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不知是谁关了大灯，难怪会睡得如此沉深，萧志皓抹一把脸，只觉得后背冷汗连连，刚想活动一下筋骨，这才发现腿上伏了个人。

是靳辰，自然是他，身体蜷缩着，将头搁到萧志皓的腿上，把自己藏得非常好。

时光如河水逆流而上，萧志皓只觉又回到几个月前，那时他们初相识，尚在调整，彼此有一点好感，相处最是融洽。为何不永远停在那一刻？彼时他洒脱自持，自自然然地将这只头搬开，不觉半点不舍。

为何？

发沙角上有一台落地灯，昏黄的灯光散开来，靳辰的脸全隐在阴影里，只有鼻尖的一点高光。

萧志皓忽然叹息，笑容戚冷，真是见鬼，他竟不觉后悔……天，他竟不后悔？

只因现在这一刻的时光，他便可以不后悔。

靳辰本来就睡得不深，萧志皓略一动，他也醒了，眉开眼笑地抱怨：“你小子，倒是会享福，丢下我一个人在外面，自己来睡觉？”

“本来就已经没我的事了，”萧志皓疲惫地笑笑，“我又不是晚会焦点。”

靳辰仔细看他的脸：“可怜可怜……唉，真担心劳动局来找我麻烦。”

“主公，请记得末将的功劳。”萧志皓开玩笑。

“大恩大德，怎么敢忘记？你要什么奖励，尽管开口。”

萧志皓凝眸，却不敢转头去看他，我想要你，也可以奖给我吗？

“你人在这里，杨怡佳怎么办？”萧志皓不想继续原来的话题，但话说完才发现，这话题更烂，为何要提及，是不甘心吗？

“我累了，反正她一个人也顶得住。”

“你和她，是真的吗？”

“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靳辰忽然笑，“唷，小子，退步了哦，到现在才来教训我……”

“她不是真的爱你！”

电光火石之际，萧志皓忽然明白了他在介意什么，原来他不是恼怒靳辰花心草率不负责任，他生气的是，那个女人她未付真心。

真是没救了啊，萧志皓，你不是一向最厌恶没有责任感的男人吗，当年那个男人在你还没有出生时就抛妻弃子，间接累死你母亲，害你十七岁就沦为孤儿，寂寞伶仃。

萧志皓，你的童年梦想呢？

你的人生原则呢？

你分明是对这人格外宽容，实行双重标准！

“她爱不爱我，你干吗要这么激动？再说了……”靳辰莫名其妙，“不是真的爱我，不是更好吗？是你教训的啊，不要乱对人好，不要随便说开始，不要害了人，现在她不是真的爱我，那多好，我就不会害人了啊。”

“她借你扬名。”

“那又怎样？我又没损失什么，她很体贴，对我十分在意，处处考虑我的想法，让我觉得被需要重视。”靳辰一顿，看到萧志皓缓缓转过头来，定眉定眼，竟莫名觉得有点心虚，“你是不是又觉得我在诡辩？算了……不过……你能了解吗，一个人，身体被风吹冷……”

“你只是寂寞了需要一个人来陪吗？”萧志皓被自己的声音吓一跳，嘶哑暗沉，像是由另个灵魂发出，“那么你觉得我怎么样？”

真是奇怪，他只觉心跳得极缓，声音亦是平到没有一点起伏，他像个旁观者，听人说着完全与自己无关的话。

靳辰一脸诧异，静静地看他。

直到此时萧志皓才开始担心，怕那人忽然笑开，拍拍他肩膀说：“阿皓，你真是幽默。”

又或者，斜斜瞄他一眼，说：“你可有腹肌六块？”

又或者，叹口气：“你可知道，他们的美貌令人愉悦。”

又或者……

萧志皓终于确定，自己真是在发疯，他有无穷选择，各个条件都优过自己。

但他并无后悔，就在方才他已经知道自己的底线在哪里。他毕竟不是靳辰，他不可以看着自己爱的人恋爱结婚生子而完全无动于衷，既然如此，既然还有底线，既然还有要求，那就不得不放弃了。

他想听一声拒绝，如此才能放手，再无遗憾。

但是靳辰说：“你玩不起。”

“你怎么知道？”萧志皓心里一震，喉头咯咯响，“既然是玩，又有什么玩不起的？”

“你与我不是一个路数，你应该早早结婚，生一圈小孩。”靳辰笑容淡淡，眼前忽地一暗，一阵温润的呼吸喷到脸上，后脑被一只手锁住，另一只手放在他脸侧，然后，便是唇，重重地压过来，不留后路。

唇与舌都有自己的灵魂，遇到同类，一触即发，缠绵纠结。

靳辰失却先机，但他是个中高手，更擅长后发制人。

萧志皓只觉得一股火辣的气息从头上烧下来，全身的皮肤都在滋滋作响，令他忘了呼吸，当靳辰的嘴唇移开，他猛地吸一口气，几乎被呛到，喘息不已。

“你的身体对我有感觉。”萧志皓牢牢地逼视他，眼睛幽黑闪亮。

靳辰忽然笑开来，露出雪白牙齿：“对，但似乎是你的脸，红得更厉害。”于是轻轻伏下身去，舌尖从已经湿润的嘴唇上划过，轻轻咬住他的耳垂……

“你随时都可以离开。”他在他耳边轻轻吐出这句话。

萧志皓本以为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应该会很悲哀，但不是的，实事上那种感觉，更接近于轻松，释然……

