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3

“宛湾今天没有吃棒棒糖哩。”宛湾糯糯的声音从巷子口传来。

“因为你昨天吃过了,每天吃糖会蛀牙。小虫子会钻进你的牙齿里。”南雅轻声说。

小宛湾赶紧拿手捂住嘴巴,声音嗡嗡从指缝间传出:“可是宛湾没有吃虫子,嘴巴也闭得很紧,小虫子怎么会爬到嘴巴里去呢?”

“这个问题呀,我们去书上找,好不好?”

“好哩——”

林方路立在院门口,看着那一身素色旗袍的女人牵着一个小小版的她。

南雅从青嫩的树桠下走过,看见了他,脚步放慢。宛湾声音清脆如铃铛:“警察叔叔好!”

林方路笑了,走过去弯腰摸摸宛湾的脑袋。

周洛坐在巷口的树上,黑着脸揪着树叶。他一来就看见林方路也在等南雅,他只好挪窝到大树上。

这个林方路,徐毅一死他就找上门,不知道寡妇门口是非多吗,哼!

南雅轻拍宛湾的脑袋,宛湾乖巧地跑进院子,南雅看林方路:“有事么?”

林方路笑笑:“哦,还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说吧。”

“你……知道徐毅……”

“怎么了?”

“知道他在外边有别的人么?”

南雅眼瞳微瞪:“你说什么?”

“你别难过,是……”

南雅别过头去,淡淡道:“我不难过。”

林方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南雅重新看向他:“突然问我这个,调查有新的进展了么?”

林方路点头:“虽然他住的地方有被人收拾过的痕迹,但我们还是在楼顶的衣架上发现了一件女性胸衣。估计是遗漏了。——那个尺码不是你的。”

南雅蹙眉半刻:“你的意思是有另一个女人在徐毅家和他私会?”

林方路:“对。我们推测,很可能在案发那天,她听说出事后收拾东西走人,但那时在下雨,她忘了楼顶晾晒的衣物。”

南雅沉默一秒,问:“所以那个女人有嫌疑了?”

林方路说:“对。但目前还没找到那个女人的信息,所以来问你,看你有没有线索。”

南雅摇头,说:“我没有发现。不过应该不难找吧。在他家附近调查一下,总会有人看见什么,迟早会找出来。”

林方路说:“也是。”隔几秒又问,“那天你在局里说,没见过徐毅?”

南雅看他。林方路:“我再确认一遍。”

“是。”南雅说,“案发的那个时间段,我没见过徐毅。确切的说,那一整天我都没见过他。”

林方路看出她没有撒谎,都问完了,便说:“你最近还好么?”

南雅淡笑一下:“你看我像不好的样子吗?”

林方路笑着摇头:“不像。”

南雅扭头看院子,宛湾在远处骑木马。南雅说:“我不想在警察面前装作很悲伤的样子,他这样的丈夫死了,我一点也不难过。”

林方路困窘地点头:“我理解。——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告诉我。”

南雅说:“谢谢。”

林方路走后,周洛从树上跳下,溜进南雅家。南雅看他进来,嗔怪地说了他几句,却也没有重话,还给他斟了茶。

周洛窝在藤椅上喝茶,想想林方路只能在门口跟她讲话,这差别待遇,少年心里正得意着,南雅冷不丁问了句:“都偷听到了?”

周洛差点儿噎得从椅子上摔下来:“啊?——你怎么知道?”

南雅皱眉:“你以为蹲树上我就看不见了?好好的春天,那树一片片往下掉嫩叶子。它招你惹你了?”

周洛嘿嘿笑,抓抓脑袋:“我想你,就来找你了呗。结果看见那警察杵在这儿,哼,我就不走了,别让他欺负了你。”

南雅愣了一愣,道:“他欺负我干什么?”

周洛哼一声:“他们怀疑过你!”

南雅心头一暖,轻声道:“那也是公事。再说了,在你看来,我就那么好欺负了?”

“你一点都不好欺负。可我担心啊。”少年道,“我见不得你受委屈。”

他眼神分外认真,南雅望着,脸颊微红,瞥开眼去。

这段时间太乱,太久没有安静下来好好说话的机会,加之压抑着他的那道枷锁断开,他说话显然比之前更直白。她快招架不住。

南雅岔开话题:“上次你被询问,就是他?”

“还有陈钧他爸,我表现很好。”周洛一笔带过,对她的事更上心,“你呢?他找你做什么?”他们的对话他并未听太清楚,最后一句有事找他倒分外清晰,差点没把他气得从树上跳下来揍他。

南雅简短地说了一下林方路来的缘由,周洛一愣,说:“你知道了吧?”

