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金郁骐眨着酸涩的双眼,动作有些迟缓的起身,缓缓移步走入浴室里,却不太敢正视镜子里的自己;怕自己一点二的好视力会让他看到不想面对的事实,进而引发惊声尖叫的不优雅行为。青白的脸色、浮肿的眼袋、干燥得脱皮的嘴唇,当然,他那一向黑白分明的杏仁型桃花眼也没有逃过一劫,如今肯定爬满可怕的血丝……宿醉啊,真是要命!
他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喝酒。同样属于刺激性的饮料,他通常宁愿多喝几罐可乐,然后每天多在健身房消耗半小时。而他能勉强接受的酒类是鸡尾酒或香槟,至于那些酒精浓度高的、象征男人血性的烈酒,他向来是敬谢不敏、退避三舍的。他觉得喝烈酒就像在吞火,而他可从来没有打算去马戏团谋职表演吞火或喷火这种把戏。
当然,身为大男人,面子还是要顾的,绝对不能让人知道他痛恨烈酒。在需要喝酒的场合时,他都是端着一只酒杯,走完全场,还不时暗中往酒杯里加水进去;当别人吆喝着干杯时,他都只是浅浅抿了一口。身为一个注重形象的优雅贵公子,是不轻易跟别人玩豪爽那一套的;而且他是一个养生派的美食家,从不暴饮暴食,不会让过多的刺激性食物或饮料伤害身体——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久而久之,大家也都知道不能找他拚酒,金大公子拒绝所有不优雅的行为。他的一群吃喝玩乐的朋友都知道他公开场合只饮一杯,即使存心灌他酒的,迫于交情,也最多止步在第二杯,那就足够他受的了。
可是,昨天,他却一个人在公寓里酗酒了……当然,所谓的酗酒,不过是喝了半瓶葡萄酒,而且那酒的酒精浓度不过十一度。
最近有点烦,事事不顺心。他一直知道当自己的年纪步入三十岁之后,母亲那边的事就再也不能置身事外了。可是他没想到会这么麻烦,所有事情一下子都逼到眼前来,他的住家首当其冲,目前已经被搅得乌烟瘴气了。这让他感到有些生气,为着那些不请自来的人。
接着,奉娴跟他提出解约的要求。她想离开。她只是一般的平凡人,面对一堆来路不明的凶神恶煞,会害怕,想要躲开非常正常。但是他们这五年来合作如此愉快,她这样说走就走,不免也太无情了些。他都已经跟她保证安全上没有问题了,显然,她是不信的……虽然她说她相信。
大家相处那么多年了,他自信对奉娴有足够的了解。这个温柔而善良的女子很明白的告诉他:她害怕。这是真的,所以她才会开门见山的要求离开,希望他能同意解约。至于后来在他大力挽留之下,被他逼着说出的“我相信”那也只是不想让他难堪罢了,他怎么会看不出来。
他知道自己应该放她走,甚至在三十岁生日以前将她放走,而不是将一切隐瞒,不让她知道他将会遭遇的麻烦,就找她签下下一个五年工作合约。
她想走,他不想让她走。
当他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让她签下第二张合约时,主要的原因是,他发现自己很能接受她,希望她可以一直待在他身边。或许,当他找她签的第三张契约,会是一张终生制的结婚证书,如果他可以在第二个五年追求到她的话……他的朋友很多,但会被他带进家里的人却很少,至今数来不超过十根手指头。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养出这样的性格,可以在外头四处跟朋友胡天胡地的玩乐,却没办法让他们成为家人般安心的存在。
朋友就是朋友,家人就是家人。这个区别不在血缘,而在心境上的不同。
要让他的心认同为家人般的存在,很难很难。而金郁骐本身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他很容易就能跟人打成一片、称兄道弟的,可即使如此,却还是在朋友和家人之间划着一条跨越不过去的分隔线,两者永不混淆,不会交融。
他不是个会静下心来做大量思考的人,所以他没什么空闲剖析自己为什么明明很亲和,却在这一点上如此计较区分的原因;反正事实就是这样了,那就这样吧,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点小事不值得他花费大量脑细胞去苦苦思索。
