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玉碎

  第一百四十五章玉碎

  我不知道是怎么离开的承乾宫,脑袋里嗡嗡作响,心中又悲又愤,回到坤宁宫就坐在那里发呆,却又什么也想不进去,只是一个劲的流泪,袭人和湘云吓坏了,她们好像在劝我,因为她们的嘴不停的张合,但为什么我全然听不进去?脑中只被一个念头灌满,他不相信我,他说我勾搭男人!血影、方仲堂、赵常,我的情夫还真是不少!

  我就那么呆坐着,不知何时,眼前的袭人换了别人,长眉连绢,眸含秋水,是乌云珠,我依然没有动弹,只是将目光投向别处,她来做什么?来示威?

  乌云珠在宫女的掺扶下缓缓落座,“娘娘连月来辛苦了。”

  废话!你去试试!

  见我没有出声,乌云珠不以为意的笑笑,“以前臣妾只羡慕娘娘的真性情,却没有想到娘娘竟也是位女中豪杰,不愧是从草原上出来的姑娘。”

  “阵前击鼓、精忠报国,听费扬古说,边关的将士们一提起娘娘,连操练都精神了几分,咱们姐妹都很佩服娘娘呢。”

  “佩服我?哼!”我终于开口了,“真是笑话。我阵前被抓,不知大快了多少人心吧。”

  乌云珠收敛了笑意,“娘娘为国为民,身在敌营之中尚且想办法送回情报,那预痘疮之法,不知拯救了多少将士的性命。将来史书之上,定为娘娘记下重重的一笔。”

  “别说废话!”我冷冷的道:“有话直说吧,不用拐弯抺角,省得他这么久不见你想得心疼。皇贵妃!”最后几个字我咬得很重,顺治带给我的伤痛使我变成了一只刺猬,不分轻重,见谁扎谁。

  乌云珠神情稍黯,她摒退屋中众人。淡淡一笑,“不瞒娘娘说,臣妾自十月二十日晋位。便再没见过皇上,直至十一月末。皇上才又回来。”

  我的眼神闪了一下。不是说晋位后地一个月他都呆在承乾宫么?

  乌云珠接着道:“皇上吩咐臣妾对外做出假相,让人相信皇上日夜守在承乾宫,寸步不离,就连公主前来。都被臣妾和常喜拦了回去。”

  “他……为什么这么做?”我的心突然跳得厉害。

  乌云珠轻声道:“皇上在得知娘娘失踪后,曾想想去寻找娘娘,可天子离京不是小事,太后劝谏,众臣拦阻,如此情况之下皇上想要出京必要隐密行事,那一个月皇上去了哪里臣妾不知,不过确实是不在承乾宫中的。”

  听她说完,我“腾”地站起,惊疑不定的盯着她,脑中不断闪现血魂军中地那个身影,那个手势,还有清军营中的那个大胡子!一定是他!

  我迫不及待的奔出门去,连披风也忘了穿,就穿着一件小袄,迎着寒风朝承乾宫跑去。袭人忙不迭地跟上,在我身后急呼,一路跑到承乾宫,却发现顺治并不在这里,拍了自己的脑袋一下,真笨!乌云珠定是趁顺治走了才敢到坤宁宫去,想到这,我又转身跑向乾清宫,此时夜幕已然低垂,视线有些模糊不清,我脚下磕磕绊绊地不知闪了多少下,我却浑然不觉,到了乾清宫,常喜哀叹一声又来拦我,这次是打定主意不让我进去,我无奈,站在西暖阁前大叫他地名字,常喜吓坏了,连忙进去通报,不一会回来歉然道:“娘娘,不是奴才不让您进去,实在是皇上……”

  盯着那两扇紧闭的门,我站在门口大声道:“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对你,可是你说那样的话我忍不住,你让我进去,我们有话好好说,我不想你再继续误会我。”

  大门猛的打开了,“我没有误会你,这都是我亲眼所见!”他脸色比他被打时更加阴郁,我却咧嘴一笑,“你真的去了!你去了西北找我,是不是?”

