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表妹

    这,倒是出乎我意料的。

    我尤记得她那天碾地时脚背用力绷紧那个彪悍劲儿,怎么著表小姐也不该是现儿立于我面前的柔弱女子呀。

    她微微福著身子,欠了一欠,道:「子云见过嫂嫂。嫂嫂过门时子云拜会亲戚去了,没能早点来给嫂嫂请安,是以来给嫂嫂赔不是了,望嫂嫂原谅子云才是。子云听闻嫂嫂欲在后花园种花,故差人找了点珍奇花籽,还望嫂嫂不要责怪表哥与李总管,我自小身体不好,他们都惯著我。」

    我这人易被皮肉所惑,见她长相楚楚,颇有四姨娘年轻时的模样,且讲话句句入情入理,得体的不得了,便即刻就原谅她了,而且还觉得范天涵与李总管太小家子气了,就爱小题大做。至于她在我们成亲时碾地的事,我也决定不往心里去了。古来多少表妹都是爱把表哥摆于心尖上的,我料她也是其中一员。

    年少无知时,我也爱过人,尝过其中的苦悲,总有天一觉睡醒便会大彻大悟的。

    我令宝儿沏了一壶上好的乌龙茶,招呼这位懂事的子云表妹一起吃茶拉家常。家常一拉,我才知道这位表妹的命途有多么的崎岖坎坷蜿蜒颠簸。

    她两岁死了娘,三岁死了爹。她娘死因不明,她爹是在与仇家厮杀时为救突然冲入战场的范天涵而丧命的。从此范天涵把萧子云当足了自己的亲生妹妹,俩人焦孟不离,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

    听完她血泪的上半生,我心下是唏嘘与愧疚的。若不是我的江湖梦与对待感情的不上心,我也不会与范天涵成了亲,那么也就不会生生拆散一对潜在的鸳鸯,更不会生生粉碎一颗少女琉璃心。

    午膳我与范天涵、萧子云一起用的,这也是成亲以来我与范天涵第一次一起用餐,若不算上昨夜的莲子羹的话。

    饭间我与范天涵言语都不多,萧子云兴奋地讲著她在亲戚家里的所见所闻,每讲完一件事儿就眨著大眼睛水汪汪地望著范天涵,他便会笑著点点头,道一句「云儿,快吃罢」。

    我一直晓得范天涵对我是温柔的,即使他点我穴、灌我药,到最后他都会给我一颗梅子解苦,说也奇怪,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梅子。但他不愿唤我浅儿,他要唤我清浅,他却唤她云儿,用那种溺得出水的声音。凡事总是要经过一番比较,才知道孰轻孰重,我不是浅儿,她是云儿,胜负已分。许是人都有劣根性,见不得别人好,我突然难受起来,难受到饭都吃不到几口就匆匆回房,我想我这也算落荒而逃罢。

    我这人心情不好的时候顶爱赖在床上挺尸,范天涵进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床上直挺挺地躺了两个时辰,他放下手里的碗来看我,「清浅,你是否哪里不适?」

    我不动。

    他手抚上我的额,「有发热么?」

    我拉下他的手,坐起身道:「没事,就是身上乏,许是之前病得久了。」

    他这才放心道:「我见你午膳没吃多少,想是你尚未适应状元府的伙食,便让宝儿去叫了阿刀来教府里的厨子,这是厨子刚熬好的红豆汤,你起来试试看味道如何。」

    我不明白他为何对我如此之好,就跟我不明白他为何娶我一样,而这两个不明白有时会让我惶惶终日,江湖,其实并不好混。

    次日,萧子云一早就差人送了炖燕窝过来,这个行为使我很是无奈,尤其是我才喝了一口后宝儿就眼巴巴地看著我时,这把宝儿肥成球儿的预言也应得太快了罢?我该上街支个摊子开妙手神算的。

    宝儿才喝完燕窝,萧子云就登门了,吓得我拎起衣袖就帮宝儿抹嘴。

    相对于我主仆俩的手忙脚乱,萧子云显得不慌不忙,她微微欠了欠身,道:「嫂嫂,燕窝的味道可还好?」

    我仔细回想了那一口燕窝,再结合宝儿边喝边下的评论,公平公正地道:「甜了点,下次让厨子少放点糖罢。」

    萧子云面上贤淑的笑一敛,道:「是子云厨艺不精,下次改进。」

    我与宝儿对望一眼,不约而同道:「不会,味道好到丧心病狂。」

    在家里我们都是如此这番安抚厨艺不精的二姨娘,每每逗得她心花怒放。但在萧子云这边似乎行不通,她默了半响,凌厉的目光射向宝儿道:「小丫鬟,你怎也知道我的燕窝味道如何?」