反正他有赵嫂,他有李哥,他有奉娴,他们会一直都在,那就好。
赵嫂和李哥都对他父亲承诺过会一直陪着他,那么他们就会做到。而奉娴是他自己找来的,很慎重的选了她当厨师,她身上温柔平和的气质让他一看就安心舒心,所以她能在一堆应征的厨师里脱颖而出,然后又花了五年来让他适应她的存在。这五年,彼此也很愉快的度过了。她是一个年轻的女士,基于婚姻或事业上的考虑来说,都不可能一辈子留下来;若想要她留下,最好的方式就是娶了她。
这是他这半年来一直在想的,并且很艰难的做出决定——不管她有没有男朋友,也不必介意她不是个绝世大美人,如果这是留下她的唯一可行办法,那就这么办!他虽然喜欢美人,但美色对他来说没有那么绝对,奉娴这样的姿色,已经可以了。她温柔淡定的气质足以弥补她外表仅仅是清秀的遗憾。
重点是,她在这五年间,成功的被他加入家人的行列。
他需要保全他的家人,胜过他对爱情的需要。
如果哪天他在外头撞见爱情了,那就……放在外头吧!等热度过了,也就放手了,没事了。像他爸爸妈妈,当年那场轰轰烈烈的婚姻,简直惊天地、泣鬼神,可说是从枪林弹雨、家法打死的惊险中走过来,爱得要死要活的,结果,还不是两年就玩完——分手得干脆利落,毫不犹豫。
爸爸和妈妈都说过不后悔走过那么一遭,但爱得浓烈,不代表可以爱得长久,这就是现实。所以金郁骐对爱情看得很淡,因为事实证明爱情的保固期实在太短,比友情还要脆弱。他重视的是可以相伴一生的家人,而奉娴,已经被他看成家人了,他不想失去她。
所以,追求她吧!为了保住她这个家人,他愿意支付出爱情,给她一场最美丽的爱情体验,那是每一个年轻女孩子最深切的渴望不是吗?而他,毫不谦虚的说,外表出色、学历不错、身家富裕,里里外外的条件都是极优的,从小到大,都被女孩子当成白马王子崇拜着,当成梦中情人发花痴着。
客观的说,如果奉娴的各项条件加总起来有七十五分的话,那么他金郁骐绝对可以得到九十五分以上……若不是因为他的身世复杂了点、麻烦多了点的话,得到满分是一定的。
奉娴的事情不能拖,这两天他深思熟虑之后,终于做出了追求她的决定。反复推敲,都觉得这个追求不会太困难。虽然原本他对自己未来妻子的期待更高一点——如果可以美得跟他互相辉映就更好了,那样带出去多有面子不是?
算了——个人虚荣的期望就放一边吧,家人重要。从浴室里刷牙洗脸出来,正考虑着要不要给自己糟糕至极的脸色来一片保湿面膜时,床头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李哥。金郁骐看了下时间,发现已经早上十点了,正是他昨天交代李哥过来接他的时间。
于是接起电话交代道:
“李哥,五分钟之后,你在前头公园的西门处接我。”
挂断电话,很快的换好衣服、梳了梳头发,没空敷面膜,只好在脸上抹了些男士保湿面霜,让自己看起来光鲜精神一些。还好他是个天生丽质的帅哥,不必花费太多工夫修整自己,就很能见人。
这间公寓是他的秘密住所之一,虽然早晚有一天会被查到,但在还没被查到之前,能藏着就尽量藏着,所以他才会每次都跑到远一点的地方让李哥来接送他。这阵子他都住在这里,除了不断阅读各处传来的数据外,就是思考自己要怎么应付目前进驻在家里的那几派势力。
而现在,他决定回家。对母系那边的人,他当然只能见招拆招,如果可以完全不理会就更好了;而必须回去的原因自然是为了能展开对奉娴的追求大计。他的家人很少,所以他不想放掉任何一个。他想,以他的条件,奉娴应该没有拒绝的理由吧?带着这样的自信满满,金郁骐回家去了。
“奉娴,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嗯……”沉吟了一会,缓缓的回应道:“有啊。”
这真是一个糟糕的答案,并不在金郁骐的预想之内,所以他一时无言了……当然,他是不会这样就打退堂鼓的,很快振作起来,问道:
“呵呵,你的回答好像有点勉强。你不会是在跟我开玩笑吧?”还是说,她与他的男朋友正处于相看两相厌、不结婚就分手的状态?
