他好像个圣人啊。”

“圣人那肯定不是,”万紫托着腮陷入沉思,“不过,他倒是真是有点不沾染凡尘俗事的感觉。这是我们的公认。好像他对世界上的一切看得太透,所有事对他都是过眼云烟。”

听了这番话,温晓对他渐渐留心起来。第一次被拒绝后她根本不死心,又找上门去。她想吴维以家境贫寒,就带来一套昂贵的画图工具送给他。

吴维以简直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连连拒绝:“温晓,谢谢你的好意了。不会要的。那天晚上帮你,真的是小事一件,你千万别放在心上。我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放心吧。”

“对你来说是小事,对我而言不是,”温晓异常坚持,“不是你的帮忙,我现在不知道成什么样子了。”

“我只是恰好在那里,就算在场的不是我,也会有别人帮忙的。”

温晓的脸色变了几变,吴维以就直视着她,看着她起初像是要把盒子砸在地上,终于还是忍住了,最后说:“那让我请你吃饭。”

那段时间吴维以忙得跟陀螺一样,自然是无暇去吃她的那顿饭,发挥出最大的耐心拒绝了。几次三番地约他失败后,温晓终于翻了脸,气势汹汹再次找上门去,在宿舍楼外抓住他:“我觉得你人不错,想跟你做个朋友而已。你连一顿饭都不肯赏脸?是看不起我还是什么的?我告诉你,别人倒贴上门我还不要!”

吴维以抱着图纸,无奈地说,没有的事情,你不要想得太多了,我真的很忙。

温晓哪里肯信,指着他的鼻子冷笑一声,吴维以,从小到大,你是第一个不给我面子的,我算是记住你了。

吴维以摇摇头苦笑,他觉得自己怎么都解释不通,干脆不说。

那段时间,温晓追他的事情搞得两个学院的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都知道了。只有吴维以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但他也懒得费心去解释。

宿舍那帮人诸多感慨,卧谈时就说:“吴维以你这次拒绝倒是做得聪明,虽然温晓是真正的大小姐,家里不是一般的有钱有权,不过怎么说,长得还不错,但三天两头地换男朋友,在外面名声也不好听不说,脾气也没人受得了。”

吴维以许久没有说话。

实际上,温晓如果那么容易被打发,那也不是温晓了。她这个人向来不怕闲言碎语,铁了心跟吴维以耗到底。

她请万紫吃了顿大餐,花了几天把他每天的作息弄明白,然后才在某个周末找到他自习的教室。那是水利学院的大教室,桌子比一般自习室大得多,作图方便,大家都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没有谁会去留心别人。

吴维以自然想不到温晓的计划,他伸手去拿三角尺时发现有人把尺递到了他手心;抬头一看,面前的正是温晓。他忙碌不堪,露出个笑脸,算是跟她打了个招呼,然后继续作图。

温晓到也很平静站在他身边,不像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大发脾气。她找到张空凳子坐下,从书包里摸出本法律书慢慢读起来,等到吴维以再次放下笔活动手腕时才说:“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忙碌。以前是我误会你了,对不起。”

吴维以知道她在计较上次的事情,就说:“没关系。”

温晓说:“今天是周末,不着急。我等你画完。然后我请你吃饭。”

说完异常平静地低下头去看书。她今天态度这么好,吴维以也只能答应。心底偶尔也掠过一丝无奈,真是盛情难消,好心好意的帮忙,居然帮出一个大麻烦。

画完图的时候差不多到晚上九点,两人也没有走远,在学校附近的小餐厅吃羊肉涮锅。温晓这次没有喝酒,简单的吃着菜,聊着天。

两个人心里都有事,偶尔才动一下筷子。温晓给他夹菜,说:“其实我不是要非要请你吃这顿饭而已。但我听说,除了吃饭的时候,恐怕也不会有什么时间跟我扯一些闲话。”

吴维以没有太多跟女孩子打交道的经验,通常是有人来了就躲,这次面对的温晓让他觉得不一样,他坦然地开口:“温晓,那你应该知道了我的情况。在这个大学念书,对我而言并不容易,我需要奖学金,有时也要打工做家教挣钱。我没有办法后退,也不会有太多时间去经营维系任何感情。”

温晓抬起眸子看他,他眼珠漆黑,两道眉毛也是,细长浓黑,仿佛画出来的一样。她停了停了,说:“这些我知道。但你可以不用那么辛苦,我能帮你。”

“我不需要,”吴维以礼貌地微笑,“谢谢你的好意。”

温晓冷静的说:“接受别人的帮助不是坏事。”