  我激动地投入他怀中,“你真的为了我,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若先前心中全是愤怒和悲伤,那现在则是满满的感动。

  我抱住他,他却并未回拥住我,他冷声道:“我倒宁可不去,就不会看到你左右逢源了。”

  我心中一酸,赶紧道:“我没有,那是……”

  “没有?”他打断我,“我费尽心机的出了京,好不容易才知道你的正确位置,我知道凭我一人的能力救不出你,但我还是瞒着逐月他们偷偷混进敌军,我就是想看看你,可你让我看见了什么?”他激动的连连点头,“没想到血魂军中还有那样风流的人物。”

  “不是”,我大声道:“那天我扭伤了脚,他只是扶住我……”

  “那血影呢?他为什么会放了你?为什么亲自送你回来?”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我,“还有赵常,他为了你竟然甘愿留在敌军之中,别跟我说他是忠君爱国,等你回来,你又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这些你都能否认么?还敢说跟他全是误会么?”

  “这些……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你让我进去,我们慢慢说。”

  “不必了。”他的声音渐冷,“你向来最擅长讲故事。”

  我身子一僵,缓缓离开他的胸膛,“你还是不信我?你相信你的眼睛却不肯相信我的心。”

  看着我被冻得瑟瑟发白兰抖抖的身子,他的眼中似乎有些动摇,正当我心中又开始有些希望,他低声道:“回去吧,好好做你的皇后。”

  他的话让我怔了好久,回过神来,看到的只是两扇冰冷的房门,我在门口站了很长时间,那扇门终是没有再打开,这个脆弱而敏感的皇帝,他执拗的认为我伤害了他,所以他关上了门,房门,也是心门。

  再度回到坤宁宫,乌云珠早已回云,不管她告诉我真相的目的是什么,她的心中一定十分凄苦,虽然表面上看,她风光无限。

  不过现在我没时间同情她,要怎么再见到顺治才是最关键的,我可以确定。他还是爱我的,只是走不出他为自己设的那一关罢了。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我将袭人叫到身边,“宫门落锁之前,你再云一次乾清宫,见了常喜就问我有没有过去,常喜若说没有,你也不用多说,再叫人拎着我的鞋过去找你,就说在清湖边找到的。”

  袭人愣了好大一会,“主子,这是要……”

  “他不让我进去,我就让他出来!”我要逼着他看清自己的心,逼他打开自己的心。

  意料之中的,当袭人慌慌张张地跟去找常喜,接着又有人说在湖边拾到我地鞋后,常喜慌忙拎着鞋子进去通报,不一会,西暖阁的房门“咣当”一声被人找开,顺治一脸急色的从房中冲出,这场仗我胜了么?至少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他地步伐在看到躲在阴影中的我时噶然停止,片刻地惊疑过后,便是无边的愤怒,他猛的将手中的鞋子扔到地上,转身就要回去,我急忙上前拉住他,“你既然心里还有我,为什么不能听我将整件事说清楚?”

  “少自作聪明,我只是不想大清朝的皇后死得不明不白罢了。”

  “不是。”我固执地道:“你是因为担心我,你还爱我!”

  他被我的固执激怒,“是么?那就试试,看看我还会不会蠢得再上一次当!爱你?哼!从今天开始,我再不会爱你,我保证!”

  我心中一震,“你……竟然真的这么绝情?”

  “是我绝情?还是有人自以为是的拿人当傻子耍?你在我心中最后一点好感,都被你的行为破坏殆尽!”