这是一般交往了四五年以上的情侣通常会面临的问题。当热情冷却,无以为继时,美好的爱情变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金郁骐这些年来也和许多大美女交往过,但交往的时间都不长,所以还没有机会领受到爱情火花烧完之后,那满地的灰烬尝起来是什么滋味。可是他有很多朋友,听过很多关于失凭的故事,所以对于爱情这个课题,也不算陌生。
“我没有开玩笑。”
“那就是说,你是真的有男朋友了?”
“……是的。”回答仍然带着一点迟疑。
“那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呢?大家都相处那么久了,你也真能保密。”金郁骐当然察觉到奉娴那微乎其微的迟疑口气,还有带着点为难的表情,像是不愿在这话题上多谈。不过,既然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把她追到手,当然就得弄清楚她现在的情况。
“我没有保密,只不过大家平常没有聊到这个话题,所以才没说的。”
“你跟你男朋友交往多久了?怎么从来没见到他过来找你?”
奉娴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所以状似专心的挑菜。
“哪天有空,我请你跟你男朋友吃饭吧。”无视奉娴的沉默,金郁骐维持着很热络的口气,就这么订下一场餐约。“我们都相处那么久了,像一家人一样,你可别跟我见外啊。”
“……嗯,好的。如果有……机会的话。”奉娴的动作顿了顿,然后抬头看着他,说得很缓慢,像是很斟酌,眼中闪过一抹难解的光芒。“当然会有机会的。你知道,我已经将其它活动都排开了,这段期间都会在家里,只要你男朋友有空,我们随时可以聚一聚、认识一下。如何?”
“他……并不常常有空的。”她又看了他一眼,很委婉的带着拒绝。
“没关系。等到他有空,就算那时我忙,也会排出时间给他的。”金郁骐很豪气的说着,心中对于奉娴的这段恋情,已经做出“即将过去式”
的定论。这让他心情变得很好,对于追求到奉娴这件事,有了更多的把握。
等他有空,你就没空了。奉娴很想这么对一脸笑意的金大少这么说,不过还是克制住了,闭嘴,低头,默默准备着晚餐的食材。
奉娴不明白为什么金郁骐一回来就往厨房跑,更不明白在这种满屋子的人都想找他报告一些重要讯息时,他怎么就偏偏拉着她话起家常来了?
这也未免太搞不清楚状况了。
他是回来处理事情的,不是回来找她聊天的吧?
还是说,他对于她之前想离职的事还耿耿于怀,怕她悄悄走人,一去不回头?她承认自己确实偷偷想过,反正“他”对她的去留没有说些什么。也就是说,不管她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他都支持。
可是……她可以对金郁骐不负责任,却不能对奉氏这个姓氏加以亵渎。那个惩罚很重的,她绝对承担不起,更何况……不管她在不在乎“奉”这个姓氏,她至少要做到不破坏奉氏辛苦经营数百年的信誉——不愿去建设她,也不去做破坏她的事;这是她一贯的原则。那么一来,她和奉氏的关系,就能如她所愿的保持在最低限度的纠葛,不必有更多。
如果她要走,就得金郁骐同意解约才行。目前,他不同意,那她就只能静观其变;若情势没有走到太糟的地步,那她还是可以接受的;若是变糟了,金郁骐也就没有强留她下来的理由了。
在奉嫣那边想了两天,也只有这个选择了。
当所有蔬菜都挑拣完了之后,奉娴发现金大少似乎还没有走人的打算,像是打算一直坐在这里直到晚餐开饭似的。
真诡异,太失常了。
奉娴只好提醒他:“金先生,我要开始煮晚餐了,等一会这里会有很多油烟味,你要不要先去忙别的事?”熱%書M吧*獨5家(制/作
“啊?没关系的,一点油烟味我不介意。”既然他未来的妻子是个专业厨师,那他最好放宽自己的洁癖标准。要追人家,就得先做到融入她的生活,以取得她的好感。“你今天煮什么?我可以在一边参观吗?身为一个美食家,我可以对你煮出的食物口味提供一些专业的建议。”挺直身躯,带着点自得的说道。
奉娴瞥了他一眼,很温和的笑道:
“李哥说你昨天喝了点酒,所以今天的主菜是香辣炸鸡。其它菜品我不敢说,但是这一道菜已经做过无数次,经过你的指点之后,味道已经正宗到无可挑别了,除非您有了新的想法要我改进。”
听到晚餐有炸鸡,金郁骐不由得眼睛一亮,但很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表情,坚决不让“雀跃”两字浮现在脸上。心底对奉娴的善体人意更加满意了!因她总是知道,当他喝过酒的第二天,会希望吃到美味如某知名品牌炸鸡。她做的味道之地道、之可口,不客气的说,连知名品牌的直营店都比不上!
