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2
有那么一瞬,纪星本能地想用力一蹬,逃离现场。可看到那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外卖小哥一脸恐慌,分外可怜,她心生怜悯,脚使不上力了。
路人没有停留,他们或麻木或同情地回头看一两眼,继续他们的路程。
3,2,1……绿灯熄灭。
红灯亮,飞速来往的车流挡住去路。
外卖小哥回头,嘴唇发白,说:“你别走啊,千万别走。”
“……”
纪星突然害怕起来,她哪里有钱赔保时捷?!要是被送外卖的缠上就惨了。她顿时后悔又懊恼,刚才不该心软,就该冲过去。
错的是那个打电话的男生,刮车的是外卖小哥。她实在冤枉。
内心翻江倒海之际,保时捷车门打开,副驾驶上下来一个西装笔挺身材高大的男士,他关上门看一眼刮出的大口子,眉毛皱起来,冲外卖小哥低声道:“你怎么骑车的?”
小哥抓着送餐的摩托,嘴巴抖索几下。可怜的小伙子居然吓得一句话说不出。
纪星前一秒还在后悔,这时却脑子一热,脱口而出:“不怪他!刚才一个男的骑车乱撞,我躲了一下,小哥也躲了一下,就撞车上去了。可那个人跑掉了。”
她语速飞快,一边描述一边比划。快递小哥也赶紧插嘴,急切描述当时的情况。
男士费劲地从他俩的比划里理清了刚才的一连串事件,他眉心越皱越深,对小哥下了一句定论:“所以,最后是你撞的。”
小哥顿时语塞。纪星也秒怂,闭了嘴。她同情小哥,唾骂逃跑者,却也无比庆幸车主对事故责任的认定。
可她怂了几秒,又没忍住,小声建议:“能不能查监控把那个男的抓回来,都是他害的。他责任最大。”
西装男看了她一眼,并不关心他们的纠结。
纪星还不死心:“你们肯定有保险吧。”见西装男盯着自己,生怕被牵扯,赶紧暗戳戳地指了指外卖小哥,“他,他赔不起的。”
“……”
男士似乎窥见了她的心理,眼里闪过一丝奇怪的笑意,转瞬即逝。
他正要开口说什么,后座的车窗落下半截。
一道低沉的声音传出来:
“唐宋。”
“是。”那位西装男士颔了下首,躬身靠近车窗。
“要迟到了。”后排的男人说。
“是。”唐宋会意。
透过半截缝隙,纪星看到一个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颌和红色的薄薄的嘴唇。
只是一瞬,车窗就升了上去。黑色的玻璃上倒映着纪星在寒风中有些不知所措的脸孔。
唐宋看向快递小哥,说:“没事了,你走吧。下次注意点儿。”
这一句话的分量不亚于将小哥从地狱拉回人间。小哥激动得双手抓住头顶,瞠目不敢相信,竟忘了道谢。
对方并不在乎,转身上车。
纪星也不相信新闻里的事情竟真实发生。真有这样善良的好人。眼看车门关上,她忽然冲上去,飞快敲两下后排的车窗。
车内,韩廷看了车窗外的年轻女孩一眼。
两秒之后,车窗才缓缓落下。
外头天光大亮,韩廷微微眯了一下眼,才放松睁开。
车窗依然只落了一半。
这次,纪星只看到他上半张脸,浓眉,高鼻梁,一双桃花眼尤其出色,黑而深邃,潭水一样。
“谢谢你啊。”纪星一副劫后余生般的语气。她也不知当时怎么想的,但事后回想,她的确语气谄媚地说了一句,“你长得那么帅,心肠还那么好,一定会有钱一辈子的。”
车内,韩廷看她半秒,那双眼睛弯了弯,像是对她笑了一下,礼貌,和气,但笑意不达眼底。
很快,车窗升了上去。
显然没兴致受她致谢。
纪星感恩的笑脸映在玻璃上,下一秒,流水般一闪而过。
峰回路转,大事件变成小插曲。
纪星和外卖小哥告了别,各自前行。
骑车上班的路上,她脚踩得格外用力。冷风呼呼地灌,心里却莫名温暖。
前方,一栋栋写字楼高耸林立,蓝天白云倒影在写字楼大面积的玻璃窗里,与阳光融为一体,美得心旷神怡。
她放下单车,脚步轻快跑过CBD中央广场,走进写字楼,和端着咖啡杯的都市丽人男士们一道上了电梯。电梯到达她的楼层,她走路带风地进公司,打卡,回座位。
黄薇薇见了,竖拇指:“我真佩服你,上个班这么高兴?”