就像，当你要吸毒，有人说你放心，随时都可以戒掉。

当你看中某件珍宝，有人说先拿走，随时都可以还回来。

你随时都可以离开，没有损失，不必负责，退路完美，所以大胆前行……原来，这，才是靳辰魔咒最重要的一环。

人生的际遇常常在几分钟内作出重大的转折，有时候快到连当事人都反应不及，萧志皓重新回到会场，躲进角落里看人群，靳辰消失了一阵又重新出现，自然被人围得更紧。他只觉越看越是恍惚，几乎要怀疑刚才那惊人之举究竟是真是假，是否只是黄粱一梦。

“萧先生你很热吗？”

“热？没有啊……你觉得热吗？”萧志皓直觉反应是要找酒店管理员来看空调温度。

“我不觉得啊，不过萧先生你的脸好红，都在出汗。”

“……”萧志皓静下心，果然全身湿腻腻，只能强笑着打哈哈，“还好，还好……”

天，萧志皓忽然想到一个严重问题，他勇气惊人，一举按下Play键，但是却忘记先看游戏规则，就当是没有结果的游戏吧，那么需要阶段性的忠诚吗？是否可以一脚踏两只船？

就算是香槟，喝多了也会挂，好在一个身高达到174cm的女人再瘦弱也会有点子小力量，杨怡佳步步相随，恰到好处地扶住靳辰，萧志皓冷眼旁观，一时搞不清楚自己是否有权利郁闷，越发郁闷无双。

晚宴闹到凌晨才散，萧志皓是工作人员，悲惨地留下来打扫战场，等收拾妥当回到车里，却发现已经有大宗行李趴在后座。

“你怎么进来的？”萧志皓大吃一惊。

“我让车童帮我开的门。”靳辰的神色单纯无辜如天使。

宴会开场时分外忙碌，萧志皓让人停好车后忘记拿回钥匙，顿时心中怒骂，妈的，见色忘义，看老子明天不去投诉你们。

“哼！”他气哼哼地坐进车里。

“去你家还是我家？”靳辰的头从背后伸过来，趴在驾驶座的椅背上。

“啊……”萧志皓大惊。

“噫？”靳辰眼中露出怀疑的光，“某人不会是忘记刚刚自己说过什么了吧？”

萧志皓大窘。

靳辰却不放过他，伸手戳戳他肩膀：“哎，你到底知不知道做人男朋友要干点什么？”

萧志皓全身一震，一脚刹车到底，靳辰一头撞上车顶，抱怨连连：“萧志皓，你谋杀亲夫！”

这……萧志皓，只觉自己是一台古董286电脑，指令超标，内存满溢，CPU当机……

这，这，这……为何完全不是他心目中应该的样子，那种充满了绝望的末日爱情，怎能是这个样子的。

“你不会告诉我，你活了二十八年，还没有经验吧？”靳辰眯起眼睛。

“当然不！”萧志皓脱口而出。

靳辰扬眉，微笑……

“那现在可否由我来开车，我有点信不过你！”

“不行，你刚刚喝了那么多酒。”

“不过是香槟而已……”靳辰探头过去，吻住萧志皓的耳垂，萧志皓全身僵硬，任那温润的舌尖往下移缠绵到颈子上，一只灵活的手从纽扣的空隙里探进去……

他又忘记了呼吸，只看到眼前金红一片。

“现在呢？你不觉得以你现在这种状态开车，实在有点危险吗？”

废话，当然危险，都是你的错……萧志皓怒目而视。

“乖！”靳辰循循善诱地让他交出驾驶权。

由靳辰同学掌舵，那方向自然也只有靳宅，萧志皓一脚踏进门，不由得感慨万端，当日就是从这里开始，他的命运被全盘改变，从此自平安大道上离开，走进未知领域。

“要不要喝咖啡？”

萧志皓摇头，坐进沙发上他原来的位子里：“可不可以关灯？”

明月依旧，星依旧，人也仍旧，可惜心境终究已是不同。

靳辰在他身边坐下，沉默良久，忽而轻声道：“不如先睡一觉，明早醒来，忘记今晚所有事。”

“为什么！”萧志皓跳起来，眼睛闪闪发亮。

“我怕你后悔。”

“你又不是我！”

靳辰无奈一笑，将手自他衣领间伸进去，萧志皓顿时僵硬起来。

“看，你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靳辰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我先去洗澡，你自己找客房睡。”

淋浴开到最大，水温开到最低，一路冲下来，靳辰有点郁卒，这小子说得没错，这身体对他有反应，可惜了……

他不会个好对象，那样认真的孩子，他怕他最后会难过。

冰水狂流，靳辰忽然觉得背后有风吹过来，一转身，竟是萧志皓唬着脸站在外面。

“老兄！”靳辰脾气再好也会生气，“你是要免费参观裸男吗？”

