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少年扭头看她,半晌,奇怪地笑了笑。

眼眸一垂,瞥见她手里提着的两个包子;陈念见了,把塑料袋递到他跟前:“吃么?”

他皱了皱眉,毫不掩饰脸上的嫌弃。

白色小塑料袋皱巴了,内层沾满雾气和水滴,油腻而又狼狈。

陈念见着,脸红掉,收回手来,说:“冷了。”

不好吃了。

他走了几步,问:“你晚上就吃这个?”

陈念点头。

隔几秒,他说:“你聋的?”

陈念才知他没看见她点头,于是“嗯”了一声,没头没尾,也不知是回答晚餐,还是回答聋子。

他停下脚步,眉心不悦地皱起,瞧她半晌,她后知后觉地抬头,安静又纯粹地回看他。他也瞪不出个所以然来,估计是无语的,一言不发继续往前走。

陈念走得慢,也不追,走到十字路口停下,他已走完半条斑马线。陈念不需要过马路,准备转弯回家,想打声招呼又觉得不必。

不会再有交集,就这样分道,她想。

少年把外套甩在肩上,走到路中间,回头。

陈念笔直而安静地杵在马路牙子上,跟棵小树苗似的,望着他。宽大的校服T恤套着瘦削的身体,弱不禁风。

他在晚霞的光里眯起眼睛。

她指了指左手边,示意她的家在那个方向。

他大拇指朝自己身后指指,示意她过来跟他往那个方向走。

陈念的手耷拉下来,团抱着校服外套,远远看他,不动了。

夕阳余晖,人来车往。

他也不管,径自走去马路对面,再看,陈念随着人群走过来。

他自顾自哼一声,扯扯嘴角,双手□□兜里往前走,到一家小餐馆门口,就着露天的餐桌,拉了把塑料凳子坐下,又拿根烟出来抽。

隔了一会儿陈念才走到跟前,站在一旁看他。

他也抬眸看她,她的脸白白的,小小的,头发梳得整齐,冒出几缕发丝,蓬松在夕阳下,金灿灿的。

他觉着她像只蜗牛,说话,走路,做什么都慢吞吞,就连谁戳她一下,她的触角也是慢吞吞地缩回去。

几秒后,他招了招手,示意她坐下。

“想吃什么?”

“都……行。”

“点菜。”

陈念摇头,把菜单推给他。说是菜单,不过是一张油腻腻的塑料纸,他看一眼,随意点了三个菜。

陈念低头看着蒙在桌上的塑料膜和膜上的油污,耳边是马路上的汽笛人声。

太阳快落山了,傍晚最后一丝阳光照在陈念脸上,红彤彤的。

她睁不开眼睛。

他把烟搭在装着廉价茶水的一次性杯沿上,磕了磕,问:“你读几年级了?”

陈念抬起眼皮,夕阳在她眼睫上泛光,她看不太清他的面孔,拿手指比了个“三”。

“初三?”他问,难得有些狡黠。

陈念知道他故意的,却还是摇了摇头:“高……三。”

“你看着挺小,像个小朋友。”他扫她一眼,目光能穿透衣服看到底下,淡淡说,“发育不良。”

在学校院墙外,还有街上,陈念没注意。

他盯着她看,站起身,目光不移,眼皮上抬出一道深褶,终究移开,踢了椅子走人。

陈念跟上去。

一路无话。

他在前边斜斜垮垮地走,她在后边规规矩矩地尾随。时不时,他故作无意地回头看她一眼,确定她跟着。

她走得慢,他总得等。有次他回头,看她几秒,把嘴里的口香糖吐出来拿纸包好,手腕一扬,朝她脑袋砸过来。陈念一惊,纸团掠过她耳旁,砸进她身后的垃圾桶,“咚”地一响。

陈念:“……”

男生还真是喜欢玩这种远距离抛物的把戏。

他转身走了,陈念在后边苦着脸揉脖子,刚被他一吓,不小心把正嚼着的口香糖吞进肚子里了。

走到家附近的巷子,不同路了,天也黑了。

他看一眼巷子,回身问:“害怕吗?”

陈念抬头看他,眸光清明,眉心轻蹙,表情说明一切。

他说:“走吧。”

他插着兜走到前边去了,听到身后轻轻的脚步声跟随着他,他凉凉地扯了扯唇角。

走几步,他意外从裤兜里摸出一颗糖,递给她。

陈念摇摇头。

他还是没强求,重新放回兜里。

到了家门口,是一栋旧式楼房,黑灯瞎火。通往二楼的长楼梯是露天的。陈念指了指第二层的阁楼,意思是她就住那上边。

他往嘴里塞了根烟,转身离开。

陈念才踏上台阶,听见一声:“北野。”

陈念一下子回头,束在脑后的笔直长发像黑色的丝绢裙裾,旋开乍拢。

他冷不妨看见,叼在嘴里的烟轻晃了一下,拿下来。

“我叫北野。”他说,“记住了。”

他朝她走去,人瘦,却高,气质如一面墙;陈念抬头仰望他,不自觉往后退步,不小心磕到台阶,一屁股坐在楼梯上。陈念轻轻抱住膝盖。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去,目光和她齐平,道:“念。”

“念……念什么?”

“我的名字。”

“北……北野……”她盯着夜色中他白皙的脸,磕磕巴巴。

他极轻地摇了一下头。

陈念知道他的意思,搓了搓手,努力地说:“北……”又张了张口,“……北……”

“跟我念。”他说,“北。”

“……北。”

“野。”

“……野。”

“北野。”

“……”陈念的眼睛像葡萄一样黑亮,看着他。

“……”他没有半分不耐,像教一个咿呀学语的幼儿,“北。”

“北。”

“野。”

“野。”

“北野。”他说。

“……”陈念试了试,开了口,最终却还是没发声。

他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不知是等待还是较劲。

陈念嘴唇动了动:“北,野。”他还是沉默看着他,她于是又准备了一会儿,说:“北野。”

“好。”他说,“念十遍。”

陈念看着他。

“念呐。”

“北野。”陈念念,声音细细的,“北野,北野,北野,北野……”

她闭了嘴,两人对视着,她坐在散发余热的台阶上,草丛里的蛐蛐儿在叫嚷。

他把那只烟别在她细白的耳朵里,指肚摩挲她的耳朵边边,那一小触细腻的肌肤霎时又红又烫,他说,“继续。”

“北野,”她又开口了,有点慢,“……北野……”

他似笑非笑地听着,摸出那颗糖,撕开包装袋把糖果放进自己嘴里,

她还乖乖在念,“……北野……北野……北野……”

十遍了。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隔了好一会儿,她说:“念完了。”

“小结巴,”他手掌握住她苍白的脸颊,说,“还差一遍。”

陈念的心快跳到耳朵上,她说:“不……差了。”

“还差一遍。”

“不……”

“差。”

陈念没有办法,只想一次通过:“北……”

他一只膝盖跪过去,捏住她的下巴,低头咬住她的嘴唇。

和上次不一样,这次,他的舌头伸进她的嘴里。

橘子味,又酸又甜,脸上起火,舌根剧痛,她憋气憋得脸颊涨红,

末了,少年嗅嗅她的唇,站起身,说:“念得不错,给你奖励。”

陈念手脚发烫,嘴里含了那颗橘子味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