南雅抬眸:“知道什么?”

周洛说:“知道徐毅在外边的人是陈钧他姐。”

南雅道:“知道了。”

周洛问:“你生日那天知道的?”

南雅点头:“他不说缘由就把陈玲带回家里,说她来给我道歉,过生日。傻子才看不出来。”

周洛有点难受,道:“那天我都没来得及给你庆生。”

南雅道:“幸好你没庆祝,不然我当你讽刺我。”

周洛道:“这时候你还开玩笑。”

南雅就不说话了。

周洛说:“我之前不告诉你是不想你烦心。不告诉别人,是没证据,怕你被恶人反咬一口。我说还行,你说别人只当你害陈玲。但现在这个关口我也不好说了,毕竟是命案,不确定徐毅只跟陈玲在一起,还是又有别的女的。”

南雅说:“我也这么想,所以不好跟警察讲。不然要是另有其人,弄错了,你是没关系,你妈妈就跟陈家结梁子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周洛挠挠脑袋:“这事真够烦。”

南雅则说:“别管了,让警察去查吧。”

周洛点头,可想起徐坚在小卖部里说的一些事,又忍不住问:“徐毅他平时不喝酒么?”

南雅抬眸:“不喝。怎么了?”

周洛不解:“你生日那天,我来你家,闻到他身上有酒味啊。”

南雅蹙眉,有些诧异的样子:“是么,我不知道。我很早就上楼了。会不会是陈玲喝酒的酒味?”

周洛想想觉得也有这种可能,又想起那晚还有些不对,他想问来着,可见她表情厌倦,就作罢了。

周洛看一眼窗外蹲在地上捏泥巴的宛湾,说:“她还好么?”

“嗯。”南雅也看向窗外,神色温柔了些。

宛湾年纪还小,对徐毅的死并没有概念。南雅屏蔽一切亲属,不让她见到那些哀伤的人群,也不让她见到丧礼。还给宛湾休学了一个月,天天把她带在身边。

周洛看看玩泥巴的宛湾,又看看南雅,有了主意。

……

到了四月,漫山遍野的桃花开了。周洛放学路上在山里摘了几枝野桃花,跑去旗袍店送给宛湾。

“哇——”宛湾张圆了嘴巴,惊喜道,“小花好漂亮,谢谢周洛舅舅——”

周洛摸摸她的头,抬头看南雅,眼里的深情昭然若揭。

南雅没做声。这些日子回回见到他,他都一副乐得要上天的模样。她装聋作哑,只当不懂。前些时候她万事缠身,他还晓得收敛避让,这些天简直就像下一秒人就要扑上来。

南雅警惕地看着他,好歹是光天化日,他倒没有半点越矩,又蹲下去抓着宛湾的小手摇啊摇:“宛湾,明天舅舅带你去放风筝好不好?”

“放风筝?!”宛湾瞪大眼睛,黑眼珠闪闪发亮。

“对啊,这——么大一只花蝴蝶。”周洛张开手臂笔画,宛湾的目光追着他的手,小脑瓜仰起来,长大嘴巴,仿佛真的看到一只巨大的风筝。

“哇——”宛湾惊叹,“那么大呀——”

“对呀,那么大。”周洛问,“宛湾去不去?”

“去呀去呀。”她蹦蹦跳跳,转头看南雅,满眼期盼,“妈妈——”

“……”南雅她还能说什么呢。

……

第二天,南雅带宛湾到了山上,周洛早已等在那里,拎着个蝴蝶风筝。宛湾一见就扑上去抱住,高兴得直跺脚,兔子一样围着周洛跑来跑去。

南雅看那风筝做得十分精细,问:“你自己做的?”

“好眼力。”周洛笑。

南雅瞥开眼去,全当没看见他的笑容。周洛也不沮丧,反而笑得更开怀。他弯下腰,伸手一勾,把小宛湾捞起来抱进怀里:“走喽,放风筝去喽!”

宛湾跟着叫:“走啰,放风筝去啰!”

周洛:“走喽!”

宛湾:“走啰!”

周洛:“喽!”

宛湾:“喽!”

周洛:“对了。——走喽!”

宛湾:“走喽!”

周洛:“走喽,放风筝去喽!”

宛湾:“走啰,放风筝去啰!”

