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奶奶平静无波的:“说吧。”

“今天,我听到一个传言,说是我妈妈当年发布的第二期金融券,有一张五亿的没有兑现。去年年初到期时栗氏没钱支付,又宽限拖后了十八个月,今天就是截止还款日了。”栗夏整个人都轻轻地颤抖着,“我看到扫描件上债权人的签名,是您的名字,倪瑾,请问这张支票,是真的吗?”

她眼睛里燃着一丝迫切到疯狂的希望,目不转睛地盯着奶奶精神矍铄的容颜。

一旁的倪珞张口结舌,奶奶怎么会莫名其妙去买一个商厦价值五亿的金融债券?虽然他认为,有人发布虚假信息时动用倪瑾的名字不太靠谱,但想到傅家和郎家那一群奇葩,其实也很好理解。

问题很简单啊,他们伪造了假支票,一面为了搅乱市场,让本来没有充裕资金的栗氏在这次的债权人大会上陷得更深;一面为了挑拨栗夏和倪珞的关系。

最有可能的就是这样。

倪珈一如既往地淡定,就跟听到的是50块钱一样。

奶奶听了她的话,稳稳放下筷子,擦擦手,淡淡地说了两个字:“是的。”

倪珞一怔。

栗夏如遭雷击,头脑一片空白,紧握的拳头里,指甲差点儿掐进手心,声音颤抖着越来越小:“能不能,请您再给我一年的时间。”

奶奶神色如常,直接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倪珞皱眉:“奶奶!”

奶奶看他一眼:“我们家不是做慈善的。”

栗夏脸色惨白,咬咬牙,努力想要振作,“我,我一定会努力,改变栗氏,让它越来越好……”可说到后面,怎么都没有底气。这一刻,心里的孤独和绝望深刻得可怕,5亿啊!栗氏的固定总资产总共都只有不到30亿。这么重的债务,连当年的妈妈都放弃了,她一年,她根本就做不到!

是啊,倪家奶奶连妈妈都不相信,又怎么会相信自己?或许还认为她就是之前那个不成器的小太妹。与其等她把栗氏败光了破产,还不如现在就破产了回收。

这一刻,栗夏前所未有地痛恨自己的无能,可是,心底另外一种委屈悲怨的情绪弥漫上心头,鼻子酸得像是泡了醋,眼睛狠狠地刺痛起来。

她固执地睁大着眼睛,渐渐续起的水雾中,面前老人家的脸还是那么的平静,她哽咽得几近颤抖:“十八个月前,这张支票的兑付日期,正好是我妈妈跳楼的那一天。我想知道,当年,我妈妈来求过您没有?您究竟她说了什么?为什么那么坚强的妈妈会跳楼?”

心底大悲大伤,眼泪一颗颗砸下,“倪奶奶,原谅我的无礼。可是我可不可以问一句,是不是您,逼死了我妈妈?”

倪珈极轻地蹙了眉,把来来交到保姆手里,起身去洗手。

倪珞更是一脸震惊:“栗夏,我奶奶不是这种人!”

可栗夏仍是固执地望着倪奶奶,心像是被谁揪扯着痛得无处发泄:“为什么我妈妈一死,您就把支票延期了十八个月。是内疚了吗?对不起,我不该怀疑您,也不是怪您,借钱还钱是天经地义,我不怨也不恨,可那个人是我妈妈,我真的无法冷静。”她真的不想在外人面前这么卑微落泪,可眼泪更泉涌一样怎么都止不住,“她来求过您对不对?您究竟对她说了什么?她是您的学生,您为什么不能哪怕稍微温和一点点……是不是您,是不是……”

“和当年一样,”奶奶打断了栗夏的话,神色依旧无波,“我没有责任和义务,去照顾你的感情。你选择咬牙活着,还是放弃生命,都是你自己的决定。”

栗夏怔住,脸上突然没有了一切情绪,只剩泪痕斑驳。

“谢谢!”她胡乱抹干眼泪站起来,深深鞠了个躬,走过去抱起一脸惊恐的乔乔和小轮椅,头也不回地离开。

“奶奶,”倪珞急得皱了眉,“到底怎么一回事?是不是您真说了……”

“你给我闭嘴!”倪珈一脚飞过来,“怎么和奶奶说话的?”

