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她以为那天他是去救一个普通市民,以为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的车。

她忘了。

在最初,五芳街起火那天,她的车堵着消防通道时,他就记住了她的车牌。

那个暴雨夜,支撑着他咬碎了牙也要把车推上去的信念,不过是因为他知道车里的人是她。

他的女人啊,生活记性不太好。

不过,不要紧。

等老了,再告诉她,也会是个惊喜。

等到白发苍苍了,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候,再告诉她:

老伴,那辆白色宝马,你真的想不起来了?

给你一个提示,消防通道啊。

那时候她会笑吧,

或许,

又会像此刻这样流泪而哭呢?

……

宋焰告诉许沁自己很早就买房了,言简意赅,省去艰难的前半段,还调侃:“买得早,连房租都赚了一大把。”

许沁正在心算呢,他拉着两个箱子往里头走:“站着干什么,过来整理东西。”

她回过神,跟上去。

他提箱子过门槛时,把大纸袋放在门边,说:“先运了一部分,剩下的以后慢慢搬回来。”

两人进了室内,一起收拾。

许沁起先有些懵,反应不过来,总是手里捧着东西,却不知道该放去哪儿。

但她对这个家有天然的亲近,很快就随意起来,把衣柜构造摸了个清,迅速给外套、毛衣、内衣、裤子、袜子、包包划分了各自的去处。

杂物不少。

她一会儿跑去中心区放书本,一会儿跑去客厅放一把指甲刀,充电线摆去大木桌上,毛绒玩具放进吊篮里。

宋焰没那么多东西,很快收拾好,靠在墙边看她忙忙碌碌一脸兴奋地跑来跑去,女主人一样。

一室阳光,心情很好。

“要帮忙吗?”

“我自己来。”她很享受自家整理的乐趣。

宋焰瞧出来了,便不剥夺。

他出门去,躺在回廊露台的软榻上,手枕在脑后,阖上眼睛晒太阳。

他昨天睡得太晚,耗费不少精力,今天又起得太早,人有些困。

此刻阳光温暖,枇杷树的影子洒在他脸上。

他听见屋内,软拖鞋踩在木地板上窸窸窣窣,她进进出出来来回回地跑。听着她在他听觉范围内穿梭,他淡淡弯唇,慢慢睡去。

过了没多久,她那头收拾完了,爬过来他身边,搂着他的腰躺下。

他闭着眼睛问:“收拾好了?”

“嗯。”她把脸靠在他肩头,他黑色的毛衣被太阳晒得暖烫。

两人安静依偎了一会儿,她却还惦记着,

“宋焰?”

“嗯?”

“你这十年过得辛苦吗?”

他慢慢睁开眼睛:“还好。”

她并不相信,却没让他看见她的眼神,涩然笑着:“真的?”

“真的。”他语气很是无所谓,“训练起来是苦一点儿,可当兵都这样。入伍的时候发了誓努力工作艰苦奋斗,就挨着呗。吃点儿苦算不得什么。”

“发誓?我们学医也有誓言?”她轻易被他引开了注意力,“当兵的誓言是什么?”她摇摇他的身体,“我要听。”

他被她挠得肚子痒痒,忍不住笑,又轻皱眉心:“我想想啊。”抿唇半刻,“嗯。怎么说来着,为人民服务……不怕牺牲,忠于职守,”起先记不太清,渐渐越说越流畅,“努力工作,艰苦奋斗;在任何情况下,绝不背叛祖国,绝不背叛军队。”

许沁一愣。

蓦地想起酒醉后第二天,他去她家里找她,那时他给她的承诺就是……

他看见她眼神,知道她记起来了。

他淡淡一笑,说:“是啊,也绝不背叛你。”