南雅看他那背影,走个路走得头摇尾巴晃的,浑身上下都在春风里荡漾。这小孩儿脾气!她无语地看了一会儿,鼻子里哼出一声笑,冲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但很快,南雅看到宛湾灿烂的笑脸,宛湾被周洛抱在怀里,小小的身体还兴奋地蹦蹦着。周洛低头蹭着她毛茸茸的脑袋,眼底唇角全是藏不住的笑意,那一瞬竟意外地像父亲和女儿。

南雅立刻移开眼睛,深吸一口气。

这些日子,南雅自己都没意识到,徐毅的枷锁卸去,她松懈了很多。

周洛蹲下来把宛湾放到地上,环抱着小小的孩子,手把手教她放风筝。

“飞啦飞啦!”宛湾拍着手,在草地上欢乐地奔跑。

周洛把风筝放飞到天空,待高度稳定了,线头交到宛湾手里,宛湾高兴地跑开。

“慢慢跑,不要摔到。”南雅对宛湾喊。

周洛喊:“摔倒了就自己爬起来!”

宛湾:“好哒——”

南雅一愣,扭头就看见周洛含笑的侧脸,下巴上隐约冒出青青的柔软胡须,脖子上有硬朗分明的喉结。那一刻,她蓦然意识到他并不是个小孩子了,而是个男人,英俊的,成熟的,高大的男人。

那一瞬,南雅的心跳失了控。

周洛感受到她的目光,转头看她,他的眼神相当直白。南雅握紧了手指。四目相对,不过半秒,南雅就扭过头去看远处的宛湾。

周洛咧开嘴笑了,稍稍倾身凑进她耳边:“喂,南雅。”

南雅一回头见他的脸近在眼前,顿时一阵耳麻。但她又不甘示弱,不肯躲开。

周洛含笑看着她的眼睛,忽然就说:“我们在一起吧。”

南雅吃了一惊:“什么?”

“不懂么,小师姐?”周洛说,“我们在一起,你做我女朋友,我做你男朋友。”

南雅一把推开他脑袋:“疯了吧你。”

“疯了?你看我像发疯了吗?”

“像。疯得不轻。”南雅立时就走。

周洛气了一道,在她后边喊,“你去哪儿啊?”

“回家。”

“你站住!”周洛一大步走上去,拉住她的胳膊不让她走。

南雅挣了几下挣不开,她用力吸了一口气,认真道:“周洛,你别闹。”

“南雅,我没闹,”周洛比她还认真,“你说,怎么就不行了?我们怎么就不能在一起了?”

南雅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看着他异常真挚的双眼,此刻竟有些挨不住那道目光,她瞥开眼去,皱了皱眉,道:“这事儿太复杂。”

“不复杂,一点都不复杂。南雅你看看,我,男未婚,”他指指自己,又戳戳她的肩膀,“你,女未嫁。——多简单的事儿啊。”

“……”

那么难解的事被他解释得那么简单,像一道对错题。

“哦,不对。”周洛说,“我,男未婚;你,小寡妇。”

南雅微愠,瞪着他。

周洛问:“我说得不对么。——哎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了。别人说什么,我们不在乎就行。”

南雅说:“宛湾呢?”

周洛纳闷:“关宛湾什么事?”

南雅望着他,说:“我不想别人说她闲话。”

周洛更不解:“谁会说一个小孩子闲话?——哦,你怕我们结婚后别人说她是拖油瓶?”

南雅眼睛瞪大,这个少年的脑袋是坐了火箭么?结婚?他知道他离法定结婚年龄还有几年吗?

枉她历经多少事都冷冷静静,这一刻却要被他刺激到。

周洛皱了眉,道:“谁敢说她,世上有几个像宛湾那么可爱的小油瓶,我就喜欢小油瓶。”

“又说疯话。”南雅甩开他的手要走。

周洛牛皮糖一样粘上去,再度拉住她不撒手:“不准走。你必须给我一个理由。”

“周洛,你太年轻。”

“我不年轻。”周洛立刻接话,“我心里沧桑得跟老头一样。你要嫌我年轻,那你多等我长几年。我现在先把你预定了行不行?”

南雅:“……”

他哪里是要一个理由,他就是要把她反驳得无话可说。

周洛低下头看她,又真诚又难过:“南雅,你早就自由了啊。你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和人好了吧?肯定不可能啊。既然你会和别人好,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我呢?”

南雅一句话都答不上来。她怎么从未发现他如此能言善辩,还是她潜意识里倾向于他,所以不想驳他。

南雅不想去深究,她感到有些害怕,她只想迅速结束这个话题,遂肯定道:“对,我以后就一个人。”

这下却没声了。

周洛愣住了,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仿佛被人打了一棒子似的,不再反应迅速,也不再头脑灵光。

他眼里滑过显而易见的受伤,怔怔好几秒,才轻声说:“你不是想一个人,你只是不想跟我好。”

南雅心头一磕,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可少年似乎不想给她看见他难过的表情,扭过头去看天上的风筝了。