  我不能接受的连连摇头,“不……你不是这么想的,你是爱我的,你只是气我用这种方式叫你出来,我只是急于见你,我道歉,我知道你还是放不下我的!你说过你的心只给我一个,你忘了么?”我从衣服里拿出那块玉佩,“永结同心,你也忘了么?你说你想跟我浪迹天涯,你全都不记得了么?”说完这些,泪水决堤而下。

  他冷冷的望着我,手一抖,从腰间扯下那块永结同心,拎到我眼前,手指轻展,结佩的丝线从他手中滑过,我惊恐的瞪大眼睛,伸手想要去接,却晚了一步,一声清脆响声,震得我脑中一片空白。

  他漂亮的薄唇轻掀,“我己找到了真正与我永结同心之人,这种身外之物,不留也罢。”

  泪水模糊了双眼,眼前的他变得虚幻而不真实,另一个永结同心?不,不是。

  “你不爱她,你只是为了气我,才这么做。”我着了魔似的不停重复着同一句话。

  “是么?”他的声音冰冷,让我想到血影,“那咱们就看看我到底爱不爱她!”

  我不知该不该为自己的冲动行为感到后悔,从那天起我便没再见过他。

  顺治十四年十二月十四,在我生辰的前一天,顺治下令皇宫内外所有匾额上不得再出现蒙文,已有的全数挖去,只留汉字与满文,这一行为使太后大发雷霆,与顺治大吵了一场后愤而离宫,来个眼不见为净。

  十五日当天,顺治并没有来坤宁宫,不只是他,宫中得势的嫔妃大都没来,那些不得势的,也不敢抢着出头,结果当晚陪在我身边的,只有荣贵一人,对于她,我心中说不出的感动,当我得势被众星捧月之时,她就悄悄地躲在一旁为我开心,从没想过让我为她争取些什么,当我失势时,又默默的陪在我身边,她不会说什么劝慰人的话,却会替你流泪,替你伤心,弄得我常常反过来安慰她,这样倒也使我心中的烦闷之情稍解,这大概就是她劝慰人的手段吧。

  顺治的生活好像恢复了正常,上朝、处理公务、宠幸后妃、对乌云珠更是宠上了天,只是少了我,但我始终认为他这么对我只是一时之气,他的心中绝不是像他说的那样。

  年关转眼即到,由于太后不在宫中,顺治传旨,所有嫔妃前云承乾宫共贺新年,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往常过年,是在慈宁宫。在乾清宫,甚至在坤宁宫也有,可今年,却选在了这三宫之外的地方,不过结合这么长时间顺治对乌云珠的宠爱有加,众人虽然惊讶,但也都匆匆赶去。就在整个皇宫都笼罩在节日的氛围中时。坤宁宫却是冷冷清清,没人来通知我该去什么地方过年,还是荣贵前来邀我一同前去承乾宫,我才知道今年的规矩改了。

  我没有随荣贵一起去,他不告诉我,就是没打算让我去参加,若是见到我与荣贵共同出现,说不定会迁怒于她,也罢,他不想见我就随他罢,我也让他过一个安安稳稳的年。

  这边刚打定主意不去,那边顺治便派了肩兴来接我,我心中不由一喜,连忙梳洗停当,精心打扮一番。换衣服时,看到胸口上的永结同心,不禁想到,他摔了那块佩也是后悔的吧,否则怎么会在今天又特意叫人来接我,想到这,我将那块永结同心挂到衣服外面,我想让他明白我的心,就算他摔了那块佩,我也依然想与他永结同心。

  来到承乾宫,各宫嫔妃已经到齐,欢聚一堂好不热闹。顺治还没到,乌云坐在当中的主位上,一派女主人的风范。见我进来,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乌云珠笑盈盈地向我迎来,刚要请我入座,门外一声高唱:皇上驾到。

  众人连忙起身恭迎圣驾,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躬身拜倒,那明黄的锻靴在我面前停了好久,才淡淡地让众人起来。我起了身,满怀期望地看着他,他倒也看着我,只是神情冰冷,我不禁错愕,他的目光落到我胸前的佩上,好一会才语带嘲讽地道:“居然有人不请自来。”

  我一下了懵在原地,不是他……让我来的么?