她往他身边挤挤,凑他更紧,脑袋靠在他颈窝里,闭上眼睛,不去回想当时的困境,眼里有温热的液体湿润着睫毛。

阳光照在她眼睛上,世界红彤彤的,一片温暖炙心。

她什么也说不出,但即使不说,他也会懂得吧。

两人又有很久没再说话,单纯享受着安静的相拥。

清风吹着,偶尔眯开眼睛看一眼。四合院赭色的屋檐之上,一块长方形的蓝天,高远,纯粹。

纵使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也不负人生了。

靠了一会儿,她调整姿势,无意间看到榻下放着个大袋子,她撑起上身:“还有东西没收完。”

“我来。”宋焰起身,

“要一起。”许沁溜过去。

袋里一件裙子,许沁拎起来,底下露出个大木头盒子。

宋焰刚在舅舅家收拾时就发现了,当时没管,现在却好奇地摇了摇。

里头有东西晃来晃去。

“这什么?”

许沁一见,扔下裙子就要抢盒子;

宋焰手快,迅速拿去身后藏住:“什么东西?”

“哎呀,就是玩具。”

宋焰瞥一眼她表情,下了定论:“撒谎。”他一手掐着她腰,一手在身后晃一晃,里头的木头哗哗响。

许沁扑在他身上,左抓右挠,比不过他手长:“给我!”

她在他身上蹭来蹭去,他笑:“许沁,再动,我要起反应了。”唇角一勾,“想来露天的?”

露天?!

她瞪眼,昨晚被他折腾一番,现在还疼呢,立刻忿忿打他一下,和他拉开距离。

他转身开盒子,她又趁机一扑,可他敏捷躲过。

盒子打开,里头一堆木头小人,全是少年时代的宋焰,栩栩如生。更妙的是每一个表情衣服动作都不一样,且全是真实生活里出现过的。

宋焰怔了一道,脸上随即涌起一阵狂喜,跟发现了秘密宝藏似的:“这全是我?”

许沁红着脸,爬去软榻上跪坐着:“啊。你喜欢啊?”

“废话。”他盘腿坐榻上,把小人偶哗啦啦全倒出来,一个个看,“卧槽,太像了。”他表情新鲜得像当初那个少年,“擦,……这表情……这动作……老子当年还留过这种发型?!……这件衣服还在舅舅家没扔呢!……”

每个都是一段记忆,带着高中时期鲜活的温度。

他爱不释手,观摩良久,终于想起来质问,

“操,你怎么不早送给我?”

“本来就不是送给你的。”

“丫的,不送老子送谁?!”

“我自己留着啊。”许沁说,把一堆小木偶揽到自己腿边。

宋焰顿住,想起什么,安静了一秒,抬头看她:“什么时候刻的?”

“国外。”许沁低着头,没看他,“因为……也不知道你变成什么样子了,只记得高中时候的样子。”

宋焰抚摸着小木头的脸,也问:“许沁?”

“嗯?”

“你这十年怎么过的?”

她想了两秒就给出结论:“读书,工作。然后,没有了。”

他没做声了,低头继续看着盒子里的木偶,直到看见其中一个穿着篮球服,发型留着贝克汉姆著名的莫西干头。

他停住。

他人生里留过一年的莫西干,但那是初三。

高一才开学,他就改了。

只有开学前的那个晚自习。

他抬眸看她:“我把你赌路上那天,你不是说,不认识我?”

她抿唇半刻,嘿嘿一笑:“我撒谎了呀。”

宋焰漆黑的眼睛盯着她看半晌,啧啧两下:“行。撒谎就撒谎了吧。”

她咧嘴笑了,扑到他怀里。

毫无缘由的,她表白了:

“宋焰,我只爱过你一个。只有你一个。”

说这话时,冬日的太阳光笼罩着他们身。

四合院上,一方蓝天。

阳光洒在樱桃树上,在看不见的地方酝酿着春意。

几只麻雀飞过来,落在石榴树上蹦蹦哒哒,还有一只落到草地上啄泥巴。

空气里有干燥清新的冬天味,也有温暖清润的春天香。

而多年前,是燥热慌张的夏天。

那个晚上,刚刚在宿舍里被舍友孤立的许沁手足无措,抱着书包战战兢兢去了教室。大家都是初中部的老友,都认识,聚在一起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