“要赔吗？我陪你好了！”萧志皓一脚踏进去，双手开始解衬衫纽扣。

冰凉的水浇在炽热的肌肤上，几乎可以看到白色的水汽，萧志皓瞬间被打湿，水滴从头发上流下来，眼前一片模糊。

“你会后悔的。”靳辰微笑，伸手抚摸他的脸。

“或许吧！但不会是现在。”萧志皓轻叹一声，直觉向着最温暖而柔软的地方靠去，“所以，不要给我机会后悔。”

海明威说：“当你和一个你爱的人做爱的时候，会看得到地平线在移动。”

但萧志皓觉得这话明显没有道理，因为，假如你正在和一个你爱的人做爱，又怎么会去观察到地平线？

你会掉进一个异度空间，满眼都是离奇色彩的星，唯一的实物，只有那人的笑容和汗水。

像是在燃烧，会不会就此烧光？他有点担心，却不害怕。

唇齿相叠，炽烈的吻，炽热的律动。

这一切突如其来，是完全陌生的体验，有陌生的东西在自己体内进出，带来满眼眩目的光，但，因为知道那是靳辰，所以只觉得快乐。是一种拥有，失去一些，又填回一些。

疼痛并不鲜明，极乐却分外鲜明。于是每一点厮磨都会让人难以自制，让人忍不住要尖叫，可是声音一出来，又会淹没在他的口中。

于是理智飞到了天外，只有身体是忠诚的，想要用尽全力地去包容，搂紧他，恨不得融在一起。

稍微疲惫了，靳辰放慢动作，轻吻如羽毛，细致地舔遍他的唇，耳垂，锁骨每一寸皮肤。手指灵巧地滑动，像抚摸丝绸般的轻柔，却又有真实的触感，撩拨起层层火焰。

然后又是疯狂。心贴着心，失速地跳动，他从不知会有这样的极乐，只能全然地沉溺。

萧志皓努力地睁眼去看，看他的脸，半睁的眼，紧锁的眉，眸中有闪烁的水光，被牙齿咬紧的下唇，红到妖艳。就是这张脸，随着快节奏起伏，在空气中留下悠长的残影。

火焰在体内燃烧，深而重的撞击。无法思考，窒息的快感。

然后便听到自己断断续续的呻吟，混合着靳辰低低的喘息与轻语。

一次次深入，一次次交织，重叠的身躯，溺死的快感。

这个时刻是多么奇妙，他从未想过竟有这么疯狂的一日。幸福到害怕，好像一手抓空，已陷入深渊。

这一次不是因为光过敏，但萧志皓仍然早醒，靳辰的睡相十分糟糕，喜欢抓所有抓得到的东西，枕头，被子，或者，人。

萧志皓被胸前的手臂压醒，呼吸有点吃力，却不想搬开它。

真是离奇啊……居然……做了？

萧志皓只觉得不可思议，他一直都是安分守礼的好好先生，历任的女友里，感情进展到可以做爱的，也只有一人，而封清因为是从死党好友发展出来，更是连Kiss的次数都不多。

一直都觉得如果没有结婚的打算，就不能随便解开女友的衣服，做男人，要懂得负责。

当然，对靳辰不用负责，反正他们也没有婚好结。

是真的，他迷恋这个男人的身体，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他的脸让他心动，他的嘴唇令他战栗。

是真的，理智有时会模糊，但身体最清楚，什么是你渴望的人，它会明明白白告诉你。

“又醒这么早！”看来清醒的靳辰睡相更差，连整个人都想靠过来。

“那个，杨怡佳呢？你打算，把她……”这句话，他本不想问，但是如梗在喉，不吐不快。

“我们从来没有开始过。”靳辰趴在他的胸口，仰着脸看他，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却仍然英俊得过分。

一语定性，多么可怜，作好作歹那么久，花费诸多心思，连演多场好戏，却被人一句话抹杀。萧志皓压抑不住唇亡齿寒的恐惧，咬牙，问出最不想听答案的话：“那么我们算不算是开始了？”

“你说呢？”靳辰淡淡看他一眼，萧志皓心头一凉，正下意识地要用冷笑来保护自己，想不到靳辰大爷先人一步，快人一拍，做出狰狞面目：“你以为，是什么人都能上老子床的吗？”

“哦？啊？！”

“切，你小子，分明当我是牛郎！”靳辰十分受伤。

“哪有！”萧志皓着急分辩，回头一想，嘲道，“难道你不是……”

“太过分了……萧志皓……”靳辰佯怒，七手八脚地推，萧志皓一时发怔，一个不小心竟真的被踢下床去，靳辰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张牙舞爪地杀上来，顿时慌了起来，小心地探出一只眼睛：“怎么了？要不要我道歉？”

“没事！”萧志皓笑一笑，没有办法告诉他，就在那个瞬间，他忽然觉得如此快乐，快乐到开始梦想未来，不过，是不能和这个人说未来的，问他要未来，就没有现在。

未来很远，但现在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