“今天又遇到好人了。”她把路上见闻讲了一遍。
周围的同事听完,纷纷表示这种事情就该上新闻。
黄薇薇啜一口咖啡,慢悠悠地问:“故事里说巴菲特弯腰捡一百美元的功夫能赚多少钱来着?估计人家就是这类人,交保险理赔,跟小哥理论……这中间浪费的时间就够人家挣一辆车了。”
“没那么夸张吧。北京街头的好车多了去,就不许人家因为心地善良不计较?”
黄薇薇眨眨眼睛:“什么时候我能足够有钱,能轻松买来我的善良和大度就好了。”
“对。”男同事林镇说,“至少让我有钱到能不去计较被弱势群体刮坏的车。”
“……”纪星无言以对。
是这个理儿啊。
如果是她的车,无论如何于心不忍,也会让对方赔,因为她自己承担不起。
她什么时候才能经济自由到那种程度?
“经济独立”都不够,得“经济自由”。
“你们什么时候能那么有钱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们再不工作,这月的奖金就有危险。”部门主管陈松林经过办公区,笑道。
众人吐吐舌头,各归各位。
陈松林还没完,自认幽默地指指手表:“上班三十秒了啊。”
众人配合地哈哈笑。
纪星才坐下,收到一条消息,来自员工们的内部小群。黄薇薇发了个表情包,一个大白眼。
纪星抬头看她,黄薇薇冲她瘪了下嘴,以示对领导陈松林那句话的不满。另外几个同事也意会地传递眼神。
她耸耸肩,无奈地一笑而过。
同事a吐槽欲爆发,打了条消息过来:“三十秒就叼b叼,平时加班没见他吭声。”
纪星也想吐槽,但工作量巨大,没时间废话,回了句:“今天一堆事儿。”
同事b发了个微笑表情:“为什么我们会有这么多事?”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项目重做了一个阶段。
为什么重做一个阶段?还不是上司决策出错。
所有人心领神会地跟队形发表情,微笑,挥手再见。
这群专做吐槽之用。除此之外,每几个人都有各自的小群。
刚上班那会儿,几乎天天都要吐槽傻逼上司傻逼同事。
工作可不像上学,管好自己就行;工作是协同作用,总有短板和拖后腿的。一人犯错导致其他人遭殃的事再正常不过——偶尔留点儿瑕疵,算是轻的;付出不同可功劳平分,也能忍;那种犯蠢毁掉所有付出才是要命。
糟心事儿太多,不吐槽发泄一下,都没法继续工作。
但后来纪星发现,小群众多,那些吐槽上司的同事也会在上司面前吐槽别人,在她面前吐槽某同事的人也会在别的同事面前吐槽自己,她就很少在群里发言了。
况且,吐槽归吐槽,她工作依然尽力。她见过同事里有人浑水摸鱼,有人实力不济,有人想方设法走捷径,虽然她觉得不公平,也因此烦躁,但不至于让环境影响自己。
一是她毕业不久,对工作和未来的理想和激情尚在,二是她还年轻,坚信付出即有回报的箴言,坚信她现在加的每一个小时付出的每一份努力都会变成升职加薪的铺路石。
而那些不如她的同事,几年后自然会大浪淘沙被她甩去身后。
满足现状或许能混混日子。但混日子是爬不到高层的。
如今他们公司正处于发展期,人才资源迅速集结,短时间成长为AI行业的新起之秀,实力雄厚,部门精简,历史包袱少,活力而年轻,尤其适合有实力有干劲的年轻人晋升打拼。
纪星名校毕业,专业素质过硬,工作态度认真,是她们部门同批应届生中的佼佼者。加上部门主管陈松林很器重她,她便更加卖力。
对自己职业规划清晰又能时刻获得肯定的人,总能在工作中给自己无限动力。
她便是如此。
只是,前一秒还斗志满满,后一秒便无语凝噎。
黄薇薇昨天计算的数据出现失误,所有人都要等她重新核算后再进行下一阶段的数据组合。耗时需一个上午。这意味着其他人都得等一上午,即,今晚又得加班。
黄薇薇不好意思地道歉,众人除了扯出一丝微笑,说声没事,还能说什么。眼神交流一下对她的无语和愤怒,也无济于事。
几个新来没多久的员工为了早点儿完事,也为不耽误自己时间,迫不得已过去帮黄薇薇重新核算。
而帮她帮其他人收拾过无数次烂摊子的纪星这一次却有些厌倦,她不想帮了,她也光明正大地摸一次鱼。
点开邵一辰的对话框,敲了四个字过去:“哥哥哥哥~”
他这个时候都很忙,一分钟后才回复:“嗯?”