“咳!这阵子成天吃青菜豆腐,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虽然这跟我的养生哲学相违背,不过,总不能因为我个人的喜好,而害大家都跟我一起吃得清淡。最近家里客人多,你就……尽量做一些大众化的口味吧。我呢,就主随客便即可,不挑剔的。”他做作的口气像在公开演讲。
“金先生总是如此体贴而慷慨。”奉娴配合得很好,完美扮演一个小粉丝的角色,对他闪动着星星眼,连连点头笑道:“我今天晚上就开始设计新的食谱,外头那些先生小姐们将会非常感谢您的。对他们来说,健康养生的层次太高,他们完全无法体会其中的好处,还不如提供给他们大鱼大肉,以符合他们的需求。”
“如果他们愿意以离开作为对我的感谢的话,我会更高兴的。”金郁骇帅气的耸了下肩,起身道:“今晚的主菜我非常满意,已经无需我待在这里提供更完美的建议了。那么,你忙吧,我先去做别的事了。”
“好的。”她点头,捧着一篮蔬菜准备目送他离开餐桌之后,就转身回厨房做自己的工作去。
金郁骐露出训练有素的完美微笑——这笑容曾经秒杀不少纯情少女和知性熟女,自此奠定他在美食界的贵公子地位,并且曾多次将那个号称“前”厨艺界第一美男子秋星华给挤下第一名宝座。可惜他闪亮的笑容甚至没有办法挂在脸上超过三秒钟,随即很不华丽的顿住了,只因为他的目光不小心扫到她穿着套头高领线衫的颈项处……天气有些凉了,而她也将自己遮得够密,但一枚暧昧的粉红色吻痕,由于被种下的位置太高——就在耳朵下方三公分处,非套头高领衣料所能遮蔽得住,于是,便被金郁骐看到了。
一抹小小的粉红,很不起眼,若不是因为站得近、加上他向来明察秋毫,任谁都会彻底忽略过去的。但落入金郁骐眼中,却无疑像是西班牙斗牛士手中挑衅狂挥的那块红布,正在向他赤裸裸的示威着……金郁骐很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他觉得他的领域被侵犯了!
那个男人!
就算他现在是奉娴的男朋友好了,可是相较于奉娴的未来身分——金郁骐夫人——来说,他在属于金郁骐的领地撒野,实在是太放肆、太不可原谅了!
那个男人,需要被“好好”的提醒提醒!金郁骐眯着眼,冷冷的想着。
奉娴不得不怀疑金郁骐是不是跟她有仇。
如果他想害死她的话,那就继续每天像只苍蝇围着她飞来飞去好了!
他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况?难道他回来就只是为了报复她提出离职、让他没面子这件事吗?
还是说,他终于被压力逼疯了?l有谁能告诉她,这个金大少到底吃错了什么药?明明前几天还对于她的男朋友这个话题谈得满愉快的不是吗?如果她的记忆力没有问题,他明明说了要邀请她的男朋友吃饭,那姿态诚恳得像是打算包个超级大红包来祝福他们百年好合的好上司,就只差自荐当主婚人了,怎么转眼间,他就鲜花素果供上?这种行为若不是为了探病或扫墓的话,就只会是追求了。
金郁骐竟然在追求她!
他疯了吗?