  这时身边的乌云珠吃力的跪倒,“皇上恕罪,是臣妾自作主张将皇后娘娘请来。”顺治不再说什么,上前拉起乌云珠步入正中的主位,众人纷纷回到座上,大殿之中只有我孤伶伶的站在那,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小丑,乌云珠挣开顺治的手又要跪下,被顺治拦住,乌云珠道:“臣妾不敢居皇驾之侧,还请皇后娘娘上座。”

  顺治扫了我一眼,“让她自个儿找个地方坐就是了。”

  宫妃们奚落的眼神让我无地自容,我几乎怀疑这是不是乌云珠故意耍的把戏,让我在众人面前出丑,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当场崩溃,最起码给我保留最后一份尊严吧,此时,一道童稚之声响起:“玄烨要皇额娘陪着坐。”

  听着这道声音,我我的眼泪差点没当场落下,转身想要逃出殿去,我不想让他见到我出丑的样子,乌云珠己稳住了身子紧紧拉住我,我望进她的眼睛,其间一片赤诚,我开始可怜她,这样一个女人,她一生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顺治几步走到乌云珠面前,气道:“这样不小心!”

  乌云珠转头哀求的看着顺治,顺治没再看我,只是道:“随你。”

  乌云珠展颜而笑,将我拉到主位之上,待要退到下方席位时,顺治却将她拉住安置在另一侧,在顺治的坚持下,乌云珠朝我歉然一笑,我努力的让自己保持着笑容,却不敢与坐在不远处的玄烨对视,他那清澈的眸中装满了担忧,我只觉得自己的笑容越来越僵了,最后不得不别过脸云,逃避着他的目光。

  顺治自顾的与乌云珠说话并不理我,乌云珠却每句话都要询问我的意思,这一举动使得顺治极为不满,我不断的提醒自己保持冷静,只要挺过今晚,说不定我与他就会有新的转机,整整一晚,乌云珠不断的试图缓和我与顺治的关系,顺治对我的态度却不见丝毫好转,这让我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乌云珠也沉默下来,她神色复杂的看着我,眼中满是无奈,我朝她笑了笑,这大概是我第一次这么真心的对她笑,这个女人真蠢。

  她的目光停在我的胸前,轻声道:“娘娘的玉佩倒很别致。”

  我勾勾嘴角,将玉佩解下,隔着顺治递到她的手中,她反覆翻看了好一会,脸上竟有几分羡慕。就在她想将玉佩还给我时,她忽然脸色发白,眉头紧皱的捂着肚子,顺治连忙扶住她,转身叫常喜宣太医。我站起身来担心的看着她,她面容痛楚,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不一会,太医随着常喜匆匆而来,招呼宫人将乌云珠扶到卧室中去,刚将乌云珠扶起,只听清脆的一声,那块玉佩从乌云珠手中掉落,生生的摔成几瓣,乌云珠惊呼一声,就想弯腰去拾,顺治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打横抱起,瞥了地上的玉佩一眼,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看我,转身而去。

  我怔怔的将碎片拾起,坐回原处仔细拼合,拼来拼去始终是缺了一个角,我在地上不停的搜寻,却遍寻不到,我自嘲的笑了笑,就算拼好了又能怎样?它的另一半早已消失,始终是回不来了。

  过了大半个时辰,常喜回来宣布宴会结束,问了问常喜,知道乌云珠没什么大事,这才稍稍放了心,同时又十分诧异,我……竟在担心她。

  殿内的嫔妃相继退出,玄烨几次想到我身边来,却被佟妃紧紧拉住,看着他满面急色的被拉出门去,让我心中有些安慰,不管发生了什么事,终究还是有人惦念我的吧。

  不一会,宫妃们全都走了,空荡荡的殿上只有我一个人,我看着那块拼不完整的玉佩好久,抬起头来,顺治正站在不远处,我朝他笑了笑,声音飘忽地道:“玉碎了,人也回不来了么?”

  他没有说话,我心中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倦意,伸手将桌上的碎玉拂到地上,碎片落地立刻四处飞散,我轻叹一声,再不看他,低头走出承乾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