她想象得到他此刻一边皱着眉忙碌一边迅速给她回复的样子。
她本就没事,只是故意扰他一下,所以不回。笑着起身去茶水间,泡了一杯红茶回来,屏幕上多了两个字,
邵一辰:“又来?”
纪星回了一个做鬼脸的贱兮兮表情。
那头知道她没要紧事,就没理会了。
纪星却没忍住笑,心情愉悦。
她关掉对话框,也没事做,一大早的,朋友们不是在上班就是在睡觉,这时候不适合聊天。
算了,喝完茶还是去帮黄薇薇吧。
正慢慢喝茶之时,那位摆谱的王博士经过,笑:“纪星,很有闲情逸致嘛,一大早就泡茶喝起来了?”
她哪里不懂他话里的意思,解释:“哦,在等黄薇薇核算完数据。”
“既然你没事,就过去帮一把嘛。”王博士道。他和纪星职位一样,但学历更高,年纪更长,入职时间更长,总以前辈自居,“要有团队意识,这样效率才高。工作中就不要把你我分那么清。”
纪星无端恼火,正想理论,余光却看见领导不知什么时候从办公室出来了。
“嗯。”她放下茶杯,看一眼一群人围绕的黄薇薇的办公桌,抱着电脑过去。
起身的一瞬,她想起涂小檬辞职做网络达人的原因——讨厌工作。此刻,她大概明白了为什么涂小檬说讨厌工作。
工作本身不讨厌,那些人很讨厌。
这着实伤自尊。可落寞一两天后,纪星就放下了那渴望被大老板器重的无谓幻想。生活,工作,归根到底还是得靠自己一步步慢慢走。
周四那天接到栗俪电话,说发工资了,请她和魏秋子俩闺蜜去吃饭。纪星本想加班的,秋子抱怨说她不是加班就是陪男友,好久不参加闺蜜聚会了。她这才放下工作过去。
说是吃饭,进了商场却先四处逛起来。护肤彩妆专柜最是琳琅满目。栗俪说化妆品快用完了,要买一整套回去。这边柜台看一圈,那边柜台试一下,对比质地、价格,折腾半天,一家买几样单品,总算凑齐。
结账时略自嘲地说了句:“等我把房贷还完,就买lamer。”
纪星只买了瓶保湿水,居然也要八百多,付账时暗叹女人用的东西全是暴利行业。
栗俪瞧见她肉疼的小表情,笑道:“你这年中发奖年终也发奖的人能不能大气点儿?或者干脆让邵一辰给你买得了。”
纪星白她一眼:“他的钱不是钱啊!”顿一秒,嘟哝道,“上次就是他给我买的。”
栗俪:“……”
魏秋子:“又秀恩爱。能不能考虑我这天天相亲的单身狗的心情?”
纪星冤枉:“是她先挑起来的。”
“我现特后悔读书时没好好谈恋爱,进入社会后碰到的一些男人……简直了。”魏秋子是纪星的大学舍友,但读书迟,比纪星大四岁,比师姐栗俪都大一岁,心态却很小女人,结婚问题也迫在眉睫。
她在某材料研究院做研究员,事业编制,工作稳定。她本就喜欢做研究,有所得有所获便足矣,没有出人头地干大事业的需求,倒更关注恋爱结婚,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还是你和邵一辰好,从大学到社会。”
“邵一辰人是真好。”一贯吝啬夸男人的栗俪也附和一句,“我记得你们读书那会儿,是不是有个师妹追他,结果他直接把人拉黑了?”
“听说现在还没死心呢。听说。”纪星经过口红柜台,瞄了眼口红。
“你也不担心?”秋子说,拿起一只口红试色。
“你是不知道邵一辰有多喜欢我。”纪星哼一声,“再说,追我的人也很多,我搭理了没?”
“啧啧啧,看看谁尾巴飞天上去了。”
“我也很喜欢他呀!这才叫绝配。其他都是浮云。”纪星说着,转头问栗俪,“你这口红什么色号?”