倪珈望着摔在地上的倪珞,脸色微冷:“你要认清楚一件事,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为你的命运负责,也没有人有义务宽容你拯救你。你的任何决定都是自己做的,你的后果当然也要自己承担。”

倪珞张了张口,最终憋屈地重新站起来,一声不吭把椅子拉得哗啦响。

倪珈看他一会儿,脸色缓了缓,道:“再不去追,人都走了。”

倪珞别扭地斜她一眼,这才跑出去。

倪珈坐下来吃早餐,问:“奶奶不希望她和倪珞在一起?”

“何以见得?”奶奶也闹别扭了。

倪珈喝了口清汤,淡淡一笑:

“奶奶没做过的事情,却让她误以为你做过,不就是让她心里别扭,不和倪珞在一起?虽然借债还钱天经地义,可她的反应也是人之常情。妈妈因为不能延期,走投无路跳楼而死,于法于理都没有问题,可感情上,怎么都过不去这个坎。要是我,也会失控。”

“理智上能够理解,情感上却不能和间接让妈妈死的家族在一起。”

奶奶看她:“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做过?”

倪珈耸耸肩:“不难想啊,您从来都把人看得比钱重要,对华氏的员工就是这样。如果栗夏的妈妈真来求过你,你一定会答应延期。栗夏怀疑她妈妈死后支票延期是因为你内疚,我却认为,如果奶奶真的决定让商厦跳票,就不会因为谁还不起钱自杀而有所改变。所以她妈妈的死,应该是有别的原因。就连这次信息传出去,只怕也是栗氏内部的人。奶奶要是想让她怀疑你逼她妈妈走上绝路,派人私下拿支票给她看就行,不需要公开闹得满城风雨,让栗氏陷入这场大危机。”

说罢,她微微眯眼,不知在想什么,叹了口气,“家破人亡,一个人面对那么多事,她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奶奶笑了笑,却没什么笑意,见倪珈只喝粥,不说话了,问:“看你的样子,有点儿站在她那边,觉得我这么拆散他们,狠了?”

“没有。”珈喝着粥,面无表情,“她,我不喜欢也不讨厌。我关心的,只是倪珞。我不想他难过,但也不想他受伤。”

“我和你一样,所以恶人我来做吧。”奶奶轻叹,“这孩子是个好孩子,可就像你说的,她们家烂摊子太多太复杂,不说栗氏要管,她的爸爸也实在……而且,门不当户不对。”

对最后一句话,倪珈不太赞同:“什么年代了,奶奶你还老思想呢。”

奶奶摇摇头:“就像当年你姑妈和宋明一样,虽然栗夏这孩子不像宋明动机不纯,可我还是担心她对倪珞的感情掺杂了别的考虑。”

倪珈不以为然:“我和阿泽一开始的时候,你也没……”话没说完,倪珈心里一梗,是啊,幸好她全心全意爱上他了,不然,对越泽多不公平。

奶奶却很坦然:“谁叫你是我的孙女呢?亲情本来就是双重标准的。而且越家阿泽一开始的时候和你的想法差不多,也算公平。可珞珞这孩子,虽然这几年成熟了,心地还是太良善,他要是真喜欢了一个人……”

倪珈默了,他要是真喜欢了一个人,不会有试探,不会有各种因素考虑,权衡对比,只有实心实意。

“和奶奶不一样,我相信他看人的眼光,起码不会像前几年专看上些奇葩。他喜欢谁,和谁在一起,我都没意见。我担心的只是,”她手中的勺子顿了顿,“我担心,她太敏感,他会很受伤;就像,”她默默垂下眼,“就像当初阿泽因为我,受了很多伤一样。”

奶奶默然半晌,淡淡道:“所以这次,只有珞珞来求我,我才会把支票延期。”

倪珈一怔:“你是逼栗夏接受倪珞的帮助?”给他们的感情加上5亿的压力,这么重的金钱色彩,那以后奶奶已经放下餐巾,起身:“不用说了,这就是我的决定。”

“奶奶!如果倪珞真有那么喜欢她,她也真心喜欢倪珞,如果他们能把奶奶种下的危机解决,”倪珈的话掷地有声,“那我请奶奶,到此为止!”