    宝儿不敢回话,悄悄往我身旁挪了挪。我忙笑道:「味道很好,我忍不住和她分享了点儿。」

    萧子云道:「多谢嫂嫂夸奖,我还怕是新来的小丫鬟不懂规矩,偷喝嫂嫂的炖品呢。」

    言毕她转头对宝儿道:「这里没你的事了,出去干活罢。」

    我看看宝儿,她小脸委屈得皱成一朵菊花,我安抚地拍拍她的手,道:「宝儿是我陪嫁过来的贴身丫鬟,不是新来的丫鬟。她素来不是很伶俐,若是不懂这府上的规矩,也还望表小姐担待著些。」

    萧子云荡出一个笑,道:「原来是嫂嫂的人呐,真是见笑了。」

    我不晓得她的见笑了讲的是她自己还是宝儿,但她的笑在我看来是顶不真诚的。昨个儿我还觉得小姑娘挺讨人怜爱的,现儿忽地觉得她有点讨人嫌了,唉,我这人也是顶爱小题大做的。

    萧子云又道:「不知下午嫂嫂可有空,能否陪子云出街一趟?以往子云出街都是带著丫鬟,现在有嫂嫂作陪,定会趣味很多……」

    出街这个提议让我心儿突突跳得兴奋,还要故作淡定道:「我大抵没甚要紧事,就陪你去逛逛罢。」

    我们已是第三次路过龙门客栈了,去胭脂水粉店;去首饰店;现在在去往布店的途中。我已是三次生生见白胡子老头在客栈内讲得口沫横飞却只能眼巴巴路过,我终是忍不住了,站定脚步道:「子云,我们去龙门客栈喝口茶罢?」

    萧子云并不十分乐意的样子,拖拉半响才与我进了客栈。我找了个好位置坐下来津津听著,而萧子云屁股尚未坐热就嚷著要去布店,我让她自个儿去了,约好了一个时辰后她来客栈找我再一块回府。

    白胡子老头在讲《书剑恩仇录》,直到香香公主出场之前我都是听得很痴迷的,且一心认为陈家洛与霍青桐将有情人终成眷属。然后香香公主出场了,先是她的名字就听得我一阵恶寒,再是我对香香公主不爱吃饭只爱吃花的行为很是不解,并且在心里盘算了许久若是光吃花究竟要吃多少朵才能填饱肚子。这个过于白烂的故事让我对白胡子老头略略失望,许是他新换了工作环境,尚未适应过来罢,我体谅他。

    我决定先行去找萧子云,以免再听下去我对白胡子老头彻底失望,走出门前白胡子老头哀伤地看了我几眼,他是认得我的,我自小听他的说书长大,从没在他的故事中提前离场过。我回以他谅解的几眼后绝决地离去。

    去到布店我却没寻著萧子云,据布店老板言,她仅是看了几眼便走了,于是我又绕回龙门客栈,仍是没寻著人,于是在白胡子老头哀伤的眼神下又一次绝情离去。

    我把街上一般女子常光顾的店都寻了一遍,终是没寻著她的身影,于是只得又回龙门客栈坐著,那白胡子老头见我回去,几近泪水汪汪。

    干干等了两个来时辰,我连杀了香香公主的心都有了,萧子云还是没出现,于是我只得先行打道回府,临走前还望瞭望白胡子老头,给予他鼓舞的眼神。

    回到府里一问,并无人看到萧子云回府。

    我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去告知一下范天涵,绕过那片消瘦的竹林,便是范天涵的书房,还没走近,我就听到里面传来萧子云娇羞的声音:「表哥,这是我新买的胭脂,颜色可好看?」范天涵的声音低沉,走近了我才听明白:「云儿用什么颜色都是好看的。」

    我站在门外,气闷涌上胸口,竟微微的发著抖。深吸了一口气,我觉得我该来个气势如虹的出场,于是一掌扫向门,门应声而落,屋内两人目瞪口呆。

    看来几日没练功,也没多生疏,师傅老人家还老唬我说以我的资质只能靠勤来补拙。

    范天涵首先反应过来,他皱著眉头道:「清浅,怎么回事?」

    我摸摸鼻子笑道:「我一个气恼就忘了控制力道了,不过你的门也太不牢靠了点,以后可别再用便宜货。」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何事让你如此之气恼?」

    我凉凉地瞟了萧子云一眼,「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是被人摆了一道。」

    范天涵戏谑道:「哦?何人敢摆我堂堂状元夫人的道?让为夫好好替夫人教训教训他如何?」

    我道:「那倒不必,我这人向来睚眦必报,且惯于亲力亲为。」

    范天涵笑著摇头:「不管是何事,切莫失了分寸。」

    我亦是笑著道:「那是当然。我也不打搅你们了,先去厨房看看有无燕窝之类的补补身子,早晨喝的燕窝太甜了,那厨子手艺还不如猪呢。」

    语毕,我再瞄一眼气得面上发白的萧子云,雄纠纠气昂昂地离开了书房。

    是以,我向萧子云正式宣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