当她收到第四束扎成心型的九十九朵玫瑰花之后,那些天天在金家出入的不明人士开始正眼看她,把她列为重要“保护”目标之一,而不是平常那样只把当成金宅的员工、重要性居末的那一种了。
从“煮饭婆”晋升为“少爷的女人”,差别在于前者就算每天在眼前晃,仍然被当成隐形状态;后者则是万众瞩目,走到哪,都有人密切盯着。
在奉娴打算揪住金郁骐再来好好谈一次时,别人却已经先找上她了。
在她收到第五束玫瑰的那天,有三辆豪华奔驰房车驶进金家,载来三名“主子级”人物。
这三名长得很黑道的女士,招奉娴到她们眼前站着,然后三人分据三张沙发,坐姿随意,却有一种蓄势待发的威迫感。
坐在中间主位那名中年妇女简单的将三人身分介绍了下之后,问道:“你就是奉娴?”赵永青——金郁骐的二姨,一个身材很像日本女摔角选手、长相煞气的中年妇女淡声问着。
“是的,我是奉娴。”奉娴脸色仍然温和从容,并没有因为眼前坐了三个一看就知道是凶神恶煞的大尾人物而稍有畏怯。
“原本只是煮饭的,但现在是最有机会成为金家少奶奶的人。煮饭煮出这种成就,倒是了不起。”
赵染青!金郁骐的三姨,长相斯文些,但身材也是偏向魁梧,讲话的声调虽然没有那么硬梆梆,但内容可就刻薄多了。
“喜欢一个煮饭的倒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重点是,好歹也迷个好看点的。我还以为表哥看上的人是秋家那几个常常在电视上煮饭的大美人其中一个呢——同样是煮饭的,社会地位也是差很多啊。”赵纯慎——赵染青的女儿,金郁骐的表妹,撇撇嘴说道。这位表妹年纪很轻,二十岁上下,打扮得很辣,五官并不出色,但精致的妆容让她显得很亮眼,像是随时可以上电视接受采访。
“喂!我表哥人呢?”颐指气使的口气毫不遮掩。
“他不在。”奉娴像是没听到她们的批评,也没有被她们高高在上的模样吓到或惹怒,只平和的针对问话回答。
“他永远都不在。哼,没担当的小鬼!以为这样躲着就没事了吗!有本事他就躲一辈子不要出现!”赵永青粗哑的嗓音带着些微恨铁不成钢的怒气。
“二姊,也许咱这个小外甥这阵子躲着我们派来保护他的人,并不是怕事,更可能是私底下跟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人联系上了,正在计划着对付我们这些人,给人骗了也不自知呢。”
“妈,表哥不会以为我们会害他吧?拜托!他这三十年来可以活得这么自由自在没有危险,我们背后出了多少力啊!”赵纯慎忍不住大声说道,一双眼忿忿的瞪着奉娴,像是这么瞪着,就能让金郁骐感受到她的愤怒似的。
“他就只是个公子哥儿,吃喝玩乐惯了,一辈子没干过什么正经事,那会知道好歹?咱们才派几个人过来保护他,他就吓个半死,成天躲在外头,把我们的好心当驴肝肺。要知道,这些人里也有他母亲派过来的人,不信我们也就算了,连他自己的妈都不信,这像什么话?!”赵染青像是气愤难平,又像是嘲笑的批评了一长串。
奉娴只是静静站在一边听着。
这些人放了这么多人在这里,又怎么会不知道自从他们派人进驻以来,金郁骐的行踪便一直成谜;就算人在家里,也不会露面给外人知道。
金郁骐毫不在乎让这些人知道他有办法可以从这宅子里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出去。
今天出现的这两位金郁骐的阿姨以及表妹,算是被撞了大门至今这半个月以来,出入金家的最高等级贵客了。虽然她们一直与这里毫无往来,而金郁骐也从未提起,想来金郁骐对她们陌生的程度,差不多跟她一样了。不过,金郁骐的母亲竟然还在啊……这个讯息倒是让奉娴感到既惊讶又玩味。其它亲戚不相往来也就算了,反正一般人对黑道的观感总是不好,能敬而远之的,就不会自找麻烦的去凑近。可是,与金郁骐相处五年以来,却从来没有听金郁骐谈过他的母亲;就算他母亲可能是一名黑道大姐头,也不至于让金郁骐羞于提起,他不是那样的人啊。
可他却是从来没谈过跟他母亲有关的话题,所以奉娴一直以为他的母亲也同样不在了。
原来,还是在的。
那么,是什么情况,会让母子骨肉至亲处得像是形同陌路?