末了,缓下声音,“支票的事我不会管。但我希望这件事以后,奶奶不要让倪珞为难,您也知道,他是孝顺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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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珞追出门去,就见栗夏一手抱着乔乔一手拖着轮椅,走得飞快。

“栗夏!”他上前抓住她的手,“这件事我去和奶奶说,一定可以解决的。”

“谢谢!”她礼貌地回答,却轻轻挣脱了他的手。

倪珞的手一空,心也空了。

乔乔至始至终惊恐地望着栗夏和倪珞,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栗夏把他紧紧一搂,让他趴在自己肩膀上,再也看不到她的脸。

她垂着眸,睫毛还是湿漉的,脸颊上泪痕未干。

她很想有骨气地说我不需要你的帮忙,可不能说。因为已经没有别的希望,除了倪珞,再没有可以阻止栗氏跳票的方法。

妈妈的遗产,足够把她的背脊压弯。

倪奶奶根本不相信她的能力,当年妈妈和姐姐还在时,她就不信她们有翻盘的能力,现在区区一个她,凭什么?

“倪珞,请你帮帮我。”话没说完,她的眼泪就再次砸了下来,“就这一次,请给我一年的时间,就这一次。帮帮我。”

她越说越卑微,抬不起头看他,眼泪珠子一样滚落。

“我都说了帮你,你别哭呀。”倪珞看她哭,一时心疼,急得手足无措,忍不住抬手要替她擦眼泪。

她却默默别过脸去:“还有一件事。”

倪珞心里又是一个咯噔,莫名不祥:“什么?”

“刚才是我无礼,我也知道你奶奶没有错。是我妈妈脆弱才跳楼,我也恨她这样不负责任地自杀,可……”她脸上空茫得没有一丝情绪,晶莹的泪珠一颗颗滑落,“我知道这样说很不讲理,可我还是会想,如果你的奶奶当初宽限一点点,或许我妈妈就不会死。奶奶没有错,可我心里怎么也过不去。我不怨她,却也不喜欢她。所以……”

倪珞悬在半空中的手,一点,一点,放下来。

年轻人俊朗的脸上也没了一丝情绪,声音很沉:“我知道了。”说完,退后一步,“山上没有公共交通,到门口让司机送你。”

“谢谢。”栗夏转身离去。

乔乔依旧懵懂,惊慌地朝倪珞伸手,“小爸爸,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了?小爸爸!”

倪珞立在阳光斑驳的树影里,侧头看着,可栗夏始终没有回头,越走越远,终于不见。

他抬头望天,早晨的阳光是金色的,在绿叶上跳跃,很美好,可心里说不清的难受。他退后几步,索性往草地上一躺,遮着眼睛,什么也想了。

也不知躺了多久,有汽车过来在他身边停下,没有响笛。那人的习惯就是这样。倪珞立刻起身,就见某人清挺的身影。

“越泽哥,”倪珞跳起来,“有事要找你。”

“刚好,”越泽唇角微弯,“珈珈刚刚给我打了电话,有些事也要和你说一下。”

倪珞心一沉:“什么事?”

越泽眸光微闪:“你别紧张,只是看看你有多喜欢她。”末了,清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笑,“如果真那么喜欢,倒是有一个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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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夏很快到了栗氏商厦,去会议室的路上,数不清的员工迎上来问:“那张支票是真的吗?”

“栗氏是不是要跳票了?”

“员工都买了股票的,破产了该怎么办?”

栗夏终究是不能对大家的焦虑和担忧熟视无睹,竭力镇定地回应:“大家放心,我会尽力,尽力保住栗氏。”

众人平息半刻,却又质疑,心急则乱:“可你凭什么?你以前什么都不懂不是吗?”

“听说栗氏可以由郎家接管的,是你硬要抢回来。没这个能力,我们小员工小股民要被你害死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激动起来,栗夏独自一人,寂静地立在狂躁不安的人群里,听任他们发泄不满。她觉得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可脑子里莫名地清醒了,有一句话好奇怪,为什么有人提到郎家?