“我从小就是在别人的帮助下长大的,那是在我没有能力独立的情况下,”吴维以也同样平淡,仿佛分析着工程力学题目一样说道,“现在不一样了,我能自己想办法。”

这场谈话很快陷入了难堪的冷场。小店的人很快就走得差不多了,吴维以放下筷子,招呼服务员来关了火,拿起了围巾。期末考试迫在眉睫,他要回去准备考试。

眼看时间不能再拖,温晓也站起来。两个人来到店外,天气冷了,呼吸都有了白烟。温晓搓了搓手,问他:“你当时为什么学水利?这个专业很辛苦。”

吃了这顿饭,两个人好歹对对方有了一定程度的熟悉;吴维以侧头看她一眼,随口说:“我也不太清楚,总之,考上了就学吧。”

两人没有骑车,沿着路慢慢走回去,夜色沉沉,谁都没有说话的意思。

倦鸟归林的时候,路上冷冷清清,再也看不到人影。雾上来了,道旁的几盏路灯被水气包围住,衍射成一圈圈的蒙蒙光芒。温晓走在吴维以身边,莫名的百感交集。其实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要纠缠着吴维以。她确定自己并没有像其他女生一样被他的外表迷昏头,只是纯粹想跟他走得近一点。

她从小骄傲到大,那个大家庭里,谁都把她当宝贝。一路顺顺利利的长到大,要什么有什么,可是上大学后才发现一切不顺,学习不顺心,谈恋爱屡屡失败,连同性朋友都没有几个。那天晚上,跟男朋友分手,干脆跑去大醉了一通,然后才认识了吴维以。

他任劳任怨照顾她一个晚上,陪她在教室里待了一晚,还送她去宾馆,穿过整整一个学校——她知道自己喝醉了是什么德行,第二天看到自己的衣服跟鬼抓过一样。有人能在那个时候不求回报地帮她一把,她非常感激。

从来没有陌生人对她这么好。

她想跟他说说话。她什么都有,却过得灰头土脸,心如死灰;但吴维以不一样,他自强自立,什么都没有,一步步全靠自己走过来。他骨子里也不知道从哪里带来的意气,那种意气变成了气质融合在他的骨子里,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想靠近。

两人沉默地,以某种散步般的节奏行走在校园里,直到某辆小车忽然飞驰而过,在他们身边停下。半夜的校园,很难看到这样昂贵和嚣张的轿车。看到车子上下来的那几个面目不善的男生,两个人都有些吃惊,虽然吃惊的明显不是一回事。

借着路灯的光芒看清的几个人,温晓不但变了脸色,连声音都变锐利了好几分:“祁亚存,你来干吗?”

那个叫祁亚存的男生看上去相当英俊,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大束玫瑰走过来,笑眯眯地说:“晓晓,我找了你一天了,好容易让我看到你。那天的事情真是对不起,我们和好吧。”

温晓抬起眸子,凌厉的光在眼底一亮:“滚!”

祁亚存盯着她,继续笑,笑容已经勉强多了:“不要这样吗,夫妻吵架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呢。”

说着他就走近了一步,双手捧着手里的玫瑰递过来,温晓一挥手打掉玫瑰,还不解恨,一脚踢飞老远。

“祁亚存,谁跟你是夫妻!我跟你说清楚了,你给我滚远点!”

祁亚存脸色变了变,奈何对方是温晓不敢把事情做得太绝;目光落在吴维以身上,声音蓦然阴沉下去:“哦,我听说你最近新找了个小白脸?就这种货色?”

温晓忍无可忍,扬起手朝祁亚存一巴掌打了过去。

祁亚存看来也是对温晓知之莫深,看到她举起手时就后退了一步,这一巴掌自然落了个空,还顺势抓住了温晓的手心。

温晓怒不可遏,一脚踢过去,这次踢到了祁亚存的脚脖子,他怪异的叫了一声“痛”。

吴维以一直冷眼旁观,此时才冷静地看了一眼祁亚存,开口说:“请你放开温晓。”

“这就不懂了吧,小两口打架调情呢,”旁边有男生哄笑起来,“你该去哪里就滚哪里吧,少来掺和别人的家事,小心哥们手下不留情。”

吴维以压根没有理睬他们,看准祁亚存的一个走神,准确扣住他的手腕一把甩开,拉着温晓推了两步,环顾四下,淡淡开口:“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女孩子,真是做得出来。”

看到温晓被吴维以拉开,祁亚存怒上心头,恶狠狠看了眼吴维以,恶毒地开口:“你他妈的是哪根葱,少管老子的闲事!别以为老子对付不了你!”