“1号。要不要试试?”
“好啊。”纪星对镜子涂一下,她一般用比较自然的豆沙色珊瑚色,很少用大红。涂上去气质都变了。
秋子凑过来看,说:“星儿,你换换这种女人味的呗。”
纪星对着镜子照啊照,有点心动,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买了也不会常用,再说吧。”
买完东西上楼找餐厅,乘扶梯上行时,纪星看着商场里各类精致的奢侈品店名品店,心下微叹,这应该是曾荻那类人常来的地方。什么时候她也能足够成功到自由出入?
现在的她和所有普通女生一样,种草着化妆护肤时尚衣装,心心念念地攒钱又自嘲没钱,会追星看演唱会,欣赏音乐会交响乐,看小众话剧,爱旅行爱看书。
只是和生活相关的这一切,都需要钱。
她不是冲动消费的虚荣者,却也不是节衣缩食的守财奴。毕竟,每天奔波劳累受苦受气,要是还在力所能及的物质上亏待自己,就未免太苦了。
或许也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在这座繁华大都市中有一丝尚在生活而非生存的错觉。
只是,她想要的生活远非如此。
想到这儿,她又想起最近师弟苏之舟问她有没有出来单干的打算。她有。但她觉得还可以再等等,毕竟,创业哪有那么容易简单。再说DR小白还归她负责呢。
吃饭的时候,秋子说下周要跟她爸一个战友的儿子见面,隐约有相亲的意思,让纪星和栗俪陪她一起去,权当同龄人聚会。这样气氛轻松一些,再深入接触的机会更大。她为了提高成功率可谓想尽办法。
纪星和栗俪都应了。
但没过几天,纪星就把这事儿忙忘了,直到那天下午秋子给她打电话才想起来。所幸她工作都完成,并不耽误。秋子给她发了个见面地点,松悦酒店。
这吃饭的地儿有点高级啊。
纪星考虑要不要换身衣服。这几天天气冷,她又不坐班总出勤跑工厂,所以穿的一身长款黑色羽绒服,很不正式。
但转念一想又不是她相亲,无所谓。谁还费劲跑回家一趟。
走进酒店大厅就碰见栗俪和魏秋子,她俩也刚到。
栗俪一件栗色大衣,挎着香奈儿包,一贯工作时的利落样子,只不过没了往日的烈焰红唇,今天妆容很低调,不抢秋子风头。
魏秋子精心打扮了一番,她不是五官精致的人,但收拾一下便看着很舒服。许是心情不错,见着纪星还不忘调侃一句:“为了衬托我,把自己弄成这样?牺牲真大。”
纪星:“……”
这些天频繁跑工厂。她头发三天没洗,橡皮筋随便一绑,没化妆,唇膏都没涂,清汤寡水的。
“谁叫我爱你呢?”她说。
餐厅位于六七十层之高,乘电梯往上,栗俪说:“你那相亲对象很有钱吧?”
“不是相亲啦!只是当个朋友认识下。嗯,我爸的战友魏叔叔貌似挺成功的。”
纪星没说话,周围的环境已让她隐隐察觉,不梳洗就来这地方是个错误的决定。
餐厅里幽暗而静谧,灯光低调舒适,客人不多。
魏秋子说是魏先生的订位,服务员引导三人往里走,大片大片的玻璃墙壁外夜空璀璨,三环路上车水马龙,如无声流动的电影画面。国贸CBD高楼耸立,白灯如织,夜景美不胜收。餐厅情调可见一斑!
尽头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两位男士,一个年轻,一个成熟。
年轻那个靠走廊坐,穿一件白色supreme帽衫,拿手机在发消息。他虽垂着眼,但看得到五官很帅,像当红小鲜肉,只不过脸上隐约一丝不耐烦。
靠窗的那位年纪稍长,正侧脸望着窗外的夜景出神,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
纪星蓦地一怔,全然不料会在这个场合上又见着那人。
她以为看错,眨了两下眼,可那张脸实在太难认错,不是那天在牌局上见着的那个人又是谁?
他样貌相当出众,是区别于身边年轻男孩的另一种帅气,英俊清朗的眉眼和脸部轮廓,一身休闲西装,表情淡淡,却给人说不清的矜贵气质。
年轻的那位显露出一丝不耐和焦躁,他却不急不迫,仿佛等人也格外从容似的。
他也看见了纪星,但目光没做停留,从她眼前滑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