就奉娴所了解的金郁骐,性格偏向阳光正面,乐观得近乎轻浮;这样的评价虽然不是什么好词儿,但总比孤傲冷漠好相处太多,所以没有道理金郁骐会与自己的母亲交恶。在他的生活中,属于母亲那一块的痕迹完全不存在。这太奇怪了。金郁骐在人际往来方面是很宽厚的。他的朋友里不乏围着他混吃骗喝的酒肉之徒,他自己是知道的,却不怎么在意被占些小小的便宜,甚至常常散财出去,每年捐给不同慈善团体的钱可不是一笔小数字,买间公寓都够了——虽然这有些沽名钓誉的成分在里头。但比起其它只愿将钱洒在玩乐上,而吝于分出一毛钱回馊给社会的执垮而言,他这种“伪善”之举,还是非常可爱的。
他有点虚荣,很爱面子,喜欢出锋头,讨厌麻烦……真要挑他毛病,足足可以挑出一大串;但金郁骐就是有着一个独特的优点,他对每一份情谊都善意对待着,不轻易交恶。就算有人令他觉得很讨厌,也会慢慢疏远,而不会当面给予难堪。每年新年,他都会买十几打新年贺卡,对通讯录里的每个人寄送祝福,有些人甚至不熟到只记得姓名,却不记得面孔。
所以奉娴怎么也无法理解金郁骐为什么这五年来从来没提过他还在世的母亲,这实在不符合他念旧又多情的性格。
“奉娴,我们今天来,也没妄想能揪住那小子。他想躲就躲吧,反正他妈妈也快回来了,他还能躲到哪去!他自以为躲得很好,其实哪里知道是我们放他一马的关系。真有心要逮住他,以为我们真的拿他没辙?在道上,小看我们赫泽帮的,从来没有好下场。他应该庆幸,我们对他没有恶意,而且还一直在保护他。”赵永青粗声粗气的哼道,对金郁骐的行为极之不满。
奉娴只是安静的听着,没有表达一点个人看法。
赵永青盯着她,接着道:
“我不管你主子对你是真心追求还是只是拖着你当个烟幕弹,想转移我们的注意力,好让他在背后胡搞些什么把戏。那都不重要。总之,他把你拖下水了,就得对你负责。你的安危,挂在他身上,你最好清楚这一点。”
奉娴微微蹙着眉,抬眸与赵永青对上,仍是不语。
赵纯慎嗤笑一声,加以说明道:
“如果你不明白二姨的意思的话,那我解说一下好了。我二姨的意思是说,现在不管你是真的飞上枝头,还是只是被我那表哥利用来转移我们的注意力,你都得跟我表哥一同担起他现在肩负的责任。如果你不想发生任何意外的话,那最好牢牢守住我表哥,紧紧抓着他,你的安全才会得到保障。”
奉娴其实很想告诉这位辣妹,自己的理解力没有那么糟糕,而且她这不叫解说,叫转达。若有人对赵二姨的话听不明白的话,也不会因为她的“解说”而更清楚一分。
三人像是下足了马威,目标达成,准备走人了。
“告诉金郁骐,我们明天下午三点会再过来,他最好在家。”
在三人充满威力的目光盯视下,奉娴低下头,轻声道:“如果见到金先生的话,我会转达。”
“如果你清楚你现在的处境的话,就不会说‘如果’,而是‘一定转达’。”赵永青摇下这句话,领头走人。
奉娴警觉退开,一路缩到墙边才停止,让三人以龙行虎步的姿态走出大门。
奉娴目送她们离去,看着大门自动合上,然后低垂着的目光,定在一旁被忽略得很彻底的玫瑰花束上。
第五束鲜花,仍然是莫名其妙的存在。
就跟她现在面临的情况相同,都是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