温晓拍拍吴维以的胳膊,站到他前面,漂亮的脸上浮起一个傲慢的冷笑:“祁亚存,你动他一下试试看!”

眼看的场面即将不可收拾,另一个声音打断了这场闹剧。

“好了,不要折腾了。”

吴维以顺着声音看过去。

一个戴眼镜的高个子男生站在车子的那一头,他起初一直没说话,此时才严肃地开口:“亚存,不要闹得太大了,马上就要到十一点了,你不是说今天晚上要回家吗?现在还不回去的话,你爸妈又要骂了。大家都上车,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说着他打开车门坐到了驾驶位上去。

或许是那句话的“爸妈”让祁亚存愣了一下,总之他咬了咬牙,最后瞪了一眼吴维以和温晓。不论从哪个角度上说,他都不敢真动她;更何况两人之前分分合合闹了几次,最后都言归于好,他想这次估计也差不多,又惦念着家里凶恶的爹妈,悻悻地上车走掉了。

看着车子离开,温晓松了口气,连连跟吴维以道歉:“对不起,把你卷到乱七八糟的麻烦里了真不好意思。不过仅此一次,我不会让祁亚存真的来找你的麻烦。”

吴维以摆手示意不碍事,略一思索,却问她:“那个戴眼镜的男生是谁?”

“苏兆仪,祁亚存那群狐朋狗友中的一个,”温晓沉默了一下,又说,“在医学院读书,比我们高了两个年级。”

吴维以轻轻“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那个祁亚存是你男朋友?那天你哭得那么厉害,也是因为他?”

温晓垂下头,轻微的点了点头,肩膀微微抽动着。吴维以正想绞尽脑汁的安慰她两句,她却一把抱住了他,头抵着他的肩膀,悲苦地号啕大哭。

这一哭起来简直是肝肠寸断,无法收拾;等到温晓收好了哭声,断断续续地叙述完她的悲惨遭遇时,宿舍早就关门一个小时了,于是两个人在宾馆过了一夜。

不过,经历这样两次难忘的共有尴尬之后,两个人的关系怎么都不可能彻底撇清。温晓在法学院,课程没有他们工科的多,所以她总是来找他,在绝对不影响吴维以学习的情况下,两人一起上上自习,在食堂一起吃个饭什么,很有一段时间两人看上去形影不离,关系好得不得了。

温晓的举动真是跌破所有人的眼镜,从来没人想到历来娇蛮霸道挥金如土的温大小姐居然真会的改了脾气,和品学兼优家境贫寒的吴维以走在一起,而且还是两年。

吴维以自己比任何人都惊讶。至于这份朋友般的感情是什么时候变质的,很难有人说得清楚。他大三大四忙于考各种证件,大四下学期基本上都跟着导师在外地的深山老林里考察江河水,从来没时间多想感情,直到找好工作返回学校后才察觉了一丝异样。

温晓凶恶地骂了他一顿,说“你们老师那么喜欢你,你不是可以保研吗,为什么要去工作,而且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等;骂完最后用双手捂着脸,哭了。

她因为别的事情哭,他可以无条件地安慰她,当问题的结症变成了自己,吴维以发现自己彻底地无能为力。温晓问他的所有问题他都只能用“对不起”来回答——当友情破裂爱情又不存在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那么难堪。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之后,他们毕业了。相处四年的同学分开了,堆积的离愁别绪忽然爆发出来。宿舍,班级都聚了一次又一次;整个系的那场聚会是最大的一次,在学校的小礼堂,但温晓居然也出现在了舞台上。

她穿着一袭白色的长裙,站在台上念诗:


如果真是分离的时候,请赐予我最后一吻。

往后我在梦中吟唱着,追寻你远方的踪影。


吴维以记得,全场掌声雷动。他的位子就在舞台下方,舞台上的灯光异常明亮,所以他觉得有那么一个瞬间,看到她眼里闪烁的光泽。

他出发去水电三局报道的那天,温晓送他去火车站,紧紧抱住他,只说了一句:“我会等你,多少年我都等。”

吴维以长兄般地拍拍她的后背:“不,你不要等我,我不是适合你的那个人。苏兆仪人很好。好好学习,继承你父母的事业。”

他说完,语气怅然地一顿,火车站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群在他面前一晃而过,广播中女播音员的甜美的声音回响在房间的每个角落。噪杂,喧闹,热气腾腾,流水般的景色熙熙攘攘,一步步推动着生活走下去。

温晓最后放开手,苍白许久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容。她看着他的眼睛,重复了一遍:“没有关系,我会等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