还有,倪奶奶要是想提醒她还钱,直接把支票送去银行就行,没必要公开成为大家的谈资。栗氏商厦在倪家人眼里估计就是小商厦一枚,实在不需要大动干戈。

那些扫描内容,除了倪家,就只有栗氏内部有,难道是傅家人干的?或许还和郎家联了手。

还想着,手机震动了,是倪珞的短信,只有两个字:“好了。”

栗夏一时间不知是庆幸还是悲伤。因为他,暂时保住栗氏了,可因为栗氏,她不能再喜欢他了。

直到这一刻,心里酸痛得几乎再次落泪,才知道对他的喜欢已经深到了一定的程度。

可,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通讯。

她都没有时间伤感缅怀,就要离开拥挤混乱的人群,赶去会议室开债权人会议。

一进去,几十上百个债权人代表就齐齐涌来追问:“那张5亿的支票是不是真的?”

栗夏头一次面对这么大阵仗,心跳狂乱,脸色微白,声音却很稳定:“是真的。但是……”

后面的话没说完,所有人瞬间红了眼,饿狼一样扑上来,死死扯着栗夏要还钱兑现。千贤护都护不住,栗夏本来身子就单薄,被一大群人围着推搡拉扯,跟狂风里的小舟一样无力,几乎像要被扯成碎片。

大家都听说了栗氏要跳票的消息,又看是倪瑾的签名,早就不安了。现在连栗夏都亲口承认,更是惊慌失措。谁都要栗氏先兑换自己的流动支票。

刺耳的争吵声和蛮力拉扯让栗夏无能为力,她知道他们的怒火还没发泄完,说什么大家都听不进去,索性一句话不说,任他们咒骂叫嚷,推来攘去。

直到大家发火发够了,声音减小,栗夏才深吸一口气,用力喊:“我拿到了一年的延期,那张支票今天不会兑现。”

这下,四周一片安静,仿佛点燃了一点希望地看着她,纷纷问:“那今天我们的支票能够兑现吗?”

栗夏脸红了,咬咬唇,定定地说:“不能。”

一下子又是一片混乱,甚至有人开口威胁:“你不兑,我们集体去银行去法院,让你破产!”

栗夏被刺激得一笑,看着那人:“听说各位债权人都是和栗氏往来多年的伙伴,我母亲在世时,各位不少人还受过她的恩惠。没想到栗氏才遇到一小点危机,就有人说出这种话。”

又是寂静,有人面色缓和了。

那人却像是存心来找事的,当即又挑拨:“你这个没本事的小太妹能管得好?栗氏迟早被你败光,我保护自己的利益有什么错?5亿就凭你能1年还清?”

栗夏这才知道,昨晚生日宴她能请人去砸场子,今天傅家也可以请人来挑刺。

她冷冷勾唇,镇定自若地撒谎:“我没本事,至少把5亿的支票延期了一年。人家5亿都没有要兑现,栗氏欠你多少钱你就要煽动大家去告栗氏跳票。你安的什么心?”

那人一梗,没想这小丫头牙尖嘴利,竟把他说出错处,眼看其他人似乎有松动的迹象,他大声叫嚷起来:“这小太妹没本事,万一栗氏给她玩破产了,我们一分钱也没有。现在就要兑换!”

栗夏静静看他几秒,往后退几步,拉开和众人的距离,沉默不知多久,等现场没有一丁点声音之后,一字一句,用力道:“我一定会努力拯救栗氏,可光说没用。所以请大家给我一个星期的时间,让我拟定栗氏商厦近期的企划案和自救方案。到时候,如果大家觉得可行,就请宽限栗氏,推迟兑现日期;如果觉得不可行,再申请强制兑现。”

她娓娓提出解决方案之后,语气又变狠,“至于现在,我说了,栗氏没钱。你们想让栗氏破产,可以。把栗氏处理掉去还债务,按照法律渠道,最先是银行和信托公司。然后再是你们,当然,你们前面还挡着一个5亿。所以,你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相信我,让栗氏正常化,或许花长一点的时间,拿回本金利息;要么栗氏破产,你们,一分钱也拿不到!”

现场落针可闻,大家或是半点相信,或是无可奈何,都不做声。可这女孩一瞬间决然坚定的气势令人印象深刻,而且,怎么有一种栗伊人和栗秋的错觉?

大家还是抱怨连连,但也忍着气不了了之地散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